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冠禮儀式用樂的歷時考察

文◎李 莉

冠禮，始于上古，是男子作為儀式主體參與的第一個人生禮，代表著男性的成年，可以承擔責任，商議婚事。女子有笄禮。禮法隨時代變遷，清代廢除冠禮，但是冠禮在民間仍保持著頑強的生命力。本文綜合古代文獻、民俗材料和田野考察資料，對清代以降的湖北冠禮儀式音樂禮俗文化做歷史考察。

一、清代風俗志中冠禮用樂習俗

清代風俗志論及冠禮，多言“盡廢”“久廢”，也有“民間盡廢，士夫子弟學(xué)古知禮者間行之”①［清］熊登修、孟振祖纂《武昌志》卷1“地理志風俗”，康熙十三年刻本。本文參考的古籍由筆者標點。之說，體現(xiàn)了明代晚期庶民所沿用的冠禮與婚禮結(jié)合的民間禮俗，有進一步發(fā)展，甚至影響到士階層。后冠禮與婚禮徹底合二為一，且多在迎親前夕舉行，不再突顯“三加冠禮”的儀禮，而是更重視取字、送號，以及告祖等儀式。

（一）送號匾儀式

送號，又稱“送號匾”，為成年男子取號，多由舅爺親送。送號匾要以鼓樂相隨，一路鼓吹送至男家。至，冠者父親率新郎拜領(lǐng)，稱“拜號匾”。拜罷，將號匾懸掛于堂屋墻壁，稱之為“升號匾”。全程有掌禮司儀主持，鼓樂伴隨儀式全程。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也深受儒家禮法影響，如光緒宜昌府《長樂縣志》記：

迎親前一日，戚友鼓樂送至。冠者父率新郎拜領(lǐng)，謂之“拜號匾”。拜畢，懸掛堂壁，謂之“升號匾”。升匾后設(shè)筵，堂中擇童子九人合新郎而十，曰“陪十弟兄”，亦“伴郎”，且呼新婚者為“新科狀元?！雹冢矍澹莨v再續(xù)纂《長樂縣志》卷12“風俗志”，光緒元年增刻本。

三峽地區(qū)遺存的送號匾儀式基本與《長樂縣志》記載類同。迎親前日晚，戚友鼓樂送匾（朱漆木匾金字），至門司儀贊：“燭彩輝煌，日吉時良，金匾輝皓，百世其昌”。舅爺（以舅爺為尊）手持號匾，冠者父率新郎拜領(lǐng)。此時，有取號歌詩：“萬卷書中選，開科點狀元。紅門傳至喜，獨點鰲頭賢。紅花遍地開，步步上金臺。打開貴府門，取出號匾來”。在取號歌詩中，送號者及冠者等走入中堂。進入中堂，升號人（多為舅爺），繞中堂神案轉(zhuǎn)九轉(zhuǎn)，邊轉(zhuǎn)邊頌《接號匾詞》：“號匾接在手，金銀對北斗”。升號有登梯掛匾的歌詩：“上一步，榮華富貴。上二步，金玉滿堂……”③彭萬廷、屈定富主編《三峽民間文學(xué)集萃》，中國三峽出版社1995 年版，第193—198 頁。

（二）告祖、加冠儀式

升號匾的儀式結(jié)束后，進入“告祖、加冠”儀式，即向祖先告明事項后，進行冠禮。同治《襄陽縣志》載：

先期，肅具名簡，請成童二人相儀，名曰“陪郎”。至期，張筵作樂，陪郎導(dǎo)婚者拜祖先，及父母、親長。畢，來輔左右，揖讓升堂。父親醮子，升席后，告坐，下拜，告肴三下。拜禮將畢，婚者手紅花二枝，遂遍眾賓，實冠禮也。④［清］吳耀斗修、李士彬纂《襄陽縣志》卷1“地理志風俗”，同治十三年刻本。

