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開見
方欣來的長篇報告文學《湘路》發(fā)表在《中國作家》紀實版二〇二一年第七期,就她個人而言,這樣的創(chuàng)作成果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二〇二一年七月恰逢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一百周年,在這個時間節(jié)點上,《中國作家》紀實版以欄目與內文雙頭條推出《湘路》,顯然意義非同尋常。編輯之所以看重這部報告文學作品,竊以為是因為作者能從一個較小的切入點或側面,較好地完成了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全國人民脫貧攻堅、走上小康之路、實現(xiàn)民族復興的宏闊敘事。因此《中國作家》推出《湘路》是對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一百周年的獻禮,也是對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全國人民建設小康社會的禮贊。
我們置身的時代是中國人民、中華民族在中國共產(chǎn)黨的領導下,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實現(xiàn)中華民族復興的偉大時代。作為一名文學工作者,不能置身于時代之外無病呻吟,或憑空臆想,而應當作為這個時代的見證人、參與者、記錄者,講好身邊的故事。講好身邊的故事就是講好中國故事。
講好中國故事是課題,是時代賦予廣大文藝工作者的一項創(chuàng)作任務。二〇一四年十月十五日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全國文藝工作座談會上強調,文藝是時代前進的號角,最能代表一個時代的風貌,最能引領一個時代的風氣,實現(xiàn)“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文藝的作用不可替代,文藝工作者大有可為。廣大文藝工作者要從這樣的高度認識文藝的地位和作用,認識自己所擔負的歷史使命和責任,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chuàng)作導向,努力創(chuàng)作更多無愧于時代的優(yōu)秀作品,弘揚中國精神、凝聚中國力量,鼓舞各族人民朝氣蓬勃邁向未來。同時,習近平總書記也指出,人民是文藝創(chuàng)作的源頭活水,一旦離開人民,文藝就會變成無根的浮萍、無病的呻吟、無魂的軀殼。能不能搞出優(yōu)秀作品,最根本的決定于是否能為人民抒寫、為人民抒情、為人民抒懷。要虛心向人民學習、向生活學習,從人民的偉大實踐和豐富多彩的生活中汲取營養(yǎng),不斷進行生活和藝術的積累,不斷進行美的發(fā)現(xiàn)和美的創(chuàng)造。要始終把人民的冷暖、人民的幸福放在心中,把人民的喜怒哀樂傾注在自己的筆端,謳歌奮斗人生,刻畫最美人物,堅定人們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和信心。習近平總書記的講話給作家們的創(chuàng)作指明了方向,也為一部作品是否優(yōu)秀提供了參考標準——那就是他的作品是否能為人民抒寫,為人民抒情,為人民抒懷。縱觀古今中外的文學創(chuàng)作史,沒有哪一位優(yōu)秀作家不是與他所處的時代的人民同呼吸、共命運的,沒有哪一部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不是與它所處的時代血肉相連的。既然如此,一個優(yōu)秀的作家理所應當投身于他所處的時代,投入到這個時代火熱的生活與工作當中,到群眾中去,用手中的筆藝術而形象地展現(xiàn)一個時代的精神風貌。
