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年說虎：兵政勇德的人事假借

易聞曉，易竹溪

（1.貴州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貴州 貴陽 550001；2.貴州師范大學(xué) 中國語言文學(xué)博士后流動站，貴州 貴陽 550001）

虎與人類共存，無可避免地與人發(fā)生交集，但人不厭談虎，其所談?wù)撘餐耆鲇谌说挠^念，談虎以知人事，庶幾博識明理。在此可以看到人假虎威的軍事之用和禮制之講、虎類惡暴的政事挪借、蠹吏化虎的稱名依據(jù)以及除暴安民的正能量、勇敢伏虎的英雄譜和人虎相安的自然法，凡此可見漢典虎談在古代文明社會與文化的關(guān)聯(lián)，不唯“虎圖騰崇拜”為然。實(shí)際上圖騰制在母系社會末期即已衰落，而且“并不是每個民族都必須經(jīng)歷的”①殷大雄：《彝族虎圖騰質(zhì)疑》，《思想戰(zhàn)線》1990年第5期。。華夏民族是否有過“虎圖騰崇拜”，也還是一個并未確定的問題。對于文明歷史中的漢典虎談，也只能追溯到華夏文明歷史的文化關(guān)聯(lián)。

一、虎威敬畏與軍事戍衛(wèi)的藉假

人無不知虎猛，但視之為猛，則反映了人們的敬畏心理，而且在軍事等方面，也借虎的符號顯示人類的勇敢。經(jīng)傳如《禮記·曲禮上》“則載貔貅”孔穎達(dá)疏謂“虎，貔，同是猛獸也”②［漢］鄭玄注，［唐］孔穎達(dá)等正義：《禮記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第1250頁。。又如《管子·形勢解》謂“虎豹，獸之猛者也”③［清］戴望：《管子校正》，《諸子集成》第5冊，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86年，第325頁。，《文選·陳琳〈檄吳將校部曲文〉》劉良注謂“熊虎，猛獸也”④［南朝·梁］蕭統(tǒng)編，［唐］六臣注：《文選》，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828頁。，讓我們看到古人對于虎的基本認(rèn)識，它就是猛獸。猛則暴戾，《戰(zhàn)國策·秦策二》謂“虎者，戾蟲”，鮑彪注謂“戾，猶暴”⑤［漢］劉向集錄：《戰(zhàn)國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140-142頁。。人們對于虎類的感知，不像對豬、牛、犬、羊那樣覺得溫馴?！墩摵狻ぴ饣ⅰ分^“夫虎，山林之獸，不狎之物也”①［漢］王充著：《論衡》，《諸子集成》第7冊，第160頁。?！墩f文·犬部》謂“狎，犬可習(xí)也”②［漢］許慎：《說文解字》，北京：中華書局，1963年，第204頁。，犬是人類的忠實(shí)朋友，故可狎玩。但對虎不然，虎是暴戾的活食動物，包括吃人。惟其如此，人們對虎必須保持十分的敬畏。古人以虎配對寅時，“寅”字也有敬惕之義，這并非巧合。

盡管人們對虎的感知是暴戾不乖，乃至談虎色變，但是作為“弱肉”的人類總是崇敬比他們更為厲害的物類，反之卻總是不屑比人類更為弱小的東西。人們崇敬虎的勇猛，卻選擇性地忘記它也吃人。最明顯的表現(xiàn)，如做父母的喜歡給男孩取名虎仔，希望他像虎一樣勇健，“虎頭虎腦”也是形容孩子健康的形貌，對于成人，也以“生龍活虎”形容他的活力，卻不是希望孩子長大后像虎一樣暴戾不乖，亦非希望“生龍活虎”嚙人。人類心理的這種選擇性，使人們在取名和形容的時候，都漠視虎吃人的事實(shí)。在強(qiáng)者面前，人們只有敬服。

但人類在斗爭中卻必須勇敢，甚至必須暴戾，對敵人的仁慈軟弱，就是自取滅亡。這與對虎的敬服是相通的，所以軍事多以虎言，戰(zhàn)士稱為“虎士”或“虎賁”，軍隊(duì)號為“虎旅”，以至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也往往紙上談虎，如魏晉間傅玄《朝會賦》“羽林虎旅，長戟?摻”③韓格平：《全魏晉賦校注》，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8年，第149頁。及唐代大詩人李白《送趙判官赴黔府中丞叔幕》“虎士秉金鉞”云云，都是文士的筆仗。王琦注李白詩謂“虎士，有力之士④［清］王琦注：《李太白全集》，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853頁。，統(tǒng)率虎士的官職和機(jī)構(gòu)在夏周時則稱為“虎賁氏”?！吨芏Y·夏官》“授旅賁及虎士戈盾”孫詒讓正義謂“虎士，即虎賁氏之屬八百人”⑤［清］孫怡讓撰：《周禮正義》，《十三經(jīng)清人注疏》，王文錦、陳玉霞點(diǎn)校，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2550-2551頁。。經(jīng)文云：

