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wǎng)絡新興構式“V了個寂寞”研究

□黃霞

在近年來的語言學研究文獻中，“構式”概念的運用越來越流行。關于“構式”的內(nèi)涵，宏觀層次上可以泛指語素、詞、短語、句子、句式等任一語言表達式。微觀層次上則特指一些比較特殊的研究對象，例如慣用語、習語、成語、特殊句式等。

隨著社會的快速發(fā)展，新生事物不斷涌現(xiàn)，很多網(wǎng)絡流行語也不斷產(chǎn)生，不同層級的語言單位都可以形成網(wǎng)絡流行語。本文主要研究“V了個寂寞”這一新興構式流行語。這一流行語中的一部分是一個固定模式，即“……了個寂寞”，另一部分可以被其他同性成分替代，比如“看”這一動詞可以換成“聽、哭、吃”等一系列動詞。顯然，這一構式跟常規(guī)的結構相比有明顯的不同。本文擬從結構、語義特征、生成機制等方面對其進行分析。

“V了個寂寞”構式的部件分析

“V了個寂寞”構式中的常項。一、“了”的意義及功能?！傲恕痹诂F(xiàn)代漢語語法里被稱作“助詞”，因其跟動詞所表示的時間有關系，并且所處的位置不同，表示的語法意義也不同。若“了”分布在句中動詞的后面，則對整個句子的其他語法成分產(chǎn)生限制和影響。對于此時“了”的意義和用法，學界有“實現(xiàn)”說、“完成”說、“完成時態(tài)”說、“完成整體”說、“界變”說、“達成”說、“過程轉(zhuǎn)換”說等諸多解釋，無論大家的界定具體如何，都體現(xiàn)“了”單一的“完成”義，這個“完成”指向句中的動作的完成。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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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V了個寂寞”這個構式中，“了”位于句中，附著在動作行為之后，幫助動詞實現(xiàn)“已然”的語法意義。其不僅對動詞“V”起作用，而且對整個事件起作用，表示動作行為或某種狀況的完成。

二、“個”的意義及功能。呂叔湘先生主編的《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一書中提到，在“V＋個＋A/V”結構中，“個”的用法跟引進補語的“得”相近，被當作助詞使用。其位置和作用與“得”基本相同，都用在動詞和他們的補語之間且都為結構助詞。兩者的表意作用卻并不完全相同，“得”一般表示完成體，而“個”則表示未完成體。不過，想要“個”表示完成體態(tài)，動詞可帶“了”，構成“V了個”結構。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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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個”充當非量詞的角度來看，在“V了個寂寞”構式中，“個”作結構助詞用在動詞和形容詞“寂寞”中間，加上“了”則表示完成體態(tài)。此時“寂寞”在語義上具有補語的性質(zhì)，表示一種補充性說明，說明隱含受事的情狀或動作的結果等。而從“個”充當量詞的角度來看，“寂寞”一詞本為形容詞，其所代表的內(nèi)容不能以“個”計量，但在進入了“V了個寂寞”構式中，被臨時體詞化，充當“V”支配的對象來表示具體的事件。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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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述例子中，“寂寞”不能像典型名詞一樣實現(xiàn)個體化，無法為個體量詞“個”提供存在的依托。因此，“個”作為量詞所具有的個體化功能是以“V了個寂寞”整個結構為對象，即“寂寞”成為“買”“連”的施動對象，在句法上具有賓語的性質(zhì)，而“個”的計量功能作用于“V”，呈現(xiàn)出特殊動量詞的功能，旨在強調(diào)“V”所表示的動作或事件。因此，“V了個寂寞”構式中的“個”雖然不用于具體數(shù)量的計數(shù)，但其動量性占主導時使形容詞“寂寞”具有了指稱性。

三、“寂寞”的不可替代性?！凹拍笔切稳菰~，其基本釋義為孤單、清靜、寂靜。在“V了個寂寞”構式中，“寂寞”一定程度上被量化為名詞，具有了名詞性，“寂寞”成為了量詞“個”的個體化功能的主要承載對象，因而被賦予了體詞化色彩，承擔“V”的賓語的角色，語法功能上則接近抽象名詞。

此外，“V了個寂寞”構式主要表達“一件已完成的事情做了像沒做一樣”之意，即一件事情做完之后，其結果、狀態(tài)或者其他某些方面沒有達到預期或者與預期不一致。這一構式概括的、籠統(tǒng)的含義里存在一種預期偏離，這是“寂寞”這個詞語的使用功能賦予的含義。

如果將“V了個寂寞”構式看作述補結構，那么“寂寞”就具有補語性質(zhì)，隱含受事的情狀或動作的結果“寂寞”；如果將“V了個寂寞”看作述賓結構，那么“寂寞”就具有賓語性質(zhì)，隱含動作支配的對象“寂寞”。無論是哪一種，“寂寞”都凸顯了構式預期偏離的表達色彩，具有不可替代性。

“V了個寂寞”構式中的變項“V”。一、“V了個寂寞”中的“V”多數(shù)為單音節(jié)及物動詞。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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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V了個寂寞”中的“V”還有一部分來源于雙音節(jié)及物動詞、而且是聯(lián)合式合成詞的省略，通常在使用中省略第二個字。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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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V了個寂寞”中的“V”偶爾也會出現(xiàn)雙音節(jié)詞共用的現(xiàn)象，有的是因為說話主體沒有省略，有的則是由于省略用法不太常見所以不能省略。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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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了個寂寞”構式的來源及語義特征

