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三百多年，包羅天下學(xué)問

柳青云：美麗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萬里挑一。如果只讀一個人的書，就能讓你變得博識有趣，那這本書非明末第一才子張岱的《夜航船》莫屬。明亡后，文人張岱拒不仕清，屏跡深山，但依然擋不住他以筆游戲人間，而且正好將胸中學(xué)問匯總，寫就一部明代百科全書《夜航船》。這部書包含20大類，4248個文化常識，囊括天文地理、古玩奇器、珍禽異獸、諸子百家、宮廷秘聞、草木花卉、三教九流、鬼怪神異……可謂包羅萬象，趣味無窮。余秋雨感嘆：“《夜航船》和明代小百科確實太有意思了，我自己巡脧書架時也常常會讓目光在那里頓一頓?！睆堘吩凇兑购酱沸蜓灾姓f：“余所記載，皆眼前極膚極淺之事。吾輩聊且記取，但勿使僧人伸腳則亦已矣。”但他也說：“不關(guān)于文理，不記不妨，有關(guān)于文理者，不可不記?！薄度嗣袢請蟆ずＭ獍妗吩u論：“《夜航船》中的‘考問’雖多是一些極膚淺的事，但它包羅著‘天下學(xué)問’，都是應(yīng)重視的。”1689年，張岱卒，終年93歲，《夜航船》從此湮滅。三百年后，塵封抄本現(xiàn)身于世，輾轉(zhuǎn)入藏寧波天一閣。余秋雨說：“張岱的經(jīng)典作品，是許多學(xué)人查訪終生而不得的書?！睆堘返淖髌肪烤篂楹巫屓诵闹蛲?，查訪終生只為一讀？下面，就讓我們一起來讀一讀這部有趣的“明朝段子集”吧！

明末第一才子張岱眼中的世界圖景——明代百科全書《夜航船》，共計20大類，4248個文化常識，包括天文部、地理部、人物部、考古部、倫類部、選舉部、政事部、文學(xué)部、禮樂部、兵刑部、日用部、寶玩部、容貌部、九流部、外國部、植物部、四靈部、荒唐部、物理部、方術(shù)部，具體內(nèi)容涵蓋天文地理、詩詞歌賦、古玩奇器、珍禽異獸、諸子百家、政治人事、宮廷秘聞、典章沿革、草木花卉、三教九流、鬼怪神異……但包羅“天下學(xué)問”的《夜航船》并非高深莫測、佶屈聱牙的古書，而是作者以較為淺顯的文言敘述數(shù)以千計的文化常識的段子集，且條目絕大多數(shù)是作為文化之人所須熟知的。這部集趣味性、知識性和故事性于一體的百科全書，讀起來妙趣橫生，回味無窮，既長知識，又愉悅心情，可在極富趣味的張岱的筆下，領(lǐng)略中國文人的文化江湖，品味古代夜航船中的大千世界。

鏈接·何為“夜航船”

夜航船是南方水鄉(xiāng)苦途長旅的象征，人們外出坐船，行駛緩慢，坐著無聊，便以閑談消遣。乘客有文人學(xué)士、富商大賈、赴任的官員，也有投親的百姓。各色人等應(yīng)有盡有，談話的內(nèi)容也包羅萬象。張岱說：“天下學(xué)問，惟夜航船最難對付?！彼凇兑购酱菲字v了這樣一個小段子：從前，有位僧人與一位文士同宿于夜航船。文士高談闊論，僧人敬畏懾服，雙腳蜷縮而眠。但僧人感覺文士言語中多有破綻，就問：“請問這位相公，‘澹臺滅明’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學(xué)子說：“是兩個人?！鄙擞謫枺骸斑@個堯舜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學(xué)子說：“當(dāng)然是一個人！”僧人聽了笑著說：“這么說來，還是讓小僧先伸伸腳吧?！庇谑?，張岱編寫了一本列述中國文化常識的書，取名《夜航船》，使人們不至于在類似夜航船的場合丟丑。

