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興業(yè)
夏衍創(chuàng)作《包身工》的時候,中國正處于水深火熱當中,為了反映當時基層工人的生活,夏衍親自到當時的東洋紗場進行采訪調(diào)查,獲得了大量的第一手資料。夏衍所寫的包身工所在的工廠,是日本資本家在中國開設的、具有高度侵略性和剝奪性的工廠。相對于普通的工人而言,包身工最大的特點就是缺乏人身自由,而由于長期缺乏人身自由,包身工對自己的人格也逐漸忽視,個人尊嚴的缺失,又反過來讓他們在工作當中更多的缺乏自主性。這樣的一個群體對于今天的學生來說是不可思議的,但是在當時卻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如何讓學生真正走入這樣一個特殊的群體?解讀《包身工》時必須發(fā)現(xiàn)其標本意義,并且在解讀的過程當中保證一定的創(chuàng)新性,這樣的文本解讀才會彰顯出更多的意義。
夏衍的《包身工》一經(jīng)發(fā)表,即被奉為“標本”。[1]標本原本是生物學的一個概念,通常是指用于生物科學研究的、經(jīng)過科學基礎處理而能夠長期保存的動物或者植物的樣本。樣本是用來接受研究者的觀察與審視的,很多文學作品具有這樣的作用與價值,因此也就可以被視作是文學作品中的標本。在浩如煙海的古今中外的各種文學作品當中,《包身工》這一作品具有一定的特殊性。作者夏衍通過努力,將包身工的日常生活以及心態(tài)描寫的淋漓盡致,從而在人們面前出現(xiàn)了一篇經(jīng)典的報告文學。這樣的報告文學毫無疑問具有標本的意義。
當中國從封建社會走出來的時候,從社會階層分類的角度來看,發(fā)生著一個重要的變化,那就是工人階層的人數(shù)越來越多。生活在今天的學生,很少意識到在工人階級發(fā)展壯大的過程中,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包身工這樣的群體。如果說在舊社會,或者在中國遭受外來侵略的時候,包括工人階級在內(nèi)的所有階層都在被壓迫的話,那么包身工這樣一個特殊群體所遭受的壓迫,所遭受的剝削程度,是遠遠超乎想象。課文中提到的“豬玀”生活在“七尺闊、十二尺深的工房樓下”,生活在“充滿了汗臭、糞臭和濕氣的空氣里”,這些工人能夠“在離開別人頭部不到一尺的馬桶上很響地小便”“(女工人)將身體稍稍微轉(zhuǎn)一下就公然在男人面前換衣服”,其中還有像蘆柴棒一樣的、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女……
這些身體上遭受嚴重摧殘、精神上被打擊得很遲鈍的個體,形成了包身工這樣一個群體。這個群體所工作的工廠處于當時中國經(jīng)濟最為發(fā)達的上海地區(qū),如此非人待遇下的包身工,是當時工人階級的一個縮影。包身工是客觀存在的,這也就意味著以包身工為極端代表的工人階級,曾經(jīng)有過這樣的一段黑暗生涯。
就高中語文教學來說,理解課文顯然不只是讀懂課文,更多的是將作為閱讀者的自己嵌入到具體的時代背景當中去,同時又是將自己置身于歷史大門之前,用理性與睿智的目光去審視文本中所描寫的歷史。
包身工的生活無疑是悲慘的,站在今天的時代背景之下看包身工這樣一個群體,對于當下的高中學生來說,必須形成一個基本認識:一個人一個群體的命運往往都是與國家的命運聯(lián)系在一起的,通過包身工的悲慘命運可以看出沒有國就沒有家。如果沒有一個強大的國家,那么普通人的血肉之軀就只能是“廉價的‘機器’”,在使用者的眼里,毫無情感判斷,有的只是一種“極合經(jīng)濟原理和經(jīng)營原則的方法”支配下的使用。這種毫無感情的壓榨,某種程度上講正是一個被侵略國家(本質(zhì)上是因為自身太弱而被欺負)底層民眾的宿命。認識到這一點,就能夠認識到包身工這一現(xiàn)象出現(xiàn)的必然性,同時也能夠在社會演變的規(guī)律當中,讓自己(指學生)對社會發(fā)展形成更加深刻的認識,與此同時也拓寬了學生自身的閱世的視野。
通過以上兩點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包身工》這篇課文的標本意義是極其明顯的,而對這篇課文的解讀,也可以如同解析標本那樣,在繼承的基礎上加以創(chuàng)新。
報告文學的特點在于其具有一定的寫實性,同時又可以運用一些基本的文學創(chuàng)作手段。夏衍在創(chuàng)作《包身工》時,充分運用了文學創(chuàng)作中各種極具張力的藝術(shù)手法,有效賦予了文本文學形象性、強烈感染性和藝術(shù)表現(xiàn)力。[2]在這里必須強調(diào)的是,通過這些文學創(chuàng)作手段的運用,并不是為了夸大或者渲染事實,而是為了讓讀者在閱讀的時候有一種更加身臨其境的體驗,能夠讓讀者有更加直接的感受。
