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珍兒（下）

第十二章

秋菊援非回來，做了一桌豐盛的晚餐，她說，我兩離婚吧！

我說，不離不行？

她說非離不可，為了翠翠的前途。

我說，那我們假離婚？

她說，真離！

因為我辦理了信用卡，屢屢失信，被銀行列入“失信”黑名單，因為失信，翠翠不能考取名牌大學(xué)。必須斷絕父女關(guān)系，另立門戶，翠翠才能如愿進入理想的大學(xué)。

我無語，答應(yīng)了秋菊。

第二天到民政局辦理了離婚手續(xù)。

我們的離婚是悄悄地，密不透風(fēng)，否則，就會影響翠翠的高考情緒，影響她高考成績。我們共有的財產(chǎn)沒有分割，房屋可以自由出入，不能有絲毫的裂痕表現(xiàn)在翠翠面前。

在法律上，我已經(jīng)跟秋菊不再是夫妻關(guān)系了，沉重的打擊，并沒有使我從感情泥潭中走出，反而越陷越深，我要幫助綠珍兒。我盼望聽到王語炎的不好的消息，當(dāng)然，我也不希望王語炎就這樣結(jié)束生命，那是不道德的。我一旦遇上什么好吃的，就想到綠珍兒，甚至把不成熟的幻想都用信息告訴綠珍兒。綠珍兒總是第一時間給我回復(fù)，她完全把我當(dāng)做她的救命恩人，精神支撐?？上乙驗橘I下“綠珍翡翠”債臺高筑，又因為綠珍兒困境，我惡性透支信用卡，無力償還，到處都傳揚著我曾經(jīng)輝煌的老板變成一個“癩子”，這些都無所謂，我一心想通過自身的努力，挽回局面，爭取早日把“癩子”從信用黑名單上撤下來。

我沒有足夠的資金幫助綠珍兒，只能盡力而為。

紅巖寺的土豆相當(dāng)有名，我想法設(shè)法給綠珍兒買了一袋送去，既可以當(dāng)飯也可以當(dāng)菜。我給她送去，房租老板說綠珍兒早已不在那里住了。我問是不是王語炎已經(jīng)病死了。老板說沒有聽說王語炎死了，綠珍兒還該他三百元房租沒給。

我大失所望，一屁股坐在屋檐下水泥坎上。

我給綠珍兒打電話，里面?zhèn)鱽淼氖牵耗闼鶕艽虻碾娫捯淹C。

后來，我打過無數(shù)次，都沒打通。我不知道綠珍兒到哪里去了。但我絕對不能去找她，因為她是有夫之婦。

我所在的礦山公司經(jīng)濟效益陡然下滑，許多員工如猴散鳥飛。

人在倒霉的時候，倒霉的事往往接連發(fā)生，我預(yù)料倒霉的事時刻光顧我。

我正在午休，聽見有人喊，我起身一看是廖永忠。他說張總找我有事。

我來到張總辦公室，張總開門見山地說，礦山公路質(zhì)量存在嚴重問題，暴雨過后暴露十分明顯，給礦山帶來巨大的經(jīng)濟損失，且后果不堪設(shè)想，經(jīng)過經(jīng)理辦公會研究，決定免去我副經(jīng)理職務(wù)，要我另謀高就。

我所預(yù)料的事終于發(fā)生了，我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也不想給人說好話，我感到對不起廖永忠。在離開礦山前，我請廖永忠喝酒，把這些年，前前后后的事給他一滴不漏地說了出來。廖永忠說我是一個重情義的男人，但沒有做虧心事，好人有好報，人是三節(jié)草，三窮三富才到老。并安慰我說，說不定這是上天在考驗我，檢驗我的意志，安排我和綠珍兒走向一起呢！

告別了礦山，我只好回到老家松家灣，到附近找些活兒干，維持生活，孝敬老爹老媽。我跟秋菊的事，也給老爹老媽說了，老爹老媽差一點昏過去。但他們保證不說出去，尤其不對翠翠說。

我一直瞧不起葛娃，雖然他離我不遠，我也不想去看他，也不想把綠珍的遭遇告訴他。如果他知道綠珍兒現(xiàn)狀，一定要去幫助綠珍兒，我的努力將成為竹籃打水一場空。

越是不想見，越是怕見的葛娃突然來到我家。他首先拜望過我的老爹老媽，然后來到我的面前，雙手奉上兩支香煙。我感到驚訝與奇怪，就問，難道兄弟有喜事？是不是結(jié)婚了？

葛娃笑著說，晚上有幾個客人，叫我去陪。

我連問好幾遍，有啥好事？

葛娃說，你去了就曉得了。

按我們當(dāng)?shù)氐娘L(fēng)俗，只有結(jié)婚才奉雙支煙。葛娃一直沒有結(jié)婚，看來是有喜事了。我很擔(dān)心，葛娃跟綠珍兒搭上關(guān)系，那將是極為尷尬的場面，又是對我精神重重的打擊。

我來到葛娃家，首先拜見叔叔嬸嬸兒，來到堂屋里坐下，看見稀稀拉拉來的客人，都是松氏家門。那個叫勇娃子的大哥，一進門就喊道，葛娃子，新姑娘兒在哪？還掖掖藏藏的，咋不出來叫大輩子看看？

葛娃還是那種不愛說話的樣子，他說勇娃子，你急啥？一會兒吃飯的時候，敬大哥和客人的酒。

我想，肯定不是葛娃結(jié)婚，要是結(jié)婚，大門上一定要貼“囍”字。

伍哥充當(dāng)知客，灣子里大小事，紅白喜事都是他當(dāng)知客?？偣仓挥袃勺?，他見來客差不多了，就請大家上座。伍哥說，首先請叔叔嬸嬸坐上席，靠左邊的正席，然后就是松家戶的天派，按照輩分自行找坐。他還特意強調(diào)與說明，因為新娘特殊原因，今天就不大張旗鼓，只請了家門代表，見證一對新人結(jié)為連理，免除一切禮儀，等新郎新娘喜生貴子，再大型張羅，把隆重的好事補上。

伍哥說，客人已就位，菜已上齊，我們請新郎新娘給老輩子和兄弟姐妹敬酒。

葛娃和綠珍兒端著酒杯走出來，一個個感到驚訝！最驚訝的當(dāng)然屬我。我既想到，也沒想到，那新娘竟然是綠珍兒。

綠珍兒要找葛娃是我預(yù)料到的事，因為葛娃始終沒有放棄對綠珍兒的幻想。綠珍兒在在遭受失子喪夫雙重打擊之后，必然要找人傾訴，這個人除了我之外就是葛娃，而我的形象與良好印象在綠珍兒心目中當(dāng)然無存了。

綠珍兒來到近二十年沒有來過的葛娃家，一家人都感到意外驚訝！嬸嬸把綠珍兒引到她上學(xué)時住過的二樓，一切擺設(shè)跟那時一模一樣，床單被子枕頭還是原來的，就連綠珍兒當(dāng)年用的洗臉毛巾都還是原來的那條，這些東西只是顏色上發(fā)生了變化，退掉了一些顏色，說明時經(jīng)常清洗。

綠珍兒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她怎么也沒想到葛娃用這種方式苦苦地等待她。

嬸嬸告訴她，前幾年葛娃靠挖葛根做葛粉賺了一點錢，蓋了兩層樓房，按規(guī)定做新必須拆舊，葛娃說，哪個敢拆他老房子，他就拆他的身子骨。他那性子是做得到的，葛娃完全沖著二樓有綠珍兒的衣物，他相信綠珍兒會回到這件房子的，假若改變了模樣，就是對綠珍兒不忠心，更不能說毀掉這間房子。所以這棟舊房子一直保留著。

嬸嬸帶綠珍兒看著衣物，細細介紹二樓近二十年的心酸歷程，葛娃輕輕來到二樓，什么話也不說。

嬸嬸對綠珍兒說，新房子也給你準(zhǔn)備了一件，這些東西都可以搬過去。

綠珍兒搖搖頭。

嬸嬸問，你還要走？

綠珍兒點點頭。

嬸嬸哭起來絕望地說，我的葛娃傻得無可救藥了，這代香火續(xù)不下去了。

綠珍兒轉(zhuǎn)過身才發(fā)現(xiàn)葛娃就站在身后，她看著默不作聲的葛娃，感覺葛娃半生的等待不應(yīng)該用無情去拒絕，不知哪來的勇氣，一下抱住葛娃，哭著說：“葛娃哥，我陪你挖葛根做葛粉，我不走了！”

