陳晶晶, 蒲景茸
(南京林業(yè)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江蘇 南京 210037)
前 言
外貌焦慮(appearance anxiety)是一種指向外表的社會評價性的焦慮[1]。近年來,我國社會流行一種不健康的觀念,即“長相美了,人生才會美”[2]。這是一種高顏值的正向社會評價被無限放大的結果。在這樣的觀念影響下,外貌焦慮逐漸成為一個普遍的社會現(xiàn)象[3]。青少年群體正處于身體成長發(fā)育、自我意識增強的關鍵時期,在“顏即正義”的社會觀念影響下,青少年的外貌焦慮問題也逐漸凸顯出來。有調查指出[4],2018年我國19歲以下醫(yī)美消費者占比為18.81%,且整形消費者的年齡呈逐年低齡化趨勢。
在互聯(lián)網信息時代,社交網站已成為青少年交友、獲取信息、展現(xiàn)自我的重要工具[5,6]。在此背景下,眾多學者將引發(fā)青少年外貌焦慮的原因轉向了網絡社交工具的使用。三重影響模型(the tripartite influence model)指出,包括電子媒體在內的各種社會文化渠道向個人傳遞社會認可的理想外形,個體會將這些理想外形的標準內化[7]。由于大多數(shù)個體評估自己與理想外形的匹配程度時,會認為自己不符合大眾審美標準[8],因此會導致對自我外貌的不滿[9]。
三重影響模型雖然暗示了社交網站的使用可能會對青少年的外貌焦慮產生影響,但并未對社交網站的具體使用方式進行區(qū)分討論。以往研究將社交網站使用方式主要分為兩種:主動性使用和被動性使用[10]。主動性使用是指留言評論、發(fā)布圖片狀態(tài)等,能夠增進溝通交流的信息生成行為,而被動性使用則是指瀏覽他人的狀態(tài)信息等,缺乏溝通交流的信息瀏覽行為[11]。以往研究發(fā)現(xiàn), 個體絕大部分社交網站的使用時間是在進行信息瀏覽與搜尋, 而不是自己發(fā)布狀態(tài)或信息[12,13], 即相較于主動性使用行為, 被動性社交網站使用占據(jù)更大的時間比重。因此,本研究關注被動性社交網站的使用行為,預測被動性社交網站使用會正向預測青少年的外貌焦慮。
社會比較(social comparison)作為日常生活中一種普遍的心理現(xiàn)象,是指個體在日常生活中通過與周圍人比較,獲得自己社會特征(如能力、智力等)的自我評價[14]。社會比較分為平行比較(與和自己能力和觀點相似的他人比較)、下行比較(與比自己差的人進行比較)和上行比較(在一特定品質上與優(yōu)秀的他人作比較)。在社交網站中,個體會通過瀏覽他人在線上呈現(xiàn)的內容(如圖片或狀態(tài)等)進行社會比較[15]。由于社交網站具有非即時溝通、內容可編輯等特征,因此個體傾向于選擇性地呈現(xiàn)積極美好的自我信息,即“積極偏差”信息[16]。面對他人所呈現(xiàn)的美好形象,個體會與之進行比較,即進行上行社會比較,從而產生外貌焦慮。因此,本研究推測,上行社會比較在被動性社交網站使用與外貌焦慮的關系中起著中介作用。
綜上所述, 本研究以初中生為調查對象,擬探討被動性社交網站使用對外貌焦慮的影響以及上行社會比較在此路徑中的中介效應,以深入揭示被動性社交網站使用對青少年外貌焦慮的內部影響機制,為干預青少年的外貌焦慮提供實踐干預啟示。
數(shù)據(jù)采集工作開展于2021年4月,采取以班級為單位的整群抽樣法,在甘肅省選取了某中學初一至初三的共580名學生為被試。剔除規(guī)律性作答和有大量空白的無效問卷后,得到有效問卷554份(問卷有效率95.5%)。其中男生283人(51.1%),女生271人(48.9%);城市戶籍213人(38.4%),農村戶籍341人(61.6%),被試平均年齡14.16歲,標準差為0.91歲。
1.2.1 被動性社交網站使用
參照以往研究[16],采用劉慶奇等[17]修訂的中文版“監(jiān)視使用”(surveillance use)量表,對被試被動性社交網站使用頻率進行測量。共設置4個項目(如“閱讀好友更新的狀態(tài)”),要求被試根據(jù)每個項目所描述的社交網站使用行為的頻率選擇相應的選項。采用5點計分法,1表示“從不”,5表示“頻繁”,得分越高表示個體被動性社交網站使用頻率越高。在本研究中,測得該量表內部一致性信度系數(shù)為0.74。
