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坊葛漁城重閣會曲牌考釋

張 磊，郝宇欣

（廊坊師范學院 社會發(fā)展學院，河北 廊坊 065000）

葛漁城重閣會是流傳于河北省廊坊市安次區(qū)葛漁城鎮(zhèn)及周邊地區(qū)的民間花會項目。2008年6月7日，國務院印發(fā)《國務院關于公布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名錄和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擴展項目名錄的通知》（國發(fā)〔2008〕19號）。在本次公布的“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名錄”之中，“民俗”大項下設“抬閣（芯子、鐵枝、飄色）”子項目（序號994、編號x-87），共收入25項內容，葛漁城重閣會列在第一。據(jù)宮俊生等所撰《葛漁城重閣會發(fā)展歷史與生存現(xiàn)狀》一文記載，20世紀30年代，葛漁城重閣會植入了昆曲和坐唱形式。①宮俊生、趙德明、尹國輝：《葛漁城重閣會發(fā)展歷史與生存現(xiàn)狀》，廊坊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保護網(wǎng)，2009—07—03，http://www.lfich.cn/main.php?action=displaybody&s=13&pid=361.在發(fā)展過程中，重閣會將戲曲舞步和坐唱表演相結合，藝術形式逐漸豐富飽滿。隨著時代的變遷，重閣會坐唱曲牌大部分失傳，坐唱形式也被取消。坐唱曲牌是考索重閣會歷史源流與藝術傳承的重要依據(jù)。本文嘗試以重閣會現(xiàn)存的坐唱曲牌為基礎，對其中部分曲牌的源流進行梳理，以期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恢復部分曲牌的原貌，從而對重閣會的歷史與傳承有更加深入的認識。

一、葛漁城重閣會的沿革

葛漁城重閣會是中國抬閣藝術的代表之一。作為傳統(tǒng)的民俗藝術表演形式，抬閣在各 地 有“臺 閣”“重 閣”“高 抬”“腦 閣”“芯 子”“鐵枝”“飄色”等不同的稱呼。臺灣政治大學中文系蔡欣欣教授曾梳理出58種不同的抬閣名稱。②蔡欣欣教授梳理出的58種不同抬閣名稱包括“背閣”“背棍”“背肘”“背裝”“背垛”“背歌”“背芯”“托閣”“肘閣”“肘歌”“扛閣”“臺閣”“抬閣”“重閣”“藝閣”“馬閣”“撓閣”“水車閣”“娛蛤閣”“龍閣”“鳳閣”“羅漢閣”“轉閣”“垛子”“平垛”“抬芯”“鐵枝”“鐵棍”“抬桿子”“大臺戲”“桌子戲”“彩臺”“彩架”“山車”“亭子”“節(jié)節(jié)高”“做故事”“扮景”“出會景”“古事”“扛妝”“抬妝”“高抬”“妝人”“高妝”“小兒扮戲”“托裝”“鬧裝”“鬧妝故事”“扛裝”“肩頭坪”“水色”“蹺色”“飄色”“馬上故事”“馬角”“馬閣”和“馬色”等。見左尚鴻：《中國抬閣》，文化藝術出版社，2016年版，第8頁。實際上，抬閣的名稱之多遠不止此數(shù)。①姬彬霞總結了抬閣的民間稱謂有“高亭”“彩架”“扎故事”“彩亭”“桌子戲”等。見姬彬霞：《河南安陽曲溝抬閣考探》，《河南教育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5期。此外，抬閣尚有“抬角”“抬歌”等稱呼。見王文章主編：《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名錄圖典》（三），文化藝術出版社，2015年版，第1248頁。左尚鴻也指出，抬閣還有“高景”“鐵桿”“背桿”“夜故事”“故事會”等稱呼。見左尚鴻：《中國抬閣》，文化藝術出版社，2016年版，第1頁。形形色色的稱謂展現(xiàn)出抬閣民俗藝術在中華大地流傳的廣泛性和普遍性。抬閣民俗歷史悠久，其起源已難以稽考。目前，關于抬閣的起源大致有四種說法：“祭神”說、“送別”說、“行象”說和“百戲”說。②左尚鴻：《中國抬閣》，文化藝術出版社，2016年版，第2—5頁。有學者認為，抬閣藝術源于漢代“百戲”，經(jīng)過唐宋時期“傀儡臺閣”的發(fā)展階段和元代雜劇的薈萃階段，到明清以后逐漸盛行。③姬彬霞：《河南安陽曲溝抬閣考探》，《河南教育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5期。