虎賁氏，掌先后王，而趨以卒伍。軍旅、會同亦如之，舍則守王閑。王在國，則守王宮。國有大故，則守王門。大喪亦如之。及葬，從遣車而哭。適四方使，則從士大夫。若道路不通，有征事，則奉書以使四方。

“氏”是上古中國世業(yè)職官的稱號?！栋谆⑼x·姓名》：“所以有氏者何？所以貴功德、賤伎力，或氏其官，或氏其事，聞其氏即可知其德，所以勉人為善也?！雹蓿蹪h］班固編纂：《白虎通疏證》，陳立疏證、吳則虞點(diǎn)校，北京：中華書局，1994年，第402頁?！抖Y記·曲禮下》“天子之六工”孔穎達(dá)疏引干寶謂“凡言氏者，世其官也”⑦［清］鄭玄注，［唐］孔穎達(dá)等正義：《禮記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第1261-1262頁。。某些氏的得名，與其祖先從事的職業(yè)有關(guān)，而且是事王的官職，才能顯示其氏的榮耀?；①S氏就是掌管虎賁的官職，本身并非虎士。如齊國的第二任國君齊丁公呂伋，在周成王時就做過虎賁，鄭玄《毛詩譜·齊譜》謂齊侯伋“以二千戈、虎賁百人逆子釗于南門之外，成王之崩，職掌虎賁，又事康王，明為王官也”⑧［漢］鄭玄箋，［唐］孔穎達(dá)等正義：《毛詩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第348頁。。“賁”通“奔”，《詩·小雅·白駒》“賁然來思”馬瑞辰《傳箋通釋》謂“賁、奔古通用”⑨［清］馬瑞辰撰：《毛詩傳箋通釋》，《十三經(jīng)清人注疏》，陳金生點(diǎn)校，第574頁。?；①S供王役使，上司就是虎賁氏，但虎賁卻不像牛馬那樣溫順可狎，他們像虎一樣奔向敵人廝殺?！吨芏Y·夏官》鄭玄注云：“王出，將虎賁士居前后，雖群行，亦有局分?！笨追f達(dá)疏云：

經(jīng)云卒伍，則是五人為伍，百人為卒。又按序官云：“虎賁氏下大夫二人、中士十有二人、府二人、史八人、胥八十人、虎士八百人。”是其雖群行，亦有局分，置卒伍是也。⑩［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周禮注疏》，《十三經(jīng)注疏》，第850頁。

當(dāng)然這是《周禮》的理想規(guī)制，實(shí)際的虎賁設(shè)置，不定如此完整?；①S氏的機(jī)構(gòu)是很大的，最小的胥也是個官，乃是虎士的直接領(lǐng)導(dǎo)。王出行講究排場，虎賁按局分隨前后，軍旅和諸侯會同也是如此。朝會則同王出，擺出虛張聲勢的儀仗?！吧帷编嵶⒅^“王出所止宿”，孫詒讓《正義》謂“梐枑所以遮闌行人，故亦謂之閑……是其閑與梐枑皆禁衛(wèi)之物”?［清］孫怡讓正義：《周禮正義》，《十三經(jīng)清人注疏》，王文錦、陳玉霞點(diǎn)校，第2485頁。。如果是軍旅，就是駐扎。王出止宿需要“閑”，“閑”即“梐桓”，是一種置于宮殿、衙署門前可以移動的障礙物，要派虎士把守，禁止閑人進(jìn)入，保證王的安全?！巴踉趪?，則守王宮，國有大故，則守王門”?［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周禮注疏》，《十三經(jīng)注疏》，第850頁。，虎士就是王的近侍警衛(wèi)，王在哪里，就要跟隨和守衛(wèi)在哪里。

虎賁氏又稱虎臣，與師氏連稱。《書·顧命》：“召太保奭、芮伯、彤伯、畢公、衛(wèi)侯、毛公、師氏、虎臣、百尹、御事。”孔傳：“虎臣，虎賁氏?！雹伲蹪h］孔安國傳，［唐］孔穎達(dá)等正義：《尚書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第237頁?！对姟ご笱拧こＮ洹罚骸斑M(jìn)厥虎臣，闞如虓虎?！编嵭{云：“進(jìn)，前也。前其虎臣之將，闞然如虎之怒?！雹冢蹪h］鄭玄箋，［唐］孔穎達(dá)等正義：《毛詩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第577頁?！盎⒊肌庇袝r也用來形容將領(lǐng)之威，亦如《文選·陸機(jī)〈辯亡論〉》“虎臣毅卒”劉良注謂“虎臣，言猛也”③［南朝·梁］蕭統(tǒng)編，［唐］六臣注：《文選》，第990頁。。又荀悅《申鑒·政體》“粵有虎臣亂政”黃省曾注謂“虎臣，漢興輔弼之臣”④［漢］荀悅撰，［明］黃省曾注：《申鑒注校補(bǔ)》，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第2-3頁。，都是形容的說法，以示其人之勇與大臣之能。人們將勇能之人加予虎的名號，正是人假虎威。

