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水陸畫中“三界值符使者”的形象與表征

梁曄

摘要：三界值符使者是道教神仙譜系中的關(guān)鍵人物，在齋醮法會科儀中發(fā)揮重要作用，承擔(dān)在天、地、人三界之間代為傳送一切文牒關(guān)的功能。本文以法國吉美博物館所藏水陸畫為研究對象，聚焦三界值符使者在明朝中期水陸畫中呈現(xiàn)的具體形象，通過其頭飾、服飾、配飾、坐騎等特定符號分析其所代表的功能特征。

關(guān)鍵詞：吉美博物館水陸畫三界值符使者

水陸畫是我國古代寺院舉行水陸法會時懸掛的一種宗教畫，是水陸法會不可或缺的圣物之一。一堂完整的水陸畫少則幾十幅，多則上百幅，其所描繪的內(nèi)容包羅萬象，包含了天堂、人間、冥府三界，儒、釋、道三教中的神、佛、仙，以及民間諸神和人間世俗生活。在道教神仙譜系中，三界值符使者職位不高，但卻是承擔(dān)關(guān)鍵職能的角色，因此在水陸畫中成為不可或缺的角色。本文以法國吉美博物館所藏明代水陸畫為中心，研究三界值符使者的形象及其符號涵義。

一、吉美博物館所藏明清水陸畫

法國吉美博物館收藏150多件明清水陸畫，這批藏品大部分來自保羅·伯希和。1899—1901年，受法蘭西遠(yuǎn)東學(xué)院派遣，伯希和遠(yuǎn)赴越南、中國各地考察游歷。1900年，伯希和在北京得到了這批帶有皇家印跡的水陸畫，但如何得到在他的日記中并無確切的記錄。1901年，這批水陸畫經(jīng)由法國駐北京公使館交付給遠(yuǎn)東考古研究所，隨后于1904年4月由法蘭西遠(yuǎn)東學(xué)院移交巴黎盧浮宮。后來，在伯希和與法國東方考古學(xué)家約瑟夫·哈金（Joseph? Hackin）的建議下，通過1922年9月的部長令，盧浮宮將這批藏品轉(zhuǎn)交給吉美博物館，珍藏至今。

據(jù)法國東方藝術(shù)學(xué)者 Caroline? Gyss-Vermande的研究，這批藏品分為三個系列。其中， A 系列為15世紀(jì)明代水陸畫，共33件①; B 系列為19世紀(jì)清代水陸畫，共有74件; C 系列共有6件，年代未定。 A 系列33件水陸畫均為立軸作品，立軸右上方統(tǒng)一有題款“大明景泰五年八月初三日施”并鈐印“廣運之寶”，左下方統(tǒng)一落款“御用監(jiān)太監(jiān)尚義王勤等奉命提督監(jiān)造”，右邊中間位置題本立軸之畫名，如“佛會持符使者”“中界持符使者”等不一。由此可知這批這些水陸畫制作年代可追溯到1454年，由于是宮廷御制，因而制作精美、形象生動、用彩考究、富麗堂皇?！睹鲗嶄洝肪疤┪迥陾l載：“八月壬午（初三），萬壽圣節(jié)，出御奉天殿受朝賀，大宴文武郡臣及四夷朝使”。萬壽圣節(jié)即皇帝的生日，結(jié)合落款和鈐印的信息推測，這批水陸畫應(yīng)為景泰五年明代宗朱祁鈺生日時命御用監(jiān)太監(jiān)監(jiān)造，賜給某個寺廟用于水陸法會。

