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也晴
語言是人類最重要的交際工具和思維工具。漢語和英語雖然所屬語系不同,但在語音、語法、詞匯和承載的文化意義上具有許多共同特征,這些特征對促進英語教學有著積極的作用。
關于語言的共性和個性,亦即語言的普遍性和特殊性,是長期以來語言學界討論的熱點問題,由此引起一些相關問題的討論,如英、漢兩種語言的異同,包括語法、句式、構詞法、音韻節(jié)律等方面,或強調(diào)其共性,或著重不同之處,形成兩種不同的觀點和研究思路。
1957年,美國語言學家喬姆斯基(Chomsky)出版了一本影響巨大的書——《語法結構》,標志著轉換—生成語法的誕生。該書強調(diào)語言學的最終使命是發(fā)掘人類語言的共性。認為人的大腦中存在一整套與生俱來的語言機制,并在生理上表現(xiàn)為一種語言中樞,或曰“語言官能”(Linguistic faculty)。喬姆斯基認為,語言理論應該解釋人類天賦的語言能力,他區(qū)別了“語言能力”和“語言行為”兩個概念,認為語言能力指內(nèi)存于人腦的語言機制,以及習得的內(nèi)在語言知識,“語言行為”指運用習得的語言展開交流的過程。這個區(qū)別更加有益于人們對人類共同的語言認知系統(tǒng)展開精細化研究。這一學說在當時語言學界引起了一場大變革,直到今天,仍然對各國語言學的發(fā)展和研究發(fā)揮極大的啟發(fā)、引導和推動作用。
學者們經(jīng)過半個多世紀的探索、比較和研究,逐漸達成了共識,即人腦中的語言器官決定了語言轉換和生成的機制,語法規(guī)則和規(guī)律是有參數(shù)可循的,而語言的變異則是相當有限的;人類先天的語言能力,通過“深層結構”和“表層結構”把意義和形式結合為一體。這些認知對于人類語言的生成機制無疑具有極強的解釋力。
我國語言學界在語言共性的研究上也有很多成果,發(fā)表了一批優(yōu)秀的論文和論著。例如,程工(1999)出版了專著《語言共性論》,全面闡述了語言共性和個性的關系,認為所有語言均受普通規(guī)律的制約,以共性為主導系統(tǒng),共性是本質的,個性是非本質的,并以諸多研究領域的成果為支持,形成了明確的語言共性觀。又如,吳剛(2006)在《生成語法研究》一書中概括總結和評論了喬姆斯基生成語法的理論思想、核心概念、語法模式、例證分析和歷史發(fā)展的過程。大量研究論文紛紛發(fā)表,如程工的《語言共性的心理學和生理學證據(jù)》、王紅旗的《共性—個性—共性:語言學價值取向的歷史變遷》、王靜的《生成語法中的語言共性研究》等,文章各有側重,其中林明東(2007)的論文《論語言普遍性的多維度存在》對語言普遍性的多維度存在展開了深入闡述。
對語言共性說也有完全對立的觀點。反對者著力強調(diào)語言的民族差異和文化差異性,代表人物為19世紀德國著名語言學家威廉·馮·洪堡(Wilhelm von Humboldt)。他認為,語言作為對客觀世界的反映,所指稱的是概念,并不指稱事物本身,而概念是主體對客體本質屬性的認知,是思維的產(chǎn)物,即語言表達的概念是由民族精神所構成的,民族精神形成了獨特的認知,從而構成語言的獨特創(chuàng)造。關于語言的差異性研究,國內(nèi)學術界和教育教學界發(fā)表了大量論文,出版了不少專著。差異性研究對中學英語教學產(chǎn)生了極大而深遠的影響。
長期以來,人們更偏重于尋求英、漢語言的差異,忽略了“異中有同”的研究,這種偏頗影響了課堂教學,重差異、輕共性,增添了學生對英語的隔膜感,尤其在整體閱讀過程中,令教師感到進展遲滯,這其中當然有各種原因,但陌生感無疑是一種“心魔”,它使英語原文成為一塊沒有感情溫度的“硬骨頭”,學生的閱讀成為疲于應對的行為。
在長期的教學中發(fā)現(xiàn),恰當?shù)靥幚碛ⅰh兩種英語“差異”和“相通”這一對矛盾,既講清“異”,又講出“同”,使學生建立“大語言”的觀念,既從語言的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上探討,又注重討論兩種語言文化屬性的不同對語言的深刻影響,這樣,才能真正引導學生換一種心態(tài)和眼光看待英語,與英語建立應有的、親和的情感,從而起到事半功倍的教學效果。在指導學生閱讀文學作品的過程中,既要幫助他們找出中西文化的差異和英、漢語言表達的不同,又要重視分析兩種語言和文化的共同點,尤其是文學語言表達的共性,從共性中領悟人類文化的相融和感情的相通之處。
