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夢涵
(浙江大學 歷史學院,浙江 杭州 310058)
樓蘭文書中有多件文書關于“馬厲”,此一點已為學界所注意?!稑翘m漢文簡紙文書集成》注意到馬厲的擢升經(jīng)歷。[1]《樓蘭鄯善簡牘年代學研究》將馬厲、馬評、馬念作為一組進行了初步研究。[2]胡平生提出“‘統(tǒng)樓蘭’的‘統(tǒng)’字似頗耐人尋味。馬厲以從掾位身份冠署‘統(tǒng)樓蘭’字樣,并在后來終于成為‘主簿’,使人感到其中有權(quán)力之爭的味道”,[3]但未細考其中緣由。西川寧《西域出土晉代墨跡的書法史研究》分析了馬厲自署及或為馬厲的文書,并認為馬厲字泰文即“馬酒泉”。[4]筆者考察后認為,樓蘭文書中有17件文書屬于馬厲,這一數(shù)量在樓蘭文書中已頗為可觀。此外,馬厲相關文書包涵著豐富的歷史信息,涉及其時的政治制度、軍事、經(jīng)濟等多重方面。在樓蘭文書中,“李柏文書”及“張超濟文書”研究成果較多。筆者認為馬厲相關文書亦值得更進一步的研究,故而提出“馬厲文書”這一概念。
與樓蘭文書中受關注較多的“李柏文書”及“張超濟文書”相比,“馬厲文書”有其獨特的研究價值。其一是馬厲其人。自稱“樓蘭賤甥”的馬厲是酒泉人,他曾歷任倉曹掾、從掾位、領主簿、主簿等職,這為我們研究是時西域長史府官制提供了生動材料。其二是其時、其事。馬厲任從掾位“統(tǒng)樓蘭”的時間是西晉泰始六年,正是禿發(fā)鮮卑“涼州之亂”,史稱“河西斷絕”[5]的時間點。漢晉時期,河西大族在中原王朝治理西域方面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在“河西斷絕”的特殊時期,馬厲擢升為主簿,并自署“統(tǒng)樓蘭”,這與其酒泉的出身不無關系。以往研究通常僅列出馬厲相關文書中的部分片段進行討論。僅西川寧對“馬厲文書”及其相關人物文書進行了校錄。然西川氏的錄文過于簡略,僅將寫明“馬厲”“馬君”等人名之處錄出,未錄文書全文。此外,西川氏的研究關注點主要是漢晉間書體的演變,于史學視野之處仍有或多或少的缺失。
以上文書或有馬厲自署,或有較為清晰的“厲”字殘筆,屬于“馬厲文書”范疇。此外,樓蘭文書中還有一些馬姓官員的文書。
前五件文書均是寫給“馬君”的手信,此馬君是否為馬厲?“泰文”又是何人?孟凡人曾指出“上述諸件簡牘互相參證,可知泰文即是馬厲”,[6]但未言具體理由。西川寧認為“泰文”正是字:“《禮記·祭法》:‘王為群姓,立七祀,曰司命、曰中溜、曰國門、曰國行、曰泰厲、曰戶、曰灶?!柙唬骸﹨栒咧^古帝王無后者也,此鬼無所依歸,好為民作禍,故祀之也?!R厲字泰文可依此得知?!盵4]82筆者認同這一看法。