“陪郎導(dǎo)婚者拜祖先”，即是告祖的儀式?！吨袊耖g歌曲集成·湖北卷》的孝感“婚禮歌”，就是冠禮儀式歌詩。⑤《中國民間歌曲集成·湖北卷》，人民音樂出版社1988 年版，第358—363 頁。《中國民俗大系·湖北民俗》⑥李惠芳主編《中國民俗大系·湖北民俗》，甘肅人民出版社2003 年版，第223—224 頁。對孝感傳統(tǒng)儀式有過考證，告祖儀式的程式為：啟櫝、陳設(shè)、省視、總視、初香、迎神、亞香、降神、三香、參神、總香、初獻、亞獻、三獻、總獻、享祀、上湯、加菜、點茶、告成、安神、還櫝、撤饌等儀程；對應(yīng)歌詩《陳設(shè)》《省親》《迎神》《總上香》《總獻》《辭神》《告徹》諸曲。加冠禮的程式為：陳設(shè)、省視、初香、亞香、三香、總香、初獻、初加冠、亞獻、亞加、三獻、三加、肅儀、加爵、命字、謝恩、送神、撤饌等儀式；對應(yīng)歌詩除了與告祖禮相同外，還有《加冠禮歌》五首：《加冠》《命字》《酬恩》《謝媒》《飲?！?。其中，加冠歌辭源于《儀禮·士冠禮》。鼓吹采用孝感地區(qū)民間府河傢業(yè)，樂隊組合的模式包括大樂和細樂。大樂，由兩支嗩吶演奏，加少量打擊樂，約四人組成；細樂由一支小嗩吶、二支竹笛主奏，外加三星（打擊樂），約六人；打板樂，由兩支嗩吶主奏，加入笙、竹笛、堂鼓、鑼、鈸等樂器，約十人。⑦《中國民族民間器樂曲集成·湖北卷》，中國ISBN 中心1994 年版，第1063 頁。大樂和細樂的形成和繁盛，與家禮儀式發(fā)展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

（三）陪十弟兄、十姊妹風俗

“陪十弟兄”習俗，也稱“坐十弟兄”“十弟兄”等，是冠禮當天筵席中，同輩親友約九人與“狀元郎”同席宴飲，這一筵會稱之為“煖郎酒”“待郎酒”“賀郎酒”。酒宴進行時，也伴隨著歌樂行令的游戲?！芭闶苄指琛痹诤备鞯亓鱾髫S富。笄禮，多在室內(nèi)，由母親和其他女性參與。風俗與冠禮有一些相近，女子梳妝，也有告祖、醮女、宴賓等儀式。笄禮也同樣有筵賓習俗，稱“梳頭酒”“辭家飯”“帶花酒”。湖北全境多有“十姊妹”風俗，唱“陪十姊妹”歌?？藜揎L俗在湖北全境盛行，尤以鄂西土家族為重。

二、近世湖北儒家冠禮儀式用樂

《郭楊氏宗譜》卷首三《纂輯冠、婚、喪、祭四禮敘》記：

所有冠、婚、喪、祭四禮，謹遵《朱子家禮》擇要編載，其余名家論列可從者，附載篇末。間或參以巳意用，按字別之。族中有力者務(wù)必遵照辦理，以求完善。無力者擇要施行，亦勢所不得。⑧《郭楊氏宗譜》，湖北監(jiān)利孝義堂“民國”十年版。本文所引儀式文獻皆出自卷首三《纂輯冠、婚、喪、祭四禮敘》。

可見，家譜所錄禮儀是“完善”之禮，在實際的應(yīng)用則是看其經(jīng)濟實力和身份勢力。《郭楊氏宗譜》冠禮儀式主要分為：告祖、加冠、醮子、告祖幾部分，音樂貫穿始終。

（一）告祖儀式

儀式開始：“肅靜，執(zhí)事者各執(zhí)其事。升炮、鳴金、啟鼓、奏細樂、六律合作、樂止。”這是一個典型的“起鼓”儀式。奏樂次序為：鼓三通、大樂、細樂、鼓樂齊鳴?！皬?fù)作細樂，嗣孫率將冠者就位。”嗣孫是族中同輩相儀者，也做“陪郎”。就位，即神案拜位前。樂師前導(dǎo)，嗣孫前引，冠生首先至盥洗所，盥洗；次至酒樽所，開樽、司爵者捧爵；再至香帛所，司帛者捧帛；最后至祖先位，跪拜行禮，三獻香、三獻爵、三獻帛，禮畢，冠生俯伏，樂止。將冠詞：“某之子，某年見長成。謹擇是日加冠于其首，敬陳不緬，用伸虔告?！弊x祝畢，復(fù)樂。然后復(fù)位至拜位前，行禮。禮畢，嗣孫退位，將冠者入房，樂止。告祖儀式結(jié)束。

