鞏鐳 張慧娟 黨勤華
摘要:漢代是中國彩繪陶器發(fā)展的高峰,漢代彩繪陶器以其神秘的神道色彩、優(yōu)雅實用的器型、獨具特色的彩繪風格,在中國陶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本文從漢代彩繪陶器的燒制工藝、類型和紋飾出發(fā),以三種漢代彩繪陶壺為例進行賞析,分析其紋飾所蘊含的美學價值和社會文化,揭示漢代彩繪陶器的工藝之美。
關鍵詞:漢代制陶業(yè);彩繪陶器;彩繪陶壺
《景德鎮(zhèn)陶錄》開篇云:“夫象形制器,賴利用于前民;鴻寶成篇,資餉遺于后載?!敝袊账嚉v史久遠,根據(jù)考古發(fā)現(xiàn),早在距今萬年左右的新石器時代,就已有諸多生產(chǎn)、使用陶器的遺址與出土文物佐證。陶器在先民的日常生活中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從飲食、儲藏、烹煮用器,后來發(fā)展至祭祀、儀禮用器,逐步成為古代社會生活不可或缺的重要器皿,中國的陶文化也成為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分支,延續(xù)至今。在當代,考古出土的古代陶器不僅展現(xiàn)了古代的歷史狀況和藝術成就,還具有極高的收藏價值。
漢代是我國文化自先秦以來文化發(fā)展的第一個蓬勃時期,漢代的政治、歷史、文化上承春秋戰(zhàn)國,下啟三國兩晉,在秦帝國疆域一統(tǒng)的基礎上,通過漢初信奉黃老之學、與民休息的政策,解決了秦代苛政遺留的社會問題,開啟文景時期的昌明治世。漢武帝更是借助董仲舒、公孫弘等一批儒家知識分子,確立了獨尊儒術的治國思想。在漢代前期的政治、經(jīng)濟積累達到一定的程度后,漢代的手工業(yè)和商業(yè)也得到了長足發(fā)展,諸如煮鹽、冶鐵、酒榷、制陶等,無論是收歸官有的官營行業(yè),還是聽許民間自營的商業(yè),都呈現(xiàn)出空前的繁榮景象。
在這樣的背景下,漢代制陶業(yè)作為重要的手工業(yè),承載著漢代人民的大部分生活和生產(chǎn)需求,廣泛分布在漢朝疆域以內(nèi)的華夏大地。根據(jù)學者對相關文獻中漢代陶器應用方向的整理,這些需求主要體現(xiàn)在生活器皿、建筑修建、生產(chǎn)用器、食物儲藏等方面。為了點綴生活,提高產(chǎn)品市場價值,迎合社會上層貴族的審美,漢代陶器的裝飾意味漸趨濃厚,蘊含著當時特有的藝術審美和工藝特征,其中,最具特色的就是漢代彩繪陶器。
一、漢代彩繪陶器
(一)漢代彩繪陶器的燒制
彩繪陶器屬于漢代灰陶的一種。在漢代,灰陶是最主要的陶器類別,其燒造流程簡單,成坯迅速,火候易于掌握并于器身勻施,質(zhì)地堅硬,于1 000 ℃下即可燒制完成。其燒制過程中或摻入砂質(zhì),或純陶土燒制,皆取決于陶器的具體用途。因所燒陶器多呈灰色發(fā)青,由此得名“灰陶”。盡管同為灰陶,不同成分的陶土和泥坯呈色亦有差異,硬度也不相同。因此根據(jù)顏色又可分為紅灰陶和黑灰陶,根據(jù)夾砂量(硬度)可分為夾砂陶和無砂陶。
(二)漢代彩繪陶器的類型
灰陶的功能性基本滿足了漢代人民的使用需求,在此基礎上,漢代勞動人民的審美逐漸在陶器紋飾上得到體現(xiàn),因而在漢代灰陶上逐漸出現(xiàn)藝術性的特征。因審美不斷發(fā)展、紋飾不斷豐富而出現(xiàn)的陶身彩繪,見于各地漢墓出土的灰陶文物。這些彩繪文物器型眾多,用途各異,有陶俑、陶鼎、陶盆、陶壺、陶井、陶樓等。彩繪陶俑常常以軍士、侍女的形象出現(xiàn),如拉弓、騎馬的披甲戰(zhàn)士、長袖翩躚的舞女等,反映漢代的軍事面貌和宮廷宴飲文化;陶鼎、陶盆、陶盤、陶壺等則根據(jù)其器的出土情況和色彩、造型的夸張情況,判斷是否為明器或日用品;陶井等則是以陶土制成的取水用井,漢墓多有出土,一套包括井架、井欄、提桶用的滑輪等,皆為陶制,有時還有提水用的陶罐等,部分作為明器的陶井可能在井欄、井架上刻有紋飾,彰顯水井使用者的身份;陶樓則較為特殊,專為明器,是漢代豪富死后墓葬中微縮景觀的重要組成部分,常有五至七層之高,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樓檐、磚瓦、橫梁、窗臺、斗拱樣樣不缺,由于帶有陶樓的墓主人身份較為特殊,社會地位可能較高,陶樓往往用不含砂的灰陶或紅陶制成,并施釉、繪以紋路,栩栩如生,細節(jié)與美感兼具。