葛娃死死地抱住綠珍兒說：“我算到你會回來，你一直沒有走出我心間?！?/p>

世界上所有的事，也許就在奇奇怪怪中發(fā)生。

綠珍兒依然憔悴，面色沒有一點紅潤，雖然穿著改變了許多，但不夠喜慶的味道兒，她對每個人的微笑都是那么勉強，心底沒有一點自信。葛娃顯得萬分滿足，顯得億分好爽。所敬之人，都是一口一杯。

葛娃綠珍兒來到我面前，葛娃對綠珍兒說，喊剛哥。綠珍兒就喊了一聲剛哥。綠珍兒咪了一小口兒，然后把嘴蒙住，眼睛幾眨，淚花兒就要出來了。我看的十分清楚，葛娃卻沒有注意到綠珍兒細微地的表情。葛娃綠珍兒接著敬酒，我們都吆喝著吃啊吃啊喝啊喝?。?/p>

葛娃由于高興喝得不少，客人不喝了，他還狡著纏著客人喝，一直喝得倒在桌子下，被人拖進洞房。

大輩子小叔子都說，葛娃今晚上不行了，只好兄弟們上。

葛娃躺在床上吐天哇地，松氏姐妹忙去沖調(diào)葛粉伺候。

叔叔嬸嬸逐一送客。

我算是最后離開的客人，我想給綠珍兒說兩句祝福的話，雖然假心假意，但我必須要說，否則，我在綠珍兒的心里，是一個十足的沒有氣量的小人。我可以說，世界上所有人小量我都無所謂，唯獨不能叫綠珍兒小量我。

實在等不住綠珍兒出來，我就失魂落魄地回家去。當(dāng)我走到屋后的一棵大核桃樹下時，忽然聽到綠珍兒背后喊我。我回過頭，看見她站在那里。她什么也沒說，把“綠珍翡翠”手鐲連同發(fā)票遞給我說，謝謝你，我享用不了。我說，天生就是你的，即使不能成為夫妻，這手鐲也應(yīng)該成為我兩友情的象征。

綠珍兒不是感謝我的，她是帶著無比的憤怒，歸還手鐲。

她說，如果你不騙我，我就決定給你結(jié)婚了，因為你為我而背上“失信”的名聲，我過細想想，你真是一個不守信用的人，你用什么方法手段不可以，偏偏用低劣的手鐲騙我，我真把它當(dāng)做三十萬了，我為三十萬而感動，為三十萬發(fā)誓下半輩子跟你，因為你為我而失去家庭，飄落街頭?？墒聦嵪喾?，一切都是陰謀，一切都是小伎倆。還是葛娃老實誠實，他說，要是這個手鐲值三十萬，他就放棄對我一輩子的念想。

綠珍兒紛紛地說，葛娃陪我到武漢、到上海、到河南鑒定，沒一個說貨實價真，值一萬，頂多值兩三萬，為啥要說三十萬？

無論我怎么解釋，綠珍兒都不相信。她拿出所有鑒定書說，你自己親眼看看吧！如果不是葛娃長心眼，我真會被你騙到手。

綠珍兒要把手鐲扔掉，我一把搶過來說，就是三十萬，就是三十萬，我也沒想到，你懷疑我對你的忠誠，沒想到，我遭到最心愛的人懷疑，你和葛娃的做法在褻瀆我純潔的靈魂，為啥人的忠誠反而遭人懷疑與誹謗？

我看見綠珍兒目光像黑夜里的霹靂閃電，令我猝不及防，她更像一只狐貍面對一只小雞，隨時就將我咀嚼粉碎。我膽怯戰(zhàn)栗，不敢跟她再爭辯，只好說，既然如此，我收回對你的忠誠，希望你從心中刪除我！

綠珍兒說，你早就不在我心目中了，齷齪，拜拜了！

她扭頭就回屋里了。

我敢說世界上所有男人跟我一樣，更敢說我跟世界上所有男人都一樣，對于心愛的人，把自己折磨得無可奈何時，迫不得已才說出“再見”，而他內(nèi)心里是多么希望心愛的人給予理解，不是為了分手，總希望她回到身邊，時時盼望，并且等待回到自己身邊。

我敢說綠珍兒跟世界上所有女人都一樣，更敢說世界上所有女人跟綠珍兒一樣，一旦“再見”說出口，就如泥牛入海，你是怎么也拉不回來的。不要問為什么，因為她心目中已經(jīng)有人徹底代替了你。

這個人就是葛娃，我的遠房弟弟。

雖然葛娃舉辦了婚姻見證宴席，但我知道，他并沒有跟綠珍兒履行合法手續(xù)。我們老家的規(guī)矩是男人死后，不過三年，不得另嫁他人，否則死去的男人陰魂會找活著的男人要人的，鬧得家破人亡。

葛娃不笨，正如有些對他的評價，大智若愚。

葛娃為了證實翡翠是假的，花費那么多心思，直到徹底打破綠珍兒對我的好感，甚至徹底否定我對綠珍兒大半輩子的真情實意。

在感情面前，就是這樣的殘酷無情，只看誰的刀子鋒利。

第十三章

我沒有面子也沒有膽量回到縣城跟秋菊在一起，躲在老家松家灣做些零工混日子。好在家里正在修高速公路，了解我的人又把我請去看工地，督促工程進度，檢查工程質(zhì)量，工資比其他人略高一等。

老爹老媽對我橫豎不順眼，我也懶得跟他們解釋。因為我無愧于秋菊和翠翠，只是我命運差一點，就是家鄉(xiāng)人經(jīng)常說的，財運不好。

雖然秋菊給我辦理了離婚手續(xù)，但她依然孝敬我老爹老媽，她沒時間回老家看望，就請班車帶一些東西，老爹老媽就讓我到車站去領(lǐng)取。我把秋菊買的東西從車站取回來，老爹老媽說，我咋養(yǎng)了這個不成器的兒子。

我現(xiàn)在處于孤立無援的境地，我的姐妹也不理我，沒有一個人能夠理解我了。

秋菊給我打來電話，要我回縣城一趟，并問我今天是什么日子，我說，今天像不是什么特定的日子??！

秋菊說，你回來我告訴你！

我搭了最后一趟班車，回到縣城，回到家里。一進門翠翠就向我撲來，爸爸爸爸地叫著，然后反問我，爸爸你猜我考得怎樣？

我這才恍然大悟，今天是翠翠高考結(jié)束的日子，這是整個中華民族關(guān)心的日子，我卻把它忘得一干二凈。我這個當(dāng)父親的那有臉面對自己的女兒啊！

秋菊問我，你想起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嗎？

我說，想起來了。

秋菊說，想起來就好，那咱們一家人吃一頓團圓飯吧！

這頓飯吃得我異常緊張，大汗淋漓。

翠翠不斷地往我碗里叨菜，我哪里吞得下去呀！

吃罷飯，秋菊說，你把鑰匙給我。

我說，我還要回來看翠翠。

看翠翠容易，任何地方都可以，鑰匙你必須給我！

在翠翠面前，我不好強行與秋菊過不去，那樣會傷害她。我從腰間取出鑰匙，交給秋菊。

秋菊對翠翠說，我們這個家庭里就你和我，你在填報志愿時，就不要再填你爸了，那樣，你的寒窗十年就白費了。

翠翠撲向秋菊，要拼命奪回鑰匙，并把自己的鑰匙交給我，哭得淚人似的，這是咋回事?。寢?，這是咋回事啊！爸爸，我不考什么大學(xué)，我要爸爸，我要一個完整的家。

秋菊站起來，用逼視的眼光對我說，難道要我下逐客令，攆你出門。

我對翠翠說，翠翠，爸爸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媽，爸爸用實際行動告訴你，爸爸走不出這個家，爸爸會回來的。

我走出家門，就接到翠翠呼喊的電話，我的心好疼好疼，沒說幾句就斷線了。我打過去，電話里說我的電話已欠費。

我回望我的家，好像看見有男人擠進門。

我往哪里去？住旅社，口袋里沒錢。

一陣電閃雷鳴，接著瓢潑大雨。

街上頓時積滿尺八深的雨水，一場前所未有的暴雨，把整個縣城的人都吵起來。警車呼嘯而來，警察和城管人員，所有公職人員都從夢中醒來，涌向街頭，開始排泄洪水。沿街門店，被砸得砰砰直響，叫喊老板們起來防洪。