葛漁城重閣會起源相對較晚。據(jù)《葛漁城重閣會發(fā)展歷史與生存現(xiàn)狀》一文所述：該會始于乾隆年間（1736—1795），由山西省流傳至此地。據(jù)傳，當時一位農民從山西來到葛漁城，為本鎮(zhèn)西街高財主扛活，用所掙工錢籌建起這道花會。④宮俊生、趙德明、尹國輝：《葛漁城重閣會發(fā)展歷史與生存現(xiàn)狀》，廊坊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保護網(wǎng)，2009-07-03，http://www.lfich.cn/main.php?action=displaybody&s=13&pid=361。對這種說法，左尚鴻先生提出了異議，他認為，葛漁城重閣會是大型民間花會民俗活動，沒有強大的民間信仰支撐、商賈勢力資助和政府全力支持，難成氣候。見左尚鴻：《中國抬閣》，文化藝術出版社，2016年版，第23頁。重閣會成立后藝術表演水平較高，晚清時曾到北京演出。民國初年，該會也有在天津南市燕樂戲院演出的經(jīng)歷?！拔幕蟾锩逼陂g，重閣會解散。1982年，一些老藝人積極響應政府挖掘民間藝術的號召，使重閣會得以復興。此后，重閣會以其獨特的藝術形式和表演內容在不同的舞臺發(fā)揮著影響。1983年起，葛漁城重閣會年年參加廊坊市區(qū)花會調演。中央電視臺曾專門對重閣會進行錄像展播。2008年重閣會被列入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保護項目之后，也越來越多地受到政府部門、文化界人士以及學者們的關注。近年來，在北京、天津等地，經(jīng)?？梢钥吹街亻w會的演出。⑤以上內容參見宮俊生、趙德明、尹國輝：《葛漁城重閣會發(fā)展歷史與生存現(xiàn)狀》，廊坊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保護網(wǎng)，2009-07-03，http://www.lfich.cn/main.php?action=displaybody&s=13&pid=361；李冰：《河北廊坊葛漁城重閣會研究》，河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20年；孟慶偉主編：《安次非遺典籍》，紅旗出版社，2018年版，第31頁。

重閣會的表演主要由三個部分構成。身體強壯的男演員裝扮成“底座”，年齡較小的兒童裝扮成“二節(jié)人”?！暗鬃蓖ㄟ^鐵鑄骨架“芯子”來托舉固定在“芯子”上的“二節(jié)人”。在表演時，以“底座”演員為主?！暗鬃蔽璨椒€(wěn)健，“二節(jié)人”風姿綽約，將一出出精彩的戲劇內容展現(xiàn)給觀眾。不同的劇目通過不同的“芯子”呈現(xiàn)。葛漁城重閣會起初有《賣女》《瘋道》《慶頂珠》《桃花仙子》《點化》《白蛇傳》6架“芯子”。20世紀30年代，陸續(xù)增添了《鐵弓緣》《桃花庵》《戲牡丹》《三度林英》4架“芯子”。重閣會復興后，又新添了4架“芯子”。在發(fā)展過程中，劇目名稱和內容不斷改革、調整，最終形成《鴻戀情》《穆柯寨》《孫悟空三打白骨精》《豬八戒高老莊》《畫皮》《桃樹枝》《打漁殺家》《花為媒》《唐知縣審誥命》《杜十娘》《秦香蓮》《呂洞賓戲牡丹》《白蛇傳》《天河配》14架“芯子”的表演格局。⑥左尚鴻：《中國抬閣》，文化藝術出版社，2016年版，第27—32頁。近年來經(jīng)常出演的“芯子”是《鴻鸞禧》（即《鴻戀情》——筆者注）《穆柯寨》《花為媒》《打漁殺家》《唐知縣審誥命》《秦香蓮》6架。①見李冰：《河北廊坊葛漁城重閣會研究》，河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20年。2021年底，筆者采訪重閣會張長英會長得知，因演員身體等原因，能夠堅持表演的尚有《鴻鸞禧》《穆柯寨》《花為媒》《打漁殺家》4架芯子。