1.2.2 外貌焦慮
采用陳紅[18]編制的“相貌負向身體自我量表”測量被試的外貌焦慮水平。量表包含11個項目(如“我擔心自己的長相”),采用5點計分法,1表示“從不”,5表示“總是”。將各項目的分數(shù)相加,得分越高代表個體外貌焦慮水平越高。在本研究中,該量表的內部一致性信度系數(shù)為0.69。
1.2.3 上行社會比較
本研究采用O'Brien等[19]人編制的“上行外貌比較量表”,對被試上行外貌比較傾向進行測量。量表包括10個項目(如“我會跟那些比我好看的人做比較,而不是那些沒我好看的人。”),采用5點計分法,1表示“從不”,5表示“總是”。將各項目得分相加,分數(shù)越高表明個體有關外貌的上行社會比較水平越高。在本研究中,測得該量表內部一致性信度系數(shù)為0.73。
調查前征得學校領導和學生本人及家長的知情同意。由經過統(tǒng)一指導的班主任擔任主試。在問卷填寫前告知了所有被試問卷的匿名性以及與在校學業(yè)成績無關等事項。當場全部回收。研究數(shù)據(jù)采用SPSS 24.0以及SPSS的宏插件Process對數(shù)據(jù)進行描述性統(tǒng)計分析、相關分析以及中介模型分析。
使用獨立樣本t檢驗,考察性別、城鎮(zhèn)與農村戶籍在被動性社交網站使用、外貌焦慮以及上行社會比較得分上的差異。分析結果顯示(見表1),男生和女生在被動性社交網站使用以及上行社會比較得分上不存在統(tǒng)計差異,但在外貌焦慮得分上存在統(tǒng)計差異,女生的外貌焦慮得分顯著高于男生(P< 0.05)。在5%的顯著性水平下,城鎮(zhèn)與農村在三個變量得分上均不存在顯著差異。在10%的顯著性水平下,城市初中生的外貌焦慮顯著高于農村初中生(P= 0.080)。使用單因素方差分析考察年級在三個變量得分上的差異,分析結果顯示,年級在被動性社交網站上不存在差異,但在外貌焦慮以及上行社會比較得分上存在顯著差異。進一步使用多重比較,分析結果顯示,初一與初二的外貌焦慮高于初三 (P< 0.001);初一被動性社交網站使用以及上行社會比較頻率均顯著高于初三(Ps< 0.001)。
表1 不同人口統(tǒng)計學變量在各變量得分上的差異
相關分析結果顯示(見表2),被動性社交網站使用與外貌焦慮、上行社會比較呈顯著正相關,外貌焦慮與上行社會比較呈顯著正相關。
表2 各變量的相關性分析結果
使用Hayes編制的SPSS宏程序Process,分析上行社會比較在被動性社交網站使用與外貌焦慮關系中的中介作用,結果如表3所示。首先,在投入中介變量前,被動性社交網站使用指向外貌焦慮的路徑系數(shù)為β= 0.22,P< 0.001。投入中介變量后,被動性社交網站使用指向外貌焦慮的路徑系數(shù)變?yōu)棣? 0.14,P< 0.001;同時,被動性社交網站使用指向上行社會比較路徑系數(shù)為β= 0.22,P< 0.001,上行社會比較指向外貌焦慮的路徑系數(shù)為β= 0.36,P< 0.001。參照以往研究[20],采用Bootstrap法檢驗中介效應。分析結果顯示中介效應為0.08,95%的置信區(qū)間為[0.03, 0.16],由于不包含0,因此上行社會比較在被動性社交網站使用與外貌焦慮的關系中起著顯著中介作用,中介效應占總效應的36.3%。
表3 中介模型分析結果
青春期是個體自我意識增強的重要時期,由于身體的成長發(fā)育,“身體自我”是自我意識整體中最先被發(fā)覺到的一個部分[21]。以往研究結果顯示,青少年對自我外貌的認知評價對其心理健康有著較大影響,青少年對自己的外貌越不滿意,越易出現(xiàn)抑郁、飲食失調和低自尊等問題[22]。因此,探究誘發(fā)青少年外貌焦慮的心理機制具有重要意義。本研究在互聯(lián)網普及的社會背景下,驗證性探討社交網站上的一種具體行為,即被動性社交網站使用對青少年外貌焦慮的影響,以及向上社會比較在其內部的中介作用。