土壤和植被的反射率與水分的波譜反射率相關(guān)性很大[14]。健康植物在1 450 nm與1 900 nm處有一個明顯吸收谷，該吸收谷主要針對葉片含水量，因此，作為垂直干旱指數(shù)、溫度植被干旱指數(shù)的主要計(jì)算依據(jù)（圖2）。

借虎以言軍事，于物則有虎符?！顿Y治通鑒·周記五》“則得虎符”胡三省注云：“虎，威猛之獸，故以為兵符，漢有銅虎符。”⑤［宋］司馬光編著，［宋］胡三省音注：《資治通鑒》，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第1034頁?；⒎堑弁跽{(diào)兵遣將的信物，即用青銅或黃金制成虎狀的令牌，析為兩半，左半予將帥，右半呈帝王保存，兩半相合，持符者就獲得調(diào)兵遣將的權(quán)力。《史記·魏公子列傳》，趙平原君以夫人為魏信陵君姊，乃求援于魏王及信陵君，魏王使晉鄙帥兵十萬救趙，晉鄙畏秦之強(qiáng)，只是駐軍觀望，信陵君使如姬竊得魏王虎符，以虎符奪取了晉鄙軍的指揮權(quán)，大破秦兵，救了趙國。⑥［漢］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1982年，第2379-2381頁。

又有“虎侯”，同“熊侯”“豹侯”，都是箭靶，專供習(xí)射之用?！稌ひ骛ⅰ贰昂钜悦髦辈躺颉都瘋鳌分^“侯，射侯也”⑦［漢］孔安國傳，［唐］孔穎達(dá)等正義：《尚書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1997年，第142頁。?！秲x禮·鄉(xiāng)射禮》“乃張侯下網(wǎng)”鄭玄注謂“侯，謂所射布也”⑧［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儀禮注疏》，《十三經(jīng)注疏》，第993頁。?！吨芏Y·天官·司裘》：“王大射，則共虎侯、熊侯、豹侯，設(shè)其鵠。”鄭玄注謂“豹侯，卿大夫以下所射”，賈公彥疏謂“熊侯者，以熊皮飾其側(cè)，七十步之侯，諸侯射之也”⑨［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周禮注疏》，《十三經(jīng)注疏》，第683頁。?！昂睢笔怯貌贾谱鞯陌凶樱芎钍窃诓嫉闹車眯芷ぱb飾，則豹侯、虎侯分別是用豹皮、虎皮裝飾布的邊緣，而不是整張的虎皮、豹皮或熊皮。用熊、虎、豹皮做些樣子，在于此三物都是猛獸，人們對它們懷著敬畏，也以人類的雄心更欲征服它們，這樣可以激發(fā)人們的斗志。又《詩·秦風(fēng)·小戎》“虎韔鏤膺”馬瑞辰《傳箋通釋》謂“古者兵器多包以虎皮，虎皮一名皋”⑩［清］馬瑞辰撰：《毛詩傳箋通釋》，《十三經(jīng)清人注疏》，陳金生點(diǎn)校，第381頁。，包虎皮以示其勇，拿著這樣的兵器殺敵，倍增勇猛。

虎也用以稱門，即虎門，必須有人守衛(wèi)?！吨芏Y·地官·師氏》“居虎門之左”鄭玄注謂“虎門，路寢門也”?，孫詒讓《正義》謂“虎門，即五門之路門也”?［清］孫詒讓：《周禮正義》，《十三經(jīng)清人注疏》，王文錦、陳玉霞點(diǎn)校，第1003頁。?！吨芏Y·天官·閽人》：“閽人掌守王宮之中門之禁”鄭玄注引“鄭司農(nóng)云‘王有五門，外曰皋門，二曰雉門，三曰庫門，四曰應(yīng)門，五曰路門，路門一曰畢門’，玄謂雉門，三門也”?［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周禮注疏》，《十三經(jīng)注疏》，第686頁。。路門是向內(nèi)的最后一道門，太子、諸侯都有，以“人君所居皆曰路”，故稱路門，也稱寢門，又稱虎門?！奥贰绷x為大，人君好大，“路門”雖“以大為名”，但在五門中實(shí)際上是最小的?！吨芏Y·考工記·匠人》“路門不容乘車之五個”賈公彥疏云：“路門以近路寢，故特小為之?！?［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周禮注疏》，《十三經(jīng)注疏》，第928頁。路門太高大，就覺得壓抑，對于寢臥休息并不適合。《周禮·地官·師氏》“居虎門之左，司王朝”鄭玄注云：“虎門，路寢門也。王日視朝于路寢，門外畫虎焉，以明勇猛，于守宜也?！?［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周禮注疏》，《十三經(jīng)注疏》，第730頁。路寢門外畫虎，所以稱為虎門，彰顯王的虎威。虎門也往往是朝政大事發(fā)生的地方?！蹲髠鳌ふ压辍匪男罩畞y，子良伐虎門，晏子“端委立于虎門之外”?［晉］杜預(yù)注，［唐］孔穎達(dá)等正義：《春秋左傳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第2058頁。，既不助陳、鮑，也不助欒、高，非常鎮(zhèn)靜，于無聲處，虎門的場所見證了驚心動魄的歷史時刻。

