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邁,禹志云,駱錦芳
(云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云南 昆明 650500)
解釋學,又稱詮釋學,泛指對于文本意義進行理解和解釋的理論或哲學。西方解釋學的發(fā)展經(jīng)歷了古典解釋學、一般解釋學以及哲學解釋學這三個歷史階段。在19世紀,西方解釋學由施萊爾馬赫和狄爾泰發(fā)展為一門具有方法論和認識論意義的理論學科。之后,伽達默爾在施萊爾馬赫和狄爾泰的研究基礎之上吸收了海德格爾的存在主義哲學思想,提出了本體論的哲學解釋學理論。中國在古代雖然沒有“解釋學”的概念,但在長期的經(jīng)學詮釋實踐以及文學鑒賞實踐中產(chǎn)生了許多傳統(tǒng)的解釋方法和原則,形成“以意逆志”“知人論世”“詩無達詁”“披文入情”“我注六經(jīng)”等古典解釋學理論。其中,“披文入情”說是《文心雕龍·知音》篇中所提出的一種文學闡釋理論,其強調(diào)文本在鑒賞與解釋活動中的重要意義,主張鑒賞與解釋最終要返回創(chuàng)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與情志。這種古典的文學闡釋理論與伽達默爾現(xiàn)代解釋學中的“視域融合”理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而且二者在理論上具有互補性,對它們進行比較研究能夠促進中西解釋學思想的交流與對話。
《文心雕龍·知音》開篇就發(fā)出了“知音其難”的感嘆,感慨文學作品得到欣賞與正確理解的困難。這說明劉勰認識到“誤解”是普遍存在于文本詮釋過程之中的。為了避免對詩文的錯誤理解,他提出了“披文入情”的文學鑒賞理論,主張“沿波討源”,立足文本來理解作者的創(chuàng)作原意。
劉勰指出“綴文者情動而辭發(fā),觀文者批文以入情”,在他看來,“創(chuàng)作是從情到文,即‘為情而造文’,也就是從隱至顯,從內(nèi)至外”[1]50,即作者情思受到觸動從而寫作文章的過程;文學藝術的鑒賞與解釋則與之相反,是由外至內(nèi),從顯至隱,也就是讀者克服障礙領會作者創(chuàng)作時的思想與情感,與作者形成共鳴的過程。然而,由于主客觀原因,很多時候讀者并不能領會到作者的情志,反而會產(chǎn)生很多錯誤的理解,從而不能認識到作品的價值與意義。
一方面,許多文學作品本身具有復雜性與多義性的特點,內(nèi)容與形式交織多變,作者表達的情志不容易解讀出來,正如劉勰所言“篇章雜沓,質(zhì)文交加”“文情難鑒,誰曰易分”;另一方面,讀者的主觀喜好,以及藝術修養(yǎng)的不足也會導致文學鑒賞中的“音實難知”。劉勰說道:“知多偏好,人莫圓該??犊吣媛暥鴵艄?jié),醞藉者見密而高蹈;浮慧者觀綺而躍心,愛奇者聞詭而驚聽。會己則嗟諷,異我則沮棄”。由此可見,“鑒賞者個性和性格不同,審美趣味不同,對作品會有選擇和排斥,會有不同的理解等”[1]52。
雖然要對詩文形成正確的理解面臨著諸多困難,但劉勰并沒有否定“覘文見心”的可能性,他提出了“六觀”的鑒賞視角,以及“沿波討源”的鑒賞方法來幫助讀者“披文入情”,感知作者的情志,實現(xiàn)“知音”的目的。劉勰說,“是以將閱文情,先標六觀:一觀位體,二觀置辭,三觀通變,四觀奇正,五觀事義,六觀宮商。”一觀位體是指分析作品的主題、結構、體裁;二觀置辭是指考察作品的修辭;三觀通變是探討作品的繼承與創(chuàng)新;四觀奇正分析作品較為正雅還是較為新奇;五觀事義是指了解作品對典故的運用;六觀宮商是指考察作品的音樂性。這“六觀”正是我們解讀文本的具體視角。劉勰認為,文因情而起,“綴文者情動而辭發(fā)”,只要我們反過來運用“沿波討源”的鑒賞方法,對文本進行客觀而全面的回溯與分析,最終就能感知到作者之“情”,實現(xiàn)“知音”的目的。這正是“披文入情”說的解釋學思想。