我不是警察，不是公職人員，只是一個流浪者，無家可歸的人，但在災(zāi)難面前，我是一個大無畏的勇士。

我看見一個老人跌倒在水坑里，眼看就要失去生命，我一步?jīng)_上前，救出老人。我這英勇行為被記者捕捉下來。

翠翠打不通我電話，網(wǎng)上迅速謠傳著死人的現(xiàn)象。翠翠冒雨在整個縣城尋找我。凡是說有傷人死人的地方，她都跑去看個究竟。她精疲力竭，呼喊我的名字，呼喚爸爸，爸爸——

一個雨夜，我都在忙著救災(zāi)。

第二天，縣電視臺早間新聞，播放我英勇救人的畫面，翠翠驚悸不安的心才停頓下來，網(wǎng)上都在尋找這位沒留下姓名的英雄。翠翠就在各個網(wǎng)頁上，說出我的名字，那是她爸爸。

接下來就發(fā)生了大逆轉(zhuǎn)，記者采訪我的人生經(jīng)歷，我說見死不救枉為人，當(dāng)時什么也沒想，救命要緊！

我這些真實的話，被記者發(fā)揮成一個英雄的驚天動地的豪言壯語，進行大張旗鼓地宣傳。

我毫不隱瞞地對記者說，不要宣傳我，我不是英雄，英雄是沒有污點的，我是一個“失信”人，上了老懶榜。

我說這些話時，被我救的那個老人的兒子在場。他問我到底欠了銀行多少錢，我說不多，就幾萬塊。老人的兒子叫我把銀行卡給他，他在手機上幾整幾掐說，過兩天你到銀行把這個卡注銷就是了，你到法院去說一下，欠額部分全部充填了。

這意外的好事，我真是懵了頭。

老人的兒子說，不用還，小意思，你給了我一個爸，我感謝你是應(yīng)該的。

我說非還不可。

老人的兒子說，你這人咋這么固執(zhí)，說不讓你還，就不讓你還，再說，我在廣州，你還跑廣州去還我？你到廣州，我還要花大價錢招待你，那些錢就夠你還銀行的錢。

我認為這是我命運的轉(zhuǎn)機，一旦轉(zhuǎn)機，我的好運就會接連不斷而來。

我給秋菊打了一個電話，說我從老賴榜上撤下來了，希望她原諒我，看在翠翠的份上，復(fù)婚！

秋菊說，不管看不看，你還是翠翠的爸爸，希望我能抽出時間陪翠翠出去玩玩，要我記住，錢不重要，重要的是遵循自然，不要超越自己的能力，不要重蹈覆轍。

我的信心被一下提振起來，我決心用實際行動證明我是一個不說謊不欺騙女人的男人，我要沿著綠珍兒和葛娃走過的路，求證“綠珍翡翠”是真的。

我從襄陽出發(fā)，到武漢，到上海，到河南，到大城市的權(quán)威寶石中心鑒定“綠珍翡翠”，所到之處，給我的答案是：東西是好東西，絕對不假，最多頂一兩萬元。跟綠珍兒葛娃鑒定的結(jié)論如出一轍。

我打算吃掉這顆無人知曉的苦果，以后再也不提“綠珍翡翠”手鐲了。

我灰心喪氣地坐在沙發(fā)上，看看手鐲，恨不得扔在垃圾桶里，但又怕別人取笑嘲諷我，我想，還是拿回去扔到門前沮水河吧！

我慢慢睡著了，迷迷糊糊感覺有人拍我的身子。我睜開眼睛一看，是個慈祥的長者。

他說，年輕人，遇到什么難題了？

我說沒有。

嗯，你可以把你那寶貝拿來我看看？

我慢慢睜開眼睛說，不值錢，沒什么好看的。

他說，值錢不值錢，我一看便知。

我讓長者看，長者笑得眼睛瞇在一起說，好眼力好眼力??！接著叫我講出手鐲的來龍去脈。我滔滔不絕地講給他聽。

長者最感興趣的是，我當(dāng)初從《博覽》雜志上看到那篇文章，從此產(chǎn)生了幻覺，一心想得到這個“綠珍翡翠”手鐲。

我說，這個幻覺害了我一生。

長者說，不不不，它沒有害你，還成就你。

我不信，我懷疑他又是一個江湖騙子。

長者說，我很喜歡這個物件兒，咱兩說個價，要是合適，我買下，不合適，還是歸你，你看怎樣？

我思考良久說，可以！

我想，既然你是騙子，我也不客氣，誰叫你先騙我的。

怎樣，你想好沒有，出個啥價？

我想到買這個手鐲時，那個老板說至少三百萬，我偏偏不說三百萬，我說三千萬。

三千萬，行就行，不行就算啦！

長者笑著說，生意是談成的，哪有只有喊價，沒有還價的道理，這樣，我出一千五百萬，你看怎樣？

我真是聽到打雷了，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臨著我，你個傻逼老頭子，你到底要干什么？

長者說，凡事都有個考慮的過程，你不急于出手，我不急于得手，考慮合適，然后成交。

我在觀察，長者在搗什么鬼，雖然他那么慈祥，慈祥可能就是他的騙術(shù)。

長者說，你當(dāng)時是三十萬買的，不說老的，就是新的也值三十萬，你看這水頭兒，水坑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絕世精品了，沒虧，我下一個定錢五十萬給你，明天一早，我們繼續(xù)商談，行嗎？

我說完全可以。

這個老頭真神，竟然曉得我當(dāng)初三十萬買來的。

長者就打了一個電話，進來三五個人，一個提著箱子。

長者叫把箱子打開，拿五十萬，推到我面前。

我真不敢相信這一切，我慌亂了。

長者說，這是定錢，我也不需你開任何票據(jù)，人活在世上重在一個“信”字，你好好思考一晚上，明早八點準(zhǔn)時在這里見面。

說完，他們就要走。

我說，那這手鐲呢！

長者說，還是你的，我給你的是定錢，并不是成交錢。

我是從沒遇過這樣放長線釣大魚，故擒欲縱的人。那夜，我是徹夜未眠，難以估摸未來將會發(fā)生什么事，兇吉難卜。

次日一大早，我在原地等待。一個戴著眼睛的年輕人過來說，老師沒有過來，說是讓換過地方，一定要把東西帶好。

我跟著年輕人來到一個外貌不起眼，但內(nèi)設(shè)豪華寬敞的酒店。長者起身微笑相迎，其他人坐在離他有一定距離的地方，大約有十幾個人吧。

長者讓我坐下，微笑著說，考慮得怎樣了？

我堅持三千萬元，他堅持一千五百萬元。

長者不慍不火。

這時過來一個人，自稱姓馬。我好像在哪個電視上看過，但又想不起來在那個電視臺。

馬說，我來給你們調(diào)停一下，也不三千萬，也不一千五百萬，要得發(fā)不離八，一千八百八十八萬，零頭扔去，一千八百萬怎樣？

長者說，給個面子吧！？

我說，可以。

長者說，就一千八百萬元，成交！

我說，成交！

馬招來一個年輕人，把準(zhǔn)備好的合同攤在桌子上，讓我看仔細，我認定沒有圈套，就簽了字。

接著過來幾個警察，讓我陳述一下得到這個手鐲的來歷，記錄后讓我仔細閱讀，確定無誤讓我蓋了指印。

接下來就是幾個美女，自稱是某某銀行的，讓我出示身份證，幫我辦理銀行卡，把我的手機擺弄去擺弄來，然后說，一千八百萬元到賬，你可以查詢。接著，手機上滴溜幾聲，顯示數(shù)字1800萬元，與我的卡號相符。這意味著交易成功。

長者說，謝謝你年輕人?，F(xiàn)在我可以告訴你真相了，你所看到的《博覽》上的文章，就是我寫的。我的一生就在追尋這個翡翠玉鐲，破解這個翡翠手鐲之謎，它的文化價值與經(jīng)濟價值，遠遠超過一千八百萬元，它是國寶。這只翡翠手鐲，我們命名為“綠珍”，另一只叫“翠紅”，都是慈禧太后的喜歡之物，“翠紅”在抗戰(zhàn)時期流落日本，經(jīng)過文化部、外交部多次交涉，回到了祖國懷抱，我斷定“綠珍”一定在國內(nèi)民間留存，我一生傾注在“翠紅”，“綠珍”的研究上，希望它們連理合璧，等我初步打聽到“綠珍”下落時，被你買走了，再后來，發(fā)現(xiàn)有人到各個鑒寶門店鑒定，信息迅速發(fā)送到鑒定中心，我認真研究鑒寶中心發(fā)來的照片，確定無疑就是慈禧太后的那個“綠珍”，于是就大海撈針，可我國這么大，人口這么多，到哪里去找持寶人？接著你出現(xiàn)了，你按照原來的鑒定路徑，一路走來，你所到的每一處，都把照片，發(fā)到鑒定中心，我們就守株待兔，靜候你的到來。