二、虎暴與政事

人們對強(qiáng)權(quán)、兵事和勇士加予虎的稱名，反映人們對于虎的崇敬，美學(xué)家借此闡發(fā)為一種審美的崇尚。但猛則惡暴，虎確實(shí)吃人，人們對它崇敬，同時也是極為恐懼?；閻何?，人們也由虎惡引申為惡人和暴政。古人對于虎的定義，主要就是一個惡物：

《慧琳音義》卷七四：“虎，嚙人獸也?！雹傩鞎r儀校注：《一切經(jīng)音義三種校本合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1810頁。

《玉篇·虎部》：“虎，惡獸也”②［南朝·梁］顧野王：《大廣益會玉篇》，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112頁。

“嚙人”而“惡”被用作虎的定義，乃是人類對于虎性的認(rèn)識。經(jīng)驗(yàn)告訴我們，不論我們對虎多么敬重，虎總是不能改變惡暴的本質(zhì)?！氨敝疄榱x，兇狠、殘酷、急躁，突然而猛烈，虎悉得之，其本天地戾氣所生，成為莫可與爭的狠厲象征?；⒂谌藶閻?、為暴，遇而不祥，談而色變。固然虎性嚙人，也只是自然的本性，它自己并未覺得有什么不好，不明白吃人是惡。

虎文黃斑，接近朱色，所以也可讓虎姓朱?！稄V記》卷四三二錄唐戴孚《廣異記》里就有一個朱都事，本是虎而做官，常與同類害人，事發(fā)現(xiàn)形而去⑧［唐］唐臨，［唐］戴孚撰：《冥報(bào)記·廣異記》，方詩銘輯校，北京：中華書局，1992年，第177頁。。西晉、南北朝時都設(shè)尚書都令史，為左、右丞之佐，掌尚書省日常事務(wù)，有員八人，隋初改稱都事，有六人，分屬六尚書，唐仍之，秩從七品上，掌收發(fā)文書、稽察缺失及監(jiān)印等事?！稄V異記》讓這個壞官姓朱，是因?yàn)榛⒌狞S色斑皮接近朱色，而不會姓藍(lán)或白。《廣異記》還寫到一個姓范名端的人作了涪陵的里正，由于作惡，也讓他變了老虎⑨［唐］唐臨，［唐］戴孚撰：《冥報(bào)記·廣異記》，第178頁。。這比讓虎姓封姓朱而隨便加予一個官職更具諷刺的意義，《廣記》卷四三二亦為載錄⑩［宋］李昉等編：《太平廣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213頁。?！胺丁蓖ā肮?fàn)”，是陶冶的模子和范式?！盾髯印?qiáng)國》：“刑范正，金錫美，工治巧，火齊得?！?［清］王先謙著：《荀子集解》，《諸子集成》第2冊，第194頁。“刑范”是冶煉制作金錫的器物。王充《論衡·物勢》：“今夫陶冶者，初埏埴作器，必模范為形，故作之也?！?［漢］王充：《論衡》，《諸子集成》第7冊，第31頁。無論制陶或金器，都要用土制的模具，模具的作用就是讓陶冶具有一定的范式?！稄V異記》讓這人姓范，本當(dāng)“刑范正”。而“端”本訓(xùn)直，《書·顧命下》“用端命上帝”孫星衍《今古文注疏》謂“端者，《說文》云‘直也’，直即正也”?［清］孫星衍：《尚書今古文注疏》，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508頁。。這個人姓范名端，看起來一定是品行端正，他做了里正，也是名副其位?！罢蓖罢?，政治的本義就是要正。《公羊傳·宣公十五年》何休注謂云：“里八十戶……其有辯護(hù)伉健者，為里正?！?［漢］何休注，［唐］徐彥疏：《春秋公羊傳注疏》，《十三經(jīng)注疏》，第227頁。從姓名來看，讓范端做里正最為適合，實(shí)際上卻行為不端，不做正事，“恒引外虎入村，盜食牛畜”，并且傷人，事發(fā)具伏，坦白“常思生肉”，以至變虎，最后也是現(xiàn)形逃去。述異者耐心地講述了范里正變虎的過程，也有心理和情感的漸變。這人貪吃，即是后來虎變的起因，為惡起于貪念，自來就是如此。