（二）加冠儀式

告祖結(jié)束，冠生之父，張羅此次儀式的主人，則需有一個迎賓的禮儀?！岸Y相引主人就賓館迎賓，大樂隨行。”為了體現(xiàn)儀式隆重，請來為冠生加冠的人，為地方宗族中德高望重的士紳，如官禮鄉(xiāng)飲酒禮之貴賓，也被稱之為“大賓”。主人與大賓揖讓升階入室，大樂止。迎賓儀式結(jié)束，進入大賓為冠生三加冠禮的儀式?！白嗉殬?，執(zhí)事者布席揖大賓升公座，立而不坐。”加冠也以奏樂開端。冠者出房，相互行禮，冠者入席。此時，大賓也要行盥洗禮，從拜位至盥洗所，行盥洗禮。盥洗后，大賓降階一級，至加冠所從執(zhí)事手中受冠，至將冠者前，將冠者跪，樂止。大賓祝詞。祝畢，復(fù)樂，請大賓加冠。一加冠后，大賓復(fù)位，冠者興，適房更衣易服。樂止。這是一加冠禮。二加冠、三加冠，與一加冠禮基本一致，只是大賓降二階、三階受冠。三加冠禮結(jié)束后，進入醮子儀式。

（三）醮子儀式

醮子，即醮禮，古代傳統(tǒng)冠婚禮儀皆有?！白啻髽?、大樂止，奏細樂，冠者出房行醮禮?！贝筚e揖冠者就醮位，大賓至醮位北向受酒，樂止。祝醮禮詞。祝畢，復(fù)樂，冠者升席受酒，大賓復(fù)位，冠者跪、祭酒、啐酒，興。然后，大賓降階東向，冠者到西階，大賓為冠者命字，樂止。大賓祝詞。祝畢，復(fù)樂，冠者行禮，醮禮儀式結(jié)束。由引相送大賓歸，奏大樂。

（四）告祖儀式

加冠、醮禮儀式后，還須再次向先祖告明。仍以樂開啟，“奏細樂，禮相引冠者告祖”。就拜位，拜，繞席至酒樽所取祭酒，再至先祖位，跪，三上香，三獻爵，俯伏。樂止，由掌禮讀告祖文。讀畢，復(fù)樂，冠者興、復(fù)位（回至拜位），拜，禮畢，冠者退位。掌禮焚文，宣告儀式結(jié)束。其中，初次告祖的內(nèi)容是告知祖先將行加冠禮，后告祖的內(nèi)容則是言及將要舉行的婚姻之事，并請祖先庇佑。

《郭楊氏宗譜》在冠禮后書寫有一段按文：“三加古禮，今鄉(xiāng)曲多不能行，但就時制禮，冠一加以告于私堂祖牌位前，即古禮告于祠堂之遺義也?！币虼?，上述禮法在實踐當中會有斟酌變化。

三、當代仙桃冠禮音樂儀式遺存

當代仙桃鄉(xiāng)土社會中婚喪儀式中，還基本保持了舊時儒家家禮的傳統(tǒng)。其中，婚前舉行的冠禮儀式，是保存較完整的傳統(tǒng)禮儀，程式主要為：陳設(shè)、起鼓、接新冠生、告祖禮、加冠和陪十弟兄。當代婚禮儀式多在白日一天內(nèi)完成，加冠告祖之禮多設(shè)于晨，完成后開始接新娘，舉行西式婚禮。

（一）陳設(shè)、起鼓和收鼓

陳設(shè)在當代儀式中被盡量簡化，有知賓（司儀，僅設(shè)一人）陳設(shè)：面對堂屋神臺設(shè)桌案為祖先堂，下左側(cè)設(shè)袱食所，右考妣所，堂階（門外）左側(cè)設(shè)酒樽所，右盥洗所，用紅色紙條書寫所名貼在桌邊即可，上擺放香煙（酬神）、裝飾花束等。同時，樂隊也完成樂臺的陳設(shè)：六合班鼓樂位于堂階（大門外）左下，嗩吶樂云臺（方桌）位于六合班對面右下，門口迎賓處設(shè)大鑼一對，又稱“對子鑼”。六合班為一組打擊樂，包括鼓、鑼、鈸、小鑼（勾鑼）、馬鑼。傳統(tǒng)六合班還有一個1.5 米長的長號，稱三號子。三號子一般在儀式開頭和結(jié)束才吹奏，或者在行進中增加聲勢，但并不參與實際的音樂表演；出于經(jīng)濟和實用性考慮，今天這一樂器已經(jīng)基本被藝人放棄了。嗩吶樂師一般兩人一搭，民間稱呼為“吹喇叭的”，也有尊稱為“嗩吶師傅”“云臺師”。嗩吶樂師皆兼吹細樂笛簫。因此，常見的模式就是知賓一人，六合班樂手五人，嗩吶師二人。

