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楊 直
在入行十年的節(jié)點,英雄體育VSPN COO鄭奪先生(以下簡稱鄭奪)的第一本著作《電子競技概論》出版了。
十年前,帶著埃森哲的經驗,跳槽至電競行業(yè)的他用成熟的企業(yè)經營方法論改造了整個行業(yè);十年后,他一股腦地將所有疑惑擺在眼前,希望用追本溯源的方式加固電子競技未來十年的發(fā)展根基。
他坦言,這一次的難度不可同日而語,但和十年前相比,無疑更重要。
在這本14 章、共計46 萬字的《電子競技概論》里,每當展開對一個問題的討論時,如果可以,鄭奪都會引用最新的熱門事件。
在其觀察和思考里,固然流量會意料之外地一次次匯聚,將一個又一個事件推至輿論場的中心,但事件背后對應的問題從沒有變過。
在書中,他提到:“為何GTV 的電視購物失敗了,直播平臺使用類似的模式卻成功了?”“為何電子競技龐大的影響力沖不破認知的桎梏?”“為何電子競技仍然擺脫不掉游戲帶來的原罪?”
這些問題曾經短暫地引起過業(yè)內外熱烈的討論,但卻無疾而終??紤]到電子競技的多面性,也許,追本溯源才能理清一切。這構成了本書最清晰的主線:電子競技和科技發(fā)展的密不可分,不變的競技本能和持續(xù)變化的表現(xiàn)形式。
鄭奪有意放棄了用商業(yè)結果回應邏輯質疑的慣用做法,而是用了兩章的篇幅,追尋電子競技對應的需求來源于何處。這是一種經濟學式的思考方式。恰如熊皮特在其最經典的著作中,同樣花費了不小的篇幅論證“生產的需求”來源于何處,甚至給出了“需求引領生產”的結論一樣。毫無疑問,這是一次大膽的嘗試,也是本書最大的識別度。
在論證了存在的根基后,接下來長達十章對于產業(yè)現(xiàn)狀的介紹和分析無疑是本書的重點。不管是向有關部門的申報,還是對于不同環(huán)節(jié)的庖丁解牛,事無巨細的直接結果是認知的具象化。
創(chuàng)新性地引入對監(jiān)管的介紹與分析、“市場存在與市場表達”和“認知貫通和體驗斷層”等新理論的提出則成了看似漫長的普及里,帶來驚喜感的總結與過渡。
在這個部分里,一個十年奮戰(zhàn)在業(yè)務最前線,業(yè)內領先企業(yè)核心管理者的形象躍然紙上。
最后兩章,鄭奪身上曾經的咨詢者身份似乎又回來了。鏡頭再次被拉至樓頂,一系列宏觀層面的探討讓電子競技的未來成了有跡可循的預測,不再是公共信息里那些沒頭沒腦的想象。
鄭奪在采訪中提到:“概論其實是一個學科里最重要的一門課程?!苯Y合自己曾經的求學經歷和后來的教學經歷,他提到,概論一書實際上回答了四個問題:它是研究什么問題的?它的體系架構是什么?它有哪些獨特的特點?它的現(xiàn)狀和發(fā)展的未來是什么?
在這本《電子競技概論》里,他試著去回答這四個困擾他多年的問題,并將評判答案的權力交到了讀者手中。
在著名的日本動漫《EVA》中,作者腦洞大開地創(chuàng)造了一臺人工智能計算機MAGI。每當人類求助于它時,內置的母親、女人和科學家三種人格不停爭吵后,才會給出答案。
在《電子競技概論》里,我們同樣能看到企業(yè)家、教師、學者三種身份的切換。
鄭奪在采訪里提到,從待遇優(yōu)渥的咨詢行業(yè)轉行至仍在開拓階段的電子競技行業(yè),最關鍵的挑戰(zhàn)有兩點,首先便是身份和反饋。轉行后,他經常收到類似的質疑:“一個北大畢業(yè)的為什么要來搞電競這種坑小孩的東西?”
其次是一些判斷的失靈。在咨詢行業(yè),成熟的方法論讓他總能切中要害地回答企業(yè)的疑問,但在最需要研判的新興行業(yè),他的方法卻失了靈。
盡管一線工作的忙碌能夠讓他暫時性地被推著往前走,但一些問題總會不時出來困擾他:“電子競技到底是否應該存在?”“推動電競發(fā)展的力量到底是什么?”“這份職業(yè)的意義在哪?”