張岱（1597—約1680年），明代文學(xué)家，號陶庵，別號蝶庵居士。出身于浙江紹興顯宦之家。幼年讀書三萬卷，被譽(yù)為“神童”。這位歡喜少年，愛極了花花世界，年輕時的輕佻狂放舉世皆知。他愛繁華，愛精舍，愛鮮衣，愛駿馬，愛美食，愛美婢，愛華燈，愛古董入迷，愛花鳥成癡，愛泉水中緩緩舒展的茶葉，愛煙花的綻放又熄滅，愛詩書著了魔，中了邪……是一個頂級有趣且任性之人。比如他“好梨園”便養(yǎng)戲班、組織演出，開演后廣受好評；他“以茶淫橘虐”，便自制“蘭雪茶”，甫一上市便斷貨，引發(fā)贗品滿街，甚至攪亂國內(nèi)茶葉市場；他“好華燈，好煙火”，便邀請700多人帶著好酒、軟席，圍山而坐，盡情豪飲。喝到半夜，大家同聲高唱《澄湖萬頃》，動靜大得像鬧地震，成千上萬的群眾趕來圍觀。但如果只會這一套，沒什么稀奇，真才實學(xué)，他也是有的。張岱一生勤于筆耕，著作等身。除《陶庵夢藝》《西湖夢尋》《瑯?gòu)治募芳笆穼W(xué)名著《石匱書》外，還著有包羅“天下學(xué)問”的《夜航船》一書，成為晚明散文巔峰。作為明代文化大師，他的豐神綽約，詩意盎然，代表了中國人淡遠(yuǎn)、自然的美學(xué)品位。

張岱《夜航船》一書包羅萬象，富有趣味。這里小編摘取該書文學(xué)部中的勤學(xué)、著作、書畫等內(nèi)容，以便素粉將之收入自己的文學(xué)知識寶庫。

文學(xué)部·勤學(xué)

帳中燈焰

【原文】范仲淹夜讀書帳中，帳頂如墨。及貴，夫人以示諸子曰：“爾父少時勤學(xué)，燈焰之跡也?！?/p>

【譯文】范仲淹每天夜里在帳中讀書，帳頂如墨。等他做了高官，他夫人把熏黑的地方指給兒子們看，并說：“你們父親小時候勤學(xué)，這是燈焰的痕跡啊?！?/p>

傭作讀書

【原文】匡衡好學(xué)，邑有富民家多書，與之傭作，而不敢值，曰：“愿借主人書讀耳?！彼觳┯[群書。

【譯文】匡衡好學(xué)，同邑有一家富戶家里藏書很多，匡衡為他家干活不要酬勞，說：“希望能借主人的書讀?！苯K于博覽群書。

圓木警枕

【原文】司馬光常以圓木為警枕，少睡則枕轉(zhuǎn)而覺，即起讀書，學(xué)無不通。

【譯文】司馬光經(jīng)常用圓木做警枕，稍微睡一會兒枕頭轉(zhuǎn)動，就醒來，即起床讀書，在學(xué)問方面無所不通。

燃糠自照

【原文】顧歡家貧，鄉(xiāng)中有學(xué)舍，歡壁后倚聽，無遺忘者。夕則燃松節(jié)讀書，或燃糠自照。

【譯文】顧歡家里貧困，鄉(xiāng)里有學(xué)堂，顧歡就靠在后墻上偷聽，沒有遺忘的；晚上點燃松節(jié)來讀書，或點燃谷糠照明。

文學(xué)部·著作

字挾風(fēng)霜

【原文】淮南王劉安撰《鴻烈》二十一篇，字字皆挾風(fēng)霜之氣。揚(yáng)子云以為一出一入，字直百金。

【譯文】淮南王劉安撰寫《鴻烈》二十一篇，每個字都包含風(fēng)霜之氣。揚(yáng)雄認(rèn)為，能為它增刪一字，都價值百金。

月露風(fēng)云

【原文】隋李諤書云：“連篇累牘，不出月露之形，積案盈箱，盡是風(fēng)云之狀。”