考察馬厲其人。馬厲自稱“樓蘭賤甥”,西川寧認為馬厲即馬紙179中的“馬酒泉”:“出土品中同姓者甚多,馬姓卻只有馬厲一人,此馬酒泉或即為馬厲。B35中有‘樓蘭賤甥馬厲’。這里冠以任地,酒泉或指籍貫。從那時到現(xiàn)在,河西出身的馬姓很多,《晉書·前涼傳》等中馬姓高官經(jīng)常出現(xiàn)。”[4]86姓氏后加以籍貫,這一點在出土中古寫本中反復出現(xiàn)。樓蘭文書材料較少,查還有“賈敦煌”(沙紙914)[1]445一例,尚不足以構(gòu)成明證。而吐魯番文書中還有“范焉耆”[7]、“王波斯”[8]、“曹高昌”[9]等證。再看孔木15.2“六月六日樓蘭賤甥馬厲再拜白”。馬厲自稱“賤甥”,這明顯是一封家信。在這樣的家信中,“樓蘭賤甥”這樣冠有屬地的自稱正說明馬厲并非樓蘭本地人。試想若馬厲即為樓蘭人,給同族親屬寫信時冠以“樓蘭”則顯冗余。正因馬厲來到樓蘭為官,有客觀存在的遙遠空間距離,因此才會在家信中強調(diào)自己當今的屬地,此與“張超濟文書”中“三月一日樓蘭白書濟逞/白違曠遂久思企委積”(孔紙2)[1]149有一定相似之處。結(jié)合上述分析,制成下表:
文書編號 時間 所任官職 同文書中主要人物1 L.A.Ⅳ.v.024.025—馬木190 無紀年□月廿五日 監(jiān)倉史 曹顏2 L.A.Ⅱ.ii—孔紙18.3 倉曹掾3 L.A.Ⅱ.ii—孔木84 吏4 L.A.Ⅱ.ii—孔木102 泰始五年十一月五日 從掾位 王貞、趙辯、宋政5 L.A.Ⅵ.ii.0137—沙木748 泰始六年三月八日6 L.A.Ⅱ.ii—孔木107 泰始六年三月十五日 從掾位 公孫德成、王懷、闞頎7 L.A.Ⅱ.ii—孔紙5.2 朱游8 L.A.Ⅵ.ii.0175—沙木747 領主簿9 L.A.Ⅲ.i.10—沙木746 主簿
以上文書顯示趙辯泰始五年六月十七日為監(jiān)倉掾、泰始五年十一月五日為從掾位、泰始六年五月為從掾位。侯燦認為趙辯:“泰始五年六月為監(jiān)藏掾,而泰始五年十一月卻是從掾位了……因此我們推測在從第2件木簡(孔木102,引者注)所記載時間至第3件木簡(沙木736,引者注)所記載時間之間趙辯因故降了職,而到第4件木簡(沙木737,引者注)時又復了職了。”[1]525筆者考慮其時為“涼州之亂”泰始六年前后,不能與平時一概而論。
梁鸞至少在泰始四年六月?lián)沃鞑?,且泰始五年十二月仍擔任主簿。然泰始六年五月卻為樞錄事掾。對于一個擔任西域長史府主簿兩年的官員而言這樣的貶員顯非西域長史府運作常態(tài)。暫將梁鸞文書編年系聯(lián)如下:
文書編號 時間 所任官職1 L.A.Ⅱ.ii—孔木50 泰始二年十月十一日 無
2 L.A.Ⅵ.ii.0211—沙木734 無 領功曹掾文書編號 時間 所任官職3 L.A.Ⅳ.v.041—馬木198 無 功曹4 L.A.Ⅵ.ii.0155—沙木744 無 領主簿5 L.A.Ⅵ.ii.0188—沙木728 泰始四年六月十一日 主簿6 L.A.Ⅵ.ii.029—馬木214 泰始四年七月四日 無7 L.A.Ⅵ.ii.030—馬木215 無 主簿8 L.A.Ⅲ.i.17—沙木745 無 主簿9 L.A.Ⅱ.ii—孔木49 泰始五年十一月九日 無10 L.A.Ⅵ.ii.0170—沙木733 泰始五年十二月廿八日□ 主簿11 L.A.Ⅵ.ii.044—沙木736 泰始六年五月七日 樞錄事掾12 L.A.Ⅵ.ii.088—沙紙854 癸亥□□□□ 無
上文已經(jīng)分析了多位西域長史府官員在泰始六年前后官職的變動,其中,馬厲、車成岱在泰始六年后擢升,趙辯、梁鸞貶員。
