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古典詩歌中潮意象的探討

呂鶴

潮意象是一種從自然景觀演變而來的文學意象，由于我國海潮、湖潮、江潮數(shù)量較多，潮的姿態(tài)萬千。自古以來潮意象就為諸多文人墨客提供了情感表達的載體，也是我國古典詩歌中最常見的審美意象之一。我國古代視天地萬物為宇宙的主要構(gòu)成要素，而潮是水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在古典詩歌中對潮的描寫多種多樣，也隨著不同語境的轉(zhuǎn)換表達了不同的心境，所以“潮”是古典詩歌中必不可少的一種意象，承載了諸多文人墨客的情感。本文將對潮意象進行分析，以此探討古典詩歌中潮意象的表現(xiàn)。

一、潮意象的概念

我國擁有非常悠久的文化與歷史，雖然在早期的古書典籍中并沒有準確地指出意象是何種概念，但是與意象相關(guān)的問題卻得到了諸多解釋和體現(xiàn)。我國古典詩歌中的意象總是以一種象征性的形式存在，而象征性的形式并不是以任何主觀意識或規(guī)定形成的，它是作者在某種景象或者生活經(jīng)歷下產(chǎn)生的。一個意象在被無數(shù)詩人反復吟唱之后逐漸藝術(shù)化，形成了一種特定的風格。潮意象被歷代文學家引用，尤其是進入兩宋時期，蘇東坡、周密、陳師道都曾用潮意象寄托個人情感。到了明清時期，諸多文學家、藝術(shù)家對潮意象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也使得其擁有了更加深刻的內(nèi)涵。

在我國古典詩歌的發(fā)展歷史中，其意象形式的形成并不是由任何人的主觀意識構(gòu)成的，而是在全然無知的象征形式中利用各種自然景象或物質(zhì)寄托人們的情感。自從詩歌中運用潮意象以來，“潮”已經(jīng)不再是一種純粹的自然現(xiàn)象，而是一種具有藝術(shù)氣息的表達形式，在各種詩歌的運用中使字詞之間擁有了生命的意味?！俺薄奔仁且环N自然景觀，也是一種豐富多樣無法確定的概念和表達形式，作者表達不同情感可以將其以一種物化的形式出現(xiàn)，使多種意象情感與“潮”的自然景象相關(guān)聯(lián)。因此，“潮”既寄托了人們的情感，同時也使人們的情感表達更加豐富多樣。

在《兩宋錢塘潮詩詞研究》中，作者就分析了有關(guān)潮意象的表意聯(lián)系，并且指出了潮意象與離愁、相思、故國往事、盛世情懷等情感緊密相連。錢塘江是潮意象的主要取材之地，因為江邊有很多渡口，人們常常以此為抒情之地，所以總免不了有一些相思之苦，其中“相思意、不離潮汐”展現(xiàn)了一種離別和相思帶來的憂傷，也將詩人的悲傷與潮水緊密相連。尤其是宋代詩人更喜歡借潮意象抒發(fā)情感，有“潮”的意象融入、深化，并擴展了詩人的離愁之情。例如“朝有時。暮有時。潮水猶知日兩回”，表達了詩人一種難以言說的離愁之苦。詩人們用潮意象表達了離愁的多重表現(xiàn)，使離愁之情更加深刻且具體。

二、潮意象在古典詩歌中與各種情感的表意聯(lián)系

（一）潮意象與離愁的表意聯(lián)系

自古以來詩人就有運用詩歌表達情感的習慣，陳允平在詩中用潮意象表示潮水送走了即將遠去的人們，送別的人只能目送帆船慢慢消失，此時潮水似乎也明白了人們心里的離愁，詩人用這種擬人的方式描寫離愁，使離愁這種情感變得更加具體、形象。詩人用無形的潮水表達了人們的離愁之感，也讓離愁這一情緒變得更加具有感染力。潮意象和離愁所存在的這種表意聯(lián)系與錢塘江渡口潮頭送人有著非常密切的關(guān)系，因為浩浩蕩蕩的潮水阻隔了雙方見面的道路，再加上潮水的聲音和景象更能讓人產(chǎn)生無限的遐想。尤其是在每年的秋天，潮水最為壯觀，也是人們最易產(chǎn)生離愁之苦的季節(jié)，所以在潮意象的運用中人們往往通過潮水表達離愁，同時也給詩人帶來了無限的靈感和心靈體驗。

（二）潮意象與相思的表意聯(lián)系

說到潮水人們總能生出無限感慨，自古以來相思之情就是詩歌中最常用的情感表現(xiàn)，在《會稽志》中說到人們常常在錢塘湖邊送行，也會在此處等待思念之人的歸來。但是因為相思情切，人們經(jīng)常認錯歸來的航船，看著洶涌澎湃的潮水，相信相思之人也會隨之到來。在諸多古典詩歌當中詩人將潮水看作美好的愛情象征，而潮起潮落恰似愛情的波瀾起伏，也如同相思之情中蘊含的復雜內(nèi)涵。再者潮水是周期性活動，潮水的漲落也寄托了人們的相思之情和期待相思之人如期而歸的美好愿望。隨著古典詩歌的發(fā)展，文學作品更加傾向于表達幽深奧妙的情緒和細膩的心思，而潮意象所存在的相思之意，也得到了詩人的一致認可。意象的運用讓詩人的情感表達更加具有生氣，也展現(xiàn)出了詩人的精神品格，蘊含了極其復雜的情感表現(xiàn)和藝術(shù)形式。