這幾個虎的異事都有官吏為政的關(guān)聯(lián)，從政治倫理的角度暴露了有如虎豹的罪惡。而從一般人倫的角度來說，虎變也是一種嚴(yán)厲的懲罰。如《廣記》卷四三〇錄宋景煥《野人閑話》說后蜀建武四五年間有百姓譙本，不孝不義，常毀罵母，一日忽脫其衣，變?yōu)橐换?，蜀主命趙庭隱射之，一發(fā)正中其口，被眾人分而食之①［宋］耿煥：《野人閑話》，傅璇宗等主編：《五代史書匯編》，杭州：杭州出版社，2004年，第6010頁。。不是封邵那樣做到使君，也不是范端做到里正，譙本卻是一介百姓。盡管百姓總罵貪官可惡，但百姓也不都是純善之輩。蠹吏之惡，也不全是做官使然。圣人有言，善惡的本質(zhì)在于人性。譙本化虎，盡管沒有政治的意義，但對于惡人的懲罰卻是一樣的，就是都將他們打回原形。在這些奇異的故事里，虎就是惡暴，這是它的本性。

將惡人打回虎形，乃是對惡的展現(xiàn)，藉以警示世人，讓人看清惡人的面目。還有一種對惡人的懲罰，就是讓虎將他吃掉，虎在這里雖非主角，但充當(dāng)了制惡的物具，它本來是要吃人的，只是吃掉惡人，讓人們解氣，獲得心理的平衡?！稄V記》卷四三〇錄唐皇甫氏《原化記》，謂詞舉人李姓者寄于宣州山中，有奴慵惰，李數(shù)鞭笞，奴懷恚恨，謂同儕曰：“今是閏年，人傳多虎，何不食我？”言訖出門，竟為虎食。②［宋］李昉等編：《太平廣記》，第203頁。惡虎吃惡人，并非平白無故，一定是受到某種神秘力量的驅(qū)使，因?yàn)樵谕ǔＧ闆r下，虎并不挑食，好人也照吃不誤。又同書卷四二六錄《廣異記》言唐開元初巴人百余眾在太白廟前伐松百余，有老者對他們說：“此是神樹，我乃太白神，若不止，必當(dāng)俱死”。這些人只想著伐木賣錢，哪里肯聽，老者遂呼斑子數(shù)頭，噬巴人殆盡。③［唐］唐臨撰，［唐］戴孚撰：《冥報(bào)記·廣異記》，方詩銘輯校，第166頁。愚蠢的人們砍伐神樹，觸怒廟神，也是罪惡，因而讓虎吃掉?；⒉]有善惡，叫他們吃人，也就毫不推辭?；⒊詯喝?，盡管缺乏懲惡揚(yáng)善的主觀覺悟，客觀上卻實(shí)現(xiàn)了懲惡的目的，人們很樂意讓惡人受到這樣的懲罰。

三、伏虎：勇敢與德政

虎以威猛可敬，也以惡暴可畏，但自來就不乏伏虎降龍的勇士，普通人即使沒有打虎的本領(lǐng)，也一樣可以擁有征服的志望，表明人類不懼強(qiáng)暴的勇敢精神。在偉大中華民族的打虎史上，可謂英雄輩出。《太平御覽》卷八九一錄《璅語》說“周王欲殺王子宜咎，立伯服，釋虎，將執(zhí)之，宜咎叱之，虎弭耳而服”④［宋］李昉等撰：《太平御覽》，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3958頁。。宜咎或作“宜臼”，后來成為開創(chuàng)東周的君主，即周平王，他做王子的時候敢于叱虎，虎也頓時順服?！睹献印けM心下》則說到一個出名的打虎人馮婦，他看到一伙人逐虎，卻沒有一個敢碰它，只有馮婦上前，由于以前就善搏虎，盡管現(xiàn)在做了士，看到虎還是手癢，逐虎的人很高興得到了幫助，士則取笑他“再作馮婦”，只是沒有面對老虎，否則必喊救命。⑤［清］焦循撰：《孟子正義》，《十三經(jīng)清人注疏》，沈文倬點(diǎn)校，第988頁?！妒印穭t謂“虎豹之駒未成文，而有食牛之氣”⑥［清］汪繼培輯：《尸子》，黃曙輝點(diǎn)校，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9年，第67頁。，虎駒本來很厲害，但中黃伯卻自吹“余左執(zhí)太行之夔，而右搏雕虎”⑦［宋］李昉等撰：《太平御覽》，第3958頁。，那是何等氣概，一定是個異人。