通過梳理重閣會曲折發(fā)展的歷史可以發(fā)現(xiàn)，昆曲和坐唱形式的植入無疑是其中的一個亮點。“底座”和“二節(jié)人”的表演與坐唱相結合，方能將一幕幕聲色俱佳的戲劇內容呈現(xiàn)給觀眾，從而調制出一道道精彩的花會盛宴。張長英會長說：“過去上層演員都是十八九的大姑娘，因為二節(jié)人演員和底座演員都有唱詞，唱的都是昆曲?！雹谝娎畋骸逗颖崩确桓饾O城重閣會研究》，河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20年。遺憾的是，受制于裝扮“二節(jié)人”的兒童記不住唱詞、坐唱演員越來越少、重閣會發(fā)展后繼乏力等問題，坐唱形式現(xiàn)已取消，坐唱曲牌也大部分失傳。宮俊生等在《葛漁城重閣會發(fā)展歷史與生存現(xiàn)狀》一文中記錄了重閣會現(xiàn)殘存的10支坐唱曲牌，分別為《揚子江》《吳氏飛霞》《春景》《夏景》《漁家思春》《漁家思冬》《漁家樂》《漁翁板渡》《春景》《春景》。其中《春景》曲牌出現(xiàn)了三次，但格式各不相同。這些曲牌名稱及內容也被后來的研究者廣泛引用。2021年，據(jù)張長英會長介紹，現(xiàn)在能夠演唱這些曲牌的僅有邊兆維、陳恩和二位老先生。這些殘存的坐唱曲牌與戲劇表演密切相關，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重閣會的表演風格和藝術特色?；厮葸@些曲牌的源頭、探討曲牌與劇目之間的聯(lián)系，對勾勒重閣會藝術表現(xiàn)形式的原貌、描繪重閣會藝術傳承的譜系具有重要意義。除此之外，殘存坐唱曲牌的考釋對促進重閣會文化遺產(chǎn)的再認識與保護也大有裨益。然而，由于時間久遠、現(xiàn)存文字不多等原因，學者們往往對這些曲牌未予以足夠的重視。經(jīng)過檢閱文獻，可以發(fā)現(xiàn)其中5支殘存曲牌的承繼關系，它們分別與明清時期即已廣泛流行的《粉紅蓮》《鎖南枝》《玉娥郎》幾支曲牌有關。

二、《揚子江心》套曲與重閣會曲牌

清乾隆六十年（1795）王廷紹編纂的《霓裳續(xù)譜》卷5收錄了名為《揚子江心》的套曲，套曲中包含有《粉紅蓮》《鎖南枝》《蓮花落》等曲牌。通過對比可以發(fā)現(xiàn)，其包含的部分曲牌與重閣會現(xiàn)存的幾支曲牌有著密切的關系?，F(xiàn)全文記錄《揚子江心》套曲如下：

〔粉紅蓮〕（正）揚子江心一朵蓮，這朵蓮花委實鮮。爬不到跟前。爬不到跟前。典賣莊園，造下一只船。船在浪里顛，顛著顛著攏了岸。（?。┬⌒◆~兒粉紅腮，上江游到下江來。頭動尾巴擺。頭動尾巴擺。小小鉤兒，掛住你的腮。絕不該闖進青絲網(wǎng)里來。絕不該闖進青絲網(wǎng)里來。

〔鎖南枝〕（雙唱）漁家事，春最好，桃紅柳綠傍小橋?；渌辛?，山外鳴啼鳥。敲竹楫，品竹蕭，唱卻錦魚燈，便是漁家樂?！睬扒弧碀O家事，夏最好，柳陰深處避暑驕。松竹罩沙灘，銀河香滿沼。飯一碗，酒一瓢，唱卻水底魚，便是漁家樂。〔前腔〕漁家事，秋最好，清風明月江邊繞。丹桂月中香，黃菊在溪邊繞。沽美酒，賞月宵，唱卻雁魚燈，便是漁家樂。〔前腔〕漁家事，冬最苦惱，寒江風雪凍折腰。罷釣在魚棚，何如醉為高。乍子歌，破布襖，蓋著破棉絮，唱卻魚燈兒，便是漁家樂。

