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雪
(哈爾濱金融學院 基礎教研部,黑龍江 哈爾濱 150030)
徐士俊(1602—1681),原名翽,字野君,又字無雙、三友,號紫珍道人、西湖散人。徐士俊與好友卓人月共同合輯詞選《古今詞統(tǒng)》,在詞學史上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徐士俊是一位多產(chǎn)作家,他在詩、詞、文、散曲、雜劇等方面均有所成就。其作品主要收在《雁樓集》中,共計25卷,其中散文占10卷,近120篇左右。徐士俊的散文種類繁多,按文體劃分可分為序、記、傳、論、啟、尺牘、雜文、募疏、贊、銘、跋、檄、揭(偈)、說、頌、祭文、碑志。
對于徐士俊的文章,卓發(fā)之曾給予高度贊賞:“拙集四卷,自去歲攜歸,便欲博正而不可得。今又瞬息間將別去矣。特自西水取來,幸于三日內(nèi)了之。玄宴一序,亦望倚馬義手而成之耳,祭文并示。目前文人如兄,不可有二。”[1]但對于徐士俊的散文,從未有人進行全面研究和聚焦。下文中,筆者著重對其散文各體特色進行分析,試論其中逞才炫奇的創(chuàng)作傾向。
卓人月有文《徐野君詩集序》曰:“譬若古之英雄屠城、砍陣、棄家、忘身無所變色。然后威德著于無疆,功名垂于不朽。夫世間之事,以此為極。由世間之事以證道為極,而其故乃在此。此吾輩所以入世不能有成,出世不能有成也。然亦有竭其鷙忍之才,以試于一割,迄無所成,反為天下通且笑。”[2]
人活一世,“威德著于無疆,功名垂于不朽”,文風在文質(zhì)之間自然偏向于文,從而點出為文者創(chuàng)作的目的和動機應是逞才炫奇,這與徐士俊的創(chuàng)作傾向相似。又如:吳穎《雁樓集序》一文言:“徐子與余年皆少,皆有輕名之意。欲以文章自高?!边@里含蓄地說明徐士俊雖有“輕名之意”,但卻“以文章自高”,可見,徐士俊有著逞才炫奇的創(chuàng)作傾向。
徐士俊作詩喜歡押韻和韻,且用典繁密,即表現(xiàn)出逞才炫奇的創(chuàng)作傾向?!缎幸廴沼洝分杏涊d,徐士俊與王晫出行僅一月有余,“匯集游草,得序三首、詞三首、詩五十一首,殊不負此行”。[3]從創(chuàng)作數(shù)量上來看,具有逞才炫奇的傾向。其詞作亦工于琢字,精于用典,如《回文菩薩蠻·吳江舟次作》一詞:“湖西夢到春蕪跡,芳年幾度愁征客。煙素伴菱花,秋鴻舊憶家。歸風吹葉裹,山點眉長鎖。寄緘深淺情,閑月小窗明。/明窗小月閑情淺,深緘寄鎖長眉點。山裹葉吹風,歸家憶舊鴻。秋花菱伴素,煙客征愁度。幾年芳跡蕪,春到夢西湖?!盵4]
這首詞含蓄深沉,語言清新典雅,構(gòu)思情致巧妙,是逞才炫奇的一種體現(xiàn)。徐士俊的文章創(chuàng)作亦如此,他的賦體文大多有明顯的逞才炫奇之作,如《字賦》一文言:“徐子一生幸飽數(shù)字,縱觀字林,其說強彌恣,如木有根,如水有源,枝扶葉接后且漸繁?!盵5]
他的自夸,鮮明地呈現(xiàn)出其逞才炫奇的創(chuàng)作傾向。又有《天上石麒麟賦》《字賦》等賦文,雖文采飛揚,但句法、語言、用字、構(gòu)思、用典等方面都是他刻意安排,讀起來詰屈聱牙,內(nèi)容上亦無實質(zhì)意義??梢?,其用意在于炫耀奇思,這是毫無疑問的。