【譯文】隋朝的李諤上書朝廷說：“連篇累牘，不出月露之形；積案盈箱，盡是風(fēng)云之狀?！?/p>

文陣雄師

【原文】唐蘇颋（tǐng）文章思若涌泉，張九齡謂同列曰：“蘇生之文俊贍無敵，真文陣雄師也。”

【譯文】唐朝的蘇颋寫文章思如泉涌，張九齡對同僚說：“蘇先生的文章俊美豐贍無敵，真是文章陣地上的一隊雄師啊?！?/p>

玄圃積玉

【原文】時人目陸機(jī)之文猶玄圃積玉，無非夜光。

【譯文】同時代的人看待陸機(jī)的文章就像是玄圃里的寶玉，無處不閃爍著夜光。

文不加點

【原文】江夏太守黃祖大會賓客，有獻(xiàn)鸚鵡者，命禰衡曰：“愿先生賦之。”衡攬筆而作，文不加點，辭采甚麗。

【譯文】江夏太守黃祖大公賓客，有人進(jìn)獻(xiàn)了一只鸚鵡，黃祖命令禰衡說：“希望先生能給鸚鵡寫篇賦?！倍[衡提筆就寫，文章一氣呵成，文辭非常華美。

福先寺碑

【原文】裴度修福先寺，將求碑文于白居易。判官皇甫怒曰：“近舍，而遠(yuǎn)取居易，請從此辭?！倍蓉街x，隨以文屬。飲酒，揮毫立就。度酬以車馬玩器約千緡，怒曰：“碑三千字，每字不直絹三匹乎？”度又依數(shù)酬之。又索文改竄，度笑曰：“文已妙絕，增一字不得矣！”

【譯文】裴度修建福先寺，想懇請白居易為他寫一篇碑文。他的判官皇甫湜大怒說：“我皇甫湜就在您身邊，您卻舍近求遠(yuǎn)找白居易，那我現(xiàn)在就請求辭職?！迸岫犬?dāng)即道歉，隨即請皇甫湜寫這篇文章?；矢浐攘司?，一揮而就。裴度賞給他車、馬和各種賞玩之器大約值一千緡，皇甫湜又大怒，說：“碑文有三千字，每個字還不值三匹絹嗎？”裴度就又按照字?jǐn)?shù)給他酬勞。皇甫湜還要索取文章修改，裴度笑著說：“文章已經(jīng)妙絕，一個字也加不了啦?！?/p>

文學(xué)部·書畫

鐘繇掘墓

【原文】魏鐘繇問蔡伯喈筆法于韋誕，誕吝不與，繇乃自捶胸嘔血，魏祖以五靈丹救活之。及誕死，繇使盜掘其墓，得之。由是書法更進(jìn)，日夜精思。臥畫被穿過表，如廁終日忘歸。每見萬類，皆畫。繇之子會，字士季，書有父風(fēng)。

【譯文】魏國的鐘繇向韋誕請教蔡邕的筆法，韋誕吝嗇不給他，鐘繇就捶打自己的胸口以至于吐血，魏祖用五靈丹方救活了他。韋誕死后，鐘繇讓盜墓賊掘開韋誕的墳?zāi)?，得到了法帖。因此書法大為長進(jìn)，日夜琢磨書法的事。睡覺時在被子上寫字竟把被面劃破，上廁所琢磨寫字一整天都忘了回來。見到萬物，都想著筆畫。鐘繇的兒子鐘會，字士季，書法也有乃父的風(fēng)格。

