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君,梁麗芝
(湘潭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湖南 湘潭 411105)
英國社會學家安東尼·吉登斯認為,“現代性 總是涉及風險觀念”[1]195-196。德國社會學家烏爾里?!へ惪嗽u價中國所處的風險狀態(tài):“當代中國社會因巨大的變遷正步入風險社會,甚至將可能進入高風險社會”[2]。我國“十四五”規(guī)劃明確提出:“防范和化解影響我國現代化進程中的各種風險,筑牢國家安全屏障”[3]。伴隨著風險事件的頻繁爆發(fā)及國家安全工作的深入推進和總體國家安全觀的提出,學術界提出運用總體國家安全觀防范化解社會風險具有實踐價值共性和理論普適性[4],并基于文獻計量視角對社會風險和國家安全分別展開研究[5][6]。國家安全與社會風險緊密聯系,但鮮有學者運用知識圖譜法對兩者進行綜合研究。本文旨在通過文獻計量法對國家安全和社會風險領域的作者、機構、發(fā)文期刊及高被引文獻等進行分析,客觀審視其演化歷程,全面呈現1998-2020年該領域知識概貌,突破了學術界對國家安全與社會風險分別展開研究的局限,并對其學術前沿展開深入探討,旨在為社會風險有效治理提供新思路。
本文擬采用知識圖譜和文獻計量法作為研究方法,對數據進行挖掘、分析、整理,清晰展示科學知識發(fā)展進程及結構脈絡,直觀反映某一領域研究現狀和學術前沿。在研究過程中,運用CiteSpace對突現詞、高被引文獻等進行計量分析,運用Ucinet對作者合作、機構合作情況進行分析,客觀展示我國社會風險與國家安全研究領域的學術圖譜和演進趨勢。
研究數據作為論文的著力支撐點,其來源、權威性、學術價值高低至關重要。中國社會科學引文索引(簡稱CSSCI)在學術界聲望高,使用頻率高,收錄文獻全面。為確保數據權威性和可信度,以CSSCI數據庫作為數據來源,以高級檢索式“篇名or關鍵詞=國家安全or社會風險or社會危機or社會動蕩or社會失序or社會沖突,入庫時間=1998年-2020年”,共檢索2 312篇文章,從中剔除轉載類、評論文獻、重復文獻及與國家安全、社會風險研究無關的文獻120篇。最終,共篩選文獻2 192篇。
縱觀CSSCI數據庫收錄的國家安全與社會風險文獻發(fā)文量(見圖1),發(fā)文量大致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1998-2003年發(fā)文量處于較低水平,平均每年50篇左右,屬于國家安全與社會風險研究的起步探索階段。2004年發(fā)文量迅速增長到94篇,以后平均每年以95篇的發(fā)文量并保持這一水平直到2013年,屬于國家安全與社會風險研究的發(fā)展豐富階段,這一階段“非典”、南方雪災、5·12汶川地震和拉薩3·14事件等突發(fā)公共危機事件從非常態(tài)到常態(tài)蛻變,給社會風險與國家安全的研究提出了嚴峻命題。2014年國家安全與社會風險領域發(fā)文量再次出現跳躍式增長,達到159篇,到2015年達到頂峰狀態(tài),2014-2020年,其發(fā)文量年度分布略有起伏,但整體顯現下降趨勢。這一階段主要受總體國家安全觀的提出、國家安全委員會成立、中美戰(zhàn)略競爭、地緣政治及國際安全形勢的影響。由此觀之,學術界對國家安全與社會風險的研究受國家政策、戰(zhàn)略思想及國際形勢變化等多種因素的影響,并與國際國內安全風險現實聯系緊密。
圖1 1998-2020年我國社會風險與國家安全領域發(fā)文量統計
1.核心作者
對文獻作者進行分析有助于了解某領域的核心作者及作者合作情況。經整理統計,1998-2020年我國社會風險與國家安全領域涉及發(fā)文量最多的作者為童星、吳忠民(21篇),其次是劉躍進(18篇),馬振超、顧海兵(14篇),劉建飛(12篇)。根據文獻計量學的普賴斯定律,某一領域的核心作者最低發(fā)文量應滿足公式:
其中,nmax代表最高產的作者發(fā)文量,m代表核心作者的最低發(fā)文數,即國家安全與社會風險領域的核心作者的最低發(fā)文量為:
在國內社會風險與國家安全領域作者發(fā)文量在3篇及3篇以上的作者是該研究領域的核心作者,共有104位。這104位作者共發(fā)文633篇,人均6.08篇。在核心作者中,以吳忠民、童星、張海波為代表的作者關注社會風險的運作邏輯、形成機理、防范機制及其評估與治理;以劉躍進、馬費成、張家年為代表的作者則基于總體國家安全觀視角對國家安全情報體系、國家安全學科等進行了客觀梳理。限于篇幅,核心作者發(fā)文數量結果未作展示。
2.作者及研究機構合作網絡
學者、專家合著是合作研究的典型模式。作者合作網絡圖能展現其研究領域合作情況。運用Ucinet對國家安全和社會風險領域作者合作情況分析(圖2)。圖中節(jié)點代表作者,節(jié)點間連線代表作者合作關系。結果顯示:作者合作網絡圖譜中孤立節(jié)點所占比例最大,說明國家安全與社會風險領域作者大多處于“孤島”狀態(tài),2人合作關系所占比例其次,3人以上作者形成的學術團隊僅有5個,其合作密度是0.001 1,說明我國研究國家安全與社會風險領域的作者合作松散,僅有的少部分合作關系也大多是基于地緣的被動合作,尚未基于研究方向、研究內容建立其成熟合作關系,客觀說明我國社會風險與國家安全研究領域的信息共享不足。同時,對國家安全與社會風險研究領域發(fā)文機構分析,發(fā)現該領域機構合作大部分是基于地緣的被動合作,其合作密度是0.000 9,表明該領域機構合作網絡松散,尚未形成基于研究方向、研究內容建立跨地域的機構合作關系。限于篇幅,研究機構合作網絡圖未作展示。
圖2 我國社會風險與國家安全領域作者合作網絡圖
高被引文獻通常被視為某一研究領域的知識基礎來源[7]。經統計,國家安全與社會風險研究領域被引頻次排名前十的文獻(表1)。除《中國社會風險預警系統的設計與運行》一文發(fā)表于1999年,其余9篇文章均發(fā)表于2003-2014年間,即2003-2014年是我國社會風險與國家安全研究的標志性時間段,與前文分析2004-2013年是其研究領域的發(fā)展階段基本吻合。該階段發(fā)文量呈現跳躍式增長趨勢,并產出具有較高影響力的文章,群體性突發(fā)事件、轉型時期社會風險及其治理、“非傳統國家安全”等內容是高被引文獻關注焦點,奠定了國家安全與社會風險領域的研究基礎,在后期深入研究中發(fā)揮了基礎性引領作用。
表1 我國社會風險與國家安全研究領域的高被引文獻前十位
期刊的發(fā)文量通常是指在一定時期內期刊所刊載的文獻數量,是文獻與信息統計分析的關鍵指標[8]。整理分析1998-2020年國家安全與社會風險研究領域的文獻數據,2 192篇文獻共發(fā)表在152種不同的CSSCI核心期刊中。根據文獻計量學的布拉德福定律:即按照定向順序,將期刊按某領域發(fā)文量排列,可將來源期刊劃分為針對某一領域的核心區(qū)、相關區(qū)和非相關區(qū),三類區(qū)域期刊數量比例為1:n:n2。根據此定律,我國社會風險與國家安全研究領域發(fā)文量在60篇及以上的11種期刊共發(fā)表文獻1 127篇,約占該領域總發(fā)文量的52.78%,即該研究領域來源期刊集中程度較高;發(fā)文量在11~56篇之間的33種不同的期刊共發(fā)表文獻669篇;發(fā)文量在1~10篇之間的108種不同的期刊共發(fā)表文獻369篇。
因此,發(fā)文量在60篇及以上的期刊屬于國家安全與社會風險研究領域的核心區(qū)期刊,發(fā)文量在11~56篇之間的屬于該領域的相關區(qū)期刊,發(fā)文量在1~10篇之間的期刊屬于該領域的非相關區(qū)期刊。核心區(qū)、相關區(qū)和非相關區(qū)期刊的數量約成1:3:9的關系。為清晰展現該領域來源期刊,整理了核心區(qū)和部分相關區(qū)期刊及發(fā)文量(表2)。
表2 國家安全與社會風險領域核心區(qū)和部分相關區(qū)來源期刊分布