文學語言指作家按照藝術世界的詩意邏輯創(chuàng)造的特殊話語。與科學語言相比,文學語言具有鮮明的審美特點。這里僅例舉英漢文學語言相通的四個主要方面:
第一,“無目的的合目的性”??茖W語言是反映物理世界之真的語言符號,在認識和把握世界時,濾去了客體的感性材料,展示了現(xiàn)實世界的普遍規(guī)律,科學語言越抽象化、概括化,越能概括更大范圍事物的本質特征。而文學語言特有的美學功能和特質決定了它的“無目的的合目的性”。所謂“無目的”,指文學語言表達的不是具體的認知意義,并沒有功利目的,反映的并非物理之真,而是情感的真切表現(xiàn),是內(nèi)心的縱情傾訴,文學語言追求的是合乎美學規(guī)律的表達,因此,文學語言常常突破常規(guī)的認識和規(guī)范,追求超越性的審美效果。
第二,構造世界的虛擬性??茖W語言旨在構建和證明一個“現(xiàn)實的世界”,文學語言全力打造的是“非現(xiàn)實的世界”?,F(xiàn)實的世界是可見的,非現(xiàn)實的世界則存在于心靈里。在作家特殊的藝術感受中,世界是一幅無窮變幻的圖景,是超越現(xiàn)實的“虛擬”的、“可能”的世界,它訴諸于美,聽從于心靈的召喚,可以突破現(xiàn)實世界的認知,達到精神的飛躍和圓滿。例如,我國傳統(tǒng)經(jīng)典戲劇《梁山伯與祝英臺》,梁、祝二人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愛情悲劇被最后一場“化蝶”一下子升華到藝術審美境界,這里的藝術虛構與人們心靈的審美期待達成了深層次的契合。又如,文藝復興時期意大利詩人但丁的著名詩作《神曲》,以長詩的形式敘述了自己的一個夢境,通過作者與地獄、煉獄及天堂里眾多著名人物的對話,反映了當時社會的諸多發(fā)人深省的問題,對中世紀嚴酷的教會統(tǒng)治進行了譴責。再如,《格列佛游記》《堂吉訶德》《唐璜》《百年孤獨》《變形記》等,小說里所描述的一切雖然不是現(xiàn)實世界的復制,但它們距離人的情感世界是最近的。
第三,審美的語言風格。作家為了對抒寫對象展開最生動、形象的表達,往往突破語言的常規(guī)范式,調(diào)動一切語言手段,在音律、節(jié)奏、語義、情調(diào)等方面呈現(xiàn)出獨特的美學特質。例如,美國現(xiàn)代詩人羅伯特·弗羅斯特(Robert Frost)的小詩《雪塵》(Dust of Snow),只有短短八句,卻音韻和諧,節(jié)奏明快,畫面明朗:
The way a crow
Shook down on me
The dust of snow
From a hemlock tree
Has given my heart
A change of mood
And saved some part
Of a day I had rued.
譯文:一只烏鴉
從一棵鐵杉樹椏,
將雪塵抖下
撒我一身雪花
我的心緒呀
因此起了些許變化
我懊悔了一天的時光
終于被救下。(黃元軍,譯)
這是一首即興小詩,全詩選用短小的語句,最通俗的詞語,沒有絢麗的形容詞,也沒有奇俏的比喻等修辭格,卻十分生動地描繪了一幅圖畫:黑色的烏鴉、潔白的雪花、鐵杉樹下的“我”,將鮮明的色彩和輕松釋然的心情躍然紙上,寫景抒情渾然一體,不著痕跡。
文學語言的風格美還表現(xiàn)在語勢上。語勢是語氣的外在表現(xiàn)形式,常見的有上行勢、下行勢、曲折勢等類型。文學語言具有極為豐富的語氣,而語氣產(chǎn)生于作者的思想感情,這種內(nèi)蘊的感情會賦予語句特定的語勢,尤其在朗讀時能夠分明感覺到語勢的牽引。例如,李白的《早發(fā)白帝城》,朗讀時會感受到一種難以抑制的喜悅之情,如同“千里江陵”一樣奔騰而去,如同順風的輕舟一樣歡快飛馳。作家的性格、心情都會融入作品,表現(xiàn)在語言形式上。杜甫寫作《春望》一詩時,安史叛亂,國破家亡,離亂之痛,憂從中來,流落中翹首思念親人,看眼前空對故國淪亡,詩歌中自然呈現(xiàn)出感時恨別、沉郁頓挫的曲折語勢。但他創(chuàng)作《聞官軍收河南河北》時,精神異常振奮,“劍外忽傳收薊北”,迅猛起句,詩人漂泊多年的苦楚即將結束的狂喜如不可遏制的洪流,一下子沖開了郁積已久的情感閘門,朗讀這首詩,可以感受到那種洶涌澎湃的激情帶來的歡喜奔走的上行語勢??梢?,作家的人生經(jīng)歷、思想感情、性情感悟及審美傾向都會形成作品內(nèi)含的特定語勢,從而形成個性化的語言風格。