徐士俊的駢文亦工于煉句,從中亦可以看出其對才華的有意展示。時人丁文策有詩贊徐士俊曰:“清思藻筆蕩春風,到處江山借爾工。不遇蜀人楊得意,卻教司馬逐征鴻。”“慷慨須眉冰雪腸,奚囊詞賦老橫塘。于今年少驚蝴蝶,正好提攜入醉鄉(xiāng)?!盵6]
徐士俊的文風與為人都極為人贊賞。王嗣槐贊其才華:“詩壇宿將,藝圃仙才,新詞獨絕。不數(shù)西昆,逸句傳人,競題東壁。采柳絮之芳音,香生閨閣;集竹枝之妍唱,風染江湘?!盵7]
如此高的評價,應該是對徐士俊文學創(chuàng)作方面諸體的比較全面的肯定和欣賞。
徐士俊對自身文學成就也較為認可,如他在《古今詞統(tǒng)序》中言:“雖非古今之盟主,亦不愧詞苑之功臣矣。先是,余有三樣箋之輯,一《子夜》,一《竹枝》,一《回文》。而珂月又以《竹枝》舊屬詩余,遂拔其尤而去?!痘匚摹穭t如《菩薩蠻》數(shù)闕,復稍稍攔入焉?!盵8]
又如《留青二集序》云:“吾友陳子簡侯留青一集久矣,膾炙人口。窮鄉(xiāng)僻壤偶然窺見,若饑十日而得大牢焉,今復以二集行世,乃索余糠秕之言為前導,余不敢辭。”[9]
可見,徐士俊本人的言論亦顯示出逞才的傾向。再如《卓珂月四十二章詩序》中有:“明鏡分嬌,既鏡中而引鏡;芳香散體,亦香外以尋香?,F(xiàn)宰官身,現(xiàn)女子身,現(xiàn)文士身。好云備矣,或致拳拳,或致區(qū)區(qū),或致叩叩。情其定乎,魚能比目,猶多嬋妾之群;燕可窺梁,自矜紅日之異。簿上四十二首,花氣氤氳。風前二十五弦,聲光清怨?!盵8]
他的文章,對句精彩,像“魚能比目,猶多嬋妾之群;燕可窺梁,自矜紅日之異”,運用了隔句對;“或致拳拳,或致區(qū)區(qū),或致叩叩”,連用疊字,音如貫珠。同時,通過流水對和虛字語以增強語句的表意功能,展示遣詞造句的技巧。文章內(nèi)容含蓄雋永,語言清麗雅暢,不僅見作者之才思,更能展露作者之學問。其他如《小品秋眉序》《梅花百和序》等文,亦都時見警策,文句精煉,處處可見其逞才炫奇傾向。
徐士俊的散文體內(nèi)容傳奇志異,具有明顯的逞才炫奇傾向。筆者認為,他散文創(chuàng)作傳奇志異有兩個因素:一是作者的個人興趣。徐士俊的文章沒有談兵議政的內(nèi)容,沒有宗經(jīng)闡道的信息,多是作者個人情趣的抒寫,且徐士俊尤為傾心于佛道隱逸內(nèi)容的寫作,而佛道隱逸一類便少不了創(chuàng)作一些傳奇志異題材;二是文章本身的需求。徐士俊的散文清朗雅暢,有時候加入一些傳奇志異的內(nèi)容,會使文章更富于生動性和趣味性??傊?,作者個人的興趣與文章本身的需求都屬于逞才炫奇的創(chuàng)作傾向范圍之內(nèi),特別是“炫奇”。
傳奇主要是指在寫事寫人方面的奇異,徐士俊散文中塑造的人物形象或為道士、或為高僧、或為隱者、或為狂士,亦不是普通的平民人物。如汪十四的英勇威猛,“連發(fā)數(shù)十矢,應弦倒者凡數(shù)十人。賊人終已無可奈何,縱之去”;[10]王璐“繡口錦心,出于天授”,彈琴詠詩時如“翩翩神仙中人”。[8]徐士俊塑造的這些人物,言行出眾,有很強的傳奇色彩,讀來使人倍受激勵和鼓舞,從而使文章表現(xiàn)得更加奇?zhèn)邀悺?/p>