(三)漢代彩繪陶器的紋飾
漢代陶器的彩繪紋飾種類多樣,簡單的紋路有劃紋、刻紋、堆雕、貼塑等,這些基礎紋路在后期經(jīng)過神話故事、宗教傳說、圖騰信仰的再加工,形成華麗繁復的云紋、鬼面紋、四神紋等優(yōu)雅紋飾。商周時期原始瓷的樸拙雄健、楚文化的浪漫詩意、黃老之學的清凈飄渺,都在漢代彩繪陶器的紋飾中被融合再造,形成兼具華麗與素雅的獨特紋飾。
二、出土漢代彩繪陶壺賞析
(一)漢代陶瓷明器與盛行的厚葬之風
漢代與春秋戰(zhàn)國的墓葬之風有別,相較儒家更重喪儀、墨家推崇簡葬之理念,漢代更流行厚葬,《漢書·傳·游俠傳》:“令先人墳墓儉約,非孝也。”《后漢書·光武本紀》載光武帝詔曰:“世以厚葬為德,薄終為鄙。”由史載可知,直到光武中興,劉秀下詔勸民節(jié)用,厚葬之風仍盛行不止,直至東漢末年以迄魏晉。另一方面,漢初,文帝又詔止金、銀、銅、錫制品隨葬,僅準陶瓦之器作為明器。在這樣的背景下,以西漢都城長安、東漢都城洛陽為中心的大部分北方地區(qū),均盛行陶瓷器隨葬,前文所述的陶井、陶樓皆為此時明顯的貴族隨葬明器樣式。近年來隨著關中、河南地區(qū)的考古工作進程日益推進,很多漢墓得到發(fā)掘,出土了大量紋飾優(yōu)美、保存完整的彩繪陶器。其中,以彩繪陶壺出土數(shù)量最多,紋飾最豐富,器型最具代表性。
(二)廣泛出土的彩繪陶壺
漢代彩繪陶壺廣泛出土于陜西、山西、河南等地區(qū)的各類大型漢代墓葬,集中出土于漢代臨近通都大邑的貴族墓葬群中。這些陶壺多用來盛裝糧食、酒類等,繪制方法多樣,有純朱砂上色、紋路赤紅的朱繪,有涂抹色粉作畫的粉繪,也有直接使用多色顏料作畫的彩繪。造型厚重質(zhì)樸,腹圓足高,紋飾圖案精美華麗,是不可多得的漢代藝術品,具有極高的審美價值。
(三)東漢出土四神紋飾彩繪陶壺賞析
東漢出土四神紋飾彩繪陶壺(圖一),出土于東漢都城洛陽372號漢墓,高46.5 cm,口徑16.8 cm,腹徑30.4 cm,邊緣微折,上口向外敞開,頸下部微內(nèi)收,整體較短粗,瓶腹鼓圓,容量較大,底座足高且寬,穩(wěn)重得宜。武帝以前,隨葬壺類明器皆盤口,頸深且常常頸下部無內(nèi)收;昭帝以后,明器壺類才逐漸趨于圓潤穩(wěn)重,造型優(yōu)美,外輪廓呈弧狀,有微收的束腰。此壺出土于漢之東都洛陽確鑿,具有典型的昭帝之后的壺類特征,要非昭宣元成時期遺器,為東漢代表彩繪陶器無疑。該壺壺身繪有四神紋路,四神即青龍、白虎、朱雀、龜蛇,四獸前后相逐,踏云逐煙,環(huán)狀構造使四獸追逐無盡,不知始終。四神獸的紋路以朱紅為主要紋色,黑色勾底并作外廓,兩種顏色互相搭配,有種色彩帶動線條相間相離的神秘之美。壺身有若干圈橫紋,頸部橫紋間繪有折線紋,屬于斜方連綴式,紋路清晰,刻畫精細,定然出自能工巧匠之手。將四神紋繪于明器彩繪陶壺壺身,可以引出以下兩種猜想:一是至遲在漢代已經(jīng)形成了系統(tǒng)的“四神”體系,約成書于東漢末年的《三輔黃圖》,就將“蒼龍、白虎、朱雀、玄武”稱作正四方的“天之四靈”,并與東西南北、前后左右等方位相配;二是道教羽化升仙思想對漢代墓葬的深刻影響,四神在云上追逐悠游,倘若能見此情此景,墓主當然也已經(jīng)成仙升空了,由此可見漢人的生死輪回觀念受道家、方術影響頗深。四神獸連續(xù)、回轉、循環(huán),隨著觀者對瓶身的觀摩周而復始地呈現(xiàn)在圖案中,也正體現(xiàn)了森嚴等級制度下的藝術理念,即遵守秩序、整齊統(tǒng)一,保證節(jié)奏的協(xié)調(diào)。