在漢代，我們熟知的“飛將軍”李廣也是一個射虎的英雄?！妒酚洝だ顚④娏袀鳌氛f他出獵，見草中石，以為虎而射之，中石沒鏃……居郡及右北平都曾射虎⑧［漢］司馬遷：《史記》，第2871-2872頁。?！段骶╇s記》卷五也說廣與兄弟在冥山射虎，將虎頭骷髏作枕以“示服猛”，并鑄虎形溲器用“示厭辱”⑨無名氏，［晉］葛洪撰：《燕丹子·西京雜記》，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38頁。。《漢書》則說李廣之孫李禹好勇，與貴人侍中飲時辱之。侍中是皇帝的近侍之臣，就告到武帝那里。上乃召禹，讓他刺虎，命人用繩子將他懸掛到虎圈中，還沒著地，就使人放出老虎，“禹從落中以劍斫絕，累欲刺虎”，而“上壯之”，就命人把他從虎圈中拉了上來⑩［漢］班固：《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2449-2450。。雄才大略的漢武帝竟用這種下作的手段對待為國家立下汗馬功勞的李將軍后代，但身為射虎英雄大將軍的后代，李禹刺虎的勇敢也著實(shí)令武帝驚訝?！短接[》卷八九二錄《竹林七賢論》也說到“七賢”之一王戎幼清秀，就是這樣一個貌似文弱的孩子卻不怕虎，魏明帝曹叡令宣武場力士搏虎，王戎才七歲，也跟去看熱鬧，“虎乘間薄欄而吼，其聲震地，觀者無不僻易顛仆”，這個少年卻安然不動，“帝于閣上見之，使問姓名而異焉”①［宋］李昉等編纂：《太平御覽》，第3960頁。，驚異中有著出自內(nèi)心的欣賞和喜歡，不像漢武帝欲害李禹那樣不懷善意。

而《后漢書·逸民傳》中，則有兩個老翁，雖然沒有《尸子》中黃伯那樣的豪言，卻著實(shí)干著擒虎的實(shí)事。世祖劉秀遣鄧禹西征，送之于道，返回的時候，就見到這兩個老頭擒虎，世祖問禽何向，兩翁舉首西指說：“此中多虎，臣每即禽，虎亦即臣，大王勿往也?！雹冢勰铣に危莘稌希骸逗鬂h書》，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2758頁?！凹础绷x走近，兩翁要擒虎，虎就乖乖地走近被擒，可見兩翁具有超凡的本領(lǐng)，也是異人?！度龂尽侵尽氛f漢末東吳的名將呂蒙少欲從軍，母親不許，蒙就說“不探虎穴，安得虎子”，一樣的豪言壯語，流傳至今。他后來跟著吳主，果然建立了赫赫戰(zhàn)功，也曾掩護(hù)孫權(quán)逃生，救過主上一命。③［晉］陳壽：《三國志》，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1273-1274頁。孫權(quán)更是一個厲害的射虎角色，《吳志》說他“每畋獵，常乘馬射虎，虎嘗突前攀持馬鞍，昭變色而前”④［晉］陳壽：《三國志》，第1220頁。，但孫權(quán)還是經(jīng)常射虎，并造射虎車。又說權(quán)曾“親乘馬射虎慶亭，馬為所傷，權(quán)投以雙戟，虎卻廢”⑤［晉］陳壽：《三國志》，第1120頁。。這個割據(jù)江東的吳主確實(shí)英明神武，以致于曹操也感嘆“生子當(dāng)如孫仲謀”⑥［晉］陳壽：《三國志》，第1119頁。，真是英雄相惜。又《太平御覽》卷八九二錄南朝梁沈約《俗說》謂征西大將軍桓豁的兒子石虎，小名惡子，小字鎮(zhèn)惡，嘗從獵射虎，虎被數(shù)箭，伏在地。諸將謂石虎曰：“惡郎能拔虎箭否？”石虎也不去想是否諸將害他，就直接說“可拔耳”，于是“便拔得箭，虎跳越，惡子亦跳，跳乃高虎跳，虎還伏，惡子持箭便還”⑦魯迅校錄：《古小說鉤沉·俗說》，濟(jì)南：齊魯書社，1997年，第47頁。。“惡子”能夠“鎮(zhèn)惡”，真是應(yīng)了這句話：一物降一物。

英雄如果得用，就不僅顯露身手，也能保一方平安。在歷代任用的下層卒吏中，也確實(shí)不乏這樣的勇者?！稄V記》卷四三二錄五代孫光憲《北夢瑣言》說唐大順景福以后，蜀路劍、利之間白衛(wèi)嶺石筒溪虎暴為甚，商旅結(jié)伴而行，軍人帶甲列隊(duì)經(jīng)過，亦遭攫搏。有遞鋪?zhàn)渲苄邸斑B斃數(shù)虎，行旅賴之，西川書記常莊作長語以賞之，蜀帥補(bǔ)軍職以壯之”⑧［清］繆荃孫：《北夢瑣言逸文》，《云自在龕叢書》卷四，江陰繆氏，1899，第6頁。。這不是像吳主和惡子那樣性好射虎，也不是像李禹那樣被懸虎圈，而是出于惡虎攫搏人民的滿腔義憤和作為驛卒的一份職責(zé)，長官也能予以表彰，弘揚(yáng)正氣，讓讀者振奮，充滿正能量。在《太平御覽》和《廣記》的虎異抄錄中，這并不多見。