第四,朦朧模糊的語義美。這里的朦朧模糊,不是語義上的不確定,而是作者通過修辭手法有意營造出的審美意境,也包括讀者在閱讀欣賞過程中的主動創(chuàng)造。例如,李商隱膾炙人口的詩《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晚唐詩人李商隱是寫愛情詩的圣手,“古來情語愛迷離”是其愛情詩最顯著的特點。李商隱借用典故,運用比興、反襯等修辭手法,意境深邃,一唱三嘆,言此及彼,耐人尋味,使人在品味中獲得朦朧的審美感受。
可見,這種朦朧美往往通過各種修辭手法的運用來營造。
又如,19世紀英國著名詩人威廉·華茲華斯(William Wordsworth)的詩歌《水仙》(Daffodils)中的詩句:“I wander’d lonely as a cloud.That floats on high o’er vales and hills”,詩人把自己比作流云,在山谷之上漂游,其深層含義為自己如同孤獨的流云,沒有同行者,更沒有方向,字里行間流露出孤獨、寂寞之情。
在閱讀英語原文時,會遇到很多模糊的語義,需要結合上下文語境及作者寫作的背景盡可能貼近作品原義解讀。本文主要側重作者有意識采用模糊的藝術手法創(chuàng)設朦朧的意象美,這在外國文學作品閱讀中會遇到很多,需要進行創(chuàng)造性解讀。例如,美國當代暢銷書作家丹·布朗(Dan Brown)的小說,處處充滿待解的“密碼”。使他一炮走紅的《達·芬奇密碼》(The DaVinci Code)中,作者為了刻畫出蘭登的形象,精心設計了許多意向性很強的語言表達,提示讀者窺測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
文學語言的朦朧美還可以表現(xiàn)為語言結構形式上的變異組合,在打破人們理解慣性的同時,也給語言增加了新的蘊含和意味?;蛘哒f,作者有意給讀者設下閱讀“障礙”,當讀者克服了這些“障礙”,解讀到其中隱藏的含義時,立刻就會領略到妙處,同時體會到閱讀的成就感、愉悅感。這些深藏于文字背后的意蘊,是作者自己的“暗語”,也是留給讀者的“密碼”,召喚著讀者的審美接受和參與。
20世紀美國新詩運動帶來了詩歌風格流派的興起和繁榮,其中意象派就是一個重要流派。意象派詩歌受到法國象征主義流派的啟發(fā),同時兼收并蓄,吸收了中國古典詩歌、日本俳句及普羅旺斯詩歌的特點,主張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把意象當作基本的單位,甚至可以將一連串的意象并列在一起,不加任何釋義,直接交給讀者品評。出現(xiàn)了以龐德(Ezra Pound)為代表的一批意象派詩人的作品,把詩歌的朦朧模糊美推到了極致。例如,龐德的短詩《在地鐵站》(In a Station of the Metro):
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
Petals on a wet,black bough.
這短短的兩行詩,在世界詩壇產(chǎn)生了轟動效應,也在我國激起了熱烈的反響,僅僅從眾多的翻譯版本就可見一斑。例如,趙毅衡譯為“人群中這些面龐的閃現(xiàn);/濕漉的黑樹干上的花瓣。”飛白譯為“這幾張臉在人群中幻景般閃現(xiàn);/濕漉漉的黑樹枝上花瓣數(shù)點?!绷_池譯為“人潮中這些面容的忽現(xiàn);/濕巴巴的黑樹丫上的花瓣?!钡?,不一而足。同時,這首朦朧詩也帶來了我國當代文壇一股強勁的象征主義文學的潮流,誕生了大批朦朧派文學作品。
此外,文學語言在語義、情調(diào)等多方面都有著鮮明的美學特色,在閱讀教學中,教師應著重予以指導,幫助學生獲得更多情感體驗,提高審美能力。
英語是世界上使用最廣泛的語言,漢語則是世界上使用人數(shù)最多的語言,對英漢文學語言的共性研究無疑有助于中學生的英語學習。深度閱讀首先是對語言的感知和鑒賞,只有當學生愿意用情感接觸作家、撫摸作品,心靈的壁壘才能從根本上打破,閱讀興趣才能被真正釋放出來,而只有當閱讀成為一種自覺自愿的行為,才能有效提高語言解碼和文化解讀能力,逐漸涵養(yǎng)情感和智慧,達到培養(yǎng)良好文化品格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