(四)西漢西王母彩繪陶壺賞析
同樣反映神道色彩的彩繪陶壺還有西漢西王母彩繪陶壺(圖二)。這件陶壺約出土于漢宣帝時期,高約45 cm,整體形貌與四神紋飾相同,唯有壺腹較寬且略高,底徑較長,更顯穩(wěn)重。壺身彩繪以朱紅色為主色,并大量施以朱紅色,黑色只用來涂抹橫紋、人物頭發(fā)以及勾勒人物輪廓線條,灰陶胎底的灰白色與紅色相襯,共同構成一幅宏大的“閬苑仙宮”的場景,在一片云煙繚繞的仙境之中,西王母向左而望,凝視瑤池,玉兔臥于座前,生動可愛。西王母背后侍立侍者和王女,王女身后煙波裊裊的翠水與瑤池相接于與西王母等形象對稱的另一側壺身,在上下均用大色塊涂繪的倒三角之中,壺身的瑤池仙境猶如一幅環(huán)形畫卷。
(五)漢彩繪繭形陶壺賞析
這件彩繪繭形壺出土于漢代(圖三),高29.5 cm,口徑為11.3 cm,底徑為10.2 cm,腹徑為34 cm,現(xiàn)藏于平頂山博物館。唇口、短頸、圈足,腹呈橫向長橢圓狀。壺腹周身以黃、紅、黑、褐等色彩繪流云紋、幾何紋等,色彩鮮艷,器形個體較大,紋飾精致,繪制講究,是同類器物中難得的精品。
(六)西漢晚期車馬出行紋飾彩繪陶壺賞析
除了神道色彩觀念濃厚、反映墓主人死后愿望的彩繪紋飾以外,描繪墓主人生前行止、記錄生活畫面的彩繪陶壺亦有發(fā)現(xiàn),如西漢晚期車馬出行紋飾彩繪陶壺(圖四)。車馬出行的圖案常見于漢代墓葬中的畫像磚,畫師刻繪墓主或家族成員生前騎馬、出行、射獵的場景,并用較多的自然景物作為襯托。此壺通體形制與前壺亦大同小異,壺蓋微圓,壺頸靠腹一帶繪有菱形紋飾帶,車馬出行場面宏大,黑色不再勾畫輪廓或描邊,而是讓位于青色所代表的自然表現(xiàn),僅繪制紋飾帶及其分隔,并稍點綴背景?;野住⒓t色、青色三色并用,使車騎出行的場面頓時立體起來,畫面遼闊曠遠,車騎前呼后擁,浩浩蕩蕩。車馬出行的場景在漢代彩繪陶壺上所見較少,至今出土不過寥寥,筆者推想有以下原因:一是漢人受道教思想影響較深,這類現(xiàn)實場景對比神獸仙境,缺少對墓主及其家人的吸引力,在明器上繪畫具有神道色彩的神仙傳說、神獸形象,更貼合墓主人死后羽化登仙的愿望;二是神話傳說、神獸精怪等題材的繪制可以自由發(fā)揮,不拘形式、線條簡練,而繪制現(xiàn)世場景則需制陶藝人認真構思、仔細琢磨,甚至采用多種顏料。在繪畫藝術尚未發(fā)展成熟的漢代,彩繪陶上的圖案極有可能為魏晉繪畫藝術作了嚆矢。
三、結語
任何工藝品都是時代技術與時代藝術的結晶,反映社會意識的變化,作為可靠的“地下之材料”,能證實或證偽史籍文獻的記述。漢代人民受神道觀念影響,厚葬之風盛行,漢墓出土的彩繪陶器也因而多以神話為題材,紋飾精美,內(nèi)容豐富,代表了漢代文治昌明背景下的藝術發(fā)展,正如李澤厚先生在《美的歷程》中評價漢代藝術審美所言:“楚地的神話幻想與北國的歷史故事,儒學宣揚的道德節(jié)操與道家傳播的荒忽之談,交織陳列,并行不悖地浮動、混合和出現(xiàn)在人們的意識觀念和藝術世界中?!?/p>
作者簡介
鞏鐳,1985年8月生,男,漢族,河南南陽人,館員,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文博研究。張慧娟,1984年12月生,女,漢族,河南平頂山人,館員,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文博研究。黨勤華,1985年11月生,女,漢族,河南商水人,館員,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文博研究。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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