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驚奇》中的女性形象分析

王琦

（山西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山西太原 030000）

《二刻拍案驚奇》為明末文學(xué)家凌濛初在借鑒前人的基礎(chǔ)上編寫的擬話本小說集，實收錄短篇小說共38篇，它與《初刻拍案驚奇》合稱“二拍”，人們通常將其與馮夢龍的“三言”即（《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并稱為“三言二拍”，在文學(xué)史上有著深刻的影響。

《二刻拍案驚奇》是作者模仿話本形式創(chuàng)作的小說集，其敘述的故事內(nèi)容豐富多彩，情節(jié)跌宕起伏，構(gòu)思巧妙新奇，語言淺顯易懂，且作品中各類人物形象生動鮮明，其中，尤以對女性形象的刻畫最為栩栩如生，是中國古代文學(xué)作品的重要組成部分。

1 《二刻拍案驚奇》的女性形象分類

在充斥著男尊女卑等級觀念的古代封建社會中，女性是沒有任何地位可言的，尤其在宋代程朱理學(xué)提出“存天理，滅人欲”“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后，不但使女性的正常欲望得不到滿足，更是扼殺了她們追求自由愛情的權(quán)利。隨著明代中后期資本主義萌芽的產(chǎn)生和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手工業(yè)領(lǐng)域?qū)ε缘男枨蟛粩嘣黾?，女性在勞動中逐漸實現(xiàn)了自己的社會價值，社會地位也得到了相應(yīng)的提高[1]。故而此時《二刻拍案驚奇》這種文學(xué)作品的出現(xiàn)，女性也相應(yīng)地表現(xiàn)出大別于受封建禮教禁錮的傳統(tǒng)女性的人格特征。大體歸納起來有以下3種類別。

1.1 大膽追求自由真摯愛情

在《二刻拍案驚奇》中，這類女性為數(shù)最多。她們敢于擺脫封建禮教的束縛，勇敢地追求心中所愛，并最終收獲了幸福美滿的婚姻。

書中楊素梅生得貌美如花，偶然間她與登科秀才鳳來儀因一眼之緣暗生情愫，楊素梅日常擔(dān)憂鳳來儀日后會負心而遲遲不敢交付真心，在經(jīng)過多次試探后，兩人最終確定了彼此的心意。但陰差陽錯導(dǎo)致兩人失散后，雙方都以為此生再無相見，只能暫時屈服家人定的親事，在楊素梅打算新婚之日自盡時，意外發(fā)現(xiàn)所嫁之人正是她的心上人鳳來儀，兩人最終喜結(jié)連理，收獲了一段圓滿的婚姻。

實際上，書中很多女性都已具備了不再一味地遵從封建禮法，而敢于大膽追求心儀之人的自主意識，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這一時期的傳統(tǒng)封建禮教對女性的束縛有所松動，女性有了追求自由愛情的權(quán)利，所以這類女性以其大膽勇敢的形象在文學(xué)作品中大放異彩。

1.2 忠貞不貳、至死不渝

自古以來，男女婚姻幸福美滿為世人所傾羨，而幸福美滿婚姻的基礎(chǔ)便是忠誠和堅貞。在《二刻拍案驚奇》中，部分女性完美地詮釋了美滿婚姻的真諦，作者也對這類忠貞不渝的女子大加贊賞。她們中有的自幼便有心儀之人，長大后也不計較兩家懸殊的家世地位，執(zhí)意相守；有的在丈夫死后毅然選擇追隨愛人而去，絕不獨自茍活。

前者如書中劉翠翠，她自幼在學(xué)堂認識了才智出眾的金定并與他相愛，對他一往情深。長大后，聽聞父母要將她嫁與其他人，她斷然拒絕，并以死相逼。父母聽罷，眼見女兒態(tài)度如此堅決，便只得依從翠翠的想法，去成全這段姻緣。然而好景不長，生活一年之后，戰(zhàn)亂中，翠翠被人擄走，和金定從此失散。后來金定毅然決定找回自己的愛人，最后在李將軍府與翠翠以兄妹的身份相認，然而金定無法將翠翠從賊人手中救出，他知道兩人無法白頭偕老，最終思念成疾，奄然而逝，在金定死后，翠翠傷心至極，不久也撒手人寰。所幸二人死后被葬于一處，雖生前隔別，死后卻能成雙，也算是得償所愿。