陳設(shè)后，知賓唱贊：吉時已到，起鼓。鳴金、鳴炮、放鞭，云臺師奏“起鼓三調(diào)”，鼓樂齊鳴。鳴金，是擊對子鑼，懸掛于大門外彩棚扎起的禮門兩旁大鑼，鼓點分為三、六、九響。起鼓三調(diào)，為嗩吶吹三首曲子，傳統(tǒng)為《清水蓮》《虎調(diào)》《迎神調(diào)》等；同時，六合班打《鬧臺》，穿插牌子和點子。常用牌子有《穿鎖》《老大》《四進門》《龍鳳登華堂》《魁星點斗》等，最后是《尾聲》，中間隨意穿插點子。收鼓儀式，基本類同，最后，以嗩吶曲《送神調(diào)》結(jié)束。起鼓后，知賓招待親友入席，和樂師進早餐。

（二）接新冠生

知賓唱贊：吉時到，鳴金、放炮、奏樂，接新冠生（新郎官）回府。

新郎官一早至附近親朋家里梳妝、準備，等待儀仗接送。接新冠生儀仗，也是后面迎親的儀仗。傳統(tǒng)儀仗：鏡子（用于辟邪）、開道鑼、回避牌、轎子、樂班等。現(xiàn)今儀仗：橫幅旗幟、彩旗、六合班、嗩吶，或加腰鼓隊、銅管樂隊、小軍鼓樂隊某項。從仙桃各地鄉(xiāng)土婚禮儀式來看，除六合班和嗩吶不變之外，其他皆可隨風俗時興轉(zhuǎn)變。當代接新冠生儀仗一路奏樂是非常隨意的，各種樂隊的混搭，一路對子鑼鳴金，一路放炮、放鞭，各種樂聲，夾雜著人群聲響。六合班：奏一個或幾個點子反復(fù)，如重復(fù)《走錘》《鎖錘》，收尾時《收錘》，行樂時，鼓師單扦擊鼓。嗩吶：隨意奏沔陽民間小曲，風格喜慶即可，常用的曲調(diào)有《鬧五更》《九里十八崗》《修羅漢橋》《對面黃土崗》《觀燈》（后三首錄于民歌集成）等，也可吹當代各種喜慶的流行歌曲等。儀仗列隊出行，至，放鞭、樂止；新冠生牽親娘子出，鼓樂齊鳴，一路儀仗回轉(zhuǎn)?；刂聊蟹酱箝T，放鞭。嗩吶樂師走上云臺，吹奏《迎神調(diào)》，六合班入樂位，擊“點子”。知賓唱贊：樂止。儀仗撤退，準備進入莊嚴的告祖儀式。

（三）告祖禮、加冠

整體看告祖禮又分為：起鼓入喜堂、三獻禮、讀祝文、游所行禮、行天地禮、行家禮，最后加冠，冠禮后，陪十弟兄筵席。

知賓唱贊：喜堂內(nèi)外肅靜，執(zhí)事者各執(zhí)其事，觀禮者兩階序立，司金者鳴金三響，司煙者舉炮三嘩，司鼓者劃鼓三元，司樂者粗樂三曲，細樂三調(diào)，粗細樂合樂三章，樂止。配合著知賓的唱贊，樂班此時進入一種莊嚴的狀態(tài)。鳴金三響：鑼三聲，第一聲緩，后兩聲急促，第三聲余音裊裊。舉炮三嘩：放鞭、放響炮。劃鼓三元：傳統(tǒng)“鼓三通”。粗樂三曲：嗩吶樂，吹奏樂曲民間稱《三句》，傳統(tǒng)儀式樂曲。細樂三調(diào)：笛子、簫，吹奏樂曲民間稱《三句半》，傳統(tǒng)儀式樂曲。粗細樂合樂三章：吹奏一人簫，一人嗩吶，嗩吶《迎神調(diào)》，細樂《三句半》。

知賓唱贊：主告者就位，主告者率新冠生登階入喜堂，鼓樂合起。樂止。有請云臺大師、六合班入喜堂。樂止。主告者，或也為助告者，是新郎同輩未婚青年，也是后面十弟兄之一。配合知客唱贊，嗩吶和鑼鼓樂齊奏，嗩吶奏《迎神調(diào)》，鑼鼓在鼓師指揮下伴奏，鼓師行走時單扦擊鼓，樂班進入喜堂。

知賓唱贊：主告者率新冠生入浣洗所，行浣洗禮，樂師前導(dǎo)，繞堂三匝，金鼓齊鳴。樂止。主告者暫退，新冠生就位，執(zhí)事者提壺作水。細樂起，有請新冠生進巾、凈手、整冠、納領(lǐng)、束帶，拂塵?！皽胬怂?，可以濯纓，外洗其帽，內(nèi)潔其心?！变较匆殉?，主告者即位，細樂止。配合唱贊，嗩吶樂師前導(dǎo)，帶領(lǐng)主告者和新冠生，繞祖先堂、考妣所，至階前繞浣洗所、酒樽所，最后至要祭拜的位置。繞堂樂：嗩吶奏樂《迎神調(diào)》，六合班打點子加牌子。從行禮浣洗所位置回至祖先堂，也采用返行繞堂，鼓樂奏繞堂樂。