運用Citespace描繪我國社會風險與國家安全的關鍵詞時區(qū)圖譜(圖3)和突現詞(圖4),得到側重時間維度的知識圖譜,有助于分析社會風險與國家安全研究領域的階段性特征,探究其前沿熱點。
圖3 我國社會風險與國家安全領域的關鍵詞時區(qū)圖譜
圖4 我國社會風險與國家安全領域的研究熱點圖
我國社會風險與國家安全研究的階段性特征不僅是研究不斷拓展與深化的結果,也與各階段所處的時代環(huán)境和國家法律法規(guī)、方針政策緊密相關。對2 192篇文獻的綜合分析,我國1998-2020年的23年中社會風險與國家安全研究進展分為三個階段:起步探索階段(1998-2003年)、發(fā)展豐富階段(2004-2013年)和深化研究階段(2014-2020年)。
以新安全觀為主導的起步探索階段:由圖1、圖3和圖4可知,這一時期屬于社會風險與國家安全研究領域的起步探索階段,研究成果數量相對較少,僅占總體的13.2%。研究熱點有經濟安全、新安全觀、全球化、經濟全球化等。新安全觀以經濟安全為核心,國家安全為基礎,是傳統國家安全的政治安全和軍事安全依托?;バ艆f作是追求國家安全的重要手段。隨著全球化的發(fā)展,經濟全球化是不可逆轉的歷史大勢,新安全觀為經濟安全創(chuàng)造外部發(fā)展空間、充足資源要素等發(fā)展機遇[9]。
以實踐為主導的發(fā)展豐富階段:由圖1、圖3和圖4可知,2004-2013年是我國社會風險和國家安全研究領域的發(fā)展豐富階段,此階段發(fā)文量占總體的43.4%。這一階段突現詞有國家安全戰(zhàn)略、非傳統國家安全、和諧社會、社會沖突、社會風險、群體性事件等。國家安全戰(zhàn)略是指在一定的歷史時期內,在一定的政治、經濟和社會文化背景下,為維護國家安全而提出的一系列的戰(zhàn)略主張、規(guī)劃與目標,從而有效應對各類安全風險與危險,保障和增進國家利益[10]145。面對錯綜復雜的國際形勢,邢悅對冷戰(zhàn)后的《美國國家安全戰(zhàn)略報告》進行文本分析,認為美國政府對戰(zhàn)略環(huán)境認知的改變是美國安全戰(zhàn)略調整的主要原因[11]。韋宗友認為,隨著中國快速崛起,美國在經濟影響、海權優(yōu)勢、科技優(yōu)勢等方面“倍感焦慮”,面對美國對華的戰(zhàn)略調整既要采取積極措施應對,也要防止中美關系走向對抗[12]。非傳統國家安全是指非軍事安全因素導致的國家安全問題,具有系統性、復雜性、關聯性等特征,在一定條件下,非傳統國家安全和傳統國家安全可以相互轉化[13]。社會風險分為傳統社會風險與非傳統社會風險,對傳統社會風險依據制度化、程序化方式治理,而非傳統社會風險需要人類的經驗理性和有效技術加以識別與應對[14]。高山運用“滿足性失靈”解釋社會風險形成原因,從實證分析角度驗證了存在“場域-感知”“場域—行為”“感知—行為”三條路徑推動環(huán)境風險向社會風險轉化[15]。朱正威建議將“維穩(wěn)”關口提前,在決策事項出臺前進行社會風險評估[16]。童星結合效果評價與過程質量評價初步構建社會風險評估指標體系[17]。
以總體國家安全觀為主導的深化研究階段:由圖1、圖3和圖4可知,2014-2020年為我國社會風險與國家安全的深化研究階段,此階段發(fā)文量占總體的43.4%,突現詞有國家安全審查、社會治理、國家安全學、情報工作、總體國家安全觀、國家安全委員會等??傮w國家安全觀的提出為國家安全工作和社會風險治理提供行動指南。伴隨著社會主要矛盾和國內國際形勢發(fā)展,社會風險治理模式亟需向“利益共享—政府信任—多方合作”模式轉變[18]。在經濟全球化背景下,開展外商投資國家安全審查制度研究是維護國家安全的重要方式。邢政君從印度國家安全審查的立法模式、審查基本框架以及印度對中國企業(yè)投資項目國家安全審查等方面分析了印度外國投資安全審查制度及其影響[19]。情報工作在國家安全中發(fā)揮了引領、服務和保障的作用。張家年、馬費成基于總體國家安全觀視角,分析了我國情報工作的內涵、作用及流程,將人工智能、社交媒體、大數據等新興技術廣泛地運用到國家安全情報工作中,推動情報工作在服務國家安全與引領國家安全的作用之發(fā)揮[20]。