2017 年,鄭奪在中國傳媒大學數(shù)字與藝術學院陸續(xù)開設了五門電競相關課程,有趣的是,概論一開始并不在其列。學生們總能提出各種尖銳的問題。
他回憶道:“從他們的反應你能知道自己回答得是不是足夠好,有時候可能是出于尊敬不會為難你,但你知道,那并不是一個足夠令人信服的答案?!辈痪弥?,在澳門科技大學授課之余,鄭奪開始攻讀數(shù)字媒體方向的博士。
他走到了一個有趣的路口。一邊是在追問和質疑下,越來越難以忽視的關于電競的困惑,另一方面,則是攻讀博士提供的研究便利。但非專職學者的身份和從零建立完整理論的困難仍然讓他覺得挑戰(zhàn)太過巨大。鄭奪授課的PPT 首頁寫著六個字:“傳道授業(yè)啟惑”,和為人熟知的“傳道授業(yè)解惑”有一字之差。
鄭奪回憶道,北大軟件學院楊芙清院士的這幅字給了他很深的觸動:師生在知識面前人人平等,“啟惑”一詞,是對未知領域的探索精神,也賦予了當代老師更大的責任。
在北京大學的一次演講之后,他將自己的困惑訴諸曾經軟件學院的老師,在老師的鼓勵下,他決定踏進了從未涉足過的領域。
前文曾提及,在《電子競技概論》的內容中,學者、企業(yè)家、教師的身份輪番出現(xiàn),究其原因,是這三種身份在創(chuàng)作過程里的輪換。
對于任何一名作者而言,開始往往是最大的挑戰(zhàn)。鄭奪先是以企業(yè)家的身份,零零散散地寫下自己的經驗和困惑,跨過了最難的一步。接著,他要以學者的身份搭建一個能夠將一切統(tǒng)一起來的學術框架,并最終輸出一本合格的教科書。后兩件事竟花費了他四年的時間。那段時間里,電競教育迎來爆發(fā)式增長,各種教材層出不窮。鄭奪幾乎是最早一批開設電競相關課程的老師,但寫作的卻不是第一本概論。
在這個過程里,中國傳媒大學數(shù)學與藝術學院的陳教授給了他踏實探索、完善的勇氣和理由。盡管得出答案的過程并不輕松,但鄭奪依然堅持,身份使然,這本概論的出版目的不是給一切蓋棺定論,而是開卷有益。
有時候,追本溯源不僅困難,也很痛苦。既然電子競技是競技本能在最新科技條件下的新形式,那么追溯至體育就不顯得奇怪。然而,它山之石并不總是可以攻玉。
鄭奪提到,即便是看似成熟的體育研究,對于諸多概念的理解同樣存在著偏差。他提到了國內體育學術研究先驅熊斗寅老先生的事跡。經由熊老先生的一系列論文,他看到了一個被誤解的“體育”概念。作為舶來品的體育最早的定義是身體訓練,英文是physical education,sport則指的是大型賽事和大眾健身活動。熊斗寅老先生統(tǒng)一了這些概念,提出了“體育”這個名詞。
繼續(xù)追溯之下,他又看到了一些“熟悉”的歷史。比如在足球發(fā)源地英國,最早將足球引入教育也曾經受到了廣泛的爭議。他沒能找到想要的答案,卻無心插柳般地窺到了一個新的方向:在體育的“不變性”和電競的“多變性”之間搭起一個對等的橋梁。接下來的一切就順理成章了。比如鄭奪提到了“電競選手的天賦需要生物學證明”的問題,這不僅僅是橫向對比的結果,更是一個邏輯的推論。
概論里大部分已經解決或尚未解決的問題,都是如此。鄭奪依然在強調自身的局限性,他承認自己作為學者的不足,希望用實際的經驗去彌補。對于概論,他更希望達到的結果是拋磚引玉,開啟電競學術研究的進程。學術之外他則提到:“我們影響了很多世界觀還沒有完全成型的年輕人,有必要把社會責任和價值感提到一個新的高度。”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融化冰凍的誤解也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四年里費勁心思的摸索似乎映射了一些即將發(fā)生的現(xiàn)實。在概論出版后的時間里,與其說興奮和欣慰,不如說他在等待著更多的壓力。對于概論,教科書之外,他同樣重視科普書的屬性。
對于業(yè)內人士而言,概論里一些反復提及或是過分清晰的介紹,代表著相比電競從業(yè)者,鄭奪更希望那些不了解電競的人成為他的讀者。他提到了概論的封面設計,那是一個紅藍交匯成的螺旋圖案。他覺得,那代表了事物螺旋式發(fā)展的普遍規(guī)律。
當更廣泛的讀者接觸到概論時,他不滿足于只將產業(yè)的盛況擺在這些人面前,更希望展示出這個螺旋上升或下降的細微之處,邀請他們一同加入這場未竟的思考。
我們常說,人經由外界定義自身。關于“電競到底是什么”、“我們做的是什么”等問題,鄭奪替自己和從業(yè)者們階段性地找到了答案。他現(xiàn)在等待的,是來自電競之外的聲音。
下半年,他將帶著這本書一如既往地和學生們展開討論,他仍在為那些甚至有些尖銳的提問尋找足夠份量的答案。站在從業(yè)十年的節(jié)點上,他選擇直面那些長期困擾電競行業(yè)的本質問題。他不僅僅想要將它們從危機公關的列表里抹去,更想要解決它們。他覺得,這是電競行業(yè)下一個十年里最重要的任務。
微觀上看,《電子競技概論》的出版,無疑是鄭奪在尋求和自身的和解。
宏觀上看,他在尋求電競行業(yè)和社會公眾之間的和解。例如書中“市場存在與市場表達”這一理論背后所隱喻的,認知僅僅是電子競技和主流社會之間鴻溝的一部分,就像他過去四年里爭分奪秒地擠出時間,在彌合的努力中僅占一部分一樣。
然而,就算這只是一次愚公移山式的開始,在商業(yè)成功和產業(yè)發(fā)展造成的暈眩面前,這種努力代表著,起碼他是清醒的。
妄自推論之下,“保持清醒的熱愛”也許是他最想要送給電競行業(yè)乃至所有年輕讀者的寄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