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振君, 馬 辰
(1.內江師范學院 文學院, 四川 內江 641100;2.四川美術學院 中國畫與書法藝術學院, 重慶 401331)
林則徐(1785-1850),字元撫,一字少穆、石麟,晚號竢村退叟等,福建侯官人。嘉慶三年(1798)秀才,九年(1804)舉人,十六年(1811)進士,由翰林院庶吉士仕至云貴總督。道光十二年(1832)六月至十六年(1836)末,擢江蘇巡撫,署兩江總督。他以嚴禁鴉片而名著中國近代史,并成為“清朝開眼看世界的第一人”[1]。
錢泳(1759-1844),字立群,號梅溪,江蘇無錫人。他以太學生候選布政司經歷。工書畫篆刻,尤長漢隸,精于摩刻,以才藝結交當時名流,如金祖靜、畢沅、成親王永瑆、孫星衍、洪亮吉、凌廷堪、法式善、翁方綱等。他先后為畢沅、永瑆摩刻《經訓堂帖》《詒晉齋法書》等,為法帖傳播、書法發(fā)展做出了積極貢獻。
林則徐與錢泳的人生軌轍大概在道光十二年有交集。林則徐《云左山房詩鈔》卷四《題錢梅溪梅花溪上圖》詩云:“梁溪客住琴川曲,手種香田結茅屋。一鋤明月夾溪花,溪水到門清似玉。朱邸歸來白發(fā)新,巡檐索笑笑閑身。山前煮石汲丹井,瞥見南枝森古春。秦碑漢碣臨摹遍,手掬香泉滌紅硯。忽從疏影悟橫斜,槎枒骨干開生面。占斷煙波渺一涯,眾香供養(yǎng)勝丹砂。何時我亦移芳棹,認取孤山處士家?!边@首詩未述及年代,而集中與之前后相鄰兩詩則言之明確。前首《題陶云汀宮保登云臺山畫卷即次原韻》,所和詩即陶澍《四月二十六日偕鄒公眉謝默卿暨諸同事登東海云臺山作》,作于道光十二年四月二十六日①[2];后題《和石琢堂廉訪韞玉七十七歲自壽原韻》,首句“百年重九三逢閏”下注云:“乾隆丁巳、丙子暨今歲壬辰,皆閏九月。”由此可斷,林則徐為錢泳題詩在道光十二年②。這是林、錢交往的最早記錄,二人以題詩畫卷為初識引子,開啟了日后的密切交往。
筆者因整理《錢泳集》,從雅昌藝術網輯得林則徐與錢泳往來手札五通③,包括錢泳四通、林則徐一通,錢泳《履園文集》與《林則徐全集·信札集》俱失載;來新夏先生《林則徐年譜長編》亦未述及。此外,林氏《信札集》另收錄一通致錢泳手札,則已知信札計六通,涉及水利、漕運、吏治等事項,為清代有關問題研究提供了新的視角與文獻參考。茲按時序,抄錄六札如下,并略加考釋。
林則徐札一
歲除,承以法書屏聯(lián)見惠,珍荷良深,因冗次未肅謝箋,僅借使附將微意,度已早荷察存。新正四日奉展瑤華,辱叨注飾殷拳,曷勝銘戢。即諗梅溪先生履綦康勝,潭福懋轃,咫尺元亭,欣符心祝。
承寄《言子》上、下篇石刻數(shù)紙,雖尚未成全璧,而神采煥發(fā),已可頡頏漢碑。言子開南方文學之源,茲得閣下輯錄成編,以椽筆壽之貞石,誠吳中應有之盛舉。惟現(xiàn)值漕務吃緊之際,且圣意嚴切,未敢少有因循,自郡守以下諸君終日講求征兌事宜,塵俗紛然,一時尚未暇及此。茲將墨拓數(shù)紙存留,其副本二冊暫還清閟,俟大局確定,自當代為商榷,以副雅懷。先此泐復鳴謝,順頌新禧,并候安祉。敬完謙柬,不宣。愚弟林則徐頓首。[3]119
札中“《言子》上、下篇石刻”,錢泳《履園文集·新輯言子并刻石記》述及:“爰有言子七十五代孫,前任湖北襄陽府知府言如泗等輯《言子文學錄》為上、中、下三篇,所錄《論》《孟》《禮經》《家語》諸書略備,而《史記》列傳及《論語摘輔象》、劉向《說苑》所載《言子》之文不與焉。茲并錄之,分上、下篇,仿后漢《熹平石經》體書為六冊,刻石蘇州府學,以補陳、王諸家著錄之闕,亦以仰遵我國家圣圣相承,稽古右文之至意云。道光十五年,歲在乙未春王正月,儒林郎、需次布政司經歷、國子諸生邑人錢泳謹書。”[4]由此可知,錢泳是年正月在蘇州度歲,并完成《言子》輯本刻石,錘拓之后即送林則徐,以尋求資助該書刊印。
