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題（小小說）（外一篇）

◎張 銘

年后，我和老婆在云南旅游，閑逛花卉市場時，突然萌生了日后可以做一名花卉園藝師的想法。于是在返程途中，我把半個身子從中鋪移出去，對老婆說起了這件事。老婆當時正躺在下鋪玩著手游，很不耐煩地回了我一句，忙著呢。

老婆確實很忙，忙了這么多年人都顯老了，現(xiàn)在家里面什么除皺、祛眼袋、膠原蛋白的東西擱在鏡前的柜子上多了去了，話也多了去了。尤其是知道了我從云南返程途中通過微信公眾號報考花卉園藝師的事后，更是喋喋不休。說什么錢都給浪費了，買點什么不好，家里這情況弄個花卉園藝師有個屁用。老婆說這些話時，我不停地夾著桌上的紅燒肉放進嘴里。紅燒肉是老婆從娘家?guī)Щ貋淼模识荒?，油光絲滑。老婆看我吃得津津有味，一臉的不高興，她用眼睛看著我，對我說：“好吃吧，就知道吃，總有一天撐死你?！?/p>

飯后，老婆在廚房里洗碗，我打開電腦版微信，準備在那里復習一下花卉園藝方面的知識。想想老婆先前說的話，倒是有一定的道理，我們這個家需要一名花卉園藝師嗎？知識題剛剛調出來，我的一微友就在微信上不停地呼我，老婆從廚房里洗好碗出來，恰好發(fā)現(xiàn)了。老婆對我說：“和微友心與心交流啊?！蔽艺f：“真沒有，準備看題了，再說我也不喜歡聊天?！崩掀耪f：“是嗎？”正說的時候，微友又呼了我，老婆彎腰順手點擊了一下，上面寫著：還記得我嗎？最近很忙吧，給你的留言看見了嗎？老婆看后放下鼠標，從沙發(fā)上抱起一團衣物，而后一件件丟進洗衣機里，滿臉不悅。我對老婆說：“洗衣服啊?！崩掀磐Ａ艘粫海f：“看不見啊。”我告訴老婆這個微友是我們從云南返程途中瀏覽一個微信公眾號時加的，是一個論壇，后來有一茬沒一茬地聊過幾回，也就是看見對方在線打個招呼而已。前一陣子她在微信上給我留言，說是自己想離婚，因為她老公是做市場營銷的，幾乎全年都在外跑業(yè)務，有他沒他一樣。老婆一邊往洗衣機里添加洗衣粉，一邊聽我說，之后問我：“你和她見過面了吧，怎么這樣的一種隱痛都會告訴你?！蔽艺f：“倒是想見面的，但就是太遠，也去不了，她在非洲的幾內亞?！崩掀趴次乙槐菊浀臉?，走過來就說：“你就裝單純吧你，騙誰呢，那上面的資料你會信嗎？你在上面還寫著‘安道爾’呢。”老婆接著說道：“在一起都這么多年了，你哪回說話正經過。”我看見老婆眼里有點濕潤的光澤，她轉身走進房間的背影此刻間顯得無助而幽怨。

客廳里回響著洗衣機滾筒的聲響，飄散著先前晚飯時鋪在紅燒肉上的蔥香味。我把微信頁面關了，電腦也關了，花卉園藝的知識題哪還有什么心情去看。我靠在椅背上，感覺心里有些酸楚。想想老婆對這個家和我付出的辛勞，尤其是天冷的時候打牌回家晚了，老婆總會弄點吃的放在微波爐里。這么想著，我離開電腦走進房間，看見老婆正在房間里整理衣柜和寫字桌。見我進來老婆似乎又上了火，她一邊整理抽屜一邊對我說：“看看這抽屜里的本子，哪樣實用的?！蔽译S手拿起這些本子看看，什么演講培訓的、電腦初級培訓的、健身操培訓的一疊花花綠綠的證書，我說：“這些本子指不定哪天就能用上了。”老婆瞪了我一眼，略帶傷感地說道：“這個本子一輩子都能用得上，可有人就是不往心里擱?！闭f完老婆轉身去了客廳，我聽見洗衣機發(fā)出了洗衣完畢的提示音。

我拿起老婆說的“一輩子都能用得上”的本子，它裝在一個透明的白色塑料薄膜里，顏色雖不再那么紅，可上面的三個燙金字依舊光鮮——結婚證。

荷花墻

舒華坐在“熙緣”茶樓二層一個靠窗的位置上，注視著窗外。秋日的傍晚，絲絲小雨從空中飄落下來，讓她感到幾分韻味與寧靜。他還沒有到，但剛剛微信聯(lián)系了，堵車，在路上。

