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Q的影子與超越

◎常慧芳

魯迅先生的作品中創(chuàng)作出來的人物形象，很多都是經典的。將這些人物形象與現(xiàn)實生活聯(lián)系起來，可以發(fā)現(xiàn)有些人物形象是特指某一類人，能夠對應的范圍很??；而有一些人物形象則幾乎與生活中的每一個人能夠部分重疊，也就是說在這些人物形象當中，多多少少都能讀出一些“自己”。相比較而言，后一類人物形象也就更具代表意義，當然在解讀這些人物形象的時候，也需要花費更多的心思。

很顯然，阿Q就是這樣一個人物形象。從宏觀意義角度來看，《阿Q正傳》一文中，通過對阿Q及其與辛亥革命關系的描寫，一方面揭示了資產階級革命脫離農民和群眾的歷史局限，表現(xiàn)出魯迅作為思想家和清醒的現(xiàn)實主義者的敏銳洞察力，另一方面，小說中的農民與革命的敘事，也是偉大現(xiàn)實主義作品對時代和歷史事物的深刻把握與藝術呈現(xiàn)。[1]作為后來人在解讀阿Q這個人物形象的時候，在歷史與當下的選擇當中，往往都會選擇當下，最直接的表現(xiàn)就是即使沒有全文閱讀過《阿Q正傳》的人，通常也會知道有一種“精神”叫“阿Q精神”，在生活中的許多場景當中，人們也都會用阿Q精神來指代某一場景或現(xiàn)象。正因為這一現(xiàn)象的存在，阿Q這個人物形象總能與具體的生活現(xiàn)實聯(lián)系在一起，因而表現(xiàn)出較強的生命力。

無論是觀照歷史還是現(xiàn)實，阿Q形象都很難說是一個正面的形象。但是阿Q精神又在實際生活當中的每一個人身上多多少少的存在著，這就出現(xiàn)了一個比較現(xiàn)實的問題：觀照歷史，審視當下，怎樣認識身上所存在的阿Q的影子，并且實現(xiàn)對其的超越呢？

一、阿Q的歷史影像

如果將阿Q放到歷史當中，那就可以發(fā)現(xiàn)這個形象身上存在著大量的缺點，這使得讀者更容易形成批判態(tài)度。很多魯迅研究者都認為，無論是從哲學理論角度來看，還是從藝術形象的構造角度來看，魯迅先生對20世紀初中國的精英式的“個人”與愚庸式的“眾數(shù)”這一社會性對立矛盾問題的觀察、追索與思考，都使得其所構造出來的阿Q形象，可以概括為“庸眾中的越界者”。對于這樣的一個筆下的人物，魯迅先生實際上并不是“哀其不幸”，而是另一種態(tài)度——“主旨是‘憎’，精神是負”；魯迅不是“怒其不爭”，而是“懼怕其爭”。其深層次的原因是，假如由越界庸眾去構成的“阿Q似的革命黨”，那不但不能成為中國革命的推進力量，帶來的反而可能是一場災難。[2]

“庸眾中的越界者”是一個相對特殊的判斷，但是又不能否定其準確性。確實，阿Q所代表的就是一種庸眾現(xiàn)象，其身上所集中的就是平庸的大眾所共有的缺點，因為對這些缺點表現(xiàn)出高度的集中性，所以阿Q也就成了一個“越界者”。于是在課文當中就可以看到這樣一些描述：“我們先前——比你闊的多了，你算什么東西？”；阿Q又很自尊，所有未莊的居民，全不在他眼睛里……；至于“精神勝利法”，這更是為人們所稱頌，可以說從《阿Q正傳》這篇文章誕生之后，精神勝利法就成為阿Q身上最明顯的標簽。有了這個標簽之后，當人們想到阿Q的時候，大腦中的表現(xiàn)就會非常清晰，除了其外表之外，最顯著的可能就是在遭遇了各種挫折之后，還能夠以“我總算被兒子打了”這樣的心態(tài)，而讓自己“心滿意足”。

這個表象實際上也是阿Q的歷史影像，自然也就具有深刻的歷史意義。

二、阿Q精神如影隨形

將研究的視角從歷史投向現(xiàn)實，人們發(fā)現(xiàn)“阿Q精神”的“生命力”，在于其對于生活中的幾乎每一個人而言，都有如影隨形的情形。似乎每一個人的身上都有一些阿Q精神，而這一點也正是讓人們感興趣，甚至心生警惕的。在課文當中，阿Q精神的實質是“精神勝利法”，如果用中性的語言來描述，那就是一種自我安慰。