（三）潮意象與歸隱避世的表意聯(lián)系

潮水來去自由、無拘無束，是一種自然本真的體現(xiàn)，眾多詩人心中往往也十分向往這種生活，希望能夠盡情展示自我，不被外物環(huán)境所拘束。所以，基于對潮水的羨慕和向往，詩人也會通過潮水來表達自己歸隱避世的思想。其實對天下詩人而言只有遠離官場，回歸塵世之外的永恒之境才是真正實現(xiàn)真我的唯一方式，潮水的自我和無拘無束時刻都在喚醒他們歸隱避世的意識。

早在唐代就有潮意象與歸隱避世的表意聯(lián)系，比如“帆生塵兮楫有衣，悵潮之還兮吾猶未歸”描繪的是晚唐時期，國勢已衰，詩人雖有復興國家的宏偉意愿，但是卻無能為力。詩人的志向不能得到展現(xiàn)，只能尋求另外一種生活的方式，也就是歸隱避世。到了北宋時期，詩人歸隱避世的現(xiàn)象變得愈加強烈，這也就加強了潮意象與歸隱避世的表意聯(lián)系，他們都用潮水來表達自己渴望歸隱的心愿。比如，蘇軾的“坐看陽谷浮金暈，遙想錢塘涌雪山”，詩句表達了此時的蘇軾已經(jīng)將錢塘潮當做自己心靈歸隱的精神境地，在這樣一個精神世界中不會被人世間的種種苦楚所困擾，更不會出現(xiàn)與世不和的紛爭。當時的詩人為了獲得一種更加適合自己的生存方式，總希望能夠通過歸隱避世的方式遠離世間紛爭，但是想要真正歸隱避世著實不易，所以都會將潮水作為自己的心靈寄托和精神依靠，用潮水來表達自己對歸隱避世的向往。

（四）潮意象與故國往事的表意聯(lián)系

在唐代潮意象與故國往事也有著十分深厚的聯(lián)系，詩人也會將潮水作為一個懷念故國往事的隱喻，這一手法在南宋時期也最為常見。在詩人筆下潮水已經(jīng)超越了自然景象給人們帶來的視覺體驗和心靈震撼，詩人更是對潮水傾注了諸多情感。比如，亡國之痛、故國之思，通過潮水表達了人世盛衰，故國難在的命運，通過對自然景象的描寫體現(xiàn)出了自然社會以及歷史多個層次。南宋陳著就通過描寫錢塘江上潮來潮去的景象懷念故國，不僅通過詞句表達了故國已去的悲痛，也通過潮水表現(xiàn)出了自己的情感。從客觀角度分析潮水與國家興亡沒有直接關(guān)系，但是因為詩人對其寄托了深厚的興亡之痛，也就使得潮水在文學作品中有了更加深層次的表征意義。比如“移民不記當世事，惟有潮聲日往來”就暗指了那些忘記故國往事，不思故國的人，同時也表達了詩人懷念故國的強烈情感，與忘記故國的人形成了鮮明對比。

三、古典詩歌中潮意象的主要意蘊

自魏晉時期以后人們對“潮”這一自然現(xiàn)象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和理解，在古典詩歌中也不斷出現(xiàn)對“潮”的描繪，表達了不同的情感和歷史背景，在古典詩歌中“潮”的主要意蘊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力與美的象征

潮水具有周期運動的規(guī)律，而且可以表現(xiàn)出多種多樣的形態(tài)，也可以給人們帶來不同的感受，其中在漲潮時人們就能夠感受到潮水帶來的力量和氣勢。例如“涘江拂潮沖白日，淮海長波接遠天”中描繪了淮海潮的氣勢和規(guī)模，主要說的是潮水不斷向上漲，似乎就要沖到太陽里面，而且潮水的范圍非常之大，放眼望去，直至天邊都是波濤洶涌的潮水。這句詩雖然只有短短的十四個字，但是卻體現(xiàn)出了潮水的宏偉和壯觀，給人們帶來了深刻的震撼體驗，同時也讓人們體會到了詩人想要表達的畫面和情感。

在眾多場景當中錢塘潮是最受文人墨客喜歡的景觀之一，因為錢塘江本身就是一處秀麗的風景，再加上其潮水宏偉壯觀又與自然風景完美結(jié)合，所以成了諸多文人墨客表達情感的主要載體。比如“怒濤卷霜雪”短短的五個字，柳永就表達出了錢塘江潮水的雄偉，給人帶來了極其強烈的畫面感，好像浪花在錢塘江上不斷奔騰，打造出了一幅極其真實的美麗畫卷，給人帶來了極大的心理震撼和視覺體驗。

