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堃
(阜陽師范大學信息工程學院外語系,安徽 阜陽 236000)
《水滸傳》自問世以來就因具有廣泛的影響力和頑強的生命力占據(jù)了中國文學史的一席之地。明末清初著名的文學評論家金圣嘆曾經(jīng)將《水滸傳》稱為“六才子書”,宣稱天下沒有一本書可與《水滸傳》媲美。當代美籍華人學者夏志清將《水滸傳》列為中國古典小說六大代表作之一,并為中國小說擴展了新的領(lǐng)域,影響了中國小說的發(fā)展路徑,始終是中國人民最喜歡的小說[1]。夏志清認為,《水滸傳》從兩個方面發(fā)展了中國的小說藝術(shù)特點:1)通篇使用能夠滿足現(xiàn)代讀者閱讀需求的白話文形式;2)在人物塑造和創(chuàng)作故事層面[2]。正因為《水滸傳》有如此重要的文學地位,譯者才具有了選擇其作為翻譯素材的可能性和必然性,它在翻譯學上才真正具有了過程性的意義。賽珍珠選擇翻譯《水滸傳》,也正是她的譯者主體性在《水滸傳》翻譯過程中的首次亮相。賽珍珠翻譯《水滸傳》時,時值中國近現(xiàn)代的19世紀中葉以來內(nèi)憂外患,清政府軟弱無能,屢戰(zhàn)屢敗,與十九世紀相比大相徑庭的是,當時的中國幾乎被西方列強徹底殖民化,判若正反,中國在西方人眼里是神秘的、荒唐的,甚至是不可理喻的。在這么一個動蕩不安的時代,賽珍珠見證了中國底層人民的悲慘生活。這成為她翻譯《水滸傳》這樣的“造反”素材的理由。綜觀整個翻譯過程,賽珍珠始終保持著對梁山好漢的肯定態(tài)度,也表達了對窮人和被壓迫者的同情。正是基于這樣的了解與同情,賽珍珠在翻譯《水滸傳》的時候,選擇譯入語方面都盡量做到了“忠實”于源語文本,使譯語文本中梁山好漢的譯入語忠實地反映其本人的性格特征和真實內(nèi)心世界,她認為只有這樣,才會讓《水滸傳》的譯語文本真正“適合”于譯語文本讀者的閱讀需求,才能夠真正讓譯語文本起到傳播中國文化,讓國外受眾真正了解中國實際情況的目的。
原型-模型翻譯理論將“適合”與“忠實”確定為譯者應(yīng)該遵守的翻譯標準。該理論認為,譯者對源語文本的忠實是相對的,而不是絕對的。譯者在翻譯源語文本前,首先應(yīng)該明確自己針對的譯語文本讀者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群體,譯語文本讀者究竟想要從源語文本中獲取怎樣的閱讀信息,然后再決定是對源語文本的信息是全部獲取還是局部獲取。賽珍珠在選擇《水滸傳》作為翻譯對象的時候,正是考慮到國外受眾已經(jīng)對中國的實際情況產(chǎn)生誤解,想要通過真實的小說素材的反映告訴國外受眾中國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中國民眾為什么要起義和反抗?因此,賽珍珠并沒有規(guī)避《水滸傳》中所謂粗俗的語言、粗暴的情節(jié)和負面的刑酷,這些也正是能夠真正反映中國當時勞苦民眾真實生活狀態(tài)的情節(jié)。
源語文本1:
在《水滸傳》原文中,“皮開肉綻”“鮮血迸流”比比皆是,從表面看,似乎不應(yīng)該作為譯者選取用來外宣中國形象的正面材料。但是,賽珍珠并沒有規(guī)避,原因是只有這種如實反映當時打斗場面的情節(jié),才能讓國外受眾從客觀實際的層面如實掌握當時情況下社會的混亂、底層人民對上層建筑的不滿和自身生活的凄慘。
在這一個譯語文本中,賽珍珠將“皮”直譯為skin,將“肉”直譯為flesh,將“血”直譯為blood:...so that his skin was split and his flesh protruded and the red blood streamed out。.其目的就是要讓源語文本中當時的那種暴力的場面能夠盡可能真實地展現(xiàn)在譯語文本中。因此,這句話的翻譯賽珍珠還是采用了直譯的方法,譯語文本中的split,protruded和streamed out三個動詞就將這種慘不忍睹的場面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翻譯策略無非就是直譯和意譯兩種,直譯是最讓譯語文本忠實于源語文本的翻譯策略了,只是由于語言和文化差異,有的源語文本不能采用直譯才不得不采用意譯的翻譯策略。
源語文本2:
“外鄉(xiāng)蠻子”“放屁”這樣的粗俗語言在源語文本出現(xiàn)的時候是為了滿足源語文本讀者的閱讀需求,而源語文本讀者大多都是國內(nèi)受眾,他們對中國宋朝的歷史可以說是了如指掌。因此,看到這樣的粗俗語言,國內(nèi)受眾一點兒也不會覺得奇怪。但是,賽珍珠將這樣的粗俗語言直接原封不動地搬到譯語文本中,其目的則是通過這些粗俗語言的保留,讓譯語文本讀者能夠清楚地認識到本部小說中的主人公究竟是什么樣的身份和什么樣的文化層次。