后者如書中王世名為父報仇卻擔(dān)上人命官司，他寧愿選擇一死也堅決不同意將父親簡尸，其妻俞氏在得知丈夫的決定后決意隨夫赴死。丈夫百般勸阻，她卻道：“君向來留心報仇，誓必身死，別人不曉，獨妾知之。所以再不阻君者，知君立志如此。君能捐生，妾亦不難相從，故爾聽君行事。今事已至此，若欲到底完翁尸首，非死不可。妾豈可獨生以負君乎！”[2]在王世名死后3年，俞氏選擇以絕食來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毅然追隨丈夫而去。俞氏對丈夫的情意真是感動天地，無愧為女子之楷模。

在那個貞節(jié)觀念有所淡漠的年代，凌濛初筆下的女子依然對所愛之人忠貞不渝、至死追隨，這份情感無疑是令人感動的。因此，這些女子最終的結(jié)局也是非常圓滿的，死后為她們獨造貞節(jié)牌坊以傳于世便是最好的印證。

1.3 德才皆備、勇敢正義

在凌濛初的筆下有這樣一類女子，她們德才皆備、勇敢正直，一點兒也不遜色于男子，實是“巾幗不讓須眉”。卷17《同窗友認假作真，女秀才移花接木》中的蜚俊卿是將門子弟，她自小便在父親的熏陶下習(xí)得一身好武藝，同時，她還到學(xué)堂讀書，所以文武雙全，加之后來考中秀才，更是成了父親得力的幫手。在父親被誣陷投入獄中時，她欲女扮男裝，親自去京城救父親出獄，在遭到父親阻攔后，她并未退縮，反而態(tài)度堅決道：“自古多稱緹縈救父，以為美談。他也是個女子，況且孩兒男裝已久，游庠已過，一向算在丈夫之列，有甚去不得？雖是路途遙遠，孩兒弓矢可以防身。倘有甚么人盤問，憑著胸中見識，也支持得過，不足為慮?！弊詈螅龥Q然前往京城，在京城里她上下打點，找朋友疏通官司，最終將父親成功解救出來。自然，這樣的女子結(jié)局也是美好的，她不僅成功解救父親，讓一家人得以團圓，還收獲了圓滿的愛情。蜚俊卿身為女子，不僅有才有智，她的勇氣和深謀遠慮更是許多男子都無法匹及的，她憑借自己的才能和膽量解救父親出獄的做法將她的智慧與才能展露無遺，真乃女中豪杰，令人欽佩！

在那個女子被封建禮教緊緊束縛的社會里，才貌雙全的女子為數(shù)不多，而才貌雙全且有情有義的女子更是少之又少，而這類女子在《二刻拍案驚奇》中真真實實地存在著，她們是俠義的化身，受人尊崇。卷12中的一名官妓嚴蕊，不僅容貌姣好，琴棋書畫更是樣樣精通，行事最有義氣，待人一片赤誠，這般女子，自然是美名遠播，人見人愛。在朱熹想要由她入手去逼她招認與唐仲友的奸情時，她都不承認，任憑如何拷打，到底是不曾招供那子虛烏有的污蔑之詞，在獄官勸她招供時，她道：“身為賤妓，縱是與太守有奸，招認了，有何大害？但天下事，真則是真，假則是假，豈可自惜微軀，信口妄言，以污太守？寧可置我于死地，要我誣人，斷然不成的！”最終，她拒不招供，被釋放出獄，但此時她已是奄奄一息。她的事跡后被眾人所知，多為其正義所感動。于是，敬佩之人較之前愈盛，就連孝宗皇帝聽到后都對她大為欣賞。后來到任的官員商卿為她做主，讓她得以落籍從良，并最終嫁給自己心儀之人，收獲幸福圓滿的結(jié)局。這樣的結(jié)局，正是她做立心正直之人所得的福報。

不管是智勇雙全、有膽有識的蜚俊卿，還是才貌雙全、勇敢正直的嚴蕊，都有不遜于甚至超越男子的智謀和氣概，這在封建社會里女子備受壓迫的環(huán)境中無疑是罕見的，故而凌濛初將她們的事跡著重勾勒，并予以贊賞。

2 《二刻拍案驚奇》與宋元話本中女性形象的對比

眾多文學(xué)作品中都對女性有著相當比例的刻畫，當然，在文學(xué)史上具有開創(chuàng)意義的宋元話本小說也不例外。宋元話本中的女性，她們有的熱情大膽、用情至深，有的執(zhí)著專一、忠貞節(jié)烈，有的勇于反抗、維護尊嚴，卻都真實地存在于文學(xué)作品的長廊中。