有關(guān)潮水氣勢的描述，數(shù)不勝數(shù)，但是除了關(guān)于力量的描寫之外，在古典詩歌中也表達出了潮水的另外一種美。比如“潮平見楚甸，天際望維揚”雖然描寫的是一種靜態(tài)的潮水，但也表達出了一種極其圓滿的詩意之美，看上去極其平淡的文字卻表達出了一個非常宏大優(yōu)美的景象。在“潮”的描寫中，雖然詩人也會通過夸大景象體現(xiàn)潮水的宏偉壯觀，但詩人所表達出的意境的確會給人帶來極其震撼的畫面體驗，也可以讓人通過詩人描繪出的潮水景象產(chǎn)生聯(lián)想，和詩人產(chǎn)生情感上的共鳴。

（二）情感的寄托

在潮水中展現(xiàn)出的波濤和浪花都只是潮水的外在表象，對潮水進行深入的觀察之后，可以發(fā)現(xiàn)潮水的活動是有規(guī)律的，隨著季節(jié)的變化、氣候的變化潮水會如約而至，所以“潮”也成了人們心中誠實守信的君子。

李白曾在詩中寫道：“潮水定可信，天風難與期?！边@雖然看上去是講述天氣驟變、旅途遇阻的一件遺憾之事，但是聯(lián)想李白一生的愛恨糾葛，總能在簡短的詩句中感受到他對人生的感悟和憂慮，畢竟他的一生也是變幻無常的，沒有像潮水一樣規(guī)律和穩(wěn)定。

崔峒也曾在詩中感慨，“往來潮有信，朝暮事成非”。在短短的十個字里，我們感受到了詩人無法把握自己命運的悲涼和無奈。在此類古典詩歌中我們看到了詩人對自身情感的寄托，通過描寫潮水體現(xiàn)自己的心境和無奈，雖然潮水誠實守信，每次都會根據(jù)季節(jié)氣候的變化如約而來，但人生總是無法預料的?！霸缰庇行?，嫁與弄潮兒”，詩人用商人妻子的口吻，寫出了常年不能團圓而心生怨恨的想法，這里“潮”成了一個寄托情感和表達情感的媒介。在白居易的《浪淘沙》中也有相似的情感表達，“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覺海非深”。這句詩主要表達的是不能因為對方無法像潮水一樣守信而心生怨恨，怨恨中隱藏的思念仍舊比海還深，這種情感表達是非?；靵y的，因為心生怨恨，又希望對方能夠像潮水一樣守信，這正是情感糾纏錯亂的重點，通過潮水的方式表達出這種情感使情感渲染更加全面，具有感染力。所以，潮水既是詩人用來寄托情感的一種方式，同樣也是表達詩人情感的一種意境體現(xiàn)，采用這種表達方式既能夠讓詩人的情感體現(xiàn)更加具有感染力，也能夠?qū)⒊彼跋笳宫F(xiàn)得更加立體。

（三）情景的映現(xiàn)

形態(tài)各異、豐富多樣的潮水不斷涌現(xiàn)在人們的腦海當中，并使得人們將其與自己的生活經(jīng)驗以及情感思想產(chǎn)生聯(lián)系，讓“潮”擁有了更加濃厚的情感特色和人文色彩。比如，人們會根據(jù)不同時間段、不同表現(xiàn)的潮水聯(lián)系不同的生活情境和情感，潮水根據(jù)季節(jié)不同帶來的形態(tài)意境各不相同。春潮來臨于萬物復蘇之際，所以人們往往會借助春潮的情景來表達心系向往和振作的情感，呈現(xiàn)出一種積極向上的情緒。“千巷分淥波，四門生早潮”就表達了一種非常積極樂觀的情緒，具有極強的振奮人心的作用。而秋潮、寒潮往往與憂愁、落寞等情緒有關(guān)，人們往往會借助這一時間段的潮水來抒發(fā)自己的相思之情、落寞之情以及失落之情。例如，一些常年在外的游子，非常羨慕潮水能夠來去自由，所以潮水就成了他們寄托思鄉(xiāng)之情的載體?！叭锞胄幸?，千里泛歸潮”表達了身在異鄉(xiāng)的駱賓王思念家鄉(xiāng)的情感。

詩人在詩歌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總會通過潮水來表達自己的某種情感，同時通過對潮水的描寫又能夠展現(xiàn)出不同階段潮水的情景，使人在潮水情境的影響下感受詩人的情感，又能夠通過詩人的情感體會到潮水的意境與景觀。當然也有很多詩人在潮意象中灌輸了哲學思想，使其表達意象更加豐富，比如“瀚海有歸潮，衰容不還稚”，表達了詩人對時光一去不復返的惋惜之情。

潮水雖然是一種自然景象，但是自古以來文人墨客就對其賦予了更加深遠的意義，也正是因為如此產(chǎn)生了潮意象。對潮意象進行研究分析后，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因為詩人所要表達的情感不同，在潮意象的運用方面也會有很大的差異。在時光的不斷流逝中所有事物都在改變，分析古典詩歌中的潮意象能夠使我們更加直觀地感受古典詩歌的創(chuàng)作背景和思想情感，體會潮水的力量、美感和情感。潮意象是詩人最理想的抒情表現(xiàn)，對我國歷代詩歌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