知賓唱贊：主告者率新冠生赴祖先堂，鼓樂同歡。樂止。堂告生就位，柱香，司樂者細樂和之。初上香，（鑼鼓加入，后同）亞上香，三元香。初獻彩（帛，黃紙，每獻將帛焚燒），亞獻彩，三元彩。初獻爵（祭酒），亞獻爵，三獻爵。一叩首（鞠躬），二叩首，三叩首。堂告生復(fù)位。堂告生為新冠生父親。行禮時奏樂為細樂，傳統(tǒng)僅笛簫奏《三句半》，今天鑼鼓樂師在每行一禮，加入鑼鼓，以營造氛圍。

知賓唱贊：讀告祖文（略）。焚文，鼓樂和之。樂止。當代讀文，往往也由知賓一人承辦，采用吟誦，各自有各自特色，而不再具備傳統(tǒng)唱誦的能力。讀文時有細樂伴奏。而傳統(tǒng)讀文由掌禮吟唱，樂止。焚文時鼓樂齊鳴。

知賓唱贊：主告者率新冠生于祖先堂行鞠躬禮，樂師前導(dǎo)，繞席一匝，金鼓齊鳴。樂止。主告者暫退，奏細樂，新冠生即位。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跋銦熆~緲，燭彩輝煌，宗功愈茂，祖德彌彰。”細樂止。配合唱贊，由嗩吶樂師帶領(lǐng)繞堂，奏繞堂樂《迎神調(diào)》；行禮，細樂《三句半》。每至一所（堂）皆有祝詞，在傳統(tǒng)中祝詞是采用吟唱的模式，當代已經(jīng)無人會唱，皆采用朗誦形式，或多省略祝詞環(huán)節(jié)。之后，依次各所：考妣所、袱食所、酒樽所。禮樂相同，祝詞各異。當代多僅設(shè)上述幾所，而舊時則還有香帛所、茅沙神所、犧牲所、肴饌所、粢盛所、加冠所、命字所等。游所行禮結(jié)束后，行天地禮家禮。

知賓唱贊：主告者即位。主告者率新冠生復(fù)繞一匝，行天地禮。樂師前導(dǎo)，金鼓齊鳴。樂止。主告者暫退，新冠生就位。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吉星高照，瑞繞華堂，拜謝天地，永保吉祥?！碧斓囟Y成，細樂止。新冠生階上面對天地行禮，用樂同上。

知賓唱贊：主告者即位。主告者率新冠生旋繞一匝，撤所、行家禮。樂師前導(dǎo)，金鼓齊鳴。樂止。有請云臺師《送神曲》。樂止。主告生退位。新冠生即位，細樂起。撤所，當代僅將書寫所名的紅色紙條去掉即可。知賓依次念：向祖先，父母，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伯父、伯母、叔叔、嬸嬸，姑父、姑母，姨父、姨母，哥哥、嫂嫂，諸表親，執(zhí)事者等行禮，新冠生鞠躬行禮。而此時，各親朋則需上前受禮。傳統(tǒng)細樂是不和鑼鼓的，但是當代樂師為了營造喜慶氛圍，吸收戲曲音樂特點，在知賓念誦之間，冠生行禮之時，皆加入了鑼鼓點子。

知賓唱贊：有請牽親娘子為狀元公備座。新冠生升位，鼓樂有請。獻十紅，奏細樂。鼓樂齊奏，嗩吶奏《冠調(diào)》。獻十紅，奏細樂《三句半》。知客上狀碗、唱喜：知客一邊讀祝詞一邊呈上食品，十碗裝入棉籽、花生，插松柏葉，有綿綿子孫、松柏常青之意，每上一碗，讀一句，眾人唱喜，鑼鼓幫和，狀碗按一二三四排成三角狀，尖對著新冠生，十碗上齊，細樂止，鼓樂齊鳴。唱喜詞如：

一輪紅日照喜堂，喜啊（諸賓合）；二朵金花引鳳凰，喜??；三元及第中金榜，喜?。凰氖劳萌硕⊥?，喜??；五福臨門福祿廣，喜??；六合同春喜洋洋，喜??；七星高照送安康，喜?。话朔絹碡斁蹪M筐，喜啊；九九長壽曰月老，十全十美狀元郎，喜啊。喜賀桃夭登金榜，其葉臻臻把名揚，之子與歸為宰相，加冠慶賀狀元郎。

