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法治文明的豐碑——梭倫和梭倫改革

唐中華

在美國聯(lián)邦最高法院的門楣上，屹立著三個人的雕像，從左往右依次是孔子、摩西和梭倫。孔子是中國儒家學派的創(chuàng)始人，中國歷史上著名的思想家、教育家，座下弟子三千，被尊稱為“孔圣人”。摩西是希伯來人的偉大先知。據(jù)《舊約圣經(jīng)》記載，摩西受上帝之命，率領被奴役的希伯來人逃離古埃及，前往富饒之地，改變了希伯來民族的悲慘命運。

梭倫或許是三人之中最不為中國人所熟知的。其實，在西方文化中，梭倫的地位并不亞于孔子和摩西。他是古希臘著名的政治改革家和詩人，古希臘“七賢”之一，曾被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贊譽為“優(yōu)良的改革家”。梭倫領導的政治改革是人類法治文明的偉大豐碑，奠定了古希臘乃至整個西方文明民主政治的基礎。

游吟詩人

公元前638年，梭倫出生于古希臘的雅典。當時的希臘由上千個城邦組成，城邦之間以山河海洋為界，小國寡民，長期分立，各自為政，雅典是其中最強大的城邦之一。

梭倫出身于雅典的一個貴族家庭，他出生不久之后家道中落，家財散盡。梭倫青年時不得不外出經(jīng)商，廣泛游歷于希臘半島、小亞細亞和埃及等地。他聰明穎悟，學識淵博，雖以經(jīng)商為業(yè)，卻為人正直，堅信道德勝于財富。他曾寫下許多膾炙人口又意蘊深遠的詩作，其中一首詩是這樣寫的， “作惡的人每每致富，而好人往往受窮；但是，我們不愿把我們的道德和他們的財富交換，因為道德是永遠存在的，而財富每天都在更換主人。”

早年的游歷生涯，開闊了梭倫的眼界和胸懷，使他對下層平民的疾苦有了切身的體驗。他同情處于社會底層的人們，反對貴族專權，對貴族階層的貪婪、專橫和殘暴大力抨擊。他主張在處理城邦事務時以整個城邦的利益為重，秉持不偏不倚的立場，并立志為雅典的振興和富強做出貢獻。

收復失地

在梭倫游歷期間，雅典為了爭奪愛琴海上的薩拉米斯島和鄰邦麥加拉開戰(zhàn)，結果不幸戰(zhàn)敗。為壓制民眾的不滿，時任雅典執(zhí)政官竟頒布了一條屈辱的法令：任何人不得提議再去奪取薩拉米斯島，違者處死。

梭倫對這種懦弱行為深為不滿，他從文獻資料、歷史傳統(tǒng)、風俗習慣多方考證，確認薩拉米斯島自古為雅典領土。這個島嶼地扼要沖，對于從事海外貿(mào)易的雅典而言，更不啻于咽喉要道。在梭倫看來，放棄薩拉米斯島不僅僅是赤裸裸的喪權辱國，更對雅典的經(jīng)濟和民生極為不利。

為了喚醒雅典人的愛國熱情，他決定裝瘋賣傻，以此來逃避雅典當局的殘酷迫害。只見他衣衫襤褸，臉色蒼白，在雅典的中心廣場不停地轉(zhuǎn)圈，突然之間他用雙手不停地捶打胸部，面露痛苦之色，聲嘶力竭地疾呼道：

“啊，我們的薩拉米斯，她是多么美麗，又多么使我們留戀，讓我們向薩拉米斯進軍，我們要為收復這座海島而戰(zhàn)，我們要雪洗雅典人身上的奇恥大辱……”

梭倫的動情演說引起了雅典民眾的強烈共鳴，工匠、作坊主、商人們更是群情激奮。對他們來說，失去薩拉米斯島，意味著雅典的海外貿(mào)易無法維系，他們的生計就要受到影響。在雅典民眾的強烈呼吁下，公元前600年左右，梭倫被任命為指揮官，開始策劃重新奪取薩拉米斯島。

梭倫連續(xù)幾天苦思冥想，終于想出了一個錦囊妙計。他故意放出風聲，稱雅典馬上要舉行盛大的祭祀活動，屆時將有許多身姿曼妙的少女會在岸邊以舞助興。剛開始，麥加拉人并不相信，但是還是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好奇，把船開到岸邊，遠遠看過去，果然許多身著紫紗白裙的少女翩翩起舞。