〔蓮花落〕一年家才過，不覺又是一年，交春里里蓮花，里里蓮花落。漁家兒撐的撐，揺的搖，溪溜嘩啦撒網(wǎng)去。過花村。也么咳咳咳蓮花落。也么咳咳咳蓮花落。一年家春過，不覺又是一年，交夏里里蓮花，里里蓮花落。漁家兒小兒男，溪呷呵，赤身露體沙灘頭上，摸魚又摸鰍。也么咳咳咳蓮花落。也么咳咳咳蓮花落。一年家夏過，不覺又是一年，交秋里里蓮花，里里蓮花落。漁家兒惟有那老阿母，老親娘，彎著腰，曲著背，河灘頭上哎呷哦，哎呷哦，哎哎哦哦，摸魚又摸蝦。也么咳咳咳蓮花落。也么咳咳咳蓮花落。一年家秋過，不覺又是一年，交冬里里蓮花，里里蓮花落。漁家兒惟有我老漁翁，獨自一個，垂釣在一江風。也么咳咳咳蓮花落。也么咳咳咳蓮花落。

〔尾聲〕釣寒江，弄魚罩，衣食靠取在波濤。（正）姐姐。我與你綠陰深處慢慢的搖。①（清）王廷紹編：《霓裳續(xù)譜》卷5，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8—9頁。

重閣會現(xiàn)存曲牌中有《揚子江》，內容如下：

揚子江心一朵連蓮，那朵蓮花本是仙。拔步到跟前……典賣莊園，造下一雙船。船在浪里顛，顛著顛著樂了然。小小魚兒粉紅腮，上江游到下江來，頭動尾擺……小小鉤兒搭住了你的腮，你卻不該闖進青絲網(wǎng)里來……②參見宮俊生、趙德明、尹國輝：《葛漁城重閣會發(fā)展歷史與生存現(xiàn)狀》，廊坊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保護網(wǎng)，2009-07-03，http://www.lfich.cn/main.php?action=displaybody&s=13&pid=361。本文引用重閣會殘存的曲牌名稱及內容均參考此文，以下不再一一標注。

將上下文進行對比可以發(fā)現(xiàn)，重閣會《揚子江》曲牌即為《揚子江心》套曲中的曲牌《粉紅蓮》，二者結構和平仄一致。將《揚子江》和《揚子江心》套曲中的《粉紅蓮》文字作對照能看出，《揚子江》的“揚子江心一朵連蓮”多一“連”字，“那朵蓮花本是仙”和“拔步到跟前”“顛著顛著樂了然”“搭住了你的腮”出現(xiàn)音近的文字變化，“頭動尾擺”少一“巴”字，“你卻不該闖進青絲網(wǎng)里來”也出現(xiàn)了文字的調整。

重閣會現(xiàn)存曲牌中另有《漁家思春》和《漁家思冬》，內容如下：

〔漁家思春〕漁家春最好，桃紅柳綠伴小橋，花落水中流山外，云岐鳥小竹溪品竹簫，唱一回、演一技，便是漁家樂。

〔漁家思冬〕漁家思冬最好，寒江風掃凍霜擾，把橋在魚棚樂呵，醉又飽，破棉絮改棉襖，唱一回水得魚，便是魚家樂。

將這兩支所謂的殘存曲牌與《揚子江心》套曲中的曲牌加以比對，可以發(fā)現(xiàn)《漁家思春》和《漁家思冬》兩支曲牌實即曲牌《鎖南枝》。它們和《鎖南枝》的字句結構以及平仄也是一致的，只是由于時間久遠、傳人更迭等原因，出現(xiàn)了大量的唱詞文字變化及訛誤等現(xiàn)象。如在《漁家思春》中，“漁家春最好”較《鎖南枝》中的“漁家事，春最好”少一“事”字；“桃紅柳綠伴小橋”較“桃紅柳綠傍小橋”出現(xiàn)了“伴”“傍”二字音近而異的現(xiàn)象；“花落水中流山外，云岐鳥小竹溪品竹簫”相較“花落水中流，山外鳴啼鳥。敲竹楫，品竹簫”而言，出現(xiàn)了斷句、音訛等問題；“唱一回、演一技，便是漁家樂”較“唱卻錦魚燈，便是漁家樂”出現(xiàn)了一些文字的變化。這些情況，在《漁家思冬》中也或多或少有所體現(xiàn)，不再贅述。