字以人重

【原文】書法擅絕技者，每因品重，非其人只貽玷耳。故曹操書法雖美不傳，褚仆射、顏魯公、柳少師則家藏寸紙，珍若尺璧，不專以字重也。

【譯文】在書法上有自己擅長的絕技的，往往因為品行而被看重，要是品行不好則只會留下污點罷了。所以曹操的書法雖然好但沒有傳世，而褚遂良、顏真卿、柳公權(quán)的書法只要家里藏有小紙片般大小的，也如同珍惜徑尺的璧玉一樣，不只是因為字寫得好啊。

游云驚鴻

【原文】晉王羲之善草書，論者稱其筆勢，飄若游云，矯若驚鴻。

【譯文】晉朝的王羲之擅長草書，論書法的人稱他的筆勢飄忽如同游云，矯健得如同驚鴻。

怒猊渇驥

【原文】唐徐浩書《張九齡告身》，多渴筆，謂枯無墨也，在書家為難，世狀其法如怒猊（ní）決石，渴驥奔泉。

【譯文】唐朝的徐浩寫《張九齡告身》，多用渴筆，就是干枯無墨的樣子，對書法家來說比較為難。世人形容他的書法就好像憤怒的?。╯uān）猊踢開石塊，口渴的良馬奔向清泉。

（摘自《夜航船》中信出版社）

《夜航船》：知識海洋的航船

□十里讀書

《夜航船》是張岱所著錄的一部百科全書式的圖書，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往來古今、三教九流、五花八門、廣采博收。這部巨著即使放在當(dāng)今來看，工作量也堪稱巨大，真是難以想象在張岱所處的那個時代里，他是花費(fèi)了怎樣的精力去收集去考據(jù)，而在翻閱書籍考據(jù)論證之外，他的腹中又藏著多少書供他隨手拈來用之？可以說《夜航船》這部書不僅是張岱在收錄詞條傳播學(xué)問，而且在向?qū)W子士人傳遞一種治學(xué)的態(tài)度。

夜航船，就是夜晚的航班，船艙外除了黑暗還是黑暗，入耳的聲音除了槳櫓的欸乃聲與水聲再無其他。在那樣的漫長航程中，乘坐著夜航船的才子游客們，或把酒，或飲茶，能得一二同好共同談天說地，暢談古今，無疑是排遣旅途孤寂與無聊的絕佳體驗。遇有不同意見，考據(jù)與較真自然是必需的，不為分輸贏，只為證明自己的記憶是準(zhǔn)確的。雖為爭論，但不至于面紅耳赤。如果真的是己所未知，便做個安靜的聽眾也并非不可，并不會招來詰難或者鄙夷。用“常與同好爭高下，不共傻瓜論短長”來解釋夜航船中的閑談與文化考據(jù)游戲，自然也是妥帖的?！兑购酱肥敲鞔膶W(xué)大師張岱所著錄，其內(nèi)容卻是最為平民化、最接地氣的，士子大夫與凡夫俗子皆可以捧讀。士子大夫可以充實學(xué)問借鑒考據(jù)，居廟堂之高也就只能聽別人所言，處江湖之遠(yuǎn)才能實現(xiàn)親身的認(rèn)知與感悟。凡夫俗子可以開闊眼界增加談資，心生感悟的話能夠開啟民智也未可知。民間孕育出的各種知識在這夜晚的航船上相遇，碰撞產(chǎn)生火花。而張岱的《夜航船》一書，則是將這火花變得純正，去掉了雜質(zhì)，并且給予這火花更多的能量，助其燎原。

船外水聲潺潺，艙內(nèi)一燈如豆，坐客隨著船身輕搖，談資包羅萬象，興趣盎然，久不成眠。我等未曾經(jīng)歷者只能憑空想象那樣的場景，只有曾有過體驗的人才知道其中深含的韻味。就像這本《夜航船》，你只有讀過，才知道書中的文字到底能帶給你怎樣的感觸。

（摘自豆瓣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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