當我通讀《湘路》之后,在我心中,方欣來不再只是一個喜歡文字的柔弱女子,作為一名公路人,她以飽滿的熱情投入到這個火熱的時代,投身到她熱愛的公路事業(yè),頂著凜冽寒風,不顧旅途勞頓,為了完成這部報告文學作品,用兩個月的時間走遍了三湘四水。采訪的過程是艱辛的,從這段文字中不難看出:“記得有次晚飯后從懷化開車回岳陽,到家時已是深夜兩點,累得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還有從黃虎港回常德的路上,一路翻山越嶺,連個餐館都沒有,又冷又累又餓,直到下午三點才在山村路邊的一個小飯館里匆匆扒了幾口飯。采訪結束后,白天忙上班,晚上忙寫作,春節(jié)期間,僅僅休息了兩天。深夜,家人都已熟睡,我還在書房里敲打著鍵盤。”(《湘路<尾聲>》)沒有這種廢寢忘食的深入采訪,詳細地掌握第一手資料、素材,沒有這種吃苦耐勞的工作品質,就不可能完成洋洋近二十萬字的長篇報告文學。從文本中沿著方欣來的采訪足跡,我深感一部優(yōu)秀的報告文學作品是靠腳寫出來的。而當下,不少報告文學作者在采訪的過程中蜻蜓點水、走馬觀花,在第一手材料掌握不足的情況下通過主觀臆想、堆砌華麗的辭藻、運用煽動性的語言嘩眾取寵,使作品流于膚淺,缺少報告的真實性、可信度。殊不知報告是報告文學的基礎,是報告文學的頂梁立柱。如果一部報告文學丟失或缺少這個“報告”,無論其作品如何文采斐然,也只是紙糊的房子,或金玉其外的“豆腐渣”工程。因此寫好一部報告文學,需要走到群眾中去,深度采訪,這是對作者的耐力與韌性的一種考驗。
著名報告文學作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原副主席何建明在談報告文學創(chuàng)作時強調,真正的優(yōu)秀的報告文學作品,必須具備“報告性”“新聞性”和“文學性”這三個“關鍵點”。報告文學的新聞性更側重在作品的價值觀和思想意義上的新聞性,即時代性、現(xiàn)實性、當下性;報告文學的文學性是不言而喻的,它包含了作品的文學語言、文學結構和文學寫作手法等文學要素。報告性,是指作品所具有的信息是獨家性的,同一題材在內容上占有絕對優(yōu)勢與容量。當我翻開《中國作家》之《湘路》時,我的目光和情緒并沒有被魯迅文學獎獲得者、報告文學作家紀紅建的推薦語所左右,而是依照何建明先生對報告文學的定義認真、慎審地細讀了《湘路》中的每一行文字。依我多年來對報告文學作品的閱讀和關注,我認為作為文學體裁,報告文學更應注重避虛就實,及時、直接、有效地目擊時代,向讀者呈現(xiàn)時代的畫面。當一個作者把自己置身局外,或者沒有深入采訪,詳細掌握第一手材料,用華麗、空洞的辭藻和濫觴的抒情、議論來彌補或遮掩取材的不足,這樣的報告文學是無本之木,盡管有點花繁葉茂,只是披了文學外殼的文字游戲而已。但是,另一個通病在當下的報告文學作品中也時常出現(xiàn),那就是材料的放肆堆砌,和長篇累牘的平鋪直敘,缺乏文學的粉飾,讓人產(chǎn)生閱讀疲勞。作為一個文學評論作者,我們應始終保持對作品的警醒與挑剔,這樣更能對作品的藝術價值或藝術成色有一個客觀公允的評價,尤其是對待報告文學這樣的作品。方欣來在她的《湘路》中很好地把握了優(yōu)秀報告文學必須具備的三個關鍵點:報告性、新聞性、文學性。