如果將生活中的常人與阿Q來進行對比，確實可以發(fā)現(xiàn)諸多相似之處：常人也會遭遇到阿Q所遭受的挑戰(zhàn)，只不過有一些挑戰(zhàn)沒有那么直接而已，當遇到這些挑戰(zhàn)卻有沒辦法有效應付的時候，很多人都會一笑置之。對于當事者來說，這是不能稱之為精神勝利法的；但是這又確實存在著本質上的相似，回避困難或者說漠視困難，確實是很多常人面對挫折時的選擇，這也對應著一種樸素的人生態(tài)度。

如果研究的更加細致一點，還可以發(fā)現(xiàn)在“精神勝利法”運用的過程當中，存在著很多值得琢磨的細節(jié)。譚桂林先生嫻熟地運用文本細讀的方法，同時施展開他擅長精微思辨的才華，緊緊扣住阿Q生命過程中的六個瞬間所透露出來的恐懼、驚慌、無聊等直覺和心理活動，深入地分析了阿Q這個人物形象。[3]解讀這樣的結果可以發(fā)現(xiàn)，其實每個人在生活當中遇到困難或者打擊的時候，都會有恐懼、驚慌、無聊，只不過程度略有不同而已。這個時候如果在心理上不能自洽，那么就很容易走極端，這顯然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因此從這個角度來看，“精神勝利法”是彌合精神上的矛盾的方法。

接受這個現(xiàn)實并不可怕，因為在魯迅先生創(chuàng)作阿Q這個人物形象之前，這種精神勝利法就普遍存在，只不過在具體的歷史背景之下，當精神勝利法與阿Q身上的其他缺點統(tǒng)一在一個人物形象身上時，其具有了更多的批判性質。如果在當下的歷史中，在每一個人生活的情境中，如果遇到不可抗的壓力，偶爾有一點精神勝利法即是人的本能，也是消解壓力的有效手段。也因此從這個角度來看，如果剝離《阿Q正傳》中的具體歷史背景與語境，會發(fā)現(xiàn)“阿Q精神”之所以在整個歷史長河當中存在，是有些客觀原因的。就如同人會通過遺忘來保護自己的記憶系統(tǒng)一樣，精神勝利法也是通過“勝利”來讓人的“精神”不至于低落甚至是崩潰。

三、在超越阿Q中進步

盡管如此，依然不能完全肯定精神勝利法的價值，尤其是阿Q身上所表現(xiàn)出來的這種所謂精神勝利法的價值。魯迅筆下的阿Q及其阿Q精神，確實存在著需要批判且必須超越的地方。對于阿Q來說，他的“精神勝利法”運用，是不顧人格尊嚴的，其結果就是卑微的活著。這顯然不是一種積極的人生態(tài)度，也不應當成為當下生活中人們的價值取向。于是這里就出現(xiàn)一個非?，F(xiàn)實的問題：每個人身上都多多少少的具有一點阿Q精神，但是每個人又應當不要讓自己卑微的活著，如何協(xié)調這種矛盾呢？

回看課文，可以發(fā)現(xiàn)要回答這個問題，《阿Q正傳》也算是提供了絕好的文本。深諳越地優(yōu)秀文史典籍傳統(tǒng)的魯迅選擇沉潛至文化資源極度匱乏的游民的精神世界，在越地風俗既狂熱又麻木的精神底色里實施他的國民性批判，這其中的隱微著實耐人尋味。[4]由此可以認為，一個人要是不想在精神勝利法的運用當中走向沉淪，那就必須用批判的態(tài)度審視自己，只有具有批判的意識、態(tài)度與能力，才能在生活當中肯定自己的正確選擇，否定自己的錯誤判斷。

很多時候，人總是在否定中走向進步的，魯迅先生創(chuàng)作阿Q這個人物形象，本質上也是以批判的態(tài)度試圖喚醒當時國人不要再麻木不仁。阿Q這個形象具有不朽的價值，其所延續(xù)的也應當包括魯迅先生的批判精神，對于后來的解讀者來說，發(fā)現(xiàn)身上阿Q精神的存在，用批判的態(tài)度與精神審視之、琢磨之，或許可以讓自己處于一個更加平衡的生活形態(tài)當中。

如是，就可以讓后來者將阿Q這個人物形象置于歷史的長河當中，從過去走向當下，從他人走向自己，從審視走向批判與反思，從而實現(xiàn)當下每一個個體的精神成長，讓精神真正走向勝利，走向真正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