我說，原來真是國寶啊！

長者說，確定無疑，剛才這位馬專家是故宮博物院的專家，跟我是同行，為避免走眼，我請他一同鑒定。

這時幾個穿警察制服的走過來，他們說手鐲是通過民間交易來的，不存在盜竊違法行為，并感謝我為保存國寶立下功勞，讓我在交易證書上簽字。

長者看了看證書說，我兩合個影吧？

我說好，就和長者及其他人合了影。

我是做夢也沒想到被綠珍兒說成頂多值兩三萬的手鐲竟然值一千八百萬。

與長者分別前，他一再在叮囑我，以后發(fā)現(xiàn)什么好東西，看準(zhǔn)后一定買下。他還給了我一本參考圖冊，都是需要解密的寶貝，要是拿不準(zhǔn)，怕走眼，可以發(fā)圖片讓他鑒定。我說好！

我的卡上有了一千八百萬，這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我怎么花銷，我用它做什么，投資啥項目，腦袋里斗爭激烈。

一句話，財不露白，我得繼續(xù)裝窮，我看世界上的人，到底對我啥態(tài)度。

我回到縣城，找到我救過的那位老人，要了他兒子電話，把他無償給我的那筆錢打過去。他兒子在電話里說，既然幫我忙，也沒打算要我還。我沒有辦法，只好給老人買了一些禮物和營養(yǎng)品。

世界上還是好人多，我只是按照做人的本能救了老人，沒想到意外得到收獲，把我從“失信”黑名單中剔除。

很多人找我要賬，我一一償還了。

我給秋菊打電話，她不接，我給她發(fā)信息，她不回。我在信息里說，我想回家鄉(xiāng)辦葛粉加工廠，她理都不理。

我這時想的最多的還是綠珍兒，因為我對她付出感情太真實了。綠珍兒經(jīng)歷坎坷，生活應(yīng)該給她陽光，讓她從無望中走出來，看到希望，享受幸福。

路過縣城，我想去看看翠翠。翠翠在電話里說，她趁還沒有接到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在練車，我說等她拿到駕駛證，就給她買一輛好車。

翠翠說，爸你頂多稱得上英雄，還算不上言而有信的人，我不信。翠翠在練車，說練幾把再回我話。

我回到老家，給老爹老媽買了一些禮物，都是極為普通的，我要盡力掩飾有錢的樣子，老爹老媽對我的態(tài)度極為不好，還說這屋里沒有你的事兒，哪好你到哪去。

老爹老媽身體每況愈下，老爹吸煙喝酒，得了一身病，最嚴重的是肺氣腫。秋菊幾乎每天一個電話，問老爹的情況，囑咐他冬天一定要穿暖和，還在縣城給他訂做了一件狗皮背褡。

寒冷的冬天，正是挖葛根做葛粉的季節(jié)。我看見綠珍兒和葛娃挑著扛著從山上挖出的葛根，心想綠珍兒跟著葛娃過一輩子勤扒苦做的日子，替綠珍兒惋惜，為她的命運抱打不平。

就這樣，綠珍兒就留在葛娃家。

綠珍兒看到我，不屑一顧的樣子，她還在痛恨我，把一個值兩三萬的手鐲說成三十多萬，在她危難的時候欺騙她。我這種人，任何人都不會原諒。我?guī)状闻龅骄G珍兒都想告訴她，可告訴她，她會信嗎？

我現(xiàn)在有錢，只有錢才能救我。

真誠算個屁，真誠救不了我的命。我要錢，要錢。這是綠珍兒向我喊救命，我當(dāng)時無論為力。不是救命，綠珍兒咋會這樣對我說。

綠珍兒能這樣說出口，說明我是她唯一信任的人。

天黑了，我回到屋里，聞到老媽撲鼻的炒菜香。我好久沒有聞到這菜香了，恨不得上前端過盤子大口大口吃下。

我走進廚房，看見案板上擺放著很多菜，我不知道要來哪個客人。

大約晚上九點多鐘，聽見屋外小車喇叭聲。

老爹老媽站起來說，回來了，回來了！說著就去開門。

秋菊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進門就說，爹媽我回來了？

老媽趕快把菜端上桌子。

秋菊說，咋，還等我呀！

老爹說，算到你要回來，你媽準(zhǔn)備了幾天，炒的都是你喜歡吃的菜。

我這么大一個活人，好像根本不存在，他們談笑風(fēng)生，與我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

老爹拿出酒，招呼秋菊坐下。

秋菊恍然大悟地說，唉！爹不拿酒，我差點忘了。她轉(zhuǎn)身從袋子拿出一頂皇冠，要給老爹戴上。我這時才想起今天是老爹的生日。

老爹喝了幾杯，就開始話入正題。他說十幾年前，也是在這張桌子上，也是這個時間，也是他的生日，也是四個人喝下雞血酒。秋菊一個堂堂的正式工，跟沒有任何事干的農(nóng)民娃子訂下婚姻，從此松家揚眉吐氣，大老遠方都說松家老祖積了大德，沒想到，我是一個不成器的雜種，把秋菊坑害完了。

老媽說，過去不愉快的事就不說了，希望通過今天這頓飯，把心里疙瘩解開，看在翠翠的份上，長草短草一把挽到，好好過日子，過開心日子。

老媽說完，看看大家，沒有一人說話。

我知道這是預(yù)謀好的批斗會，秋菊不說話，我更加沉默。

老爹老媽不斷指責(zé)我的不是，好像很有道理，這給秋菊撲氣可以，但對我無濟于事。

不是我暗揣了一千八百萬有了底氣，是因為我現(xiàn)在有申辯的權(quán)利，可以想想，作為一個男人兩種事是絕對做不的，一是賭，二是嫖，兩種壞脾氣我一點也沒有。我搞收藏盤石頭是為了家庭收入，說句心里話，秋菊工資收入比我高，穩(wěn)當(dāng)，我是想通過我的收入，減輕她的負擔(dān)，我收入高了，她也可以為自己買幾件好衣服。我愛綠珍兒，但我沒有打算把家庭搞亂，她陷入生活的危境，作為我應(yīng)該拉她一把，就是看到王語炎死不死活不活的樣子，我也沒有趁人之危，把綠珍兒攬在懷里，就連一句曖昧的話都沒說，至于我暗地給綠珍兒錢，更顯示我是一個有情有義的男子漢，換做任何一個男人都會這樣做。我沒有背叛秋菊，這是一個當(dāng)丈夫的責(zé)任。為了幫助綠珍兒，我背上“失信”的名義，我沒有坦率的告訴秋菊，這是我的不對，我說了慌，說謊并不是罪惡，也不能說是欺騙，有種說法叫善意的謊言，我暗地幫助綠珍兒，是不能對秋菊說的，那樣會傷害秋菊，因為我心中還有一個女人，這種事是打死也不能說的。

我一直覺得對不起秋菊，她承擔(dān)家里一切，照顧老爹老媽，照顧翠翠，可以說家里一切都是她管，我沒操半點心，我知足知恩。

但是，我對秋菊也產(chǎn)生了反感，甚至不可原諒。我作為他的丈夫，在經(jīng)濟上發(fā)生困難，為幾萬元列入“失信”名單，這時候需要她真正地站出來，為我排憂解難，為我拿出幾萬元把漏洞補上，毫不影響家庭，不影響翠翠上學(xué)，不影響翠翠選擇名校，可她唯一的處理方式就是離婚，把我踢出家庭，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越想越氣，越想越覺得不能原諒秋菊，我不能在關(guān)鍵時刻委屈求全。

我心里說，秋菊??！所有的我都能原諒你，但不能原諒你用最殘酷的離婚方式對待我！

飯桌上十分安靜，只有火鍋嘟嘟嘟地沸騰聲。

老爹說，剛娃子，你給老子說，這婚是復(fù)還是不復(fù)。

老爹說這話是咬著牙巴骨說的，每個字都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我說，不同意復(fù)婚！

