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油市李白紀念館藏清查昉集太白句詩意冊頁考略

瞿江 左彩龍

關鍵詞：泥金畫;查昉;浙江海寧;太白詩意;錢鏡塘

泥金畫本身精品傳世不多，泥金絹畫精品更少。江油市李白紀念館藏清查昉集太白句詩意冊頁（藍絹泥金山水）保存完整，歷經(jīng)二百余年，藍絹及金線的色澤依然豐富，瑰麗沉渾，頗顯高貴典雅。其繪畫精美，是難得一見的上乘之作，只是從未有人對之進行系統(tǒng)深入的研究。此次我們的考證，是對本件藏品第一次予以開拓性研究，對世人了解泥金畫和傳播李白文化應有重要意義。

一、泥金工藝及藏品

泥金工藝起源很早，始于新石器時代。古時候的人們用植物汁液調(diào)和天然金粒，涂在石器表面，以作裝飾;其目的是單純的美化器物，還是為彰顯主人地位，或者兩者兼而有之，已無法考證。

傳統(tǒng)知曉的中國畫，基本都是畫在宣紙或絹上的，而泥金畫是畫在泥金紙上的。它是用特殊工藝將金箔泥粘在宣紙上制作而成。泥金畫的發(fā)展自漢起，歷經(jīng)唐、宋、明一千多年，經(jīng)歷了由黃金（金粉、金箔）—堆金—瀝粉—勾金、點金—泥金—泥金箋的轉變。其按照繪畫工藝可分為兩種：一是描金畫，所有描金都是金箔、金粉加黏稠體制作，并以之作為繪畫的畫筆;二是金箋畫，發(fā)展于明代中后期，特點是用黏稠體把金箔和金粉泥沾在宣紙上，再進行繪畫。

由于黃金價格高，制作工藝復雜，所以泥金畫歷來都鮮為人知，是一種小眾作品。目前存世的泥金畫精品之作有：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明人沈周泥金紙本設色扇面《秋景山水圖》、明唐寅設色泥金紙本扇面《江深草閣圖》、明陳淳泥金《紫薇扇面》，以及近代美術史大家任伯年十二屏金箋紙本工筆重彩《群仙祝壽圖》等。

歷史上的泥金畫雖稀有，但依然有存世的作品;不過這些作品大都為紙本。而李白紀念館藏的《清查昉集太白句詩意》（藍絹泥金山水冊頁）八幅則為絹本畫作，是清代畫家查昉在藍絹上，以描金之法題寫太白詩句，并勾勒出人物、花鳥、山水等畫面。此八幅絹畫被后世的藏家收藏后，增添十六張金箋紙，并將其精心裝裱為十二張（二十四幅）對折冊頁。十六幅空白的金箋紙，在此后漫長的時間里，其中八幅又陸續(xù)留下了后世書法名流鑒賞或珍藏的題款與印章，使得今日的我們可以了解該套冊頁的流傳故事。這也使該套冊頁，兼具了描金畫和金箋畫的雙重特點。

二、清查昉集太白句詩意畫概述及探究

1.藍絹泥金山水畫概述

該藍絹泥金山水冊頁，共計八幅，材質(zhì)為藍絹，質(zhì)地細膩。其以描金之法繪制金碧山水圖。冊頁每幅長20.5厘米，寬12厘米，重18克。

第一幅繪三四間房屋，其中左側房前有一株大樹，正前面一處山石堆積，右側為籬笆圍成小塊田園，屋后則是一片樹林;右上題：“雖言異蘭蕙，亦自有芳菲?！?/p>

第二幅繪一人騎馬自右向左行于山間平地，畫面右側的小山低矮，樹木高大，遠處的山勢陡峭，層層疊疊，隱約可見山間有幾間房屋;右上題：“臨流不肯渡，似惜錦障泥?！?/p>

第三幅繪的是一條船行于湖中，船上共五人，撐船者三人，另外兩人船艙內(nèi)對坐以樂，岸邊可見低矮連綿的山丘和高大的蘆葦及桅桿;右上則題：“船上齊橈樂，湖心泛月歸?！?/p>

第四幅繪連綿不絕的陡峭險山，山上樹林茂密，一條小河從中蜿蜒流出，水面越來越寬，近處有一小橋跨于河上;右上題：“千巗泉灑落，萬壑樹縈迴?！?/p>

第五幅繪幾株大樹掩映下的二層酒樓前，有一酒醉之人正被另一人扶著上馬，樓前有一人在送客;右上題：“阿誰扶上馬，不省下樓時?！?/p>

第六幅繪河邊大樹下有人正要遠行，送行者手折花朵遞給即將離別的朋友，連綿的山脈在遠方;右上題：“藉草依流水，攀花贈遠人?！?/p>

第七幅繪湖泊里有兩只小船正在蘆葦叢里穿行，近處的岸邊有一房屋，屋前是高高的幾株大樹;右上題：“閒隨白鷗去，沙上自為羣?！?/p>

第八幅繪一派天氣晴和，中遠處山峰挺出，秋水枯落，沙洲更加清冷遼闊的景象;右上有查昉的題句及落款：“天清遠峰出，水落寒沙空。集太白句畫意，海寧査昉。”還有朱文鈐印兩枚：査和昉。