札中“惟現(xiàn)值漕務吃緊之際”云云,據林則徐道光十四年日記,十月十二日至十二月二十四日,他在鎮(zhèn)江催督漕運,防備和彈壓糧船水手尋釁滋事,以保障漕運暢通與安全[5]196-202。道光十五年春,又“在江蘇究心于改革漕務,已歷時三年,未獲實效”[1]227。另,來新夏先生引毛應觀《錢幣芻言續(xù)刻序》述及林則徐改革漕務事:“江南漕務,患于銀米日加,而實由于幫丁之勒索。當漕兌未開,幫費動以十數(shù)萬計,脫有一誤,州縣參革隨之,無已,則多取百姓而民生困,挪移庫項而國計絀,此漕務所由壞也。當林少穆制軍撫江蘇時,洞悉其弊,力欲除之,立之章程,公其收兌,刊刻條規(guī),名其書曰《力挽頹風》。自甲午冬至乙未春,無日不究心于此。當是時,在官以為漕船可速開矣,在民以為賦未可漸減矣,孰知旗丁詭譎,遷延至三月而不行,恐渡淮期誤以干重咎,不得已仍由舊章而始兌始開,豈非積習之難返,眾勢之難回乎?然而制軍為國為民興利除弊之實心則蘇省之官民所共見也,天下之官民所共諒也。事雖不行,亦何傷于大臣之道哉!”[1]228這些記載與札中“吃緊”云云互為補充,揭示出林則徐在江蘇改革漕務中遭遇“積習之難返,眾勢之難回”的困頓與無奈。
錢泳札一
泳頓首上中丞大人閣下。
敬啟者:月前專遣小仆上省詣轅叩安,適值鈞駕出巡海上,未蒙賜以德音。所有去冬公請示禁之稿,至今未見,務求抄示,以便上石,常、昭兩邑牙戶小民所感激不盡者也。聞大人新立公田積谷一事,真所謂思患預防,有利無害,是不特勝于常平、社倉,而實有合于古者井田之法,可否求大人再分付各州縣照例行之。在鄉(xiāng)村富戶,定能踴躍爭先,既無勸捐賑恤之煩,而省吏役虛靡之費。不遇歉歲,日積日多,百姓沾恩,上下蒙福,是萬世之良法也。泳春時在蕪湖晤宮保黃左田先生,說及縣治西偏亦立有豐備倉,曾制文以紀之。尚乞大人將新立公田儲積之事作記一篇,大書深刻,傳之無窮,豈非盛事耶?泳當為公以隸古書丹,以附驥尾也。謹泐。再請崇禧,伏望玉音。不宣。泳頓首再拜。六月十四日。
札中“月前專遣小仆上省詣轅叩安”之“月前”,在道光十五年四月。是月初四,林則徐赴鎮(zhèn)江向漕運總督朱為弼交付糧船。四月初七,交付完畢,十五至十八日,返回蘇州官署[5]214-217。所謂“鈞駕出巡海上”,指督送糧船之事;“海上”即運河之上。
札中所言“新立公田積谷”,指林則徐為賑災而修建豐備倉事。道光十五年,“正月初十日,林則徐在撫署后整修‘豐備倉’,儲糧救災。二月二十九日建成,即日進糧”。而來新夏先生引毛應觀《錢幣芻言續(xù)刻序》述及林則徐倡議建倉事:“又如癸巳歲,少穆制軍議各縣建豐備倉,蘇省積谷至數(shù)萬石,各州縣奉飭有行有不行。時觀宰婁邑,不避嫌怨,獨力奉行,敦勸三載,建倉廒二十有四,積谷幾及萬石。然去任之后,則其收貯散放之宜,經理出入之要,有不可知者矣。一邑如此,況天下乎?”[1]227序中“癸巳歲”即道光十三年(1833)。
札中“泳春時在蕪湖晤宮保黃左田先生,說及縣治西偏亦立有豐備倉,曾制文以紀之”云云,指黃鉞在蕪湖倡建豐備倉事④。黃富民《黃勤敏公年譜》道光十四年載:“蕪湖頻年饑饉,任恤難周,大人命少民謀諸邑之有田而好義者十四家,計畝納谷,歲得六百余石。大人復請于有司,先出己資買縣丞舊署,公同開創(chuàng)建豐備義倉十二座。仍命少民晝夜督工,于九月落成。本年,幸得中稔,登谷如數(shù)外,愿附納者,復得數(shù)家,約足千石焉。大人為文記之?!盵6]由于豐備倉之法有利于備糧助賑,陶澍任兩江總督時,嘗會同林則徐專折奏請在江寧設立豐備倉,以備荒歉,并于道光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三日獲圣旨允準⑤[7]。