秋菊猛地站起來，把椅子都絆倒了，頭也不回地說，我走，我不是這個家里人。她”嘭”地拉開大門，出了門，接著幾聲小車喇叭聲。感覺秋菊迅速離開松家灣了。

老爹徹底失望了，這個破碎家，并沒有因為他的威信而挽回。

老爹頭一仰，一杯酒倒進嘴里，無法預(yù)料的事發(fā)生了。

老爹一口酒堵住了喉嚨，雙腿一軟，兩眼圓瞪，癱在地上。

老媽嚇得大叫，連呼老爹的名字，但老爹一口氣不上來，直達天堂了。

我慌了，趕忙給秋菊打電話，可電話里傳來是秋菊的電話處于忙碌狀態(tài)，事實上，秋菊把我拉進了黑名單。

老媽見狀，知道事情不妙，也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念頭，跑進屋里，拿出一瓶農(nóng)藥，跪在老爹面前，擰開瓶子猛喝下去。

天啦！咋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我站在門前場子里大聲呼喊鄰居。

鄰居們趕過來，老爹老媽都已停止呼吸。

鄉(xiāng)親們聞訊趕來，感到不可思議，議論紛紛，我在眾人的指責(zé)里，料理后事，盡到一個孝子的責(zé)任，把老爹老媽送上山，入土為安。

青果是村主任，也是我的家門姐夫，喪事一切聽他的。他征求我的意見，通知哪些親戚，他列了個名單。當(dāng)問及是不是通知秋菊時，我否認了，我認為這次家庭悲劇是秋菊一手造成的。

一對黑黝黝的棺材擺在堂屋里，我跪在老爹老媽的靈堂前，虔誠地?zé)?。老媽娘屋的人，哭得死去活來。邊燒紙邊罵我忤逆不孝，訴說老媽死的冤枉死的可伶。舅老表哪里肯放過我，摁著我的頭給老媽磕頭，還用腳踹我的屁股。他們的原則是不把我整死就行。家門的嬸嬸兒罵我忤逆不孝不成器。家門嫂子弟媳罵我花花草草不顧家，是個吃狗屎的男人。還把侄男侄女引來，當(dāng)面斥責(zé)我，指點我的鼻子，叫他們不要向我學(xué)。

我在親友們的唾罵中，給老爹老媽磕頭燒紙。我一下背負了“失信”、“不顧家”?！扳枘娌恍ⅰ倍囗椬锩?/p>

左右鄰舍、鄉(xiāng)親們提來新鮮蔬菜、打豆腐、長豆芽，幫我辦理喪事，都說是看我老爹老媽的面子，說老爹老媽在世時是好人，可惜養(yǎng)了我這個不孝之子，死的劃不來??！

我跪在父母靈柩前，思前想后，造成悲劇的真正原因，起于拯救綠珍兒而不能按時還款，列入“失信”名單，引起秋菊與我離婚，父母苦心經(jīng)營要我復(fù)婚，直到悲劇發(fā)生，造成惡果都始于綠珍兒。

我看見所有的人都來幫忙了，唯獨綠珍兒葛娃沒來。我的精神受到強烈打擊，我對綠珍兒的付出，真是好心當(dāng)做驢肝肺，天下哪有這么無良心的女人?。?/p>

人死眾家喪，不管有仇無仇，有怨無怨都得捧場，你綠珍兒跟我家只一步之遙，難道就不能來捧捧場？我是哪一點得罪了你，你要是腿疼腰疼走不了，我可以請人用轎子抬你來？今天是什么日子，是我人生最為黑暗的日子。你在需要幫助時，我義不容辭，肝腦涂地，而我需要你理解時，你卻不聞不問。是你把我的人生悲劇寫的酣暢淋漓，難道你的心被挖出來喂狗子了？

我是一千個想不通，一萬個想不通。

還有葛娃弟，你為啥不來，我又沒有打你未婚妻綠珍兒的主意，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拯救她，你的心胸咋如此狹隘？

我的精神崩潰了，我內(nèi)心在呼喚，綠珍兒，你來一下吧，不然我真的撐不下去了。

封棺的時候，青果掄起錘子砸的抓釘砰砰響，這一時刻，是親人與親人的最后告別，我的眼淚哭干了。姐妹們哭得更是死去活來，她們說老爹老媽沒有閉上眼睛，是沒有看到他的孝敬媳婦秋菊，沒有看到乖孫翠翠??！

老爹老媽的靈柩抬到場子里，我跪在地上，抱著老爹老媽的合影遺像，環(huán)望人群中有沒有綠珍兒。

眾鄉(xiāng)親用木杠子繩索捆扎棺材，只等一聲“起杠”，老爹老媽就要永遠離開老屋，離開他兩相親相愛、共同奮斗、生我養(yǎng)我的老屋。

這時，我隱隱地聽見有人叫了一聲：“剛哥！”

我側(cè)眼一看是葛娃，我渾身抖索起來，問綠珍兒呢？

葛娃小聲地說，她跑了！

天啦！咋會這樣，咋會這樣。

我一時沖動，神經(jīng)受到高度刺激，一蹶不振，牙關(guān)緊咬，倒在地上。大家放下手中的活兒，掐我人中，拍打我胸脯，用涼水潑在我腦殼上，做人工呼吸，現(xiàn)場一片混亂。

第十四章

我被送往醫(yī)院緊急搶救。

有些情節(jié)是后來知道的。

我的遠方姐夫村主任青果，面對發(fā)生的一切，十分冷靜。他大聲招呼親朋好友說，大家都看到了，剛娃子家里發(fā)生了這么多大事，都是人所不愿的，亡者為大，入土為安，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雖然剛娃子住了院，但人還是要上山的，剛娃子是個忤逆包，叔叔嬸嬸在世時都是熱心人，跟大家關(guān)系都不錯，我們不看活人看死人，大家?guī)蛶褪?，把王者安葬好，改日我接大家喝酒，我替剛娃子拜托大家，我給大家跪下了。

青果這一跪，跪得大家熱淚盈眶，沒有一個說退場的。

正在這時，秋菊出現(xiàn)了。她帶著翠翠回來了，撲在二老靈柩前嚎啕大哭，拍靈捶柩，哭得要斷氣似的，在場的人也跟著嚎哭起來。

都說，多好的媳婦??！剛娃子犯劁。

青果讓人給秋菊和翠翠戴上首巾。

秋菊止住了哭聲，她擦干眼淚站起來說，叔叔伯伯大媽大嬸們，親戚朋友們，左鄰右舍們，侄男侄女們，今天松家發(fā)生了這么大丟人敗興的事，責(zé)任全在我，妻不賢家禍多，我生為松家人，死為松家鬼，兩老不幸去世，我責(zé)任難逃，希望各位親朋好友，看在死去長者的情分上，由我來安葬，人情我來還，我給大家跪下了。

秋菊的一席話，感動得大家眼淚刷刷流出來。

青果大聲喊道：起杠——

眾人一起喊道：起杠——

兩副黑黝黝的棺材被抬起。

鋪天蓋地的鞭炮，炸耳欲聾，伴隨著低沉幽暗的巫音喇叭，把老爹老媽送到墓地。

我住進了精神康復(fù)醫(yī)院，秋菊請了長假，日夜陪護我，給我講故事說笑話，我的意識慢慢康復(fù)好轉(zhuǎn)，我感到世界上最好的女人還是秋菊。

她給我講了我精神失常后，她是怎樣請父老鄉(xiāng)親安葬老爹老媽的，講的我愧疚萬分，講的我淚流滿面，一直緊緊地把秋菊抱在懷里。

我的病徹底好了，秋菊把我送回老家，這時老家已經(jīng)通了高速公路，從縣城到老家，開車只需半個多小時。秋菊說，下班就可以回來陪我，事實上，她也是這么做的。我在家沒事，就動手做飯，做些秋菊喜歡吃的。秋菊安慰我說，想干什么項目，她出錢投資。

我說我想把葛粉重新發(fā)展起來。

秋菊說，很好，說說你的打算。

我說，現(xiàn)在人們生活水平提高了，手中有錢了，注意保健和養(yǎng)生，葛粉不再是用來瀉火、護胃、利腸道，當(dāng)干糧充饑，現(xiàn)在主要是用在餐桌上飲品，高檔禮品，葛粉球不再是幾毛錢一個，而是四五塊錢一個了，銷路很好，傳統(tǒng)的手工制作越來越少，需求量越來越大，供不應(yīng)求，但是光靠傳統(tǒng)的手工制作不行，還要大規(guī)模引進生產(chǎn)技術(shù)，用兩條腿走路，一條腿是保留傳統(tǒng)工藝生產(chǎn)，也就是葛粉球進行精包裝，二條腿是現(xiàn)代化大規(guī)模生產(chǎn)，散裝精裝相結(jié)合。