2.1 熱情大膽、用情至深

相較于其他文學(xué)作品中被動等待男子追求的女子而言，宋元話本中的這一類女子就顯得更為熱情大膽，她們主動出擊，甚至于比男子更為勇敢。

書中璩秀秀就是這類女子，她熱情大膽的形象極具代表性。璩秀秀繡工了得，因她繡的一條紅肚兜被咸安郡王看上，就被賣去做了繡娘。后來咸安郡王要為她和碾玉匠崔寧賜一段姻緣，而身為奴仆的她深知自己身份卑微，幸福婚姻得來的不會如此輕易，于是趁王府失火之時，她盜取了王府的珠寶并與心上人私奔。然而，好景不長，后來二人被抓回來并嚴加拷打，崔寧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將所有過錯怪罪于秀秀一人身上，導(dǎo)致她被活活打死。由此可見，在強大的封建制度面前，這些女性誓死都要捍衛(wèi)的愛情最終還是掙脫不掉傳統(tǒng)婚姻觀的束縛而宣告失敗。

而《二刻拍案驚奇》中的眾多女性，較之宋元話本中的女性，明顯擁有了追求自由愛情和婚姻的權(quán)利，能更多地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她們對待愛情熱情大膽，用情至深，結(jié)局也甚為圓滿。

2.2 執(zhí)著專一、忠貞不渝

自古忠貞節(jié)烈的女子不在少數(shù)，她們對待愛情執(zhí)著專一、至死不渝，宋元話本小說中自然也不乏這類女性。但是，在封建社會“從一而終”的婚姻觀支配下，宋元話本中出現(xiàn)這大量的節(jié)婦形象也就不足為奇了。

靖康年間的冬天，鄭意娘與丈夫賃舟下淮楚，不料中途鄭意娘被金人擄走，金人頭目撒八太尉想要將其占為己有，奈何鄭意娘不肯就范，于是恨從心中來，將鄭意娘賣到妓院。鄭意娘因思念丈夫，也無法忍受這種屈辱，最終選擇自殺來守護自己的貞節(jié)。即使這樣的忠烈女子，還是擺脫不了被辜負的命運。丈夫韓思厚在她死后竟另娶他人，雖說兩人最后遭到報應(yīng)落水而死，但鄭意娘誓死守護的貞節(jié)到底還是被無情踐踏了。

《二刻拍案驚奇》將這類女性置于女子思想松動、貞節(jié)觀念淡漠的明代社會中加以觀照，就給予了這類女性更多的肯定和贊美，賦予她們忠貞不渝的形象既是作者對她們的肯定，更是時代對她們的稱贊[3]。

2.3 勇于反抗、維護尊嚴

在封建的男權(quán)社會中，女子是沒有尊嚴的，對于婚姻，更是沒有任何話語權(quán)。宋元話本中就有這樣一類敢說敢做，為了尊嚴和婚姻自由勇于反抗的女性，李翠蓮便是這樣一位奇女子。

她以“快嘴”之稱為人所識，在那個要求女性溫婉賢淑的封建社會里，李翠蓮顯然是格格不入的。嫁為人妻后，她依然心直口快，不論對誰都會公然表達自己的不滿，維護自己的尊嚴。婆婆責(zé)怪她嘴快，她立即出言反駁，因此把公婆得罪，被一紙休書趕回家中。自知回家會被父母怪罪、責(zé)罵，她就向父母兄嫂拜別，自行前去明音寺剃發(fā)出家，度過余生。盡管李翠蓮結(jié)局是悲慘的，但她勇于反抗封建禮教的條條框框并敢于表達內(nèi)心真實想法的行為是令人贊賞的，她的這種反抗是女性自覺意識覺醒的表現(xiàn)。

凌濛初的《二刻拍案驚奇》中也不乏這類女性，在凌濛初的筆下，她們是擁有獨立自主意識的果敢女性，是實實在在的奇女子[4]。其作品中的女子敢于反抗不公，維護自身尊嚴，最終獲得的圓滿結(jié)局正是作者對這些女性的肯定。

3 《二刻拍案驚奇》中女性形象的時代意義

明代中后期，隨著明朝統(tǒng)治階級對民眾思想控制的松動，廣大市民階層的個體自主意識逐漸覺醒，凌濛初作為這一時期的文學(xué)思想家，受到晚明進步思潮的影響，文學(xué)創(chuàng)作也就相應(yīng)地向反映民眾自主意識、突出人的個性和欲望方向傾斜，《二刻拍案驚奇》中女性形象的塑造便是其鮮明的體現(xiàn)[5]。由此可見，凌濛初所塑造的這些女性形象的時代意義是不容忽視的。