人物 時間一 官職一 時間二 官職二馬 厲 泰始六年三月十五日 從掾位 不詳 領主簿、主簿趙 辯 泰始五年六月十七日 監(jiān)糧掾 泰始六年五月七日 從掾位梁 鸞 泰始五年十二月廿八日 主簿 泰始六年五月七日 樞錄事掾車成岱 泰始五年十二月廿八日 從史位 泰始六年五月七日 兵曹史
首先,筆者認為西域長史府中的官職異動在“涼州之亂”時期發(fā)生的。泰始六年涼州之亂前后歷時長達十余年,“降附者以萬計”[5]1555,是其后五胡入華的先演。涼州本就為一“南隔西羌,西通西域”[5]432,“皆為戎居”[5]2549之地。因此“刺史領戊己校尉,護西域,如漢故事,至晉不改”。[5]433涼州有不少數(shù)量的鮮卑人,鄧艾曾“納鮮卑降者數(shù)萬置于雍、涼之間,與民雜居”。[10]涼州亦有大量羌人集聚,“今涼州部皆有降羌…而與漢人雜處”。[11]也有匈奴被遷于涼州,“武帝踐阼后,塞外匈奴大水,塞泥、黑難等二萬余落歸化,帝復納之,使居河西故宜陽城下”。[5]2549關于禿發(fā)樹機能起事的原因,??偙笳J為:“胡烈確‘非綏邊之材’,為秦州刺史后,因原來任務就是對付隴西鮮卑,便一味侵侮、討戮,引起秦州地區(qū)內(nèi)徙各族包括鮮卑、羌人之不滿、憤怒,即所謂‘失羌戎之和’。”[12]河西鮮卑遷徙到秦州更多是一種戰(zhàn)略投機心理所致,而非因天災、人禍、政策原因而引起的迫不得已的遷徙?!皼鲋葜畞y”的起事者雖是河西鮮卑禿發(fā)部,但主力還是散亂分布在河西地區(qū)的廣大羌人,鮮卑人的實際數(shù)量在這支起事隊伍里較為有限。而其后又有匈奴劉猛、鮮卑寇、涼州虜?shù)取叭禾攦?nèi)叛”[5]60于涼州,“征討連歲”[5]1036。樹機能“殺秦州刺史胡烈于萬斛堆,敗涼州刺史蘇愉于金山,盡有涼州之地,武帝為之旰食”。[5]3141“涼州之亂”持續(xù)數(shù)十年之久,晉咸寧五年結(jié)束,“十二月,隆與樹機能大戰(zhàn),斬之;涼州遂平”。[10]2559
簡沙木752云“西域長史承移令初除月廿三日當上道從上邽至天水”。[1]383王國維分析此簡“乃西域長史初除移書舊長史或?qū)倮舾嬉缘焦偃掌谡摺薄13]從中可見西域長史府與河西地區(qū)的關系。“河西斷絕”之后西域長史府又是如何運作的?肖小勇認為:“泰始六年河西鮮卑反晉,戰(zhàn)亂至咸寧五年平息,太康后又發(fā)生長達六年的‘八王之亂’。河西和中原之亂必然影響西晉對鄯善的經(jīng)營,但西晉仍在樓蘭置西域長史以統(tǒng)西域。”[14]然并未細考。筆者認為樓蘭“出戰(zhàn)入耕”[5]787,無戰(zhàn)時期以屯戍為主,而有戰(zhàn)時當派軍士參戰(zhàn)。此即我們在樓蘭文書或尼雅文書中不見泰始六年及其后屯田、灌溉、監(jiān)倉等屯戍事務記載的原因。