從《湘路》的字里行間,我們可以看到七十年來湖南公路建設翻天覆地的變化和湖南公路人在中國共產(chǎn)黨的領導下所取得的巨大成就:“如今,全省公路總里程達到了24.1萬公里,全國第六;高速公路通車總里程近7000公里,實現(xiàn)‘縣縣通高速’;二級以上公路里程達2.5萬公里,實現(xiàn)‘縣縣通二級以上公路’;農(nóng)村公路總里程達20.3萬公里,實現(xiàn)全省‘組組通’,內聯(lián)外暢的公路網(wǎng)基本成形……十八大以來,湖南公路人堅持以習近平總書記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為指導,緊緊圍繞‘辦人民滿意公路’的發(fā)展主題,以打造好‘四好公路’為目標,目前已經(jīng)建成涵蓋省、市、縣、鄉(xiāng)、村五級的農(nóng)村公路智能化養(yǎng)護綜合管理系統(tǒng)……截至目前,全省實現(xiàn)了四個100%:100%的縣市區(qū)通二級以上公路,100%的鄉(xiāng)鎮(zhèn)和具備條件的建制村通水泥(瀝青)路;農(nóng)村公路鄉(xiāng)鎮(zhèn)通暢率100%,建制村通暢率100%。1949年,全省公路3124公里,每百平方公里僅有公路1.98公里;現(xiàn)在全省普通公路通車總里程達到21.4萬公里,從每百平方公里僅有公路1.98公里到113.85公里,這樣的變化,豈止是翻天覆地?”(《湘路<引言>》)。這樣的報告性文字在不少章節(jié)中有著恰到好處的呈現(xiàn)。在《湘路<十八灣,懸崖上的彩虹路>》中她寫道:“終于要修路了,村民們一個個臉上洋溢著笑容。他們自發(fā)地捐米、捐菜、捐油。寨子里貼出了一張張的紅榜,上面用白色的粉筆寫著:文新昌,大米27斤、酸菜一提桶;麻求民,大米32斤,酸菜45斤;麻求兵,大米27斤,油1斤……”這些報告性文字,讓讀者感到真實可信。作為文學特寫體文章,報告文學不能虛構,作者必須“在場”,真實才是報告文學的生命。有“在場”,才有真實。也唯有真實,才能更好地感染讀者,感動讀者。在《湘路》的每一行文字每一個章節(jié)里,作者方欣來是“在場”的。首先,是她作為一名公路人在場,和千千萬萬公路人一樣普通,普通得像一粒鋪路石,她堅守一線,參與了湖南的公路建設。第二,她是見證者,兩個月的時間走遍三湘四水,親眼目睹了湖南公路的滄桑巨變。第三,她是聆聽者,每到一地每到一處,她不僅僅是聽取匯報、查閱資料、搜集素材,更重要的是聽取堅守在公路建設一線的同行講述他們自身的經(jīng)歷、難以忘懷的故事。因為方欣來的“在場”,她真實地記錄了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感,讓讀者通過文字置身“現(xiàn)場”,和作者、講述人的情感產(chǎn)生同頻共振,也通過文字循著歷史煙云深處的曲折蛇徑和湖南公路人開山劈路、遇水架橋的建設場景,把讀者的目光和思緒引向當前脫貧攻堅、全面建設小康社會這個恢宏的時代敘事中來。還有,報告要內行,不能說外行話,否則會貽笑大方。在我的身邊,不乏創(chuàng)作報告文學的作者、朋友,當他們?yōu)樵趫罂s志上發(fā)表自己的作品沾沾自喜的時候,我不時會給他們潑冷水,因為他們少有從專業(yè)或內行的角度向讀者呈現(xiàn)報告的內容,這未免給人隔靴搔癢的感覺,甚至鬧出笑話。這也就要求報告文學作者在動筆創(chuàng)作之前練好“內功”,多了解、掌握有關創(chuàng)作題材專業(yè)方面的知識。作為長期工作在公路一線的公路人,方欣來懂技術,這為她創(chuàng)作《湘路》奠定了過硬的專業(yè)基礎。她寫黃虎港大橋,沒有用概括性的、描繪性的語言,而是從專業(yè)的角度陳述建設之困難、建設之艱巨:“1958年7月黃虎港大橋正式開工,開工后不久,鑒于三孔方案須修建三個40米高的橋墩,成本過大。