麥加拉人一時色欲熏心，將船靠岸，沖向起舞的女子，企圖強行擄掠。等他們靠近才發(fā)現(xiàn)，這些少女原來全是由雅典的勇士男扮女裝。正當他們驚呼上當之際，雅典的勇士們紛紛從長裙里拔出匕首，而早已埋伏在側(cè)的梭倫也帶著士兵沖了過來，麥加拉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一時損傷慘重，雅典獲得全勝，并順勢將薩拉米斯島收復。

自此以后，梭倫的聲望如日中天，他已成為雅典人民心目中的民族英雄，這為他日后推進政治改革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梭倫改革

收復薩拉米斯島后不久，雅典執(zhí)政官在一場民眾暴亂中被推翻，雅典頓時陷入群龍無首的狀態(tài)。此時，雅典人又一次選擇了梭倫，票選他為執(zhí)政官，希望他能救雅典于水火之中，結束動蕩的局面。

當時的雅典，世襲貴族實行專橫統(tǒng)治，新興工商業(yè)階層對此非常不滿，普通民眾更是苦不堪言。平民欠下債，要么給富人種地，只能分得收獲的六分之一（俗稱為“六一漢”制度）；要么就只能賣身為奴，抵償債務。平民和富人之間的矛盾十分尖銳，社會動蕩不安，內(nèi)戰(zhàn)一觸即發(fā)。除此之外，當時雅典實行的是古希臘政治家德拉古制定的法律。這部法律以嚴酷著稱，對偷竊水果、懶惰等過失都要判處死刑。人們指責它不是用墨水寫的，而是用血寫的。

梭倫為了改變矛盾激化的雅典，開始策劃大刀闊斧的改革。他首先廢除了“六一漢”制度，并推行了“解負令”，將雅典公民以人身作抵押的債務全部豁免，由國家出錢把因無力還債而被賣到異邦為奴的人贖回。

梭倫改革的第二個重要內(nèi)容是廢除了世襲貴族的壟斷權力，并規(guī)定按照土地收入和財產(chǎn)多寡劃分公民等級并授予相應官職，家族出身不再作為公民等級的衡量標準。這一規(guī)定瓦解了世襲貴族的政治特權，促進了雅典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

第三是恢復了公民大會，使它成為最高權力機關，并輔之以四百人會議作為公民大會的常設機構。四百人會議由雅典的四個部落各選一百人組成。梭倫還設立了陪審法庭，每個公民都可被選為陪審員，參與案件的審理，陪審法庭成為雅典的最高司法機關。6B33BF20-4A0E-4B4D-AB0F-65CF4F17F7FB

梭倫還施行了一系列有利于工商業(yè)發(fā)展的政策，包括限制糧食出口，擴大橄欖油輸出；實行貨幣改革，以利于商業(yè)貿(mào)易；獎勵外地工匠移民雅典，提倡公民學習手工業(yè)技術。

公元前594年，梭倫改革正式開始。當天，雅典的中心廣場上聚集了成千上萬的市民。梭倫大步登上位于廣場中央的講壇，徑直走到一個大木框前，用手一撥，將架在木框中的木板翻轉(zhuǎn)過來。呈現(xiàn)在民眾眼前的便是改革后的法律條文。梭倫環(huán)顧四周，以洪亮的聲音莊嚴宣布：“新法律即日開始實施，有效期為一百年?！?話音甫落，掌聲雷動，歡呼聲四起，整個雅典城儼然變成了一片歡騰的海洋。

梭倫改革擴大了公民權力，讓普通民眾參與國家管理，同時設立了陪審法庭，讓權力重歸法治。

功成身退

梭倫擔任了長達22年的雅典執(zhí)政官。在任期間，他推行了一系列的政治經(jīng)濟改革，促進了工商業(yè)發(fā)展、經(jīng)濟繁榮和社會安定，社會危機得以緩和。梭倫感到很欣慰，他在詩中寫道：“我所給予人民的適可而止，他們的榮譽不減損，也不加多，即使是那些有勢有財之人也一樣，我不使他們遭受不當?shù)膿p失，我拿著一只大盾，保護兩方，不讓任何一方不公正地占據(jù)優(yōu)勢?！?/p>

公元前572年，梭倫婉拒了民眾讓他連任的請求，選擇了出國遠行。他去了小亞細亞，見到了呂底亞國王克羅伊斯。呂底亞面積不大，但民眾非常富裕。據(jù)說國王克羅伊斯本人是當時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他擁有無數(shù)的土地、房屋、奴隸和金銀珠寶。