構式來源?！癡了個寂寞”這一構式脫胎于“V了個X”構式，“V了個X”構式根據(jù)“X”的成分類型大體可以分為兩類，即“V 了個 NP”構式和“V 了個 VP”構式。其中，當“X”為“NP”時，可以充當體詞性成分的詞多為具體名詞、抽象名詞、專有名詞等；當“X”為“VP”時，可以充當謂詞性成分的詞多為形容詞、動詞等。

“V了個寂寞”構式將原型構式“V了個X”中的“X”固定為“寂寞”一詞?！凹拍痹诰唧w使用中兼具體詞性與謂詞性，使得該構式同時具有“V了個NP”構式和“V了個VP”構式的部分特征。

總得來說，在語義層面上，本文贊同將“V了個寂寞”構式視為述補結構，此時“個”用作結構助詞，“寂寞”作為形容詞，表示對動作結果的補充性說明；在句法層面上，本文贊同將“V了個寂寞”構式視為述賓結構，此時“個”用作量詞，引入體詞化的“寂寞”，旨在表示動作所得到的一種抽象的東西。

語義特征。構式本身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其形式和意義都具有整體性，因此，構式的意義無法獨立于形式存在，卻又不是各部分意義的簡單相加，構式義是構式的完整展現(xiàn)?！癡了個寂寞”的構式義是預期偏離義，即動作行為本身或動作行為所引起的結果與預期中動作行為本該引起的結果不一致，這種預期可以是主觀的也可以是客觀的。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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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例13中，兩點吃飯，按照預期三點是不應該感覺餓的，但是卻在三點餓了，吃飯的預期結果沒達到。此例中的“寂寞”可以具有抽象名詞的性質(zhì)，理解為“吃的是寂寞”，表示吃的東西像“寂寞”一樣，同時也可以具有補語的性質(zhì)，理解為“吃的很寂寞”，表示吃飯的結果像“寂寞”一樣?！凹拍弊屓擞X得空洞、一片空白、沒有別的東西存在，吃的東西也讓人覺得不存在，吃飯的感受也讓人覺得不存在。

在例14中，游戲設計防沉迷系統(tǒng)的預期就是防止青少年沉迷，結果不起效。針對“防”這個動作行為來說，“沉迷”沒有被防住，防住了“寂寞”；針對“防沉迷”這個事情來說，事情沒有做成，做成了“寂寞”。

由此可見，“V了個寂寞”構式作為一個整體，其整體構式義“預期偏離義”不會隨著動詞“V”的改變而改變。

“V了個寂寞”構式的生成及傳播機制

理論依據(jù)：模因論。構式作為一種語言形態(tài)，深受廣大網(wǎng)友青睞，對于這種現(xiàn)象，“模因”擁有不可或缺的功勞?！癡了個寂寞”構式將原型構式“V了個X”中的“X”固定為“寂寞”一詞，形成了意義更固定的新的語言形態(tài)。在“V了個寂寞”這一構式的傳播中，構式本身就是一個模因，于是有了更多的人用更多的詞加以模仿并傳播開去，促進這一構式融入語言中并不斷進行復制和傳播，這種能反復類推使用的特點充分體現(xiàn)了模因論的理論核心。

社會依據(jù)：大眾心理。新興構式“V了個寂寞”在網(wǎng)絡語境中被廣泛運用、快速發(fā)展及傳播是客觀社會環(huán)境與人的主觀心理感知共同作用的結果。這一構式之所以能具有強大的表達功能，在表達形式方面功不可沒。

在以年輕人為主力軍的網(wǎng)絡交際語境中，“V了個寂寞”構式一方面從表達形式上滿足了年輕人敢于表達自我、表達不同想法、勇于創(chuàng)新的“求異”心理。比如想要表達“吃了飯像沒吃一樣，一點也沒有飽腹的感覺”之意，用“吃了個寂寞”來表達不僅更加簡潔生動，而且更容易達到讓人耳目一新的交際效果。

內(nèi)在依據(jù)：框填式結構的能產(chǎn)性?！癡了個寂寞”作為一種框填式流行結構，既有常項又有變項，是一個半開放式的圖示性構式，具有一定的詞匯形式和語義類型。變項“V”可以從重復出現(xiàn)的用法事件中提取出來，搭配能力很強，因此具有相當大的能產(chǎn)性。

此外，作為框填式結構，“V了個寂寞”的傳播也離不開仿擬機制的推動。仿擬機制不僅從內(nèi)容上促進了框填式結構在各個領域中用法的擴散，而且從形式上保留了原有的話語框架，實現(xiàn)了話語關系上的“從眾”。這使得框填式結構可以通過詞語充填對形式加以塑造，并將創(chuàng)新因素直接在形式層面體現(xiàn)出來，每增加一個“V了個寂寞”詞條，都可以看作是使用者對這一構式的一次創(chuàng)新。

結語

本文選擇新興構式“V了個寂寞”為研究對象，這一構式在網(wǎng)絡上大肆流行，但語料庫還未對其有系統(tǒng)整理。本文運用構式理論，結合網(wǎng)絡上的具體語料，首先分別分析了其四個部件“V”“了”“個”“寂寞”的意義、性質(zhì)及功能；其次確定了該構式的構式義，即表示預期偏離，并且根據(jù)不同語境下的不同語義對構式的語義特征進行分類分析；最后，結合模因論等相關概念，探究該構式的生成及傳播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