觀泰始六年官職得到提升的馬厲與車成岱??啄?07中有兩處值得推敲——第一是馬厲僅為從掾位,雖前有“長史白書”四字,但這一時期負責文書的西域長史府主簿、領主簿們又去了何處?第二個費解之處是馬厲從掾位前所冠的“統(tǒng)樓蘭”三個字。中古寫本文獻名前、官職前冠的字皆有一定講究。在這樣一封官文書中,這三個字應不似憑空而來?;谏衔恼J為馬厲即為酒泉人的觀點再來審視這件文書,是時河西地方發(fā)生“涼州之亂”,西域長史府需要派兵、派糧以應,或也應時拔擢一批有河西背景的官員。馬厲即為酒泉人,因此這封上詣敦煌府并“二詣酒泉府”的文書由他負責。在這件文書的封筒上他特意強調(diào)“統(tǒng)樓蘭從掾位”,正如胡平生猜測的:“‘統(tǒng)樓蘭’的‘統(tǒng)’字似頗耐人尋味,馬厲以從掾位身份冠署‘統(tǒng)樓蘭’字樣,并在后來終于成為‘主簿’,使人感到其中有權(quán)力之爭的味道?!盵3]車成岱泰始六年由從史位擢為兵曹史?!稄V韻》“成”字注“晉戊己校尉敦煌車成將”,[15]然《廣韻》成書于北宋,此說仍存在一定風險。
再看泰始六年后遭貶官的梁鸞。關于梁鸞的文書中并無他究竟為哪里人士的信息。梁鸞在泰始六年前擔任主簿至少業(yè)已兩年,而泰始六年后卻被貶為樞錄事掾。其中原因筆者揣測可能與其籍貫有關。這一點放之于門閥制度盛行的西晉環(huán)境中就顯得順理成章了。
筆者認為數(shù)封關于“羌”的樓蘭文書說明樓蘭受到了河西“涼州之亂”的影響。第一封是上文的孔紙5.2,此件文書中對于“羌驢”憤慨的語意與傳世史籍中的多處記載不謀而合。如“‘羌戎狡猾,擅相號署,攻城野戰(zhàn),傷害牧守,連兵聚眾,載離寒暑矣’”;[5]1533“濱近寇賊羌夷者,又置弓馬從事五十余人”;[5]745“由是羌胡因此跋扈,關中淆亂”;[5]2308“我寧為國家鬼,不為羌賊臣”[5]2321等。
L.A.Ⅱ.i.(1)—沙紙904[1]82-83記:
[前缺]羌[後缺]
[前缺]女白取別之後便爾西邁相見無緣[後缺]
[前缺]書問疏簡[後缺]
[前缺]每念茲叔[後缺]
[前缺]不舍心懷[後缺]
[前缺]情用勞結(jié)倉卒[後缺]
[前缺]有書裁因數(shù)[後缺]
[前缺]字值信復表馬[後缺]
該紙下部殘缺,至于極重要的最后一字無法斷定,且錄為“羌”。此處的“羌”是否是指羌人?懸泉漢簡中有不少關于羌人的資料,《敦煌懸泉漢簡所見河西的羌人》一文搜羅了懸泉漢簡中“牛羌”“趙羌”“樊羌”“王羌”等名。[16]觀此殘紙的文意,筆者認為是因為羌的叛亂,書寫者的叔叔“西邁”,以至“相見無緣”,“消息不能”,因此此封文書的辭意格外強烈。
關于樓蘭的糧食廩給,侯燦認為:“在樓蘭最繁盛的時期,一般吏士的糧食供給是糜,人日食一斗二升…但是愈到后來愈看到有不斷減少口糧標準的記載…減少到最少時為六升,這種減少當然不一定是直線下降的。”究其原因,侯燦認為主要是要求生產(chǎn)的東西往往不能按計劃實現(xiàn)以及水資源的不穩(wěn)定性引起的。[17]沙木731載口糧供給僅為“人[大]小麥日食五升”,[1]413甚至少于六升。再如“日食五升起二月一日盡卅日泰始六年二月一日”(沙木729)。[1]333泰始六年二月口糧標準仍為“日食五升”,極為稀少。雖然口糧的減少與對糧食生產(chǎn)的過高估量及水資源不穩(wěn)定等客觀情況密不可分,但此時連連出現(xiàn)口糧僅為“日食五升”的記載值得我們懷疑。