2.畫作者生平探究

根據(jù)泥金山水畫第八幅上的題款和鈐印，可知該畫為查昉繪制。查閱《龍山查氏家譜》《墨香居畫識》《耕硯田齋筆記》《清代畫史》《中國美術家人名大辭典》等資料后，綜合可得查昉生平如下：“查昉（1704—1772），字日華，號叔昭，又號曉峰，浙江海寧人。工山水、花卉，山水仿沈周筆意，能作大劈斧，花卉翎毛，鮮妍奪目。”

據(jù)查昉生平，我們可知該八幅泥金畫的成畫時間，最晚都應在1772年前，距今已有二百余年。彼時為清前期，正逢“康乾盛世”國力強盛，農(nóng)、工、商業(yè)極其發(fā)達之時，為中國封建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的最后一個高峰。經(jīng)濟的發(fā)達必然會促進文化的繁榮。此時的江南更是文化最為興盛之地。查昉正是浙江海寧袁花的名門望族查氏家族之后。該家族曾被康熙皇帝賜予“唐宋以來巨族，江南有數(shù)人家”楹聯(lián)。其從祖父查璇繼及父親查岳都精于書法和篆刻。生活在詩書世家的查昉，自幼受家學熏陶，后專攻于山水、花鳥，成為書畫名家。

查昉的畫作留存后世的極少，國內(nèi)國有收藏單位，僅有浙江博物館藏其乾隆十年（1745年）作《山齋詠雪圖》和《仙苑樓居圖》兩件。此《集太白句詩意》藍絹泥金山水冊頁，更是其唯一的泥金畫作，價值極高，對于研究查昉繪畫風格具有重要意義。

三、后世題跋及收藏脈絡考略

1.扉頁幅：僅有鈐印一枚：海昌文獻（朱文）。此印章無可考，筆者推測應為錢鏡塘先生收藏用的印章。

2.書法第一幅題：“吾鄉(xiāng)高木獨占先，群仰花溪孰比肩。三絕一門始釣叟，先生嗣響續(xù)查田?！甭淇睿焊街鼐奴@觀查日華先生山水冊，詠一絕記之，張兆鏞。鈐?。菏笞鳎ㄖ煳模?/p>

張兆鏞（1879—1948）字訪蓴、漱泉，號紹，室名“六有齋”，浙江海寧硤石人，清末民國時書法家，富藏書，能治印，工書法，以鐵線篆著名，被尊為硤石三書家之一。張兆鏞為畫作者查昉的海寧同鄉(xiāng)，落款明確記載是在1940年獲觀此山水冊頁，并詠寫一首七絕以紀之。題詩中首先對查昉的高絕畫技予以夸贊，然后表達其對海寧人才輩出的袁花查氏一族的景仰，最后更提出查昉是續(xù)寫查氏家風傳奇故事的人物。

3.書法第二幅題：“夙昔煙霞意最親，披圖欲做畫中人。直將勁筆傳衣缽，董巨遺風洵足珍?！甭淇睿汗镂闯跸?，凝暉堂主出所藏査日華先生山水冊，屬即希題，法正。李映婁。鈐?。豪钣硦洌ò孜模?，引首章：蟠僧（朱文）。

李映婁生于1890年，為清末民初著名的書畫鑒定家，事跡不詳，系顧頡剛同窗同學。（《顧頡剛日記》1952年2月4日：“李映婁，予四十馀年前之同學也……為予抄書者遂有五人矣。一洪駕時……五李映婁”。）2011年北京匡時國際拍賣有限公司拍賣的《董其昌西湖泛舟詩軸》，有其裱邊題款。1943年初夏時節(jié)，凝暉堂主將收藏的查日華先生的山水冊頁出示，請李映婁鑒賞。后者遂題七言絕句一首，并記載此事經(jīng)過。凝暉堂不知是哪位收藏大家的齋號，而堂主生平亦不得而知;但此冊頁的收藏者是凝暉堂主，則是明白無誤的。當時他已將查日華繪制的八幅李白詩意藍絹泥金畫裝裱成冊，因?qū)υ搩皂摲浅Ｕ湟?，才會邀請李映婁題款。

4.書法第三幅題：“遠山青與近山連，野樹蕭蕭古路偏。畫得青蓮詩境里，荻花秋水冷寒煙?！甭淇睿侯}查昉山水冊，琴木。鈐?。簠乔倌荆ò孜模?。

吳琴木1894年生于江蘇吳江縣，1953年卒于上海，原名桐生，字琴木，號冷楓居士，室名志隱草堂，代表作有《飛瀑圖》等。吳琴木先生題款僅系一首七言絕句，主要描述畫作的技法高妙，深得李青蓮詩的意境。