秋菊說，看來你精神恢復(fù)差不多了，設(shè)想很好，我一直認為，葛娃堅持是對的，葛娃堅持的是松家灣人千百年來的智慧和生活勇氣，丟之可惜?。蓷l腿走路，關(guān)鍵是資金問題。

我沉默不語，不提錢的事。

秋菊陪我在村里轉(zhuǎn)轉(zhuǎn)散心，每到一戶都顯得十分熱情，沒有發(fā)現(xiàn)歧視我這個“失信”、“忤逆包”、“不顧家”的表現(xiàn)，我外表的自卑是在隱藏觀察鄉(xiāng)親們對我的態(tài)度，不在乎哪個對我好與不好。

勇娃子、國娃子、吉娃子、春娃子都蓋了樓房，寬敞明亮，門前是花園，屋后是果園。秋菊從我的眼里看出羨慕的光芒，就問我有什么打算？我說，我也想蓋房子。秋菊說，想蓋就蓋吧，爹媽生前就想住樓房，我的工資供翠翠讀書，你又不成器，唉！我對不起爹媽。

我還是保持沉默，絲毫不往錢上說。

我是有意無意間詢問葛粉的行情，意在提振秋菊支持我的葛粉事業(yè)。

勇娃子說起當(dāng)年我和他在青龍槽挖葛根，口渴無水，我把一個野芋頭給他，勇娃子當(dāng)做金香玉（生姜）吃，差點喪了命。他說現(xiàn)在雖然很少人挖葛根做葛粉，但是零用錢還是離不了葛粉，村里出了幾個大學(xué)生，都是賣葛粉供出來的。這家家戶戶蓋樓房，雖說葛粉占不了絕對，但不能說葛粉沒幫忙。一逢星期六、星期天，不知哪來的那么多車子，進村買葛粉，都是自己留幾個，哪有賣的。上河的葛娃有葛粉，一年也只那么幾個。關(guān)鍵是太累，不想干重體力活兒。

數(shù)量有限，限制著葛粉的發(fā)展，體力太重，人們不愿意干。這就是葛粉停滯不前的主要原因。

秋菊也悟出了道理。

秋菊問我，看樣子你是死心塌地要把葛粉辦起來？

我說是，還沒最后下決心。

秋菊扭轉(zhuǎn)話題說，爹媽上山時幸虧青果、伍哥、勇娃子等鄉(xiāng)親們幫了大忙，這頓飯還欠著，我們把青果哥請來，一是表示感謝，二是說一下蓋房子的事。

我說好！

伍哥替我們接了鄉(xiāng)親們，來了兩三桌客。吃飯時，秋菊就把蓋房子的事提出來。

青果喝了酒說話格外豪氣，他說現(xiàn)在像你們這土房子早就應(yīng)該換代了，村里除了幾個困難戶外，就是你們了，一個拿工資，一個做生意當(dāng)老板，你這房子簡直給我當(dāng)干部的丟丑，要是叔嬸在，戶口就在，做房子沒問題，可惜的是金剛的戶口也轉(zhuǎn)了出去，蓋房子就不好辦了。

大家都說，政策歸政策，都是人制定的，也是可以靈活掌握的，人人都有家鄉(xiāng)情懷，想個好的理由，叫剛娃子把房子蓋起來，也給村遮丑。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都沒有好的理由。

青果趁著酒勁說，這樣吧，既然鄉(xiāng)里鄉(xiāng)親，都希望剛娃子回來，我看沒有別的辦法，好在叔嬸離世時間不長，看哪個替叔嬸寫個申請，日期提前到叔嬸在世時，提前一兩個月就行，我們村委會蓋個章子，就說地基早就批了，合情合理合法，這事就妥了，上面來調(diào)查，出了問題，我負責(zé)。

秋菊說，那把金剛的戶口轉(zhuǎn)回村不就行了。

青果說，你這是行不通的，國家對農(nóng)村戶口管得嚴得很。

我聽了十分感動，覺得虧欠鄉(xiāng)親們太多了，不應(yīng)該給青果和大家添麻煩，就說，感謝大家對我的諒解，我也不想給大家添麻煩，如果大家歡迎我回來，村委會給我劃一塊地，我出錢。

好！大家都說。

青果說，要是你能搞個什么產(chǎn)業(yè)，帶動村里致富，你要多少地，我給你多少地。你出再多的錢，沒門兒！

剛娃子，咋搞？

我笑而不答。

大家酒醉飯飽之后，歪歪倒倒地回家了。房子問題只是嘴上溜溜，借著話題各自多喝了幾杯酒。

秋菊也不再問我打算怎樣，只是強調(diào)，不要說大話，否則，臉沒地方擱。

我對秋菊說，回過頭看過去，最風(fēng)光最愉快的日子還是挖葛根做葛粉賣葛粉。

秋菊說她有20天的年休假，可以陪我一起挖葛根做葛粉。

我說就是累?。?/p>

秋菊笑笑說，你不知道我們重癥護理多么累，只要心不累，才會體不累。她說我在她印象中砸葛根的英武有力，拋葛粉的神奇魔幻，最具吸引力。

秋菊回縣城了，我在河邊轉(zhuǎn)，心里在盤算河灘這塊地，要是利用上多好，種葛根，建葛粉廠。

我在河邊轉(zhuǎn)，來到楊樹灣，是在這里認識綠珍兒的，在這里秋菊說愛我的。我的眼睛被淚水模糊了。幾十年都在為城市生活而奔波，綠珍兒和我都碰的頭破血流，只有葛娃穩(wěn)扎穩(wěn)打，日子過得安然自在?，F(xiàn)在回憶起來，才覺得好笑。

我的內(nèi)心一陣陣發(fā)熱，就撲通跳進河里，不知哪個眼尖，站在田埂上大喊：“有人跳河了——”。

村里人跑來見是我，以為我精神還沒好，就七手八腳把我撈上來，在沙灘上壓我肚子，整的我死去后來。

一連幾次都是這樣。

到第四次時，又有人喊有人跳河了，救我的人明顯減少。

這時葛娃出現(xiàn)了，他對所有人說，我來救，你們走開。

葛娃來到我身邊，不是撈起我，而是把我頭往水下按，我連說好話的機會也沒有，讓我喝飽了水，把我拖上岸，踹了我?guī)啄_說，裝死賣乖，起來，有話咱弟兄兩說。

我被葛娃整服了，喘著氣對他說，我兩沒什么好說的。

葛娃說，你不說我說，你以后不要再打綠珍兒的主意了，她瞧不起你，我已經(jīng)跟她睡了，肚子里有我的種子。

我說，那我更沒什么可說了。

葛娃說，你不該用一個翡翠欺騙他，兩三萬的東西，說成三十萬，你太會蒙人了。

我說，我可以對天發(fā)誓，我可以欺騙任何人，也不會欺騙綠珍兒，由此我也認清了，綠珍兒是世界上最無良心的人。

葛娃停了一會問，你打算怎么辦？

我說，回家鄉(xiāng)做葛粉，我放棄做葛粉是錯誤的，我要重新開始，在哪里摔倒，要在哪里爬起來。

葛娃說，好樣的。

我問綠珍兒到底到哪里去了？

葛娃說，綠珍兒出去學(xué)做葛粉了，打算把葛粉產(chǎn)業(yè)做大做強，你有何打算？

我說我投資。

葛娃說，你投資個鬼娃子，你投資個屁。

我問，那你要我干什么，囊干飯？

葛娃說，你給我管理，你腦袋比我好使。

我說好！

秋菊從城里回來了，這次帶回兩個人，一個是原衛(wèi)生局李局長，就是解決秋菊招工，幾次送葛粉不收錢不要的那個李局長。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已經(jīng)改非退居二線了;另一個是縣鄉(xiāng)村振興辦公室王主任。

松家灣是縣衛(wèi)計局（原衛(wèi)生局）精準(zhǔn)扶貧掛點村，李局長擔(dān)任工作隊員，常駐宋家灣村，秋菊目前是縣衛(wèi)生院副院長，擔(dān)任松家灣村精準(zhǔn)扶貧第一支部書記。他們再來之前已經(jīng)初步討論過，松家灣的脫貧致富、鄉(xiāng)村振興項目就是“葛粉”。

說起葛粉必須與葛娃發(fā)生根本聯(lián)系，葛娃做葛粉不僅在松家灣、馬良鎮(zhèn)、?？悼h出名，甚至在湖北省出了名，他被評為“荊楚工匠”，縣委書記、縣長親自陪他喝酒。在村里，葛娃的位子超過主任青果。