而如《廣記》卷四三三所錄《原化記》中的張俊殺虎，則因妻為虎殺，為之報(bào)仇。張俊本是元澹的莊客，元澹到宣州溧水任縣尉，張俊也隨從照應(yīng)，而且還帶著妻子和一個三歲的兒子。元澹官滿卻歸，與俱行，至宋地沖夜，“俊抱兒從澹，其妻乘驢，在后十步，忽聞叫聲，俊奔視之，妻已被虎所取”。張俊就對元澹說，妻為虎所殺，誓欲報(bào)仇，并托付他照顧自己的兒子，固不能止，就挾兩矢，攜弓腰斧，去三十余里，來到虎穴附近，射殺一大虎，又將四只虎子殺死，取其首，葛蔓貫之。乃負(fù)妻尸，走步而歸，追及澹，感激之至⑨［宋］李昉等撰：《太平廣記》，第216頁。。在《廣記》所錄虎事中，這則報(bào)虎之仇的故事是很特別的，毋寧說是人類對于惡暴的奮勇反抗。為給妻子報(bào)仇，他寧肯舍棄性命，雖妻已為虎所殺，不能同生，也寧肯涉險(xiǎn)俱死。不需如后世作者蒲松齡那樣巧增情節(jié)吸引讀者，簡單的直述足以讓人感泣，且元澹臨變而受托孤，也堪稱義士，令人動容。

盡管虎在當(dāng)今已經(jīng)成為保護(hù)的對象，但自古虎暴害人，惡性不改，伏虎尤其彰顯人間的勇敢和天道的正義，獲得人民的敬仰，留下英雄的史跡。在官府郡守，消除虎患、保護(hù)民生也是自古以來的職責(zé)所在。在歷代有關(guān)虎的故事中，官府設(shè)置檻阱捕虎，乃是常見的內(nèi)容。如《太平御覽》卷八九二錄《晉令》曰：“諸有虎皆作檻阱籬柵，皆施餌。捕得大虎，賞絹三疋，虎子半之。”⑩［宋］李昉等撰：《太平御覽》第3960頁。在有虎諸地，這些捕虎的設(shè)置和獎勵的措施是必要的，也惟有政府能夠集合捕虎的力量，調(diào)動民眾的積極性，激勵勇士的壯舉。在強(qiáng)大的人類社會組織面前，最惡暴的虎也終將被滅。

在古代述異的故事中，如果說虎的惡暴除了彰顯人類的勇敢之外還有其他價(jià)值，那就是它們的出現(xiàn)和消失也被當(dāng)作評價(jià)為政的標(biāo)準(zhǔn)，按理說這不關(guān)虎事，只是人們的判斷。《廣記》卷四三二錄五代孫光憲《北夢瑣言》說到先前西川驛路多虎患，及今作者孫光憲行次白衡嶺，乃見“民家豚犬，交橫道路，山林依然，居人如昔”，所以感慨“虎豹之屬，又復(fù)何之”？前后對比，“得非系國家之盛衰乎”①［清］繆荃孫：《北夢瑣言逸文》，《云自在龕叢書》卷四，第7頁。？孫光憲是五代末和北宋初的著名詞人，曾仕南平三世，后奉三州于宋廷，宋太祖嘉其功，授黃州刺史。他擁護(hù)國家統(tǒng)一，在這則虎事中也表達(dá)了國家盛衰的意識。國家的盛衰確實(shí)關(guān)系到虎類的生存，如人眾的多寡、山林的環(huán)境、人們的防范、過度的捕殺，都是重要的人為因素。

《后漢書·法雄傳》說法雄為南郡太守，其“郡濱帶江、沔，又有云夢藪澤，永初中，多虎狼之暴，前太守賞募張捕，反為所害者甚眾”，雄乃移書屬縣廢檻，虎害稍息，人以獲安，歲常豐稔。②［南朝·宋］范曄：《后漢書》，第1278頁。同書《宋均傳》又說均遷九江太守，郡中多虎暴，以前也是募設(shè)檻阱，猶多傷害。宋均也下記屬縣，去除檻阱，除削課制，不得勞勤張捕，其后虎竟東游渡江③［南朝·宋］范曄：《后漢書》，第1412-1413頁。。法雄和宋均都強(qiáng)調(diào)人虎相安的重要性，正史的傳記旨在稱揚(yáng)郡守的德政惠澤，實(shí)際上是在于自然的秩序與平衡。“勞勤張捕”的結(jié)果，就是逼著虎等猛獸跑出山林，為患村郭，嚙噬人畜。