此札述及錢泳行跡,亦將林則徐與黃鉞在兩地設置豐備倉事聯(lián)系起來,不經意之間流露出的利濟天下的士大夫情懷,使得這些私人信札被賦予了積極的歷史文獻價值。
錢泳札二
泳頓首上中丞大人少穆先生臺座。泳自四月間叩謁鈴轅之后,遂反虞山。聞鈞駕枉顧,有失迎迓,守寓乏人,至今抱歉,容俟秋凉,再當謝步也。
鄉(xiāng)間田稻,幸前六月初陸續(xù)得雨,亦陸續(xù)插秧,見在光景,就常、昭近地而論,田禾尚好。惟天無雨澤應時,而枝河浜港,到處干涸,如小兒乏乳,長養(yǎng)難期,再四思維,實無計策。泳嘗論之,大江以南,七府一州,為天下財賦重地,豈可令其荒瘠難稔?其病在不通水利,不能蓄泄,故一旱則赤地千里,一水則泛濫無涯。又如人之一身,血脈未和,鮮有不病者。若欲治之,道在開通枝河浜港。若欲開通枝河浜港,其權在地方大吏。泳擬先作《勸農十則》,其開浚之說,當另立章程,非一言可喻,非熟籌不能,尚求大人經濟鴻才,拯救斯民于涂炭之中,不特大江以南七府一州之幸,亦天下蒼生之幸也。泳鄉(xiāng)愚無知,而頗悉種田之法,故敢冒昧瀆陳,未識有當否?伏乞電鑒。順請崇禧。不宣。泳頓首再拜。閏月廿二日。
林則徐札二
梅溪先生閣下:夏初晤別,瞬已三見蟾圓,歷鹿塵蹤,箋繒偶闕,盈盈帶水,回溯方殷。傾奉瑤華,藉諗履綦康勝,潭祉懋轃,引睇風前,欣符心祝。
今夏亢旱,東南各省皆然。吳中自六月以來,雖亦疊次得雨,而底水既小,兼以酷暑旱干,官河俱淺澀難行,港汊更成涸轍,農田艱于車戽,即已種者,亦將有枯槁之虞。承示水道亟須開浚情形,實為此間要務。即如昭文之白茆河,若仍聽其壅塞,則上年蛟水與今年之旱,該處皆首受其害,今聞該處之民不知有旱,明效可睹矣。惟是開浚,首需籌費,而官為督辦者,只能從事于干河大支。若浜港則須就各鄉(xiāng)情形,善為勸導,果皆各浚田頭,即已可期集事矣。常熟山田多于昭文數(shù)倍,而浚河之舉,人人憚于捐資,如福山港已成平陸,疊飭該縣勸捐,據云總無肯應者,不識此事果可成否。閣下必悉其詳,尚希有以教之。專此泐復,順候時祺。諸惟朗照。不次。弟林則徐頓首。
錢泳札三
泳頓首中丞大人閣下。日前有書請安,辱蒙賜答,拜讀循環(huán),敬悉種種。
前月廿八九日內,枝河干涸,農民束手,至于晝伏夜行,人情洶洶,爭此一水,狀殊可憫。幸于月之二日,大雨一晝夜,則向之枯者皆青,涸者皆盈,似今歲秋收,雖不能必其大熟,然而可無憂矣。開通枝河一說,非眼前之所能,亦非一言之可決,總求大人與藩憲先定章程,熟為籌劃,事無不可行者。
至所論福山港,是商貨出海往來大道,誰肯慨捐私囊以行其濟之心?若浚河汊港,是業(yè)佃自利其田,必能踴躍從事。且經今年干涸之狀,人人知所警惕,自不得不思患預防。然農民習懶性成,一遇便了,故尤當設法曉諭,既非勸捐之所能應,亦非請帑之所能辦也。當俟秋禾成熟之后,晉謁鈴轅,面聆矩誨耳。謹泐。恭請鈞安,伏惟垂鑒。不備。泳頓首再拜。七月十日謹沖。
錢泳札四
再啟者。近日大小衙內書差之弊,千態(tài)萬狀,俱在洞鑒之中。而關吏之苛暴,尤為可惡。至如眼前一事,敝鄰有曹姓者,是孤兒寡婦,以搖船為業(yè),因在郡中往來,順帶些食物,事誠有之,并非販賣,亦非客商,皆是居鄉(xiāng)小戶托帶之物。敝鄉(xiāng)在常熟西南,距郡城七十里,已立四重關柵:齊門外有關主閣,陸墓西蠡口柵,再西數(shù)十里有羊尖柵,又有王莊柵。所以然者,是防江陰、無錫偷漏。而于常、昭兩邑,路不由關,例所不禁也。