葛娃為了把“綠珍葛粉”品牌做大，把村里婦女請進屋，天天拋天鵝蛋，處于供不應(yīng)求處境。但這都是小作坊，把人工工資除掉，收入甚微。

即使這樣，葛娃還是比村里人先富了一步，蓋了三層樓房，買了小車，添置了搗葛機一些簡單的設(shè)備。他也想把生意做大，可就是缺乏足夠的資金，進行大規(guī)模發(fā)展。

葛娃把松家灣、白虎山葛粉改名為“綠珍”沒有一個人知道緣故，只有我知道。

李局長說他一生熱愛葛粉，對葛粉情有獨鐘，他從《詩經(jīng)》、《本草綱目》等著作談起對葛粉的記載，還有更多的藥用價值，養(yǎng)生價值，認為市場前景樂觀，在荊山一帶，沮水流域，唯獨松家灣的葛粉真楷，在他了解的葛粉中，松家灣的葛粉名列前茅，無以匹敵。所以，他建議王主任來考察，借鄉(xiāng)村振興政策，把松家灣的葛粉辦成大產(chǎn)業(yè)。

王主任說，送家灣的產(chǎn)業(yè)就是葛粉，可以打造“葛粉村”。

這個鄉(xiāng)村振興辦公室主任不是別人，就是那次綠珍兒在龍坪賓館住著，天天送飯的那個年輕同志。他當(dāng)時是鎮(zhèn)黨政辦主任，所以送飯的事就由他干了。時過境遷，他現(xiàn)在已擔(dān)任全縣鄉(xiāng)村振興辦公室主任，權(quán)力很大，只要有項目，他就可以劃錢。

王主任說，這事最好給村里說一聲，求得村里支持，還有葛娃，他有傳統(tǒng)手藝。

我就給青果、葛娃打去電話。

我們來到葛娃家里，李局長握著葛娃的手說，你就是葛娃，一輩子堅守手工葛粉制作，難能可貴??！

王主任看看作坊，里面擺放的木槌、腰盆、篩子、簍子、葛麻、火灰、刀片、挖鋤、砍刀、鉤子、戥子等等，都是挖葛根做葛粉的工具。王主任說，這些都是好東西，不要扔掉了，要辦一個葛粉制作的展覽館，鄉(xiāng)村振興就是需要這樣的文化做支撐。

秋菊說，我們看看葛娃行不行？

都說好！

葛娃走到腰盆邊，熟練地蕩去一層渾水，挖去取油葛，扣起一坨葛粉，上下拋動，就形成了大小不同的葛粉球。

有人說，天鵝蛋品種最好！

葛娃不做聲，雙手挖出葛粉，雙手開工，上下拋動，一只手形成五個大小一致的“鵪鶉蛋”葛粉，雙手同時往火灰里一扔，十個“鵪鶉蛋”葛粉整整齊齊地排在火灰里。

一個個都大開眼界。

青果說，這算啥？葛娃子，你煮兩個讓各位領(lǐng)導(dǎo)看看？

葛娃就帶我們來到灶臺前，點燃煤氣灶，開水沸騰翻滾。葛娃就想下湯圓一樣，把“鵪鶉蛋”葛粉丟進鍋里，煮得翻騰時，點上一些涼水，待徹底熟透，他給一人添了一碗。

李局長說，口感太舒服了。

大家都說，活了大半輩子，還是第一次這樣吃葛粉的。

都說，不愧是“荊楚工匠”，名副其實，名副其實。

青果說，這算啊！這不過是葛娃子的一點點小手藝。

王主任就問，怎么我在家調(diào)葛粉，一搞就面疙瘩子，你這還是球狀，能熟透？

葛娃說，這個要把葛粉里外拋活。葛娃說話就這么簡單，但要拋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葛娃老爹只是聽祖上說過，自己不會，葛娃憑借體會，最終達到這個熟稔的程度。

李局長說，這個工藝一定要傳承下去，真是一絕。

青果說，這算啥，你們把“鵪鶉蛋”對著陽光看看，然后實話實說，看到了什么？

大家都對準(zhǔn)陽光，左看右看，都說沒看到什么。

葛娃說，跟鵪鶉蛋一樣，可以看見里面的蛋黃兒。

這一下可是讓大家折服了，葛娃手藝太神奇了。

李局長感概地說，松家灣的葛粉完全可以與“太極文化”結(jié)合起來研究。

青果說，我們松家灣產(chǎn)葛粉，最重要是有葛娃這樣的葛粉藝人，這是打起燈籠也找不到的。煮熟的葛粉能見到蛋黃兒算啥，還有一招讓你們吃驚。

秋菊說，青果哥，你就不要賣關(guān)子了，讓葛娃展示給大家看。

青果對葛娃說，你還在這兒肉啥子？還不趕快讓縣里領(lǐng)導(dǎo)看，他們是來送錢的，只要你搞得領(lǐng)導(dǎo)滿意，錢是大把大把跟奤胡葉子樣，你娃子做夢還要笑醒的。

葛娃就拿來一個激光手電筒，捏著“鵪鶉蛋”葛粉，打開電源說，你們看，透明的！

翡翠珠兒，翡翠珠兒！我忍不住大叫起來。

大家咂舌，贊不絕口，能把葛粉球做到晶瑩剔透，跟翡翠樣，真是前無古人，史書都沒有記錄。

大家都左看右瞧，端詳與其它葛粉的不同之處，沒有發(fā)現(xiàn)兩樣。

李局長說，難怪葛娃的葛粉取名叫綠珍呢，是不是與翡翠珠兒有關(guān)?。?/p>

葛娃搖搖頭說，不曉得相差幾萬幾千里！

李局長對秋菊說，秋菊啊，你可是精準(zhǔn)扶貧第一書記，松家灣的產(chǎn)業(yè)你應(yīng)該看得比我清楚，不說別的，單憑“翡翠珠兒”鵪鶉蛋這個品種就能打響，還有什么雞蛋、鴨蛋、天鵝蛋，多好的傳統(tǒng)工藝產(chǎn)品，這是任何地方都沒有的，別人沒有的，就是我們獨有的，我們獨有的，就是大眾需要的，我們把村里男人女人都發(fā)動起來拋葛粉、砸葛粉，這就是很好的旅游展示項目??！

秋菊說，葛粉確實是松家灣的主打項目，希望項目。

我暗自佩服葛娃，他把葛粉手藝演繹的絕妙無比，爐火純青，堪稱奇人。

大家坐下來，圍繞葛粉談發(fā)展，如何把松家灣的辦成大產(chǎn)業(yè)。

王主任說，鄉(xiāng)村振興首先是產(chǎn)業(yè)振興，我看葛粉產(chǎn)業(yè)有前途，單靠傳統(tǒng)手工藝不能成大氣候，必須大規(guī)模發(fā)展。

青果說，葛粉就是我們村里寶，窮時能賺錢，荒年能充饑。

大規(guī)模發(fā)展葛粉產(chǎn)業(yè)要解決三個問題，一是解決土地用地，二是解決技術(shù)，三是解決資金。

青果說松家灣有的是田，土地流轉(zhuǎn)工作他來做。

葛娃說他出技術(shù)，在場的人牙齒快笑掉了。

在場的人都說你那針線活兒，磨洋工成不了大氣候。

葛娃說叫綠珍兒來，她到外面專門學(xué)了葛粉種植生產(chǎn)技術(shù)的。

青果說，你叫她出來撒？

葛娃向里屋喊了一聲，綠珍兒出來了，大家感到驚訝。

其實，綠珍兒從葛娃家出走，并非葛娃不知道，那都是與葛娃商量好的。綠珍兒為給王語炎治病花去血本，該了一屁股搭兩肋巴骨帳，她當(dāng)初到葛娃家借廟躲雨，這么大一個活人咋藏得住，追攆討債的人絡(luò)繹不絕。葛娃只好對外編一個謊，說她卷了一些錢跑了。

綠珍兒這些年也沒少動腦筋，她看到聽到有關(guān)葛粉生產(chǎn)銷售行情，就想到葛娃的手藝，于是，就趁躲債之際，來到葛娃家。

綠珍兒天天跟葛娃挖葛根、做葛粉，從中悟出了道理。葛粉的價格起來了，但手工制作數(shù)量起不來，還一個原因就是挖葛根太辛苦，沒人愿意干。要想把葛根葛粉產(chǎn)業(yè)做大做強，必須人工大面積種植，現(xiàn)代化生產(chǎn)，于是綠珍兒就出門打工學(xué)藝去了。