作為屯戍之地,在戰(zhàn)時這樣特殊的情況下,樓蘭生產(chǎn)的糧食必定被運往他處。而泰始六年七月“復隴右五郡遇寇害者租賦,不能自存者廩貸之”,[5]60泰始七年五月“雍、涼、秦三州饑,赦其境內(nèi)殊死以下”[5]61等記載足見河西地區(qū)凋敝以至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因此筆者傾向于認為泰始六年樓蘭士兵口糧標準的減少與“涼州之亂”有關。
胡平生曾論及樓蘭文書中存在幾組相同姓氏官吏的現(xiàn)象:“樓蘭文書所見相同姓氏的官吏雖然不能說一定就是宗親關系,但仍然是一個值得注意的現(xiàn)象?!盵2]史籍常見得河西大族“世為西土著姓”[5]1336、“世為豪族”[5]2307、“世稱冠族”[5]2447等記載。下就樓蘭文書中出現(xiàn)的馬厲、闞氏、車成氏、陰氏等疑似河西大族人物進行分析。
上文提到西川寧認為“馬酒泉”即為馬厲這一觀點。反觀河西地區(qū)馬氏的活動,則會發(fā)現(xiàn)淵源已久。懸泉漢簡中有“馬君謹”“馬掾”等馬姓人名。[18]敦煌漢簡中有“門下史馬剛”[19]等。史籍中有“西域戊己校尉馬循”[5]65-66、張軌幕僚太府主簿馬魴、護羌校尉馬賢[5]2222-2223、張駿時期左長史馬謨[5]2233、參軍馬岌[5]2453、張玄靚時期酒泉太守馬基[5]2248等。然馬氏的郡望問題較為復雜。首先,馬氏中有扶風遷來者。例如鄭炳林認為“敦煌的馬氏是從扶風遷移而來的”,依據(jù)為P.3718《馬靈佺和尚邈真贊并序》。[20]而史籍中也有“扶風馬元正”的記載。[5]2526其次,馬氏中還可能有他族的存在。[5]2665,2684因此研究者通常將馬氏的郡望問題作模糊處理。如姜伯勤提出:“在前涼,馬氏為后族。前涼張氏初起時得到敦煌馬氏的支持,說明馬氏原也是涼州地區(qū)亦即敦煌一帶有影響的大族?!盵21]
樓蘭文書中出現(xiàn)“陰姑”:“陰姑素無患苦何悟奄至/禍難遠承兇諱益以感切念/追惟剝截不可為懷奈何?!保准?)[1]161木章沙木889刻有“吉安/陰游”。[1]360《漢晉敦煌大族略論》梳理了敦煌大族形成、發(fā)展、鼎盛的過程,“敦煌地區(qū)的其他姓氏如陰、宋、李諸氏,何時遷入敦煌難以判斷,或者遷入時間較晚”,“陰氏大約也在西晉時期以武力崛起”。[22]《敦煌大族與五涼王國》認為“陰充、陰澹皆為武威人,但后者在前涼中期因任官避禍而成了敦煌人”。[23]陰氏大約在漢代就已居留敦煌,至張軌執(zhí)政時期,因陰澹、陰充、陰濬等擔任張軌幕僚而發(fā)跡。
上文列出了樓蘭文書中車成氏相關文書??肌败嚦墒稀?,《廣韻》“成”字注“復姓有車成氏”、“晉戊己校尉敦煌車成將”,[16]然《廣韻》成書于北宋,此說亦存在一定風險。王素提出“車成將亦為敦煌人”,[24]但亦無更多證據(jù)。胡平生認為“車成”并非復姓:“‘車成’不是復姓,姓氏是車,但書寫券書時已預先將‘車成’二字寫好,只需簽名字的最后一個字?!盵25]史籍有載“車濟字萬度,敦煌人也”,[5]2320或可為胡氏說之一證。