伽達默爾是繼海德格爾之后德國最具影響力的哲學家,他受到現(xiàn)象學以及海德格爾存在主義哲學的啟發(fā),反思解釋學中理解以及真理的關系,將解釋學發(fā)展為具有本體論意義的解釋學哲學。
“視域融合”理論是伽達默爾解釋學思想的一個重要部分,“它是近代西方在科學主義和人文主義的影響下,文學研究重心由作者轉移到作品,再由作品轉移到讀者的產(chǎn)物?!盵2]113在伽達默爾看來,理解的過程與實質(zhì)是讀者的視域與作品的視域之相互融合,并不是讀者對作品的視域之機械還原,讀者的視域與作品的視域同樣重要。
伽達默爾所說的讀者視域是指從讀者的角度出發(fā)所能看到的一切,包含著讀者自己的價值觀念與主觀認知。因為任何讀者都是特定時代的具體存在,所以讀者視域具有一定的歷史性。加之讀者的認知與理解始終處于變化之中,并非固定不變,因此讀者視域具有開放性。與此對應,作品的視域就是作品所承載著的作者的思想情感、價值觀念,以及相關的文化背景、歷史條件與政治因素等,其同樣具有歷史性與開放性的特點。伽達默爾認為,現(xiàn)代解釋學不應該像古典解釋學所要求的那樣,忠于文本與作者的原意,拋棄自己的視域而單純解讀作品的視域,而應該是“解釋者從自己原有的視域出發(fā),在與被理解對象不斷接觸的過程中通過文本的異質(zhì)性不斷地檢驗和修正自己的前見,使解釋者的視域不斷擴大,從而兩個視域融合成一個全新的視域,產(chǎn)生全新的意義?!盵2]113
在伽達默爾眼中,“一切理解都是自我理解”[3],可見他非常重視讀者視域,認為讀者的“前見”是一切理解的前提和出發(fā)點。伽達默爾認識到,“文本的意義不是由作者所決定的,而是由于不同境遇之后總的讀者和文本的互相作用所決定的。”[4]換言之,在伽達默爾看來“文本闡釋活動看似是闡釋者在挖掘、重現(xiàn)隱含在文本中作者的原意,其實是闡釋者在向外界傳遞自己對文本意義的理解。文本作品的意義世界是由原有的文本世界和讀者想象出來的世界交融而成的。”[5]35
對于中西美學思想的比較研究,我們應當運用“以微觀充實宏觀,以宏觀指導微觀”[6]的研究方法,既要從微觀入手,研究具體作品、流派以及理論的異同,尋找同中之異與異中之同,還要從宏觀上考察比較對象的歷史文化背景以及中西方理解世界的不同方式,知其所以然,這樣得到的結論才更經(jīng)得起推敲。
從微觀的角度來看,“披文入情”與“視域融合”均為解釋學的理論,根本上都是圍繞著讀者、文本、作者、世界四個因素進行論證,因此,在內(nèi)涵上存在著一定的相通之處,但由于中西方歷史文化和詩學傳統(tǒng)的不同,以及二者誕生的時代背景不同,所以這兩種理論也存在著較大的差異。
首先,“披文入情”說與“視域融合”理論都在探討文本、作者和讀者之間的相互關系,但“披文入情”說更強調(diào)文本的載體性和作者的原意,而“視域融合”理論則更側重于讀者的主觀性以及文本的多義性。劉勰覺得真正的詩人都是“為情而造文”,文章就是承載著作者思想情感的載體,讀者應當克服種種障礙從而把握作者創(chuàng)作時的情志,做一個像鐘子期那樣的欣賞者與解釋者。然而,在伽達默爾看來卻并非如此,他指出讀者與文本之間存在著“時間間距”,因此讀者并不可能完全客觀地把握作者的原意,真正地理解必定會受到讀者主觀性的影響。而且,伽達默爾認為文本也是一個開放的視域,認為它的意義總是處于歷史性的變化之中,往往能夠超出作者的原意而具有更加豐富的內(nèi)涵。