源語文本中的“在那里放屁”,事實上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放屁”,而指的是“胡說八道”。即便這樣,賽珍珠還是將其忠實地直譯為passing his wind off,并沒有挖掘字面意思底下的真實信息而將其翻譯為talk nonsense。這種從字面意思上忠實于源語文本的策略取向,其目的是就是為了讓源語文本能夠原滋原味地出現(xiàn)在譯語文本中,讓譯語文本讀者從譯入語的passing his wind off中挖掘出其內(nèi)涵意思 talk nonsense 來:“He looks like some savage creature from the south and he does not know anything.He is only passing his wind off.”。這樣,譯語文本讀者才可以獲得和源語文本讀者同樣的感受,譯者才因此真正做到了忠實于源語文本。
源語文本3:
在宋朝,“刺配”“抄家”這些重刑酷罰都是用來鎮(zhèn)壓老百姓造反用的,只要沾點兒造反的邊或者是疑似造反,馬上會給予重刑,不認罪的會采用刑訊逼供的辦法強使犯人認罪。這些層面的情節(jié)正反映了當時上層建筑的腐朽和下層人民的極為不滿,當官的只有用這種重刑酷罰才能迫使受壓迫的勞苦大眾不敢再反抗。賽珍珠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會將這些社會負面影響的情節(jié)保留在譯語文本中。
在翻譯過程中,譯者忠實于源語文本的根本策略便是盡可能地讓譯語文本能夠通過直譯的策略既反映源語文本的形式意義又反映源語文本的內(nèi)容意義。賽珍珠在翻譯過程中深知這一點,因此,她通過發(fā)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憑借自己的認知觀、價值觀和人生觀對源語文本進行了全方位的認識,通過充分發(fā)揮自己的語言水平,將源語文本中的“犯罪責”、“刺配”、“抄家產(chǎn)”和“了殘生性命”這些最能體現(xiàn)源語文本內(nèi)涵特征的詞匯直譯為committed a crime,was branded on the face,were punished heavily all his possessions 和 was killed:“... committed a crime.If he were punished lightly he was branded on the face and sent on military service to wild and distant parts, and if he were punished heavily...and he was killed.”而這些詞在譯入語中也都是較為極端的詞,都能夠從意思上極端地反映出其本來應(yīng)有的意思。如“刺配”在漢語中本來也是一個極為極端的懲罰手段,即在犯人臉上刺“犯”字,犯人也因此丟盡顏面,喪盡人格。而英語中的branded on the face正是這一意思的形式對等和意義對等。
上述幾點只是拋磚引玉,類似大家認為不該出現(xiàn)而賽珍珠卻讓其出現(xiàn)在譯語文本中的情節(jié)還有很多,本文受篇幅所限,不再一一列舉。譯者在翻譯源語文本的過程中除了在選材層面發(fā)揮主體性作用之外,讓譯語文本忠實于源語文本,也是譯者在翻譯過程中主體性體現(xiàn)的一種行為。賽珍珠在以上提及的源語文本英譯過程中也同樣沒有規(guī)避大家認為負面的東西,無論是從詞匯層面、句子層面還是文化層面都是盡量讓源語文本的原始信息能夠準確無誤地通過譯入語出現(xiàn)在譯語文本中。
譯者在翻譯過程中的主觀能動性不僅體現(xiàn)在能夠選擇合適的翻譯對象,并讓翻譯對象能夠忠實于源語文本。譯者還需要讓譯語文本能夠適合于譯語文本讀者的閱讀需求,只有這樣,譯語文本在譯入語中才會具有旺盛的生命力[3]。無論是源語文本還是譯語文本,沒有閱讀群體的文本都是沒有生命力的,這是一個人盡皆知的道理。作為譯者,賽珍珠也非常明白這個道理,因此,在英譯《水滸傳》的過程中,賽珍珠更是從多個方面盡可能地讓譯語文本適合于譯語文本讀者的閱讀需求。
源語文本4:
……于巳、午、未三個時辰過岡,其余寅、卯、申、酉、戌、亥六個時辰,不許過岡。(二十二回)
譯語文本4:
遇到像本源語文本這樣的文化現(xiàn)象,賽珍珠除了盡可能讓譯語文本忠實于源語文本之外,她更多考慮的是,怎么樣能夠讓譯語文本讀者閱讀起來就像閱讀源語文本那樣既容易理解又能原滋原味。“巳”“午”“未”“寅”“卯”“申”“酉”“戌”和“亥”是中國古代對二十小時的計時方式,如果在翻譯過程中不進行必要的詳細注釋,直接音譯,譯語文本讀者是不會弄明白的。因此,賽珍珠為了讓譯語文本適合譯語文本讀者的閱讀需求,結(jié)合這幾個詞語本身所指代的時間意義,即“巳”“午”和“未”指9 am到3 pm,“寅”“卯”為3 am 到7 am,“申、酉、戌、亥”則為3 pm至夜間11pm。她并沒有直譯這些詞匯,而是根據(jù)其反映的實際意義將其意譯為from midmorning to mid-afternoon 和 early dawn and evening。
源語文本5:
西門慶笑起來道“干娘,你端的智賽隨何,機強陸賈不瞞干娘說我不知怎地,吃他那日叉簾子時,見了這一面,卻似收了我三魂七魄的一般,只是沒做個道理入腳處。不知你會弄手段么?”(二十三回)
譯語文本5:
His Men Ch’ing laughed and said,“Good aunt,your cleverness is as great as that of the two in the beginning of the Han Dynasty who helped the Emperor to his throne.I will never deceive you when I say I do not know how it is but ever since I was struck by her curtain the other day and saw her face it has been as though she took from me my three souls and seven spirits,but there is no way for me to enter her door.Have you a plan to manage this?
源語文本5中有三個地方出現(xiàn)了蘊含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內(nèi)涵的詞匯:智賽“隨何”、機強“陸賈”和“三魂七魄”,從譯語文本5可以看出,賽珍珠也讀懂了源語文本中的這三個詞匯,弄明白了其包含的深層意義?!半S何”和“陸賈”是漢朝的兩位能人,隨何說服九江王英布降漢后,漢高祖并沒有因此高看他反而貶低他,他卻通過自己的努力得到了漢高祖的認可并榮升護軍中尉。陸賈說服趙佗臣服漢朝,為漢朝作出極大的貢獻。這兩位名仕可以說是漢朝的兩位最有名的智者。西門慶引用這兩個人,也是出于這兩位智者非凡的智慧。賽珍珠并沒有在譯語文本中直接翻譯出這兩個人的名字,而是直接用the two in the beginning of the Han Dynasty只說明了二人的出處,這兩個名字本身對于譯語文本讀者來說沒有任何實際的閱讀意義。但是這二位的名字所隱含的“智慧”意義和“智慧”的來源卻是該源語文本引用的真正目的,因此,賽珍珠在譯語文本中用 cleverness和 who helped the Emperor to his throne滿足了譯語文本讀者對源語文本這個信息的閱讀需求。
源語文本6:
孔明、孔亮道:“我弟兄兩個有眼不識泰山,萬望恕罪!”(三十一回)
譯語文本6:
K’ung Ming and K’ung Liang said,“We two brothers although we have eyes could not discern the sacred T’ai Mountain and a thousand times do we ask forgiveness for our sins.
源語文本6中的文化色彩詞也是《水滸傳》中比比皆是的現(xiàn)象,對于這類中國文化色彩詞,如果沒有特別的解釋或者注釋,譯語文本讀者是決不會弄明白的,也因此會影響對譯語文本中源語文本原始信息的判斷。源語文本6中的“有眼不識泰山”便是典型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色彩詞,在譯語文本6中賽珍珠將其譯為 although we have eyes could not discern the sacred T’ai Mountain,她蓄意增添了although,明確了前后半句之間的讓步關(guān)系,她增加了sacred將“泰山”在源語文本中的地位和語言分量在譯語文本中顯性化出來。她這樣做的目的就是為了幫助譯語文本讀者能夠順利地既吸收到源語文本在譯語文本中的必要信息,又同時能夠獲取中國傳統(tǒng)文化詞的內(nèi)涵意義并真正得到這一詞匯。
無論是忠實于源語文本,還是使譯語文本適合于譯語文本讀者的閱讀需求,譯者在整個翻譯過程中都得發(fā)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原型-模型翻譯理論認為,只有對應(yīng)讀者群的譯語文本才是有生命力的譯語文本。譯語文本的讀者群可以分為專業(yè)讀者和非專業(yè)讀者兩大類,非專業(yè)讀者又分為兒童讀者和成人讀者兩大類[4]。賽珍珠譯本從讀者分類的角度看,她是為了滿足非專業(yè)讀者類中成人讀者的閱讀需求的。在選擇譯入語的過程中,她通過發(fā)揮自己的認知水平和語言水平,盡可能地將譯語文本翻譯的通俗易懂,能夠適合譯語文本讀者的閱讀需求。
源語文本7:
那人道:“煩你與我去營里請管營、差撥兩個來說話。問時,你只說有個官人請說話,商議些事務(wù),專等,專等!”(九回)
譯語文本7:
The man answered,“ I must trouble you to go to the gaol and ask for the chief gaoler and the work master to come hither and talk with me.If they ask you anything,say only that there is an officer who wishes to speak to them and consult with them about a matter of business,and for this he awaits them.