舒華和他是大學同學，新生入校的第一天舒華就注意到了他，在一面飾有荷花的墻壁上，他架著一副雙拐倚靠在那里。他的目光似乎在絡繹不絕的人群中尋找什么，抑或是等待。舒華在想，這個男生怎么會一個人來報到呢？

大學四年很快就過去了，在他們相愛的兩年里，有過爭吵和平靜，也有過甜蜜和苦惱。尤其是在畢業(yè)典禮結束的那天晚上，舒華約了他，他說去哪兒，舒華說，校園門口那面飾有荷花的墻。

他的電話是今天早上打給她的，說明天一早就要離開這座城市了，晚上很想見見她。大學畢業(yè)后，舒華來到了這座城市，她戀愛結婚生子，像許多人一樣過著一種云淡風輕的簡單生活。

她同意了他的邀請，她覺得這么多年和老公一直就沒有什么激情。老公在廠里是搞精益管理的，除了在工廠里生龍活虎地加班加點外，什么浪漫情調都不會，偶爾制造出一個驚喜或一種氛圍，卻讓舒華感覺那么生硬和陌生，渾身不得勁。如果不是為了孩子，說不定早就離婚了。現(xiàn)在也好，初戀情人來了，心里的那些話總可以和他說說吧。她想。

他終于出現(xiàn)在她的視線里，他還是那樣活潑、英俊，除了有一點胖，幾乎沒有變化。

她站了起來，不知說什么好。他伸出手來和她握了握手，而后拿出一盒巧克力遞給她，他說，我知道你一直都喜歡。她的眼睛有點濕潤，說了聲謝謝就和他面對面坐下。

服務員端來了一只果盤、幾份點心和一壺茶。他給她倒了一小杯，他告訴她，自己現(xiàn)在是那個城市里一家企業(yè)的主管，工作很忙，經常要飛往全國各地，但是因為年輕，以后會有升遷的機會，所以工作踏實，從不抱怨。

她一直在聽他說，心里久遠的愛意仿佛又回來了。她端起茶杯，對他說，祝賀你！

他喝了一口茶后放下杯子，目光注視著舒華，說，為什么那天晚上，你要約我去校園門口那里見面，而拒絕了我不去酒吧。舒華微微一笑，說，還記得校園門口那面飾有荷花的墻嗎？新生報到的那一天，是我第一次看見你的地方。舒華略微低了低頭，并用手將自己的茶杯下意識地挪了挪。舒華說，我想在那里把我們當時的愛情予以結束或是可能的延續(xù)。這時候的茶樓，開始逐漸調暗室內的光線，年輕的服務員們手捧蠟燭為每一張茶臺送上燭光。燭光里的舒華顯得有些幽怨，舒華說，其實那天晚上我是想挽留這份感情的……舒華的話還沒有說完，對方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他說，可是那天晚上你并沒有對我說明啊，你知道嗎？那天晚上我在酒吧一直等你、想你，后來醉酒了，什么都不知道了。他的手一直沒有松開，目光也一直貼在舒華的臉上，他說，晚上陪陪我好嗎？我真的很想你，你知道嗎？我曾經來到這座城市找過你，可是一直都沒有聯(lián)系上你。

舒華一驚，悄悄抽回了自己的手。

他的坐姿稍稍改變了些，落空的手在茶臺上尷尬地放著。他說，我雖然也在企業(yè)里面就職，工作也很忙，可我已經做到了主管的位置上，而你老公那樣在廠里干技術的，老實厚道，又沒有背景，哪一天能夠走上去?。?/p>

她眉頭一皺，很意外地盯著眼前的這個男人，頓了一會兒，說，你有關系？

插圖作者：曹淑風

這個男人毫不遲疑地回答，當然有的，你老公所在的那家企業(yè)有幾個主要領導和我特熟，要不要幫幫你老公，只要你同意。他的眼睛盯著她，晚上陪陪我好嗎？

她突然對眼前的這個男人產生了厭惡，同時也對自己今天的赴約感到羞恥。她站起身來離開座位，隨手把那盒巧克力扔給了他，說，送給下一個人吧。而后，舒華帶上了自己的挎包離開茶臺。這個男人也快步跟了出來。她走到收銀臺前，取出錢包，他想阻止她，但她冷冷地說，請把手拿開，我在支付自己的那份。

舒華走出茶樓，絲絲小雨飄落在了她的臉上，讓她感到如此的舒適和溫暖。她穿過一個霓虹閃爍的街區(qū)，在途經了一處筑有音樂噴泉的城市廣場和幾幅爭奇斗艷的商業(yè)招牌后，她看見了孩子、老公和那個兩居室的家，就在不遠處的燈火輝煌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