今關吏中有朱文者,披索尤苛,甚于盜賊。曹姓船于前六月廿四泊羊尖柵,而被朱文獲住,忤詐其大錢七千文。閏月廿六日,過蠡口柵,又被其攔住,忤詐其大錢十六千文,并將曹姓船提解大關管押數(shù)日,直到本月初五日放行,俱是朱文經手,有票而不書明錢數(shù)。此種忤詐之錢,皆關吏與守差私竊剖分,而與天家正稅毫無干涉者。至曹姓寡婦,計窮力竭,欲投河,欲自剄,幾至釀成命案。榷關大人豈知之邪?今但據曹姓一小舟而言,而三旬之間已被忤兩次,竊思關柵尚多,又有名紅船、白賴船者,不計其數(shù),日夜巡邏,稽查非理,到處荊棘。如朱文輩之貪暴者,自亦不少,民船一經攔住,則百般被索,至于男啼女哭,一時無處伸冤,雖搶地呼天,亦莫之應,必飽其欲而后已。嗚呼!小民無罪,而至被若輩戕賊如此,豈非有加于盜賊一等哉!若不經地方官早為懲治,將來必生事端。
聞臬憲廉明,似可將此事送之臬憲,嚴為查辦,舉一警百,亦在貪污之列。是否可行?伏乞電鑒。
綜上四札俱撰于道光十五年(乙未,1835)“閏六月”至“七月”間。其中,《錢泳札一》末署“閏月廿二日”,提供了重要的系年線索。一是道光“十二年”與“十五年”均置“閏”,分別為“閏九月”與“閏六月”。如系“閏九月”,已是季秋,不當有“容俟秋涼,再當謝步”之語。因此,札中“幸前六月初陸續(xù)得雨”之“前六月”,應是就稍后“閏六月”而言的,與《錢泳札四》“前六月廿四”“閏六月廿八”表述相近。由此可斷,札中“閏月”指“閏六月”而非“閏九月”,即撰于道光十五年。此外,林則徐《〈婁水文征〉序》“如甲午秋之大雨、乙未夏之亢旱”云云[8]406,亦可證錢、林往來信札俱撰于道光十五年。
二是《錢泳札二》所述行跡同道光十二年相關史實不合。林則徐本應于道光十二年二月調任江蘇巡撫,因新任河東河道總督未至,仍駐濟寧總督河道運署。直至當年六月初八日,方赴蘇州接江蘇巡撫任篆[1]161,170。而錢泳其時尚在江蘇,不可能“四月間叩謁鈴轅”。另,據《梅溪先生年譜》“(道光十二年)二月,自清江返棹虞山。四月,往嘉善”的記載,也與札中“(四月)遂反虞山”相左。凡此種種,亦可證札中所云錢與林相晤時間當在道光十五年。
林則徐復札未署月日,當在閏六月廿二日至七月十日間。他就錢氏關于江南水利“若欲治之,道在開通枝河浜港。若欲開通枝河浜港,其權在地方大吏”的看法,亦抒己見,以為疏浚干河大支為要務,“首需籌費,而官為督辦者”;若枝河港汊,“則須就各鄉(xiāng)情形,善為勸導”,由“各鄉(xiāng)”“各浚田頭”即可。若“官為督辦”,則以“人人憚于捐資”,將使“官”陷入困境。
林則徐蒞任江蘇巡撫后,對興修水利等事項尤為重視。來新夏先生《林則徐年譜長編》有云:“(道光十四年)正月,林則徐仍在蘇撫任,致力于疏浚河道、興修水利、改善農業(yè)生產條件的工作。首先著手籌議劉河、白茆河的挑浚,并根據司道各官調查籌議的意見,上《籌挑劉河白茆河以工代賑折》,指出:‘年來河道愈形淤塞,農田連遭積歉,更宜亟修地利,以期補助天時’,而興挑經費則‘劉河借項興挑,分年攤征歸款;白茆河歸于官民捐辦’。”[1]204經過艱難的籌款準備,三月初一日至三十日,白茆河修浚完畢,劉河則于四月底完工[1]208。兩河修浚之后,即在雨季“發(fā)揮了調節(jié)雨量的成效”[1]218,也使“該處之民不知有旱,明效可睹矣”(《林則徐札二》)。這說明,林則徐從實際出發(fā),以修浚干河大支為要務,遂有“明效可睹”。