非專業(yè)讀者的特點是詞匯量大但生僻詞匯不認識,因此賽珍珠在英譯《水滸傳》的時候充分考慮到了這一點,她在選擇詞匯的時候盡可能地在忠實于源語文本的基礎(chǔ)上使用常用詞和大家熟知的詞匯。像譯語文本中的trouble you,ask you anything,a matter of business和awaits them,都是翻譯源語文本對應(yīng)詞匯“煩你”“問時”“事務(wù)”和“專等”時選用的較為簡單的詞。
源語文本8:只見發(fā)起一陣狂風。那一陣風過了,只聽得亂樹背后撲地一聲響,跳出一只吊睛白額大蟲來。(二十二回)
譯語文本8:
Suddenly a mighty whirlwind rose and when it was passed he heard a great thud behind the tangled wood and there leaped out a great,slant-eyed,whitebrowed tiger.
中國古代為了避諱一些難以解決的問題和人們不愿意提及的問題,中國人民習慣使用一些委婉語以求平安和困難的解決。源語文本8中的“大蟲”就是一種委婉語,因為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老虎是最為厲害的動物,人們通常拿老虎是無可奈何的。因此,人們在談話中總是規(guī)避直接稱呼老虎。賽珍珠非常了解中國文化,也讀懂了源語文本8中“大蟲”的真實含義。為了讓譯語文本讀者不會因為缺乏中國傳統(tǒng)文化知識而讀不懂源語文本8中的“大蟲”,她憑借自己的主觀判斷和翻譯能力毅然決定將“大蟲”意譯為tiger。
源語文本9:
那大漢笑道:“你這鳥頭陀,要和我廝打,正是來太歲爺頭上動土!”(三十一回)
譯語文本9:
That large fellow laughed and said,“Accursed priest that you are,you seek a quarrel with me---you are stirring the earth over the earth god’s head.
國人民一貫以來以宗教崇拜為精神依托,《水滸傳》中也不乏中國傳統(tǒng)宗教詞匯。源語文本8中的“太歲爺”就是一個典型的道教詞匯,是星辰中的年神。將“太歲爺”用在源語文本中旨在強調(diào)做了不該做的事情,冒犯了不該冒犯的人。賽珍珠在這里并沒有將其直譯出來,如果直譯了會導(dǎo)致譯語文本讀者閱讀上的困難。而是結(jié)合譯語文本讀者的閱讀認知水平,將其意譯為theeathgod,用god這一西方宗教詞匯取代了中國的“爺”。這可以讓譯語文本讀者在獲取了源語文本信息的同時也能夠充分理解“太歲爺”這一中國宗教詞匯自身的分量。
譯者的主體性在翻譯過程中的發(fā)揮是決定一個譯語文本成功與否的關(guān)鍵,這一主體性發(fā)揮通常都是貫穿翻譯過程中的始終[5]。原型-模型翻譯理論在將“適合”與“忠實”確定為譯者在翻譯過程中應(yīng)當遵循的翻譯標準之后,譯者就擁有了約束自己翻譯行為的翻譯規(guī)范。還將譯語文本讀者分為專業(yè)讀者和非專業(yè)讀者兩大類,非專業(yè)讀者又分為成人讀者和非成人讀者兩大類。有了這樣的分類,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就有了更為明確的翻譯目的,譯語文本在譯入語環(huán)境中也就有了一定的生命力?;谫愓渲閷χ袊未鷩榈恼J知觀、借助譯者自身的人生觀和價值觀判斷,她選擇了翻譯《水滸傳》,并努力將源語文本中的粗暴情節(jié)、粗俗語言甚至負面酷刑都原封不動地照搬在譯語文本中,并用盡一切可以使用的翻譯策略使譯語文本既忠實于源語文本,又適合于譯語文本讀者的閱讀需求。她的譯語文本是為了滿足非專業(yè)讀者中成人讀者的閱讀需求,因而她使用的譯入語都盡量地大眾化、通俗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