經(jīng)反復比較,最終確定了設計方案:主拱為凈跨60米,拱矢度1/3,設計荷載為汽車-13級,掛-60級,橋面凈寬8米,高51.2米,采用等截面圓弧空腹拱,拱圈按80號水泥砂漿砌500號粗料石。拱厚2.3米,采用滿布工拱架施工,從河底至拱架頂高47.9米?!保ā断媛?lt;無聲訴說的時代滄桑>》)這種專業(yè)的、直白的、忠于事實的記錄能最好地完成報告的內容,也一如作者在作品中坦言,“一個非虛構寫作者,忠于事實,還原事實永遠是最樸素、最關鍵的要求?!边@里,我要補充的是,沒有起碼的、基本的專業(yè)知識在非虛構寫作中盡管你忠于事實,但還原事實還真有難度。所以,一個優(yōu)秀的報告文學作家,往往在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他們會在相關的專業(yè)知識方面下一番苦功夫。方欣來下了功夫,除了公路建設專業(yè)方面的,還有與之相關的“旁門左道”,如她在第七章《春天已經(jīng)來臨》寫公路建設與產(chǎn)業(yè)扶貧的段落當中,她使用了諸如“鼎罐”“攤青”“殺青”等制茶工藝的專業(yè)名詞,這些“旁門左道”開闊了報告的視野,延展了報告的寬度、廣度,增加了作品的知識性、趣味性。
報告文學的出發(fā)點是報告,落腳點是文學,沒有文學的報告除了枯燥就是乏味;缺少報告的文學是緣木求魚,舍本求末,拒讀者于作品之外。在報告與文學二者之間,方欣來以其扎實的文學功底和深入細致的采訪實現(xiàn)了報告與文學的水乳交融、相得益彰?!拔乃瓶瓷讲幌财健保瑹o論是小說還是散文、報告文學,甚至是詩歌,創(chuàng)作的最大忌諱就是平鋪直敘,方欣來諳于此道,善于運用“閑筆”烘托主題。在第一章《歷史選擇了我們》,她有一段這樣寫道:
永州,舊稱零陵。據(jù)《史記》載,舜“南巡狩,崩于蒼梧之野,葬于江南九嶷,是為零陵”。永州之野,在唐宋時期還是一塊蠻荒落后的土地,為官員流放之所。當然,不僅僅是永州,整個楚地都差不了多少。歐陽修被貶夷陵時,深感“地僻而貧,民俗儉陋”,寫下過這樣的句子:“行見江山且吟詠,不因遷謫豈能來?”不是流放,我怎么會來這里?被流放當然是不幸的,比如柳宗元,從人生的巔峰突然跌入低谷,命運來了一個大轉折。而永州有幸,又恰恰是柳宗元,因為《永州八記》,使得一方山水厚重多元,成為歷史文化的坐標。
又如第二章《彩虹把山水照亮》中寫黃虎港中的一段:
自古以來被視為天險,據(jù)說猴子都能摔死。清同治《石門縣志》載:“黃虎港,兩岸峭壁數(shù)百仞,中間夾一水如矢,出泥沙南北要道,崎嶇異常……值驟雨暴漲,飄馳如箭,舟者憚之……”
清光緒二年(公元1876年),當?shù)剜l(xiāng)紳湊錢在那里修了一條便道,并在東岸山麓豎了一塊石碑,上有碑文:“黃虎港南北要沖地也,峭壁千仞,羊腸一線,結曲崎嶇,摧車折輪,較險于太行之坂,年來加塌圯,殊難置足,爰集同人,賑資補助,稍能容步,或可免折骨蹶足之苦,至若修治寬坦,為吉百年計指望后之君子耳?!?/p>
這些看似與路無關的歷史文化拾遺,不僅讓讀者感覺到在遙遠的過去,在湖南這片土地,出行之路一同蜀道,“行路難,多歧路”。這樣富有文化內涵的文字增強了作品的文學性和感染力,也增加了作品的厚度。通讀《湘路》,這樣的文字如輕風拂面,又如如酥春雨,讀起來有一種說不出的暢快,這得益于作者平常用心的知識積累和創(chuàng)作的匠心獨運。所謂“書到用時方恨少”,如果一位寫作者注重知識積累,博聞強記,往往在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在材料選取方面能駕輕就熟。這也啟迪我們,在文學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閑筆”不閑,運用得好,會起到恰到好處的效果。