卷軸式水陸畫通常由多幅畫軸組成一套，俗稱“一堂”?！耙惶谩钡臄?shù)量不等，如山西右玉寶寧寺原藏明代水陸畫一堂共有139幅。遺憾的是，吉美藏明代水陸畫不是完整的一堂，伯希和也沒有留下與此相關(guān)的其它信息。1990年，通過考古學(xué)家莫羅·戈巴爾（Moreau-Gobard）的牽線，吉美博物館購入了同一堂水陸畫的兩件類似立軸。此后，吉美博物館在還試圖通過拍賣會買入該系列中的一幅立軸，但因價昂而鎩羽而歸。據(jù)了解，該堂水陸畫至少有4件立軸散落在美國：一件是“北斗中斗本命星君眾”，收藏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②;一件是“毗盧遮那佛”，收藏在堪薩斯大學(xué)藝術(shù)博物館;另兩件分別是“等覺位十地菩薩”③和“天龍八部羅叉女眾”④，收藏在克利夫蘭美術(shù)館。此外，還有數(shù)量不詳?shù)乃饺瞬仄?，其中一件“釋迦牟尼佛?020年2月曾出現(xiàn)在比利時 Rob? Mich- iels公司舉辦的一場拍賣會上，成交價為26.77萬歐元（含傭金）⑤。

二、道教神系中的“三界值符使者”

在道教神仙譜系中的十個層級中，三界值符使者職位不

高，通常居于第九層，與各種功曹、金童、玉女、香官、役官等并列，但卻是承擔(dān)關(guān)鍵職能的角色，因此在水陸畫中成為常見的角色。在吉美藏明代水陸畫中，有六幅描繪三界值符使者的形象，其中三幅直接以值符使者為主題，分別是“佛會持符使者”（館藏編號 EO659，見圖1）、“中界持符使者”（館藏編號 EO696，見圖2）和“下界持符使者”（館藏編號EO681，見圖3），其余三幅包含了值符使者的形象（館藏編號為 EO678， EO685， EO687）。三界值符使者中的“三界”是佛教和道教的共有概念，但內(nèi)涵并不完全相同。在佛教世界中，“三界”從低到高分別為“欲界”“色界”和“無色界”;在道教和中國民間信仰中，“三界”是指天、地、水。從畫面和題款看，顯然6件吉美藏明代水陸畫中“三界值符使者”畫的是道教“三界”。

三界值符使者又稱奏事功曹或護表官吏，在道教齋醮法會的送神科儀中扮演重要角色，其職能是代為傳送一切文牒關(guān)至四值功曹手中。在齋醮法事科儀中有規(guī)定的步虛程序，即送圣贊，又稱送化贊或焚化贊：“三界值符使，云御駕浮空，漸別人間遠(yuǎn)，須臾上九重;玄府宮殿下，傳言奏善功，群仙來赴會，醮罷返瑤宮”。這是贊賞三界奏事值符使之功勞，感謝他們?yōu)槿碎g傳奏之功德。然而，無論是形象還是功能，三界值符使者常常與四值功曹使者混淆起來。四值功曹授命于金闕，主要職責(zé)為錄簿兼而呈送文牒關(guān)等文件至金闕內(nèi)。而三界奏事值符使行跑于三界之中，代為接、收、查、遞及回一切神與人的文書、文件等等。在道教科儀文化中有著許多召功曹符，其實多半是召三界奏事值符使而非四值功曹。在中國北方明代水陸畫中，四值功曹的形象似乎更為常見，比如保存完整的山西右玉寶寧寺水陸畫、河北石家莊毗廬寺水陸畫中均繪有四值功曹，但未見三界值符使者的形象。

三、吉美藏明代水陸畫中“三界值符使者”的圖像表征

在吉美博物館藏明代水陸畫中，三界值符使者呈現(xiàn)出男性青年武將的形象，通常手持或背負(fù)“方函”，下跨駿馬，佩戴令牌，這些形象符號以及所描繪的畫面場景清晰地反映出使者作為道教特定人物的身份及其角色功能。

（一）場景。吉美藏 EO659、 EO696和 EO681這三件水陸畫中，每件立軸上三界持符使者的圖象均出現(xiàn)了兩次，其中一次圖象較大，占據(jù)畫面中心，表現(xiàn)場景為使者從官吏手中鄭重接過疏文;另一次圖象較小，位于畫面上方或下方，表現(xiàn)場景為使者接受使命后策馬奔赴上、中或下界。前往上界和中界的使者乘騎下有祥云環(huán)繞，而下界的目的地是水界或地獄，因此乘騎下繪有水浪波紋。