3.1 以女性的反抗觀照對傳統(tǒng)封建禮教的挑戰(zhàn)

對于女性而言，傳統(tǒng)封建社會“三綱五?！钡膫惱斫虠l和嚴酷的貞節(jié)觀念對她們毒害至深，這對女性來說是十分殘酷的。而到了明代中后期，女性自主意識被喚醒，婦女的貞節(jié)觀念也隨之淡漠，她們敢于大膽反抗“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的傳統(tǒng)貞節(jié)觀，并跳出傳統(tǒng)封建的牢籠，追逐自由美滿的婚姻[6]。以《二刻拍案驚奇》中的鄭蕊珠為例，雖然她在大婚當天被人擄去，失去清白之身，但她并沒有放棄活下去的希望，而是在獲救之后與官府一起將惡徒繩之以法，最終結(jié)局圓滿。由此可以得知，在明代中后期的社會環(huán)境下，女子敢于突破傳統(tǒng)貞節(jié)觀的束縛，她們的行為亦不再受到社會的歧視和唾棄。這種對封建禮教的大膽反叛，無疑是進步的[7]。

3.2 以女性的獨立觀照男女平等意識的覺醒

在封建男權(quán)社會中，女子逐漸淪為男子的附庸物，她們只能依附男人才能生存下來，沒有任何獨立自由的空間。凌濛初在《二刻拍案驚奇》中一番石破天驚的言論就針對封建社會男女之間的不平等及女性無獨立人格的現(xiàn)實，為長期以來遭受壓迫的女子鳴了不平：

“天下事有好些不平的所在：假如男人死了，女人再嫁，便道是失了節(jié)，玷了名，污了身子，是個行不得的事，萬口訾議；及至男人家喪了妻子，卻又憑他續(xù)弦再娶，置妾買婢，做出若干的勾當，把死的丟在腦后，不提起了，并沒人道他薄幸負心，做一場說話。就是生前房室之中，女人少有外情，便是老大的丑事，人世羞言，及至男人家撇了妻子，貪淫好色、宿娼養(yǎng)妓，無所不為，總有議論不是的，不為十分大害。所以女子愈加可憐，男子愈加放肆。這些也是伏不得女娘們心里的所在。”

這一段驚天動地的言論折射出了凌濛初呼吁男女之間真正意義上的平等?！抖膛陌阁@奇》中的許多女性就通過追求愛情、婚姻上的平等而很好地詮釋了這一點。可見，女性追求男女平等的意識已經(jīng)被喚醒，女性的地位也明顯有所提高，這不論在當時還是現(xiàn)在都意義非凡[8]。

3.3 以女性的大膽觀照對自由真摯愛情的渴望

主張女子對自由愛情和婚姻的大膽追求、歌頌自主結(jié)合的真摯愛情是《二刻拍案驚奇》一個重要的進步思想。這種主張與傳統(tǒng)的婚姻觀念嚴重不符，這是當時女性自主意識張揚的標志，也是時代進步的重要標志?！抖膛陌阁@奇》中塑造了眾多渴望婚戀自由并大膽追求真摯愛情的女子，她們大膽地挑戰(zhàn)封建禮法，用實際行動表達了自主結(jié)合、真愛至上的進步愛情觀。翠翠不顧家庭地位懸殊，用自己的反抗向父母證明她非金定不嫁的決心；興娘一心盼望與自小訂下婚約的崔生共度一生，面對未來夫婿杳無音信、父母打算為她另擇良婿的境況，她誓死不從，而是死后將鬼魂附在妹妹身上與崔生私奔度過了一段幸福的生活，了卻自己的一樁心愿。以上的這些女性非但不受傳統(tǒng)封建思想的控制，反而她們熱情大膽的反傳統(tǒng)形象深受世人所贊頌。在那個女子地位低下的封建社會里，她們勇于沖破封建禮法的桎梏，而追求內(nèi)心向往的美滿婚姻，這在當時雖說是難以置信的，卻也是女性自主意識不斷覺醒的重要表現(xiàn)[9]。

4 結(jié)語

伴隨著明代中后期社會大環(huán)境的轉(zhuǎn)變，凌濛初《二刻拍案驚奇》中所塑造的真實的女性形象，既是當時整個社會女性形象的高度濃縮，也是時代進步的體現(xiàn)，具有很高的藝術(shù)價值?？梢哉f，凌濛初筆下刻畫的這些女性形象，她們的存在標志著女性自主意識的不斷覺醒和社會地位的顯著提高，同時也向人們昭示了女性終會擺脫封建禮教的壓迫和束縛，迎來屬于自己獨立自主的美好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