一位優(yōu)秀的作家必須深入生活,和群眾同呼吸共患難,從生活中,從人民中間,找到創(chuàng)作的源頭,方欣來的《湘路》就是一個證明。在我寫這篇文學評論之前,我和方欣來就《湘路》的創(chuàng)作進行過深入的交談。她不知道在采訪的過程中流下過多少次熱淚,為行難路,為開路難,為護路難。那無數(shù)雙渴望走出大山的眼睛,無數(shù)個在冰霜雪雨中開山劈路的身影,還有在荒郊野外默默無聞的堅守,她一次次感動,他們是她深愛如父母一樣的人民,是和她并肩在公路一線的湖南公路人,他們有血有肉、個性鮮明。正是懷著對湖南公路人那份質樸的情感,方欣來的筆尖才流淌出生動感人的建設畫面。她用一個個真實的故事書寫、塑造了湖南公路人的責任與擔當。我也被她的文字所感動,甚至流淚。第五章《黨建引領在路上》中她寫到,一九九九年以前的十八灣是一個“用錢難、吃飯難、行路難、飲水難、就醫(yī)難”的“五難村”,說“五難”,歸根結底其實就是“一難”——行路難。行路到底有多難?作者是這么描述的:
下山的坡叫牛牯坡,10里的路程,要說特別長,也算不上。但又陡又險,難走的程度幾乎令人難以想象。村里人上下山,得繞著走,翻過三座高坡,有一段長40米的峭壁,得從梯子上爬上去。下一趟山,要走近3個小時,去山下最近的地方趕場,往返一趟需要五六個小時,往往大清早出去,到傍晚才回來。
……
更難的是就醫(yī),平時村里人有個頭疼腦熱,都是用土單方解決,一碗姜湯,或者到山上采些草藥熬點水,咕咚幾口喝下去。這些小病小痛還好說,憑經(jīng)驗可以對付,一旦遇到大病,尤其是突發(fā)急性疾病,就是一件要命的事情。
1987年6月29日,對于村里的老支書龍把銀來說,是心里一個永遠的痛點,30多年過去,只要輕輕一觸摸,疼痛就會像颶風一樣向他心頭襲來。那天半夜時分,他58歲的父親龍長青突發(fā)急性闌尾炎,痛得滿頭大汗,在床上打滾。他趕緊把鄰居叫來,六個精壯的漢子用擔架抬著老人風忙火急地往吉首城里趕。幾個人氣喘吁吁,高一腳矮一腳地走著,六月的天,異常地炎熱,汗水濕透了他們的衣衫,模糊了他們的眼睛,腳下的路似乎被突然拉長了幾倍,永遠沒有盡頭。凌晨兩點,一行人到達牯牛坡腳,發(fā)現(xiàn)老人的呻吟聲越來越微弱,突然就停止了。他們放下?lián)埽渲幸蝗松焓忠幻?,老人已?jīng)沒有了氣息。
幾個人呆呆地站著,誰也不說話。沉默,死一般的沉默??諝夥路鹜蝗荒塘耍挥猩斤L呼呼地刮過,偶爾傳來的幾聲狗叫聲,遙遠的天幕上,幾顆寒星一閃一爍。
良久,龍把銀撲通一聲跪在擔架前放聲痛哭,從山谷里涌來的風把他的哭聲送出老遠。遠處那片仍然亮著燈火的地方就是吉首市,那里有湘西最好的醫(yī)院,最好的醫(yī)生??墒?,再好的醫(yī)院,技術再高超的醫(yī)生,龍長青都不需要了,他靜靜地躺在長椅做的擔架上,去了那個叫作天堂的地方。咫尺天涯,可望而不可即,這些平時只出現(xiàn)在書本上的字眼,這一次,讓龍把銀有了痛徹心扉的領悟。明明可以看到,就是無法抵達。如果通了公路,像闌尾炎這樣的病,只要及時動手術,什么問題都沒有。
回去時,幾個人埋著頭,沉默著,只有腳步聲嚓嚓地響著。走到半山腰一棵苦櫧樹下的時候,龍把銀突然停了下來,對著遠處黑黝黝的大山,發(fā)了瘋似的吼道:“修路,我一定要修路,就是砸鍋賣鐵也要修路?!焙奥暸龅竭h處刀削般的峭壁彈了回來,修路——一定要修路。同行的人聽了,再也忍不住,任由淚水雨點一樣從臉上滾落。