（二）服飾。在道教神譜中，“使者”是指道家以仙真所遣之神將，具有廣大的神通?！兜婪〞份d：符官使者，神之最靈，升天入地，出幽入冥。吉美藏水陸畫中，三界值符使者皆相貌英俊，英姿颯爽，一身武將行頭，留八字胡，頭戴紅巾方帽，身著藍(lán)袍，外罩紅批，腰束軟帶，下身著緊口褲，足蹬如意戰(zhàn)靴，有的使者，如“佛會持符使者”還佩戴長劍。水陸畫中持符使者的形象生動體現(xiàn)了明朝中葉的宗教和繪畫特征，也深刻影響了后代民間人物繪畫的風(fēng)格。比如，晚明著名畫家陳洪綬白描《水滸葉子》中神行太保戴宗就與持符使者的形象相當(dāng)接近。

（三）方函。吉美藏水陸畫中，三界值符使者手持或背負(fù)長方形的“方函”?！胺胶笔侵匾牡澜涛锛?。道家建醮道場，書具疏文通達(dá)于神明、祈請申吿之物件，名曰“方函”;因其封套，迭成四方長函，內(nèi)緘文書，故謂“方函”。明正統(tǒng)年間道教經(jīng)典文獻《天皇至道太清玉冊》載：方函誠悃，上御聰聽?！胺胶眱?nèi)所裝的文書通常稱為“疏表”。道教科儀文化中的疏表，最早可追溯至商周，盛行于漢代，到宋朝形成一套完整的體系。其中，“疏”是凡人對神明疏通之文，內(nèi)容計載了舉行法事的信眾、目的、祈求事項等，是最常見的一種道教公文。“表”是向至高神報告之文，其對象為三清道祖、玉皇上帝等最尊貴的神明，是上行公文中最重要的一種。因此，在 EO659、 EO696和 EO681的畫中，世間官吏均雙手捧著疏表遞呈使者，目不斜視，神態(tài)恭敬，以示慎重。

（四）令牌。令牌是道教齋醮科儀中的常用法器，起源於古代軍隊發(fā)號施令用的虎符，有召神役將、驅(qū)邪鎮(zhèn)魔等多種功能。在吉美藏 EO685和 EO687畫中，三界值符使者腰間佩戴令牌，上書護符文字，是使者前往三界的通行證明。

（五）坐乘。在吉美藏 EO659、 EO696和 EO681畫

中，三界值符使者騎高頭駿馬，馬或白或黃或黑，這是由于前往三界的路途遙遠(yuǎn)。這種騎馬形象在民間廣泛流傳后被固化，因此三界值符使者俗稱馬官。道教齋醮科儀后，需要將繪有馬官圖象的符紙焚化，以示送其前往三界。后世在此基礎(chǔ)上發(fā)展出“紙馬”一詞，泛指祭祀時所用的各種神像紙，祭畢隨即焚化。

四、結(jié)語

法國吉美博物館所藏明代水陸畫生動地描繪了三界值符使者的形象，并通過其形象特征和所處場景表現(xiàn)出人物身份和角色功能。金元以后，中國北方佛教寺院舉辦的水陸法會，在超度亡靈，普濟水陸鬼神時廣泛地借助了水陸畫這一重要媒介，大規(guī)模地將道教、儒教以及民間眾神、歷史人物納入各種水陸畫中，體現(xiàn)出宗教世俗化的趨向，為現(xiàn)代人研究當(dāng)時的社會風(fēng)俗和文化宗教提供了直觀生動的形象資料，具有極高的歷史價值。

注釋：

① https：//www.photo.rmn.fr/C.aspx？? VP3=SearchResult&VBID=2CMFCIZE3FLZ

②https：//www.metmuseum.org/art/collection/search/44698

③https：//www.clevelandart.org/art/1973.70

④https：//www.clevelandart.org/art/1973.70.2

⑤ https：//www.rm- auctions.com/en/asian- arts- feb-2020/16594- chinese- school- dated-1454- ink- and- colour- on- silk- portrait- of- shakyamuni-budd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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