知賓唱贊：行禮畢，樂止。有請六合師就位，為新科狀元加冠。加冠：鼓師將鼓擺放至狀元席前，與六合班奏套曲《加冠》，此曲為傳統(tǒng)鑼鼓套曲，專用于加冠禮，這首曲子演奏完畢，也是告祖禮結(jié)束，樂師歸班。

知賓唱贊：告祖禮成，有請樂師歸班，六合班就位。歸班就位后，陪十弟兄筵席開始。

四、湖北冠禮儀式音樂的文化特征

冠禮等家禮儀式，原本是上古貴族士人的禮法，自宋以降，禮下庶民，至明洪武元年令民間嫁娶依照《朱子家禮》。從志書、家譜和當代音樂文化遺存來看，家禮儀式音樂有著基本固定的儀式程式和音樂特征，而這些共性是源自歷史禮樂的傳統(tǒng)。

（一）祖先崇拜的傳統(tǒng)禮俗觀念

《郭楊氏宗譜》記錄，音樂貫穿著整個冠禮儀式進程，包括器樂的鑼鼓、大樂、細樂，以及唱誦的歌樂。儀式進程中大樂和細樂間奏。從筆者在江漢平原地區(qū)的考察來看，大樂一般為二，嗩吶兩支，細樂笛兩支，在過去，或也加入少量打擊樂器。大樂是不同儀式點的開始，儀式進行中則以細樂伴奏。從當代仙桃鄉(xiāng)土婚禮儀式和用樂來看，西式婚禮已經(jīng)深入鄉(xiāng)土，“告祖、加冠禮”（民間稱“告祖禮”）是地區(qū)鄉(xiāng)土婚禮中最為重視的傳統(tǒng)儀式，目前基本用于男方家庭?？梢哉f，正是鄉(xiāng)土社會中對于“告祖”這一儀式的認同和堅守，傳統(tǒng)樂班才有了不可被取代的意義。告祖禮也應(yīng)用于祭祖和喪禮儀式中，或正是因為“告祖禮”的隆重和神圣性，使得今天傳統(tǒng)樂班仍在婚禮儀式中具有不可或缺的地位。

從告祖禮儀式進程和用樂來看，其儀式與前文晚清、“民國”時期家譜中記載的告祖禮有很多相同之處。如儀式開端起鼓：“司金者鳴金三響，司鼓者劃鼓三元，司樂者粗樂三曲，細樂三調(diào)，粗細樂合樂三章”，完全承襲傳統(tǒng)。然后按儀式進行盥洗禮，引新冠生繞堂詣盥洗所，樂師前導(dǎo)，奏大樂。至盥洗所，大樂止，細樂作，“進巾、凈手、整冠、納領(lǐng)、束帶，拂塵”一如古禮，由細樂笛簫伴合。每至一所，皆有祝詞，今天的知客先生多用吟誦，舊時的唱詩已經(jīng)失傳。盥洗禮結(jié)束后，細樂至，大樂作，樂師前導(dǎo)，引詣新冠生繞堂至祖先堂行三獻禮。至，大樂止，由新冠生之父堂告生就位，三上香、三獻爵、三奠帛，行禮期間細樂作。行禮畢，樂止，讀祝。讀祝畢，焚文，尚需新冠生行大禮，以告“祖先堂”行禮成。當代儒家的家禮儀式活動，還是與古代儀式保持著直接承襲關(guān)系，只是十里不同風，各地大樂、細樂、吹打鑼鼓各有風韻和傳統(tǒng)。如仙桃鄉(xiāng)土社會婚禮中“告祖禮”所奏樂曲也是具有悠久的傳承，如起鼓的《虎調(diào)》藝人們認為是具有辟邪意義的古老樂曲。嗩吶曲《迎神調(diào)》《送神調(diào)》是專用于儀式中的迎神、送神，也是久遠的傳統(tǒng)曲牌。儀式中主要在于粗樂和細樂的交替使用，粗樂為嗩吶，細樂為笛簫。仙桃地區(qū)粗樂三曲、細樂三調(diào)、粗細樂合樂三章，《迎神調(diào)》《送神調(diào)》，鑼鼓《加冠》等，皆是有著悠久傳統(tǒng)的特定曲牌，專曲專用于三獻之禮和冠禮。這些曲調(diào)久遠，其源頭已經(jīng)不可考，而在其他的儀式中，多采用流行歌和應(yīng)景民歌。只有告祖禮中，必須以上述幾個曲牌按傳統(tǒng)應(yīng)用。這一切都體現(xiàn)了告祖禮的不可取代性。