據(jù)傳，克羅伊斯帶著梭倫參觀了他的宮殿和花園，欣賞了他從世界各地搜集的奇珍異寶，并邀請梭倫共進晚餐。在晚餐時他詢問梭倫：“你認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是誰？” 他滿以為梭倫會首推自己。

梭倫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雅典有個叫泰勒斯的窮人，我認為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這個回答出乎克羅伊斯的預料，他追問梭倫為什么這么認為。

梭倫答道：“泰勒斯是個誠實的人，他為人誠懇，辛勤勞動，含辛茹苦培育孩子成長。在孩子長大成人之后，他參軍入伍，在衛(wèi)國戰(zhàn)爭中英勇地獻出了自己的生命。你認為還有別人比他更幸福嗎？”

克羅伊斯非常失望，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憤怒，質(zhì)問梭倫：“你為什么將一個默默無聞的平民置于我之上呢？難道你認為我的財富和權力毫無價值嗎？”

梭倫平靜地回答道：“尊敬的國王陛下，在你到達天國之前，誰也不能說你是否幸福。沒有人知道，你未來是否會遭遇什么不幸，或者什么災難會將你的榮華富貴一并帶走?！?/p>

賓主之間話不投機，這次晚餐不歡而散，梭倫離開了呂底亞，繼續(xù)他的列國旅行。

多年以后，波斯帝國崛起。在國王居魯士的帶領下，波斯攻占了克羅伊斯統(tǒng)治的呂底亞，將他富麗堂皇的宮殿付之一炬，并掠走了他所有的奇珍異寶，克羅伊斯本人也成了階下囚。

居魯士決定對克羅伊斯處以火刑。士兵們架起柴垛，把克羅伊斯綁在中間。正當他們準備點火的時候，克羅伊斯想起了梭倫對他說過的話，頓時大徹大悟。他絕望地不停叫喚著梭倫的名字。

正巧，居魯士騎馬經(jīng)過，他聽見克羅伊斯的叫喚，感覺十分好奇，于是詢問克羅伊斯：“你為什么不停叫喚梭倫的名字？”

克羅伊斯起初閉口不言，但經(jīng)過居魯士心平氣和的反復詢問，才把梭倫參觀他王宮的經(jīng)過以及梭倫說的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居魯士。

居魯士被深深地打動了。他反復回味著梭倫的話，覺得其中蘊含著頗多哲理。人生如夢，得失無常，富貴榮華也只是一時的虛幻，轉(zhuǎn)眼便成過眼煙云。即使強大尊貴如居魯士，在命運的面前也是塵埃一顆，不知厄運何時到來，哪一天會戰(zhàn)敗沙場，淪為階下之囚。居魯士一時動了惻隱之心，決定釋放克羅伊斯，還尊他為上賓。

梭倫的一席話無意間拯救了克羅伊斯，他的人生智慧和哲學思維被高度推崇。即使在他去世之后的幾個世紀，希臘人對一個學識淵博的人的最高贊美還是說：“就像梭倫一樣聰明。”

晚年時光

梭倫晚年回到雅典。當時，陰謀家庇西斯特拉圖發(fā)動軍事政變，貴族們紛紛逃跑。庇西斯特拉圖鑒于梭倫的威望，希望以高官厚祿買通他。但梭倫不畏強權，仍然為雅典人民的權利奔走。他在雅典的中心廣場發(fā)表慷慨激昂的演說，還把武器放在門外，號召民眾抵抗。不少人擔心他的安危，害怕他因此招致殺身之禍，但是梭倫卻毫不在意，“我都這么老邁了，我還怕什么？”

幸運的是，庇西斯特拉圖成為雅典僭主后，并沒有過分為難梭倫，反而將梭倫當年制定的法律完整保留，繼續(xù)貫徹執(zhí)行。梭倫去世后，庇西斯特拉圖還將梭倫的骨灰撒在了后者曾為之戰(zhàn)斗過的美麗的薩拉米斯島上。

梭倫改革是雅典乃至整個古希臘歷史上最重要的社會政治改革之一，它為雅典的振興與富強開辟了道路。在梭倫改革后的百余年間，雅典始終遵循著他開辟的這條道路繼續(xù)進行民主改革，最終成為一個經(jīng)濟繁榮、國力強大、政治民主、文化昌盛的希臘城邦。雅典的榮光照耀了整個希臘，開啟西方民主政治之先河，對人類文明進程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6B33BF20-4A0E-4B4D-AB0F-65CF4F17F7F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