經(jīng)過以上分析可見，重閣會殘存的《揚子江》曲牌，實即曲牌《粉紅蓮》，《漁家思春》和《漁家思冬》實即曲牌《鎖南枝》。這三者本是相互聯(lián)系的，同屬《揚子江心》套曲。在傳承或文字整理過程中，重閣會出現(xiàn)了將《揚子江心》套曲名稱和套曲中的首曲《粉紅蓮》名稱相混淆的現(xiàn)象。需要注意的是，重閣會殘存的曲牌內容雖然在文字上有所調整變化，但整體上仍和《揚子江心》套曲保持了內容和文字的高度一致。某一單支曲牌的高度一致在民俗曲調流傳中屬于正?，F(xiàn)象。然而，重閣會有三支殘存曲牌與《揚子江心》套曲高度一致。據(jù)此可以判斷，《揚子江心》套曲應是重閣會原本重要的曲牌之一。從《揚子江心》套曲的完整內容，可鉤沉出部分重閣會失傳曲牌的原貌。

三、《春色兒嬌》套曲與重閣會曲牌

重閣會曲牌中有《春景》《夏景》兩支曲牌。在宮俊生等《葛漁城重閣會發(fā)展歷史與生存現(xiàn)狀》一文中，《春景》曲牌出現(xiàn)了3次。該文僅作內容記錄，未對這些殘存的曲牌進行整理排序。出現(xiàn)的3次《春景》，分別排在文章自然曲牌順序的第3、第9和第10。第3的《春景》之后，為排序第4的《夏景》。這很容易使人誤解為這兩個曲牌是相互聯(lián)系的，有可能還是一體的。但經(jīng)過考察，排序第10的《春景》和排序第4的《夏景》方是一體，它們與《春色兒嬌》套曲中的《玉娥郎》（又稱“大四景”——筆者注）曲牌相一致。在王廷紹編纂的《霓裳續(xù)譜》卷6中收錄了《春色兒嬌》套曲，照錄其全文如下：

〔玉娥郎〕春色兒嬌，日永兒和，暖氣兒暄，景物飄飄美堪憐?；ㄩ_三月天，嬌嬈嫩蕊鮮。草萌芽，桃似火，柳如煙。仕女王孫戲耍秋千。暗傷慘，春歸兩淚連，恨鎖兩眉尖。蝴蝶兒對對穿花把兩翅搧。清明上禁園，和風吹牡丹。玉樓人酒醉在杏花天。玉樓人酒醉在杏花天。

端陽節(jié)，斗龍舟，水面上滑，鑼鼓兒叮咚響，板兒砸。多采玉簪花，佳人偏喜他。采蓮船盡都是些富豪家。艾葉靈符鬂邊上插。罩青紗，沉李并浮瓜，新鮮玉蕊茶。水閣涼亭，對對佳人把彩扇兒拿。三伏似火發(fā)，薰風透體紗。賞名園開敗了海榴花。賞名園開敗了海榴花。

七月七，織女共牽牛，一年一度巧成雙。天河兩岸廂，迴文織錦忙。賞中秋，歌歡舞，喜興兒狂。風吹鐵馬兒響叮當。雁成行，離人思故鄉(xiāng)。對景好凄涼，梧桐葉兒飄飄起飛揚。金風透體涼，佳人恨夜長。飲菊酒，家家都慶賀重陽。飲菊酒，家家都慶賀重陽。

十月節(jié)，朔風寒，景物悲。繡女停針，觀看雪梅。臘風陣陣催，鵝毛片片飛。暖閣內，煨紅爐，掩香閨。獨宿佳人淚暗垂。臥寒幃，單枕共相隨。佳人倚翠幃。賞雪的人兒各貪歡，飲玉杯。飄飄片片飛，離人幾時歸。孟浩然踏雪去尋梅。孟浩然踏雪去尋梅。

〔清江引〕一年四季十二個月，四時共八節(jié)。好酒三兩瓶，醉倒西江月。只

吃得醉醺醺回宮去也。①（清）王廷紹編：《霓裳續(xù)譜》卷6，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1頁。

重閣會的《春景》內容如下：

春色嬌向溶河暖，徐徐金霧風，花開三月，嬌嬈美女仙。草萌芽，桃似火，柳如煙，詩女王孫運河耍秋千。難傷殘，沉桂李蕊連，恨索兩為間，對對蝴蝶伴花……和風兒吹牡丹，漁老人酒醉就在杏花亭。