（二）童子歌詩的傳統(tǒng)和消亡

《朱子家禮》凡禮皆上溯上古，歌詩也是繼承了古代傳統(tǒng)?！豆鶙钍献谧V》所用的三加冠祝辭、醮辭、字辭，當代孝感傳承的婚禮歌詩，都可見歷史的淵源，皆援引自《儀禮·士冠禮》。不同的是，孝感歌詩為上下句，《郭楊氏宗譜》基本未變，為四四韻，三句：“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成爾順德。壽考維祺，介爾景福?！贝送?，《郭楊氏宗譜》所錄告祖文與民歌集成所錄孝感婚禮歌《告祖文》，雖詞匯不同，但書寫章法相近，在舊時儀式中應(yīng)同樣是以一種吟誦歌調(diào)的唱讀方式呈現(xiàn)。

從音樂風格和演唱風格來看，孝感儒家婚禮中的《加冠禮歌》歌詩為四四韻，上下句，旋律以五聲級進和三度上下音型環(huán)繞；《陳設(shè)省親》也為四四韻，四聲級進，三度上下環(huán)繞；婚禮所用《歌詩》為《詩經(jīng)》中《關(guān)雎》《桃夭》《采蘋》，吟唱風格極慢；此外，告祖文有專門吟誦歌調(diào)，為長短句散文。整體看，這和地方民歌的旋律風格有明顯差異，是屬于歌詩吟唱類。傳統(tǒng)為童子歌唱。

為何是童子歌詩？在田野考察中，筆者曾與擔任知賓掌禮的先生們探討過這一問題，一種值得去考證的說法是：傳統(tǒng)的舊時學(xué)堂，童子們會和先生一起學(xué)著吟唱詩歌，而童子是代表的純潔和陽剛的生命力。童子歌詩的文獻記載，至少可追溯至西漢，《漢書》記漢武帝定郊祀之禮，祠太一于甘泉，使童男女七十人俱歌，昏祠至明。漢宣帝三年，“益州刺史王葆欲宣風化于民，王葆作中和樂，宣布歌詩，選好事童子何武等，令依《鹿鳴》之聲，習而歌之?！雹幔蹪h］荀悅《漢紀》卷20“前漢孝宣帝紀四”，四部叢刊景明嘉靖刻本，第6 頁。古代童子歌詩可用于祭禮，也可以用于教化民風。明清時期王朝和地方籍田禮有童子歌耕耤歌、田歌；各地鄉(xiāng)約所的圣諭宣講儀式亦有童子歌洪武《圣諭六言》等禮儀。童子入學(xué)也要學(xué)習冠婚喪祭之家禮，其中家禮歌詩唱誦也應(yīng)是學(xué)習的課業(yè)。在仙桃鄉(xiāng)土社會，家禮的歌詩、祝詞、讀文等的吟唱方式皆已失傳，僅存知賓的簡單仿古吟誦。隨著當代鄉(xiāng)土社會中傳統(tǒng)家禮的不斷簡化和變異，童子歌詩的場景已消亡。

（三）“大樂”和“細樂”用樂程式

從家禮用樂來看，無論記于宗族家譜，還是當代的音樂文化遺存，都體現(xiàn)出音樂與儀式具有固定程式性的特征。如整體儀式開始有起鼓儀式，結(jié)束有收鼓；在重要儀式開始以鳴金、擊鼓、粗樂（大樂）、細樂、粗細樂合奏為開端；儀式進程中粗樂（大樂）和細樂交叉進行等。家禮儀式中大樂和細樂間用，是遍及中國南北的音樂文化現(xiàn)象。如湖北省的鄂北打調(diào)、土家八仙、襄河吹打、府河傢業(yè)等，均有“大樂”與“細樂”之分。也有一些樂種雖然沒有粗細樂之分，但是在實際演奏中也存在著粗細樂之別，如宜昌細樂。宜昌細樂原本沒有吹奏樂嗩吶，但是在晚清時期逐漸從“圍鼓班”的文人玩賞之樂，發(fā)展為應(yīng)用于民間家禮活動的民間樂種，嗩吶也就成為必然加入的大樂樂器，后世所存曲目也多以嗩吶主奏。宜昌細樂的發(fā)展歷程，可以管窺清代中葉以后，隨著各地家禮儀式從士大夫家庭逐漸下移至布衣富戶之家，從戲曲伴奏之樂發(fā)展起來的各地樂種，開始自覺地與家禮儀式活動相輔相成，形成了各地禮制類同、樂風各異的儒家家禮儀式音樂文化。當代仙桃地區(qū)鄉(xiāng)土社會流行的粗細樂，則簡化為粗樂兩支嗩吶，細樂一笛一簫，及鑼鼓樂六合班。