志異是指塑造人物時,使人物自身帶有神怪色彩的光環(huán)。與傳奇相比,他更注重于靈異事件的描寫與怪異人物的塑造,從現(xiàn)代人的視角審視則頗具迷信色彩。如《游徑山記》中,他這樣描述云陽魯顛仙:“傳聞大士高踞云端,命魯般仙,神運孝豐街上石,一夜堆成,以為鎮(zhèn)壓之勢。今以南塔呼之,若斜欹欲墜而不墜者,真奇跡也?!盵11]《春波影自序》中,他自敘:“是夜,夢麗人攜兩袖青梅,贈余解淚。彼小青者,是邪?非邪”;[8]《卓珂月遺集序》中,他與好友魂魄對話:“今呼珂月之魂而告之曰:‘子所著書,且燦然可觀矣。豈不釋恨為快也哉’”;[8]《迎烏瞻山圣道禪師駐錫資慶禪院啟》中,“有圓融大師于日午端坐一龕,積薪其下,手執(zhí)瓣香,說得辭眾放出三昧神光,遂從烈焰中解脫。千人羅拜其前”。[12]志異的內(nèi)容使讀者產(chǎn)生驚懼,從而使文章更具有奇幻詭異的色彩,進而增加了文章的趣味性與傳奇性。
志異類散文的內(nèi)容不太好把握,如果過分夸大可能會使文章過于荒誕。這一點徐士俊處理的較好。這源于:一是他不濫用泛用志異內(nèi)容。在文章中只是偶爾出現(xiàn)一兩處,給讀者的感覺是可有可無的,但卻與文章主題密切相關。如《山澤經(jīng)后序》中“蓋誠見深山大澤實生龍蛇,人知龍蛇之托處于山澤,而不知山澤之蜿蜒逶迤瀠洄曲折之為真龍與蛇耳”。[8]這與其祖父擅“形家言”密切相關,緊緊圍繞人物寫作,使人物塑造更具有神秘性。《迎烏瞻山圣道禪師駐錫資慶禪院啟》中“村墟簇繡,咸生歡喜之心,山髻浮青,忽現(xiàn)皈依之路。望獅王而頂禮,駕鹢首以躬迎?!盵13]這段情節(jié)描寫與作者崇信佛教因素有關,并非游離主題之外,使人讀來并不覺得突兀,也不會產(chǎn)生驚懼與詭異之感。二是作者處理志異內(nèi)容時言行謹慎并為之辯解。如《趙文度大愚庵遺集序》中,他夸贊趙文度“既而學畫,則筆精墨妙,疑有神助”,后又為這段語言作了解釋:“其初全仿唐人,后乃兼入宋元諸家,在明朝為開辟手。詩中畫,畫中詩,其信然耶”,為解決讀者所存之疑問,而進一步闡述解釋,避免予人以口實?!队谥颐C公祠祈夢文》甚至開篇小序部分就已交代明熹宗天啟四年(1622),作者正值20歲之時,“余自甲子歲,祈夢于公祠,既得奇兆。至壬申三月,復同卓子辛彝往祈,并受賀弱庵師代禱之托?!盵14]他以多年前自己親歷之事作為證明,并不是喧賓奪主,而是有向讀者解釋說明之意??傊焓靠∩⑽脑谛再|(zhì)上屬于紀實性文章,并非是志異小說或唐傳奇一類。
總之,徐士俊的散文語言簡潔質(zhì)樸、文風自然灑脫,毫無矯揉造作之感,單從思想上來看,文章具有明顯的逞才炫奇的創(chuàng)作傾向,這是徐士俊文章創(chuàng)作的顯著特征。但仍可以說,徐士俊的散文繼承和發(fā)揚了先秦兩漢,特別是唐宋八大家的古文傳統(tǒng)。同時,他的散文積極實踐了公安派“獨抒性靈,不拘格套”的文學思想。正如有學者所言:“游記體散文往往受其他藝術形式的影響,特別是受詩歌的時代內(nèi)容和詩歌的時代風氣的影響?!盵15](P362)徐士俊的散文雖不及其詞名、曲名,但其獨辟蹊徑,自成一格,其細膩的情感、流暢的文筆以及廣博的學識使其散發(fā)著獨特的個人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