綠珍兒走進來，驚艷地叫人吃驚。他經(jīng)過風(fēng)吹雨打，所表現(xiàn)的是從容淡定，增添了一份冷艷的姿色，眼睛里的秋水沉淀了山河湖海的影子。

秋菊是第一次看到綠珍兒，平時只是聽人說過。從綠珍兒的氣質(zhì)就感到非一般人兒，她是一旦給予就會，就會迸發(fā)日出的女人，給她一個機會，一個平臺，絕對是個了不起的女人。

這正如我那個“綠珍翡翠”手鐲，本來是一件珍奇，它必須經(jīng)歷磨難，才能得到認可，獲得它應(yīng)有的價值。

綠珍兒好像早有準(zhǔn)備，她制定了一個方案。

王主任看了看，十分滿意，但覺得規(guī)模還是不算大。

李局長說，先搞起來再說。

秋菊說，規(guī)模大，投資大，資金從哪里來？

葛娃說他可以把這些年的積攢全部拿出來。他說出一個數(shù)字，大家又是一陣哄笑。

綠珍兒說，葛娃你把嘴給我閉到不行，今天有這么多領(lǐng)導(dǎo)，他們會想辦法支持的！

李局長說，關(guān)鍵要有一個好名字，既好聽又符合產(chǎn)品。

葛娃說，我做“綠珍”葛粉已經(jīng)十幾年了，牌子早已打出去了，大家只要聽說是“綠珍”葛粉，就曉得是松家灣葛粉，所以，我最近在工商部門注冊了商標(biāo)，在“綠珍”后面加了一個“緣”，凡是松家灣愿意做葛粉的，我們都是一家，有緣做好這個生意，名稱就叫“綠珍緣”，公司名稱叫“湖北?？稻谒G珍緣原生態(tài)葛粉有限公司”。葛娃補充說，商標(biāo)圖案由“雞蛋”、“鴨蛋”、“鵝蛋”、“鵪鶉蛋”四個蛋組成。

綠珍問，哪個蛋是我？

葛娃說，當(dāng)然鵝蛋是你，而且是“天鵝蛋”。

我就不問哪個蛋是我了，我猜想葛娃把我當(dāng)做雞蛋或者壞蛋。我說，我補充兩個字“股份”，我參與投資。

李局長說，“綠珍緣”這個名字很好，大家過細回憶一下，我們都是因為綠色珍品葛粉而結(jié)緣的，葛粉是我們最初的理想，最初的希望，但中途有人放棄了，有人還在堅持，我們今天又回到葛粉的始點上，重新出發(fā)，意義重大。

領(lǐng)導(dǎo)說話就是與眾不同。

秋菊說，我同意“綠珍緣”這個名字，綠色原生態(tài)珍品，還有，我建議形象代言人就是綠珍兒了。

綠珍兒有些謙虛地說，產(chǎn)品可以叫“綠珍緣”，這個綠珍不是我這個綠珍兒，形象代言人還是請秋菊大姐吧！你的形象好、知名度高、信譽度好、口碑好，抖音點贊率高，還有你是村第一書記，動員全村搞葛粉產(chǎn)業(yè)一呼百應(yīng)，有號召力。

秋菊打了一個哈哈說，可以考慮，可以考慮！

青果說，你們都沒談到正題，土地流轉(zhuǎn)是第一步，這需要錢說話，不是小數(shù)字，我把田地從村民手中拿過來，要給村民交代，拿現(xiàn)錢，否則，就是說空話。

王主任說，我們不能空口說大話，國家對鄉(xiāng)村振興政策也是在項目實施的基礎(chǔ)上給予支持的。

錢是最核心的問題，大家都沉默不語。

我站起來問青果，你能拿出多少田地？

青果說，500畝可以吧！只要能把葛粉產(chǎn)業(yè)搞起來，你要多少田地，我給多少，老鄉(xiāng)們盼得就是這一天。

我問土地流轉(zhuǎn)以500畝計算，需要多少錢？

青果說至少150萬。

王主任說，我可以按政策，每年每畝補給農(nóng)民200元。

我又問建廠房呢？

青果說至少200萬。

我接著又問，購買機械設(shè)備需要多少錢？

綠珍說100萬足夠。

大家再次陷入沉默。

我看看葛娃綠珍兒說，那天鵝蛋、鴨蛋能拿多少？

葛娃說，我的存款不多，說出來大家笑話，都是一個一個葛粉換來的。

綠珍兒說，我出技術(shù)，技術(shù)就是生產(chǎn)力。

我說加“股份”兩個字是有道理的，我參與投資，這些資金我來出，作為啟動資金，不夠的我續(xù)補，你們有多少出多少。

秋菊發(fā)怒了，你吹牛不看場合，你把我和孩子買了也不夠。

綠珍兒站起來說，神吹，神吹，你繼續(xù)到醫(yī)院躺著吧！

李局長說，唉唉唉！不要不問青紅皂白打擊人嘛，螃蟹橫爬，各有路徑，英雄不問出身，錢財不問出處。

青果說，你們怕啥？我也投資，大幫小湊嘛！村里還有那么多人，要發(fā)一起發(fā)。

我平靜地對大家說，先把土地流轉(zhuǎn)手續(xù)辦好，合同簽好，搶住季節(jié)把苗子種上，同時開工建廠房，購買設(shè)備，逐步推進，一年起步，兩年就可見效益。

綠珍兒站起來接著說，我們所干的事是一件大事，是改變我們每一個人命運的事，是一次命運賭注，全村鄉(xiāng)親們都看著我們，經(jīng)不起折騰，不需要神吹，不需要信口雌黃，不需要假意慈悲的拯救，毫無責(zé)任的表態(tài)，更不希望用一個“綠珍翡翠”老把戲再次欺騙可憐，毀壞我們共同的希望。

秋菊說，既然大家這么有信心，我這個第一書記舉雙手贊成，既然大家以股份制辦公司，又是葛娃注冊的，這個負責(zé)人就是葛娃了。

葛娃說，我是以綠珍兒名義注冊的。

我感到十分意外。

葛娃說，我做出這個決定，并非一時沖動，是經(jīng)過千絲思萬慮的，綠珍兒的內(nèi)心很強大，她需要一個屬于自己的真正平臺。

葛娃說罷看看我。

我說我支持綠珍兒當(dāng)我們的頭兒，資金我出，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綠珍兒小聲問我，你真有這個能力？

我點點頭，表示萬分肯定。

我沒有把錢的來歷告訴大家，不想跟大家爭辯，只想用事實告訴大家，這是真的。以前的“綠珍”都是夢，以后的“綠珍緣”才是希望。

秋菊把我叫出門外，站在漆黑的夜空下。她對我說，我知道你為了綠珍兒不要命，但是我提醒你，凡事不能超過自己能力。如果說失口了，可以當(dāng)面向大家道個歉，收回原話，不為丟人。

我很冷靜，對秋菊說，你認為我說的不是真的嗎？

秋菊點點頭說，你“失信”，當(dāng)時可能遇到不能解開的結(jié)，這是你心中秘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私，都有不被第三個人知道的事，我不會追問，你是我丈夫，但今天面對這么多的人夸海口，我有點擔(dān)心。

她停了一會說，我還是信你的，真的！

我思考良久說，若果綠珍兒像你這樣信任我，我今天就沒資格說投資這些話了，這話應(yīng)該由她來說，我把機會給了她，可她又把機會完璧歸趙了，經(jīng)過這么多年的摔打，我認為，該得到的永遠不會失去，不該得到的，都會被“假意”所否定。過分的幻想，什么也得不到。凡是能得到的都是很容易的，要珍惜。如果為綠珍兒，我一分錢也不會投資。綠珍兒是一個人，是愛的夢想，“綠珍緣”是我們的偉大事業(yè)，今天我們站在“綠珍緣葛粉”的始點上，重拾初心，走向未來，把假設(shè)與神話變成現(xiàn)實。

秋菊聽得懂我所說的這一切，但綠珍兒永遠不懂不信。

秋菊叫我進去給大家表個態(tài)，我說都是多余的。

秋菊抱著我哭了，然后走進屋，大家看著她。

我站在屋外，聽見秋菊鄭重地對大家說：我的丈夫我清楚，他不是一個說謊的人。

2020年7月13日星期一 第一稿

作者簡介：

宋進潮，?？悼h文化館副館長，縣民協(xié)主席，中國民協(xié)會員，省民協(xié)會員，省作協(xié)會員，省戲劇家協(xié)會會員，省荊楚文化研究會會員，省報告文學(xué)學(xué)會副秘書長， 《荊楚報告文學(xué)》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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