樓蘭文書中出現(xiàn)了景元四年錄事掾闞(沙木738)[1]314、西域長史文書事郎中闞適(沙木885)[1]307、泰始二年監(jiān)倉史闞攜(孔木50)[1]114、泰始五年功曹闞(孔木102)[1]136等闞姓人物。就筆者目力所及,學界對闞氏的研究基本集中在闞氏高昌王國研究上,對此前闞氏在河西的活動研究較少。
闞氏河西活動的記載出現(xiàn)在北涼時期。著《十三州志》的大儒闞骃,史載:“闞骃,字玄陰,敦煌人也。祖?zhèn)?,有名于西土。父玟,為一時秀士,官至會稽令?!盵26]此處的“會稽令”值得我們注意。《晉書·地理志》載:“元康五年,惠帝分敦煌郡之宜禾、伊吾、冥安、深泉、廣至等五縣,分酒泉之沙頭縣,又別立會稽、新鄉(xiāng),凡八縣為晉昌郡?!盵5]434《涼武昭王李玄盛傳》載:“郭黁之寇武威,武威、張掖已東人西奔敦煌、晉昌者數(shù)千戶。及玄盛東遷,皆徙之于酒泉,分南人五千戶置會稽郡?!盵5]2263闞玟官至“會稽令”可能與此有關。筆者認為河西地區(qū)的闞氏或為會稽等地遷入,前涼時期雖產(chǎn)生了闞骃這樣的大儒,但仍并非可稱郡望的大族。闞氏真正發(fā)跡應為占據(jù)高昌之后。
內(nèi)藤湖南在《概括的唐宋時代觀》中認為“中世”的特點乃政治為貴族全體所專有,政治乃君主與貴族之共議體。[27]川勝義雄在其基礎上有更細密的闡發(fā),認為“貴族制社會,是指廣泛存在著的貴族與豪族階層在政治、社會、經(jīng)濟、文化等方面處于中心地位的一種社會體制”,“豪族”乃“地方的名望家”,而“貴族”則獨具“高貴性”。此高貴性,“是在成長為貴族的過程中被賦予某種高貴性的東西”——官位、強大的政治力量、國家事務上的累代發(fā)言權(quán)等。[28]樓蘭不過小小一隅,然觀樓蘭文書中人物的行跡,仍可看出漢晉之際河西“豪族”的蛛絲馬跡。雖然此時馬氏、陰氏、陰氏等都還未形成名聲顯赫的郡望,但通過他們在樓蘭的活動我們?nèi)钥煽闯龊游鞔笞灏l(fā)跡早期的動向——從河西來到樓蘭,其中既有政權(quán)控制西域的客觀要求,亦有這些人物求名蹈利,爭取此種“高貴性”的主觀追求。河西豪族發(fā)跡,便肇始于此。
樓蘭文書研究還有許多亟待解決的問題,如河西大族在樓蘭的其他行跡、從掾位等的具體職責、樓蘭文書與吐魯番文書的聯(lián)系等。2017年3月中國新聞網(wǎng)發(fā)布報道《新疆羅布泊考古發(fā)現(xiàn)漢晉古城,專家推測為樓蘭國都城》。[29]據(jù)稱,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在羅布泊地區(qū)發(fā)現(xiàn)東漢至魏晉的古城——“咸水泉古城”,專家推測此應為樓蘭國都城樓蘭城,而斯文·赫定發(fā)現(xiàn)的樓蘭古城應是樓蘭國更名為鄯善國后遷都所建的扜泥城。如果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的這一推斷成立,那么樓蘭文書的許多問題將會得到新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