基于已有研究,將社會風險與國家安全關聯進行分析,突破了學術界對社會風險和國家安全分別展開研究的局限。通過對CSSCI數據庫檢索的1998-2020年23年間的2 192篇社會風險與國家安全領域的研究論文進行文獻計量分析與可視化分析,有以下發(fā)現:
一是我國社會風險與國家安全研究經歷了以新安全觀為主導的起步探索階段、以實踐為主導的發(fā)展豐富階段、以總體國家安全觀為主導的深化研究階段。學術界以國家安全和社會風險為研究起點,探討了社會風險、社會危機、社會沖突緩解和治理的有效途徑,為實踐界防范社會風險、化解社會矛盾提供了有益借鑒。同時分析了國家安全觀的演進歷程及在全球化背景下如何有效防范國家安全風險,發(fā)揮情報工作、人工智能等在服務、引領與維護國家安全中的作用。
二是我國社會風險與國家安全領域的核心區(qū)期刊有情報雜志、世界經濟與政治、國際安全研究等,該領域核心作者主要有吳忠民、童星、劉躍進、張家年、馬費成等。通過對國家安全與社會風險領域的作者合作和機構合作進行分析,發(fā)現國家安全或社會風險領域作者和機構合作松散、合作呈現較強的地域性特征。加強國家安全與社會風險領域的作者及機構合作,促進研究由封閉轉向開放是學術界未來相關研究的應有之勢。
目前,我國社會風險與國家安全領域仍有較大拓展空間,未來研究應關注以下四個方面:
一是預警社會風險臨界突變點。社會風險與國家安全相互對立且緊密聯系,但并非所有的社會風險都會上升為國家安全風險。因此客觀評估我國社會風險態(tài)勢,敏銳洞察社會風險之動態(tài)變化,預警社會風險之臨界突變點或閾值,構建合理有效的社會風險治理模式,為實踐界保持社會穩(wěn)定,維護社會安全與國家安全提供可靠理論依據。
二是注重數智技術在社會風險治理與國家安全領域的應用。“十四五”規(guī)劃明確指出:“加強數字社會、數字政府建設,提升公共服務、社會治理等數字化智能化水平”[3]。數智技術賦能社會發(fā)展與社會治理,也是社會風險與國家安全治理轉型的重要方向。因此,將數智技術嵌入社會風險與國家安全治理過程中如何有效防范技術異化以及發(fā)揮大數據、人工智能在社會風險及國家安全治理中的作用,需要加快其法制體系的建立來防范社會風險,保障國家安全是未來的核心議題之一。
三是建立并完善中國特色的社會風險與國家安全理論體系。近年來,我國對社會風險的大部分研究基于社會風險概念、傳導路徑、評估體系和治理路徑等具體問題的碎片化討論,尚未形成社會風險研究的理論體系。在國際局勢風云變幻的今天,國內社會矛盾凸顯,各種傳統安全與非傳統安全、傳統風險與非傳統風險問題復雜交織,我國關于社會風險的研究起源于西方的風險社會理論,并不完全適合解釋我國現實狀況,未來研究應結合我國本土特點,將社會風險與國家安全緊密關聯,不斷完善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風險治理與國家安全理論體系。
四是社會風險與國家安全的研究范式探索。國家安全現實主義流派認為:國家主權是國際秩序最高形式的權威,國家存在于無政府狀態(tài)之下,要保持發(fā)展強大的實力應對國際體系的無政府狀態(tài),捍衛(wèi)國家利益,且國家安全利益不可調和,通過均勢論、霸權論、地緣論消除安全困境。建構主義流派認為觀念、文化、認同、機構等因素是關鍵,其安全合作與文化認同理念有助于相互認同的社會規(guī)范結構形成,減少其不確定性。風險制度學派系統反思了工業(yè)革命帶來的風險,將社會風險作為一種客觀事實,暗含了現實主義。風險文化學派認為社會風險源自人的主觀構建,人類增長的知識使人們更加清晰地意識到已有的或潛在的威脅,構建更多的風險,暗含了建構主義。社會風險與國家安全關聯研究范式的探索有助于彌合現實主義和建構主義研究之間的鴻溝,是未來學術界研究的核心議題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