而錢泳以為,干河大支之外,也要疏浚枝河浜港,由官府“設法曉諭”,重點不在于“勸捐”“請帑”,而在于改變“農民習懶性成”,錢氏為此欲擬“勸農”種種規(guī)則(《錢泳札二》)。當然,錢泳之建議也有其合理之處,既注重干河大支修浚,也不忽視支河浜港的建設。若無法形成“水利”配套,則難以實現(xiàn)旱時能引水、澇時能排泄。錢泳的治水思想淵源有自,他嘗輯刻族祖錢中諧《三吳水利條議》六篇,又纂輯《水學贅言》。其《履園叢話》卷四《水學》論述了江南水利建設問題,其中《枝河》一節(jié)有云:“大凡浚治水利者,往往于大工告成之后,力疲心懈,不復議及善后經久之計,每置枝河于不問,輒曰且俟異日,而不知前功盡棄矣。必使各枝河得利業(yè)戶照田論工,先后并舉,各治己田,水遠路遙,一時尚難周遍,況漠然置之哉!浚干河時,凡干河諸水,悉決諸枝河,而后大工可就??V訒r,凡枝河之水,悉歸諸干河,而后小工易成。此不易之論也?!盵9]95這些議論與錢氏札二、札三中的觀點一致。錢泳與林則徐關于興修水利的三通手札,反映了當時的有關理論與實踐,值得后人認真總結并從中汲取有益的經驗。
《錢泳札四》當是前札寫畢后,欲有所補充,故云“再啟者”,應與“札三”同時寄出。札中言及運河各閘、各柵關吏敲詐勒索的惡劣行徑,希望林則徐轉致臬司嚴肅查辦。雖著墨不多,卻坦率而深刻地揭露了當時吏治敗壞的黑暗現(xiàn)實。
從六札可知,林則徐奉命“巡撫”或“總督”地方事務時,以治水備災,關心民瘼,勤政務實,而成為那個時代著名的“循吏”,而且,他在處理中西關系方面也表現(xiàn)出超邁時人的遠見卓識,敢作敢為。同時,他還禮賢下士,對于錢泳提出的治水建議,雖持看法不盡一致,仍能虛懷若谷,平等討論。而錢泳作為一介未具功名的秀才,卻敢于就水利、吏治等項問題向長官建言獻策,表現(xiàn)出“位卑未敢忘憂國”的儒家胸懷,令人感佩。
要之,林則徐與錢泳于道光十五年中的往來書札六通,字數(shù)不過二千余,卻為深入了解當時的水利、漕運及運河關閘官吏貪腐問題,提供了難得的第一手資料,亦可補充或糾正《林則徐全集》《林則徐年譜長編》等存在的若干不足或失誤,頗具文獻價值。特別是輯自互聯(lián)網的林、錢五札文本,反映了高新科技的發(fā)展已極大拓寬了文獻信息的來源,如能引起重視,善加利用,則有助于學術研究更加深入地發(fā)展。
注釋:
① 陶澍《陶文毅公全集》卷六〇,清道光二十年兩淮淮北士民刻本。另。王煥錪《陶文毅公年譜》卷下“道光十二年”亦錄此詩,民國油印本。
② 來新夏《林則徐年譜長編》將《題錢梅溪泳梅花溪上圖》重復隸于道光十四年、十五年,理由不充分。見該書第225、239頁。
③ 雅昌藝術品拍賣網:江蘇滄海拍賣有限公司二〇一二年春季藝術品拍賣會“中國書畫(一)”專場第0141號。網址:https://auction.artron.net/paimai-art5018210141/.
④ 黃鉞(1750-1841),字左田,號一齋,安徽當涂人。乾隆五十三年舉人,五十五年進士,仕至戶部尚書、軍機大臣,卒謚勤敏。道光六年致仕,歸居蕪湖。
⑤ 陶澍撰:《陶文毅公全集》卷六《會同蘇撫籌設江寧省城豐備義倉折子》,折后附道光十五年十一月十九日內閣奉上諭:“陶澍等奏籌設義倉以防荒歉一折。江南省連年被水,撫賑兼施,茲據該督等奏,于江寧省會地方籌設豐備義倉,積貯谷石,以防荒歉,共計捐谷三萬六千三百余石,業(yè)已收有成效。此項建倉備貯,系官民捐輸承辦,著免其造冊報銷。該部知道。欽此?!鼻宓拦舛陜苫椿幢笔棵窨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