5.書法第四幅題：“胸羅丘壑俗塵空，寫出溪山興不窮。北派南宗融筆底，千秋嗣響石田翁?！甭淇睿后摭?，喬震題。鈐?。簡陶穑ㄖ煳模?、震（白文）。

喬震的生平未知，其題款為一首七絕，贊嘆查昉繪畫技法的高超，深服其融匯北派南宗的功力，對其續(xù)寫查氏千秋家風之舉崇拜不已。

6.書法第五幅題：“派出南宗獨擅場，偶施金粉跡泓茫。于今院畫無人識，幾輩薄四王?！甭淇睿红`璅，張惠衣。鈐?。簭埲收ㄖ煳模?。

張惠衣（1898—1960）名任政，號葦伊，海寧硤石人，先后任中央古物保管委員會專門委員、浙江大學教授、浙江省博物館館長等職，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任浙江省文物管理委員會常務委員。其一生從事教育和考古，對古文物、版本、古樂府有研究，著有《金陵報恩寺塔志》《靈璅閣詩》等。張惠衣的題款為七絕一首。

7.書法第六幅題：“查昉，字日華，號叔昭，又號曉峰，海寧人，工山水，能作大斧劈皴，花卉翎毛，鮮艷奪目，康熙甲申二月生，乾隆壬辰十一月卒，年六十八。”落款：見龍山查氏家譜，墨香居士畫識，癸卯夏五月，鄉(xiāng)后學錢鏡塘謹錄。鈐?。哄X境塘?。ò孜模?。

錢鏡塘（1907—1983）原名錢德鑫，字鏡塘，以字行，晚號菊隱老人，浙江海寧硤石人，中國書畫收藏大家。其善畫，能治印，工書法，曾收藏范寬《雪山圖》、董源《山水圖》、徐熙的《雪竹圖》等稀世之寶。該幅題款是錢鏡塘在1963年書，主要記錄其同鄉(xiāng)查日華的生平，可知該套冊頁此時為錢鏡塘收藏。前面題款的幾位書畫名流張兆鏞、李映婁、吳琴木在民國時期都在上海待過，并且都與錢鏡塘在書畫方面有過長期交流。

8.書法第七幅題：“高閣橫秀氣，清幽并在君。檐飛宛溪水，窗落敬亭云。猿嘯風中斷，漁歌月里聞。閑隨白鷗去，沙上自為群?！甭淇睿河以姙槔畎走^崔八丈水亭而作，此五言懷古，詩格高雅遠趣，真唐代才華絕世之佳作也，余讀毛詩云，雖不能至心向往之。庚申孟冬過訪江油縣文化館歐小白先生，以此出示，因題原詩以志欽遲。左綿退士安居泊時年七十有一題。鈐?。喊簿硬矗ㄖ煳模?/p>

安居泊1910年生于綿陽市涪城區(qū)，原名安光斗、字居北，后改居泊，1939年畢業(yè)于四川大學國文系，曾任綿陽市政協(xié)委員、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此題款是安居泊先生在1980年過訪江油，由我館原副館長歐小白先生邀請，共賞該套冊頁，興之所至，錄李白詩《過崔八丈水亭》并題記此事。此題款為該冊頁最后一張題款。彼時該冊頁捐贈于我館。歐小白喜得瑰寶，欣喜地邀請安居泊鑒賞題跋。

四、藝術價值及李白詩歌的傳播影響

我館珍藏的這套《清查昉集太白句詩意》（藍絹泥金山水冊頁），八幅冊頁分別以李白八首詩中的二句作畫——為查昉以其最擅長的山水畫，用泥金畫的形式來表現(xiàn)李白詩意場景。畫面與詩意生動貼切。題款中的十六句詩歌，與我們現(xiàn)今看到最權威的李白詩集版本無一出入，說明清代以來李白詩集版本沒有大的修訂。這組冊頁對我們研究李白詩在清代及民國的傳播與接受，提供了一個真實的依據(jù)。

該冊頁后被民國收藏大家錢鏡塘收藏。錢先生也是浙江海寧人，最喜收藏同鄉(xiāng)名家的書畫典籍版本。其收藏該冊頁后，聘請專人予以精心裝裱。錢鏡塘從20世紀30年代初移居上海后，一直從事書畫經(jīng)營活動，結交了滬上書畫界許多名流，與當時活躍于上海的書畫名家張大千、吳湖帆等都是至交。當初他收藏此冊頁后，曾先后恭請張兆鏞、李映婁、吳琴木、喬震、張惠衣等鑒賞并題跋。我館于20世紀80年代建館之時，因該套冊頁是李白詩意畫作，錢鏡塘先生感念江油系偉大李白的桑梓之地，遂將其捐贈予我館。

我館自1962年籌建，1980年正式建館，至今收藏的李白詩意書畫及相關古籍版本大部分是全國的書畫大家、鑒藏名流及其他知名人士捐贈而來。這是因為李白既屬于江油，更屬于整個中華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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