大樂和細樂的區(qū)別，主要體現(xiàn)在樂器的不同和由此產(chǎn)生的音樂風格的差異。明清軍樂亦有大樂和細樂之分，此外尚有鼓吹。其中，軍樂嗩吶在明代中葉已經(jīng)普及民間。⑩任方冰《明清軍禮與軍中用樂研究》，中央音樂學(xué)院出版社2014 年版，第70、167 頁。不僅軍樂，明代各直省地方官署的祭禮與典禮活動，以及儀仗，也有鼓吹與細樂，大樂與細樂的不同樂隊組合。由此可見，儀仗隊和樂人多是“臨期差撥”的里民和樂戶，官禮樂人也是來自民間。軍樂鼓吹也用于文臣所理事物和民間家禮，嗩吶成為家禮大樂的核心樂器。在漫長的家禮推行中，士庶所用樂人，亦是官方樂戶。古代樂人多為樂戶，鼓吹樂戶的義務(wù)是服務(wù)于官方典禮及儀仗用樂，并在民俗活動中發(fā)揮作用。雍正初，樂戶制度廢除，但實際上樂戶仍多為官差。如江蘇鎮(zhèn)江鼓樂，觀其發(fā)展歷史，有口碑的早期樂師均是清代官衙的當差樂工，主要服務(wù)于官衙儀仗用樂，也兼做俗樂，經(jīng)允許也參與百姓的婚喪嫁娶之家禮儀式活動和迎神賽會的民俗活動之中。而服務(wù)于民間禮俗顯然是他們最重要的經(jīng)濟來源。當然，家禮儀式音樂源流必然是二元的，一為官方典禮儀式音樂，一為民間俗樂。如家禮儀式開端的起鼓儀式，完全是沿襲官禮模式的；儀式中的不同程序，也會借鑒官禮儀式的特征，而生成專用樂曲。

（四）源自官禮的儀式程式

禮，原本僅應(yīng)用于貴族階層，家禮亦是如此，兩宋時期家禮逐步延續(xù)至普通士人。司馬光《書儀》和朱熹《家禮》（亦稱《朱子家禮》《文公家禮》），加速了家禮的庶民化。明初洪武元年令民間嫁娶依照《朱子家禮》，后世王朝也多延續(xù)這一政策。因此，儒家家禮在地方的實行，已成為儒家推崇“禮治”和“風教”的重要策略。清代宗族家譜中也多會記錄本族家禮，一脈延續(xù)《朱子家禮》等禮書的基本儀式傳統(tǒng)。然而，禮法的程式和細節(jié)，并不是一味按照《朱子家禮》，實際也是延續(xù)王朝祭禮的基本程式。無論是宗族家譜所錄，孝感傳統(tǒng)儒家的“告祖、加冠”禮，或是當代仙桃鄉(xiāng)土婚禮儀式中的告祖禮，儀式形成了基本的固定程式，基本與明清王朝祭禮類同。王朝祭禮自唐宋以降，逐步向地方推進，如祭孔的釋奠儀式，被逐步推行到地方基層，至明清幾乎所有直省府州縣均設(shè)文廟，此外，還有各種壇祀、廟祠祭禮。因此，官禮儀式更廣泛地向下傳播，明清各地家禮禮法吸收《朱子家禮》，整體儀式程式和儀節(jié)也源自官禮，從而各地家禮也基本具有相對一致的禮儀程式規(guī)范。

結(jié) 語

本文從古志風俗志的記錄、家譜中的儒家禮儀，以及當代的音樂文化遺存，多維考察湖北冠禮儀式的用樂歷史，可知清代的冠禮儀式有送號匾、告祖和加冠禮，以及陪十兄弟風俗等，儀式中的用樂有渲染喜慶的鼓樂，有禮生唱贊、童子歌詩、鼓吹的大樂與細樂。這些用樂的習俗，皆有悠久的文化傳統(tǒng)。在筆者的田野考察中，富裕的江漢平原仙桃（原沔陽地區(qū)），只有在婚禮、喪禮和宗族祭禮，以及家族修譜的祭祖儀式活動中，傳統(tǒng)樂班才具有著不可取代的重要作用，而儀式過程中不可或缺的，就是用于告祖的三獻禮。當代鄉(xiāng)土社會中，很多傳統(tǒng)信仰和習俗已名存實亡，而對于祖先的崇拜仍然有著堅強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