將《春景》與上引《玉娥郎》第一段仔細對比可以發(fā)現(xiàn)，二者在文字上雖然大有出入，但仍能分析得出《春景》即《玉娥郎》?！洞壕啊分械氖拙洹按荷珛上蛉芎优?，徐徐金霧風”與《玉娥郎》第一句出入較大，但“春色嬌”和“春色兒嬌”是一致的?！洞壕啊贰盎ㄩ_三月，嬌嬈美女仙”對應《玉娥郎》“花開三月天，嬌嬈嫩蕊鮮”一句，有漏字和音轉?！霸娕鯇O運河耍秋千”中的“詩”字為“仕”字的訛誤?！半y傷殘，沉桂李蕊連，恨索兩為間”相較“暗傷慘，春歸兩淚連，恨鎖兩眉尖”有諸多文字差異，當是流傳和記錄過程中出現(xiàn)了音訛等情況?！皩榛ā币嗉础昂麅簩Υ┗ā钡男问阶兓??！洞壕啊纷詈笠痪洹皾O老人酒醉就在杏花亭”同樣如此，乃是由《玉娥郎》“玉樓人酒醉在杏花天”音訛或轉字而來。

在不同套曲和場景中，曲牌的文字內容往往會有所變化。例如在乾隆五十四年（1789）萬壽慶典的《四景長春》套曲中，《玉娥郎》的部分曲詞內容便有所不同。例如《玉娥郎》第一段的文字內容就調整為：

春色嬌，麗融和，暖氣暄，景物飄飄美堪憐?；ㄩ_三月天，嬌嬈嫩蕊鮮。草萌芽，桃似火，柳如煙。仕女王孫戲耍秋千。萬姓歡，軍民瞻圣顏，最喜融和天。蝴蝶兒對對穿花把兩趐搧。清明賞禁園，和風吹牡丹。玉樓人酒醉在杏花天。①（清）王廷紹編：《霓裳續(xù)譜》附《萬壽慶典》，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8頁。

《四景長春》套曲和《春色兒嬌》套曲的這一段除了個別文字小異外，最大的區(qū)別在于將《春色兒嬌》套曲中的“暗傷慘，春歸兩淚連，恨鎖兩眉尖”改為了“萬姓歡，軍民瞻圣顏，最喜融和天”。重閣會排序第10的《春景》文字內容則顯然承襲自《春色兒嬌》。

重閣會《夏景》對應《玉娥郎》第二段，文字缺少很多。通過殘存文字對比也可發(fā)現(xiàn)，《夏景》的情況與《春景》類似，當承襲《春色兒嬌》套曲中《玉娥郎》第二段。為節(jié)省篇幅，不再加以分析，僅記錄《夏景》內容：

端陽節(jié)斗龍舟，水面鑼鼓叮呼響板雜，佳人喜愛它，彩連船都是富豪家。愛月鬢，臉皮罩青紗，晨雷共富花，迅風透體紗，上明園開敗海榴花。

根據(jù)上述分析可以肯定，重閣會排序第10的《春景》和排序第4的《夏景》承襲自《春色兒嬌》套曲中的《玉娥郎》?！队穸鹄伞芬嗍侵亻w會原有的重要曲牌之一。由于在現(xiàn)有重閣會殘存曲牌中看不到《春色兒嬌》中《清江引》的內容，重閣會唱詞是否完整承襲《春色兒嬌》套曲尚難斷定。在傳承過程中，《玉娥郎》中的“七月七”和“十月節(jié)”兩段逐漸失傳。

余 論

明清以來，俗曲或流行于通都大邑，或流行于鄉(xiāng)野田間。宋詞、散曲、民間曲調等為俗曲提供了豐沛的養(yǎng)分，使這一歷史時期俗曲曲牌大量涌現(xiàn)。葛漁城重閣會殘存曲牌雖然不多，但從各個曲牌的原型中亦可窺見明清以降俗曲盛行民間這一景況。