其次,“披文入情”說與“視域融合”理論都十分重視讀者在理解活動之前就具備的條件,只不過劉勰更重視讀者的客觀態(tài)度和藝術修養(yǎng),而伽達默爾則更強調(diào)讀者的“前見”,也就是對事物理解前的先行看法?!芭娜肭椤钡那疤峋褪亲x者具有公正的態(tài)度以及一定的藝術修養(yǎng)來避免誤解,不僅要拋棄“貴古賤今”“崇己抑人”“信偽迷真”等偏頗的出發(fā)點,還要有“博觀”的藝術修養(yǎng),能夠“閱喬岳以形培塿,酌滄波以喻畎澮”。伽達默爾所說的“前見”(Vorurteil)有時又被譯為“偏見”,啟蒙運動曾批評“前見”干擾了我們的理解,應該克服這種“前見”。但伽達默爾的“視域融合”理論卻肯定了“前見”的合法性,并將“前見”當作我們理解活動的前提和出發(fā)點。因為“前見”是“理解的歷史性”所造成的,其中含有客觀的因素,解釋者無法不帶“前見”去理解作品。例如:我們在閱讀古代文學作品時,現(xiàn)代人的現(xiàn)代語言體系以及思維模式就是一種不可避免的歷史性“前見”。
從宏觀的角度來看,“披文入情”說與“視域融合”理論分別從屬于中國古典解釋學的思想體系和西方解釋學的理論體系,中西方不同的歷史文化背景、不同的闡釋學傳統(tǒng)以及理解世界的不同思維模式都是造成二者產(chǎn)生差異的重要原因,二者的差異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中西解釋學思想的差異性。
人從誕生之初就在追問這個世界的意義,對世界進行理解。西方古代的哲學家將世界當作一個實體來思考,將世界當作認識的對象與客體,思考什么是世界的本質(zhì),思考如何正確認識這個世界;中國古代的哲學家則從世界整體的感受出發(fā),意象式地解釋世界,將世界當作審美意象來思考,認為天地萬物承載著人的情志,他們眼中的世界是一個有情的世界。這種思維方式的差異導致了中西方理解世界、尋求答案的解釋學傳統(tǒng)各不相同,“中國詩學闡釋以探究文本中作者所要表達的思想即作者的‘志’為根本目標,西方詩學闡釋的重心則是探求一種普遍真理”[5]36。無論是中國的“詩言志”“以意逆志”“知人論世”,還是西方古希臘的模仿說、施萊爾馬赫的一般解釋學、海德格爾的存在主義解釋學都體現(xiàn)了這種解釋學傳統(tǒng)的差異。正是中西方解釋學各自的發(fā)展脈絡導致了伽達默爾的“視域融合”理論側重“求真”,以追求解釋學的規(guī)律與真理為宗旨,而劉勰的“披文入情”說則主張“知音”,以理解作者的情思為宗旨。
此外,伽達默爾所處的時代是資本主義高度發(fā)達的20世紀。由于傳統(tǒng)媒體的進步與發(fā)展,文藝欣賞與批判對藝術創(chuàng)作的影響逐漸變大。因此,伽達默爾對于闡釋者的主體性有著更加深刻的認識,更能認識到讀者在理解活動中的獨立性與創(chuàng)造性。但劉勰處于中國封建社會的中期,由于剛剛經(jīng)歷“文的自覺”,當時藝術鑒賞與批評實踐相對而言較少,加之可能受伯樂識千里馬、鐘子期知俞伯牙等典故影響,所以劉勰的解釋學思想仍側重于讀者對作者原意的追尋。
“披文入情”說與“視域融合”理論的這種差異也較能體現(xiàn)中西解釋學思想的不同特點,中國古典解釋學以解釋作者原意為目標,更多地關注如何進行理解和闡釋的問題;西方的解釋學以追求解釋學的真理為目標, “其理論體系的建構主要圍繞‘Why’即‘為什么’要進行理解和闡釋而展開?!盵7]
“披文入情”說作為我國重要的文學闡釋理論與西方伽達默爾的解釋學有一定的共通之處,也有諸多的互異性。對這兩種解釋學思想進行比較是為了找出二者的合理性和局限性,讓這兩種理論在平等對話的基礎上,實現(xiàn)互參互補、融會貫通,以建構更為包容、更為科學的解釋學美學。
隨著西方解釋學的影響持續(xù)擴大,伽達默爾解釋學中的“視域融合”理論被學界廣泛接受。這一理論使人們認識到了理解活動的互動性、創(chuàng)造性和無限擴大性,同時還拓寬了理解的范圍。