比如課文一開始所描寫的“蜂房般的格子鋪里的生物已經(jīng)在蠕動了”。從寫作手法運用的角度來看,這兒的描寫涉及到兩次比喻:一是將鋪(“格子鋪”這個名稱非常具有視覺沖擊性,既可以讓讀者直接在眼前呈現(xiàn)出包身工所睡的地方是多么的擁擠的狀態(tài))比作蜂房;二是將包身工比作生物。這樣的比喻意味著什么呢?眾所周知,人是高等生物,人與一般動物所不同的是具有思想,帕斯卡爾說,人是一株可以思考的蘆葦,所強調(diào)的正是思想之于人的價值。但是除了人之外,其他的生物是沒有思想的,而把包身工比作生物,其實就意味著在這樣的一個時間與空間里,包身工已經(jīng)不是一個真正的人——他們沒有思想,沒有尊嚴,有的只是在工頭的吆喝之下做出直覺性反應的無腦生物。既然如此,那么讓包身工生活在格子鋪里,哪怕格子鋪跟蜂房一樣,也就順理成章了。
這是課文開頭最初的描寫,站在作者的角度來看,這樣的情形也就應當是讓作者感覺印象特別深刻的情形。作者用這樣的比喻,從寫作的角度來看特別具有現(xiàn)場感,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對于作者而言,當用這樣的文字來描述包身工時,一定是一種特別難受的體驗。這是一個很重要的結(jié)論,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意味著讀者可以和作者一樣,用同樣的視角來看包身工這樣一個群體。這是一個需要在克服內(nèi)心對包身工表示同情的心理基礎上,同時又要借助于一定的文學創(chuàng)作手段,來對客觀事實進行描述的過程。壓制內(nèi)心最真實的情感,同時又要讓自己所憐憫的對象通過自己的文字來獲得更多讀者的同情,這考驗著作者的寫作功力。而事實上,上面所列舉的那一句,就是作者寫作功力的體現(xiàn)。
又比如說,“每年——特別是水災、旱災的時候,這些在東洋廠里有‘腳路’的帶工,就親自或者派人到他們家鄉(xiāng)或者災荒區(qū)域,用他們多年熟練了的可以將一根稻草講成金條的嘴巴,去游說那些無力‘飼養(yǎng)’可又不忍讓他們的兒女餓死的同鄉(xiāng)?!边@樣的一個描寫,其實對包身工的形成原因做了一個精準的闡述:包身工來自于遭受自然災害的地區(qū),他們的命運原本是“餓死”,在餓死之前,他們的生活是非常悲慘的,他們與他們的父母之間,最直接的關系是用“飼養(yǎng)”來描述的,這意味著生存對于他們而言已經(jīng)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但是他們的父母又不能說沒有情感,因為在帶工的忽悠之下,他們是本著讓孩子過好日子的初衷而走向他鄉(xiāng)的。只不過由于信息極其閉塞,且不可能具有面對帶工還能理性辨別的能力,于是這些兒女的命運幾乎就已經(jīng)確定了,那就是包身工。
但是僅僅解讀到這個層次依然是不夠的,生活在當下的人們都知道,一旦某一個區(qū)域遭受了自然災害,那么首先提供幫助的應當是政府。所以站在當下的時代背景之下,再來看包身工的形成,就會發(fā)現(xiàn)其中還有一個巨大的問題:政府在哪里?提出這個問題并非用當下的標準去判斷歷史,而是看到在任何一個時代當中,政府都應當是賑災的主導者。那么為什么這些遭受水災和旱災的兒女們,卻不能得到政府的幫助呢?原因正在于當時的國民政府,正面臨著內(nèi)部腐敗無法抑制、外部侵略不能抵抗的局面,這也就意味著此時政府的管理觸角,已經(jīng)無法伸向基層?;鶎拥钠胀ㄈ嗣瘢荒茉谧钤?、最基本的法則之下生存,在這種情況下,一旦遇到天災,他們能做的努力是極其有限的,除了易子而食那種極端的選擇之外,唯一的選擇就是讓兒女們離開重災區(qū)??蓱z的是,外面的生活并不如帶工們所說的那么精彩,通過謊言將這些兒女們帶出去,只是為了侵略者的工廠提供勞動力,在歷史當中他們被賦予了“包身工”的名稱,使得他們成為這個時代最為悲慘的標志之一。
這樣的解讀結(jié)果相對于傳統(tǒng)而言,具有一定的創(chuàng)新性,而這種創(chuàng)新實際上與作者創(chuàng)作的初衷又是不謀而合的。畢竟夏衍在寫包身工的時候,除了對這個群體表現(xiàn)出憐憫之外,也在對當時的社會現(xiàn)實進行揭露,對當時的社會制度進行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