t檢驗及方差分析的結果顯示,女生的外貌焦慮得分顯著高于男生,這與以往研究結果一致[23-24]。如丁夕等[23]研究中指出,青少年階段的女生由于心理發(fā)育不成熟,易受到以瘦為美的時尚觀念的影響,從而相較男生產生更多的不健康減肥現(xiàn)象。此外,本研究結果顯示,初一與初二的外貌焦慮顯著高于初三,這可能是由于初三學生面臨著人生中首次的篩選性升學考試,暫時將所有精力集中于復習備考所致。
本研究還發(fā)現(xiàn),在城鎮(zhèn)和農村初中生的外貌焦慮得分的比較分析結果中,存在邊緣顯著(0.05 ≤P<0.10) ,城市初中生的外貌焦慮顯著高于農村初中生(P= 0.08)。由于城鄉(xiāng)二元體制等原因,我國農村地區(qū)在經濟資源、文化資源以及信息資源的擁有程度上仍落后于城市地區(qū)[25,26]。城市地區(qū)的互聯(lián)網普及率也較大程度的高于農村地區(qū)[27]。在此背景下,由于城市初中生通過互聯(lián)網等信息渠道,更多地接觸到有關容貌的社會評價類信息,因此產生了更高水平的外貌焦慮。
中介模型分析結果表明,被動性社交網站使用正向預測外貌焦慮。以往較多研究討論了青少年的主動性社交網站使用行為對外貌焦慮的影響作用,如青少年“自拍”“修圖”“曬圖”等展現(xiàn)自我的行為,會造成其對自己身體的持續(xù)性監(jiān)控,將自己的身體當作基于外表評價的客體,從而導致外貌焦慮[28,29]。然而,針對社交網站中更常見的使用行為,即被動性社交網站使用對外貌焦慮的影響,現(xiàn)有研究鮮有討論。據(jù)本研究結果可知,青少年被動性地瀏覽社交網站上他人的美照,也會引起其外貌焦慮。
中介效應分析結果進一步表明,被動性的社交網站使用會誘發(fā)個體的向上社會比較,進而導致外貌焦慮。如微信等社交網站中的信息主要來自于使用者的親朋好友,這些與自己具有較高相似性的他人的信息容易引發(fā)青少年進行社會比較[30]。而社交網站中呈現(xiàn)的照片多經過美化[31]。當青少年瀏覽到這些美照時,由于將自己形象與之比較而產生一種心理劣勢和自我威脅感[32,33],從而引起外貌焦慮。
本研究結果還表明,向上社會比較的中介效應在被動性社交網站使用對外貌焦慮的總影響效應中占36.3%,這些表明被動性社交網站使用可能通過更多其他途徑影響外貌焦慮。 目前有部分研究驗證了自我概念清晰性[34]、反芻思維[35]等在被動性社交網站使用與青少年消極情緒體驗(如抑郁、社交焦慮等)中的中介作用,今后需要進一步驗證性探討這些因素是否在被動性社交網站使用與外貌焦慮的關系中存在中介效應。
本研究存在如下不足之處。首先,在研究人群上,本研究僅收集了初中生的調查數(shù)據(jù),這使本研究的結論無法泛化至青少年整個群體。今后需要進一步將高中生納入調查對象進行比較和分析。其次,在研究方法上,本研究僅采用了一次性的橫斷調查數(shù)據(jù)。橫斷調查數(shù)據(jù)在確立變量間的因果關系時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因此今后需要結合采用縱斷追蹤的方法,以更好的確認變量間的影響關系,同時明確被動性網站使用對外貌焦慮的長期影響效果。最后,本研究僅采用自我匯報法收集了分析數(shù)據(jù)??紤]到被試回答有關外貌焦慮的問題時可能存在社會期望性偏誤,今后應從青少年家長、老師等不同渠道獲取有關青少年外貌焦慮的調查數(shù)據(jù)。
雖然存在上述不足,但本研究結果仍具有重要的理論和實踐意義。首先,本研究結果有助于進一步深化和細化現(xiàn)有的關于社交網站使用對青少年心理健康影響的理論成果,為解釋被動性社交網站使用如何引發(fā)青少年的外貌焦慮提供了科學依據(jù)。同時,本研究結果也具有一定的實踐啟示。今后,父母和學校老師應引導青少年正確看待社交網站中其他用戶呈現(xiàn)的積極內容,并且應有意識地減少將自我形象與社交網絡上的美圖進行比較的行為,從而降低自卑和焦慮感,維護心理健康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