我不忍讀下去,兩眼飽含淚水,我讀懂了修通一條路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十八灣村的村民麻仲云三千斤紅辣椒不會爛在地里;意味著五十八歲的山民龍長青還能活在這個世界享受天倫之樂、承膝之歡;意味著黃金茶不再堆在家里發(fā)霉,可以順著寬闊的瀝青路香飄神州,香飄五湖四海;意味著臘樹村,這個只有二百五十二戶七百三十二人的小山村,七十一戶二百五十三人可以脫貧……一個個鮮活的事例讓我明白了筑路的現(xiàn)實意義,它可以讓廣大人民走上致富的康莊大道?!断媛贰返奈淖指腥玖娛遣蝗葜靡傻模也幌雽ψ髌返奈膶W藝術手法做過多的糾纏,我要闡明的是,作為一名報告文學作者不能一葉障目,對當下身邊與老百姓生產(chǎn)、生活息息相關的事情視而不見。其實,創(chuàng)作的重大題材就在我們的身邊和生活當中,我們應當持熱情的生活態(tài)度、工作態(tài)度、創(chuàng)作態(tài)度,才能寫出接地氣的、深受讀者歡迎的作品。方欣來有這種態(tài)度,這種態(tài)度無疑助推了《湘路》的成功。
報告文學的創(chuàng)作不同于小說、散文、詩歌等文學形式的創(chuàng)作,不能把自己關在屋子里冥思苦想,憑空臆造,它基于作者對時代主題敏感的捕捉和對材料的詳細掌握,更重要的一點是“我”要與主題中的其他人打成一片,甚至神魂相依。作為公路人的方欣來,在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從來沒有把自己置身事外,她從行業(yè)的角度找準了脫貧攻堅、全民決勝小康社會、實現(xiàn)中華民族復興這個宏大主題的敘述切入點。在她的文字里,沒有高大上和臉譜化的人物,都是一些普普通通的公路建設者、守護者,他們有各自的憂樂悲歡,但有一個共同點,他們是中國人民脫貧攻堅、決勝小康、民族復興路上的鋪路石,是橋墩,是護欄,是豐碑,他們是這樣的一個群體,樸實、勤懇、忘我,把自身的命運和公路的命運緊緊地綁在一起。我記住了作品中一個個鮮活的公路人的名字:劉國清、沈世鋒、何繼勇、李輝生、李益仲、何新桃、何恒發(fā)、董清光……他們是一群平凡普通的人,正是這平凡普通的公路人的無私奉獻,才有了湖南公路的翻天巨變,才有了三湘大地一幅幅絢麗奪目的豐收、小康景象。
“路修好后一切問題都解決了,我現(xiàn)在種茶一年有8萬塊的收入?!睆堉橇终f,“像我這樣的,還只能算小戶。”(第七章《春天已經(jīng)來臨》)
路修通了,加寬了,湘潭七星村村民鄒曉宇的家庭情況發(fā)生了這樣的變化:
鄒曉宇的主業(yè)是花卉苗木,做得比較成功,每年有20多成的利潤。開民宿的房子是自己2004年建的,2016年3月份改造的,2017年國慶節(jié)正式開業(yè)。當時村里農(nóng)家樂比較多,就是沒有住的地方,他便想著開一家民宿。沒有想到一開業(yè)就爆滿,房價相當實惠,從100到280元不等。一年下來收入可觀。
這些變化凝聚著湖南公路人的心血、汗水、智慧,甚至生命。婁底市公路路政管理執(zhí)法支隊隊長李仲益自新冠肺炎疫情發(fā)生以來,從大年初三開始到去世前的幾個小時,一直戰(zhàn)斗在疫情聯(lián)防聯(lián)控前沿,他的生命永遠定格在了47歲。
當我一次又一次閱讀《湘路》之后,我找到了一部報告文學成功的答案——
一部成功的報告文學,必須扣緊時代的脈搏。一個優(yōu)秀的報告文學作家,必須熱愛他腳下的每一寸土地和土地上的人民。方欣來的《湘路》,為報告文學創(chuàng)作提供了一個成功的范例。
責任編輯:吳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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