上文已述及，重閣會《揚子江》曲牌實即《粉紅蓮》。自明代中后期開始，《粉紅蓮》已經(jīng)在北方廣泛流傳。據(jù)沈德符《萬歷野獲編》記載：“嘉隆間，乃興鬧五更、寄生草、羅江怨、哭皇天、干荷葉、粉紅蓮、桐城歌、銀紐絲之屬?！雹冢鳎┥虻路骸度f歷野獲編》卷25，中華書局，1997年版，第647頁?？梢娒鞔尉?、隆慶年間，《粉紅蓮》已經(jīng)開始興起。時人王驥德《曲律》記載：“至北之濫，流而為《粉紅蓮》、《銀紐絲》、《打棗桿》，南之濫，流而為吳之《山歌》、越之《采茶》諸小曲?！雹郏鳎┩躞K德：《曲律》，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30頁。據(jù)此所記，顯然《粉紅蓮》在明代即是北方俗曲曲牌的代表之一。上文所引清乾隆六十年（1795）王廷紹編《霓裳續(xù)譜》中的《粉紅蓮》與重閣會殘存曲牌在結構和文字上大致相符，可知這支興起于明中后期、經(jīng)清乾隆年間整理的曲牌，在重閣會中仍保存其風貌。④《粉紅蓮》在清代和民國流傳過程中形成南北兩種風格，重閣會的《粉紅蓮》曲調屬于哪一種風格待考。重閣會《漁家思春》和《漁家思冬》即曲牌《鎖南枝》?！舵i南枝》屬于北曲曲調之一，起源較早?！度f歷野獲編》記載：“元人小令，行于燕趙，后浸淫日盛。自宣、正至成、弘后，中原又行鎖南枝、傍妝臺、山坡羊之屬?！雹荩鳎┥虻路骸度f歷野獲編》卷25，中華書局，1997年版，第647頁。據(jù)此則至遲至明代宣德、正統(tǒng)年間，《鎖南枝》已經(jīng)在中原流行。蒲國敏認為《鎖南枝》可以上溯到宋元時期，在使用過程中多與其他詞牌連綴，或用作多角色之間的輪唱、接唱，往往作為唱腔的主體出現(xiàn)。①蒲國敏：《俗曲〈鎖南枝〉探源》，《音樂研究》2008年第5期。《鎖南枝》在上引《揚子江心》套曲中的使用即與此相符。根據(jù)上述梳理，重閣會殘存的《揚子江》《漁家思冬》《漁家思春》等曲牌最早可上溯至宋元時期，是宋元至明清以來北方俗曲曲牌在民間流傳的一個縮影。重閣會排序第10的《春景》和排序第4的《夏景》實即曲牌《玉娥郎》。《玉娥郎》有時也被稱為“大四景”，合春夏秋冬四景而成曲。②李家瑞編：《北平俗曲略》，中國曲藝出版社，1988年版，第145頁。李家瑞先生在《大四景》一文中對明清兩代《玉娥郎》的源流作了考察。他認為該曲調出自明神宗御制。③李家瑞：《大四景》，《劇學月刊》1936年第2期。在《金鰲退食筆記》中有載：“神宗時，選近侍三百余名，于玉熙宮學習官戲，歲時陛座，則承應之。各有院本，如盛世新聲、雍熙樂府、詞林擲艷等詞。又有玉娥兒詞，京師人尚能歌之，名‘御制四景玉娥郎’?！雹埽ㄇ澹└呤科妫骸督瘀椡耸彻P記》，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145頁。明代《玉娥郎》已廣為流行。入清以后，《玉娥郎》從北京傳至全國各地。昔日宮廷樂府，逐漸下移民間。清人饒智元有感于此，寫下“國破遺音在，秋蕪設教坊。雙鬟十五女，猶唱玉蛾郎”⑤李家瑞：《大四景》，《劇學月刊》1936年第2期。這樣的詩句。

綜上所述，從本文對《粉紅蓮》《鎖南枝》《玉娥郎》幾個曲牌的追溯可以看出，重閣會現(xiàn)存曲牌起源較早。在文字內容方面，曲牌文字很大程度上仍保留了清乾隆六十年（1795）《霓裳續(xù)譜》中的原貌。重閣會殘存曲牌雖然并不完整，但可從其原來所本的《揚子江心》套曲和《春色兒嬌》套曲中恢復相對完整的部分曲牌內容。重閣會殘存曲牌尚有排序第3和第9的《春景》以及《吳氏飛霞》《漁家樂》《漁翁板渡》等5支，其原始曲牌名稱以及文字內容原貌尚待考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