伽達默爾認為,理解不能局限于一種還原作者意圖的工具性活動,應當是讀者視域與文本視域的雙向融合,在融合的過程中,讀者的視域會通過吸納文本的視域而發(fā)生改變,文本的視域也會受讀者視域的影響而產(chǎn)生變化。例如:巴爾扎克的《人間喜劇》本是一部文學著作,然而,恩格斯以社會經(jīng)濟學家的視域去解讀卻看到了資本主義經(jīng)濟在不同階段的變化發(fā)展,發(fā)掘出其中的經(jīng)濟學價值。這個案例也印證了伽達默爾“理解就是創(chuàng)造”的主張,我們不應該拘泥于某種固定的理解和解釋,要發(fā)揮解釋者的創(chuàng)造性,讓我們的理解活動成為具有無限可能的“視域融合”。此外,伽達默爾的本體論解釋學思想還拓寬了理解的范圍,使人們意識到理解是人的一種存在方式,不僅文學欣賞、學術研究中的理解是一種視域的融合,而且我們生活中的閱讀、學習與交流也是不同視域的融合,這極大地拓寬了理解的范圍。
上述均為“視域融合”理論的積極意義。然而,世界上并沒有絕對正確的理論, “視域融合”理論也有其局限性,它只是告訴我們,理解的本質(zhì)是讀者的視域與文本視域的融合,并沒有“進一步思考文本與讀者的視域融合是以何種方式實現(xiàn)的問題”[8],也沒有說明“融合視域”與誤解的區(qū)別,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有否定藝術客觀標準的傾向。
“視域融合”理論所側重的是讀者視域與文本視域之間的“時間間距”,這解釋了為什么理解活動不是讀者視域向作者視域的轉化,而是兩種視域的融合。但是,伽達默爾忽視了這兩種視域能夠產(chǎn)生融合的條件,也沒有認識到“視域融合”有時也會產(chǎn)生無意義的誤解。例如:一個排斥西方現(xiàn)代主義詩歌的讀者,他在解讀艾略特的《荒原》時所產(chǎn)生的理解與評價有時會帶有強烈的主觀色彩,這樣的誤解也是一種視域的融合,然而并無任何積極的意義。伽達默爾將一切理解都當作自我理解,讓人們在理解藝術作品時容易陷入主觀主義,間接地否定了理解的客觀標準。這些都是伽達默爾“視域融合”理論的不足之處,需要進行反思,加以補正。
與“視域融合”理論相比較,“披文入情”說的合理性主要表現(xiàn)為其系統(tǒng)地論述了讀者應該如何進行理解和闡釋,肯定了理解所必需的前提條件,并且鮮明地區(qū)分了合理的理解與無意義的誤解。
劉勰在《知音》篇中指出,“披文入情”的過程,就是采取“沿波討源”的闡釋方法,通過“六觀”的鑒賞視角來分析文本,最終達到“知音”的過程??梢?,他向我們解釋了該如何進行理解和闡釋。劉勰還指出,主觀的偏頗、修養(yǎng)的有限以及強烈的個性喜好都會導致讀者對文本產(chǎn)生誤解,難以從文本中感知到作者深刻的情思,例如:一個偏愛中國水墨畫但對西方現(xiàn)代主義繪畫美學毫無了解的欣賞者,在觀賞薩爾瓦多·達利的名作——《面部幻影和水果盤》時,很有可能會迷惑不解。因此,克服這些主觀障礙是實現(xiàn)“文情可鑒”的前提。無論“披文入情”還是“視域融合”,所有的理解活動都是有前提條件的,這些前提條件需要引起我們的重視?!芭娜肭椤钡暮侠硇赃€體現(xiàn)在它對理解的客觀標準的強調(diào)。在劉勰看來,并不是所有的理解都一樣,合理的理解與無意義的誤解有鮮明的區(qū)分,克服主觀偏見提高藝術修養(yǎng)就是為了避免誤解最終形成正確的理解。
受時代的限制,“披文入情”說的局限性也非常明顯,它忽視了讀者在理解活動中的創(chuàng)造性,也否定了理解的多義性與無限擴大性。
“披文入情”說將理解活動視為讀者對作品原初意義的追求,要求讀者去理解作者創(chuàng)作時的思想情感,沒有意識到讀者的視域會對理解產(chǎn)生重要影響。實際上,所有的理解活動都是從讀者“前見”出發(fā)對作品進行解讀的,恰當?shù)淖x者視域不僅不會干擾我們的正確理解,反而有助于創(chuàng)造出超出作品原意的深刻理解。例如:弗洛伊德用精神分析學說來解讀《俄狄浦斯王》,得出有關“戀母情結”的理解。這不一定是索??死账沟膭?chuàng)作意圖,但卻有著某種合理性與獨特的啟示意義。由于讀者的視域具有開放性的特點,而非一成不變,擁有不同視域的讀者以及處于不同階段的讀者對同一作品都會有不同的理解,這樣的理解只要能夠從文本中找到依據(jù),都可以稱之為合理的解釋,因而理解活動永遠是多義與開放的。而“披文入情”說僅將“知音”作為理解的目標,認為作品只能有單一的理解,并沒有意識到理解的多義性與無限擴大性。