過度的捕殺不僅旨在消除虎患，也很有可能為了牟利，畢竟皋比享用，以顯尊貴，虎爪、虎骨、虎須還可治病。陶弘景《本草經(jīng)集注》說虎須可治牙痛④［南朝·梁］陶弘景編：《本草經(jīng)集注》，尚志鈞、尚元勝輯校，北京：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1994年，第422頁。。唐段成式《酉陽雜俎》也說到治齒痛“唯得虎須，及熱插齒間即愈”⑤［唐］段成式著：《酉陽雜俎》，杜聰校點(diǎn)，濟(jì)南：齊魯書社，2007年，第112頁。?；⑹阂彩且晃睹F的藥材，李時珍《本草綱目》載《名醫(yī)別錄》謂可治惡瘡、陳藏器說可治鬼氣，李時珍說可治瘭疽、痔漏，孫思邈《備急千金要方》則說“屎白者，以馬尿和之，暴干燒為灰粉之良”⑥［唐］孫思邈著：《備急千金要方》，北京：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1955年，第408頁。。由此看來，《西游記》孫悟空用馬尿拌鍋灰制成“馬兜鈴”治好國王的相思?、撸勖鳎輩浅卸髦骸段饔斡洝罚S肅秋注釋，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55年，第829-837，也不全是胡鬧。而且《名醫(yī)別錄》說虎屎中骨可治火瘡，李時珍說可治破傷風(fēng)⑧［明］李時珍編纂：《本草綱目》，劉衡如、劉山永校注，北京：華夏出版社，2011年，第1849頁。。凡此都是有錢難求的珍貴藥材。官府明令捕殺的虎，除了虎肉可以吃掉，虎皮肯定制成了皋比，虎骨、虎須、虎屎及屎中骨則被擺在中藥鋪?zhàn)由?，進(jìn)而被人服用。這都是價(jià)值，可以圖利，除了官府組織的捕獲行動，私下也一定有人捕虎牟利，而且捕獲獻(xiàn)公，也能獲得不菲的獎勵，即使捕得虎子，也能獲得一匹半絹的官賞，為此值得鋌而走險(xiǎn)。對于窮怕了的人來說，生存就是生活的本義。只是濫捕的結(jié)果，可能造成更大的虎患，正是虎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因此可以相信政治與虎暴的關(guān)聯(lián)，在某種角度上看，德政對于人、獸來說都是更為根本的?！短接[》卷八九一錄謝承《后漢書》言豫章劉陵“為長沙安成長，先時多虎，百姓患之，皆徙他縣，陵之官，修德政，逾月，虎悉出界去，民皆還之”⑨［清］姚之骃：《后漢書補(bǔ)逸》，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402冊，第454頁。。卷八九二又錄《陳留耆舊傳》謂王業(yè)為荊州刺史，有德政，卒于支江，“有二白虎，共衛(wèi)其墓，民共立碑，號曰枝江白虎墓”⑩劉緯毅：《漢唐方志輯佚》，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7年，第19頁。。這是神奇的虎類感德，也許是偶然虎現(xiàn)，人們加以附會，即使宋仁宗駕崩，也是合境人哭，未聞異類之悲?［宋］邵博撰：《邵氏聞見后錄》，劉德權(quán)、李劍雄熊點(diǎn)校，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第5頁。。又錄謝承《后漢書·劉昆傳》說劉昆光武時為弘農(nóng)太守，“先是，崤黽驛道多虎災(zāi)……昆為政三年，化大行，虎皆負(fù)子渡河而去，帝聞而異之”?［清］姚之骃：《后漢書補(bǔ)逸》，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402冊，第444頁。。后征為光祿勛，詔問昆曰：“前在江陵，返風(fēng)滅火，后守弘農(nóng)，虎北渡河，行何德政，而致是事？”昆對曰“偶然耳”，左右皆笑其質(zhì)訥。帝嘆曰：“此乃長者之言也，顧命書諸策”?［宋］李昉等撰：《太平御覽》，第3957頁。?；⒍珊佣ィ苍S就是偶然，只是劉昆完全可以順著上意說說自己的德政，左右竊笑，就是看他連這一點(diǎn)都不懂。他哪里會是不懂，僅僅出于誠實(shí)，不愿讒上而已。皇帝這樣做，也更能顯示自己的仁明。說到底，虎之去留的“偶然”恰恰就是德政的顯現(xiàn)，而且人虎交集以及所有虎事的發(fā)生，根本在于虎的客觀存在，無關(guān)“虎圖騰崇拜”的緬邈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