通過分析“披文入情”說與“視域融合”理論的合理性與局限性,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這二者存在著明顯的互補性,借鑒“披文入情”說的合理性主張恰好可以修正“視域融合”理論的不足;參考“視域融合”理論的積極性觀點也能夠使“披文入情”說更加完善。
前文講過,伽達默爾的“視域融合”理論強調(diào)讀者視域與文本視域的融合構成理解的本質(zhì),但忽視了“視域融合”的前提條件,導致最終得到的理解可能是無意義的誤解。此外,伽達默爾將一切理解都當作自我理解,否定理解的客觀標準,混淆了合理的理解與主觀性的偏見。而作為中國古典文學闡釋理論的“披文入情”說,恰好肯定了理解所必需的前提條件,要求讀者在克服主觀之偏見,彌補藝術修養(yǎng)之不足,避免偏執(zhí)之喜好的基礎上進行理解活動?!芭娜肭椤闭f還強調(diào)了理解的客觀標準,將理解劃分為合理的理解與無意義的誤解,劃分了“俗鑒”與“妙鑒”。如果“視域融合”理論能夠從“披文入情”說中獲得啟示,重視起理解的前提條件,論述清楚“視域融合”是如何達成的,承認理解的客觀標準,將理解活動視為主客觀相統(tǒng)一的活動,那么“視域融合”理論將更加完善,更能夠揭示出理解活動的本質(zhì)。
“披文入情”說在主張“詩言志”以及“以意逆志”的中國解釋學傳統(tǒng)的影響下,認為作品的意義由作者的意圖決定,所以在理解活動讀者只有一種合理的理解,那就是對作品中所蘊含的作者的思想情感的理解。這樣一來,“披文入情”說就將作品的意義單一化了,沒有意識到讀者在理解活動中的創(chuàng)造性,也沒有意識到理解的多義性與無限擴大性。但大量的闡釋實踐都證明,理解活動具有的互動性、創(chuàng)造性與無限擴大性。正如伽達默爾所分析的那樣,理解活動是讀者與文本的雙向對話,是二者視域的相互融合。一方面,讀者的創(chuàng)造性有時能在理解活動中起到非常積極的作用,不能用作者的原意來限制讀者對文本的理解;另一方面,許多偉大的作品都具有豐富的內(nèi)涵,不僅承載著作者的思想情感、價值觀念,還承載著諸多歷史文化與政治因素等,同時也是一個開放的視域。例如:中國的古典名著《三國演義》,自古以來,不同視域的讀者就從中解讀出了不同的主題,得到了諸多不同的理解,有“‘正統(tǒng)’說、‘忠義’說、‘悲劇’說、‘分合’說、‘仁政’說、‘道義’說、‘人才’說、‘農(nóng)民愿望’說、‘忠義變異’說、‘亂世英雄歌頌’說、‘反映三國興亡’說、‘宣揚用兵之道’說、‘謳歌封建賢才’說、‘圣君賢相魚水相諧’說、‘擁劉反曹反映人民愿望說’等。”[9]以上的理解不一定都是作者創(chuàng)作時的原意,但它們都屬于讀者對《三國演義》的合理解讀,都有著自己獨特的意義。如果“披文入情”說能夠吸納“視域融合”理論的正確性觀點,肯定讀者在理解活動中的創(chuàng)造性,認識到理解的多義性與無限擴大性,那么就能激發(fā)出“披文入情”說的新活力,賦予“披文入情”說現(xiàn)代性的視野。
總而言之,對“披文入情”說與“視域融合”理論進行比較研究,是為了搭建中西解釋學對話的橋梁與平臺,在揭示出中西解釋學理論的同中之異與異中之同的基礎上,使二者互相借鑒,互相補充,滿足中國古典文學闡釋理論進行現(xiàn)代轉換的需求,也為現(xiàn)代解釋學提供新的發(fā)展思路,最終建構起更為包容、更為科學的解釋學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