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子嬸的婚事

◎ 曾 權(quán)

1

雷耀達(dá)母親楊玉惠因 “肺結(jié)核”奪命，死時才38歲，珊寮村的人無不惋惜。雷達(dá)耀父親雷德山自從妻子去世后，感覺日子是那么漫長，對妻子的思念像野草一樣在心里瘋長。

妻子剛離世的那陣子，雷德山很少出門，即使走出門外又轉(zhuǎn)了回來，蹲在原處不吭聲，倒像個悶葫蘆。雷耀達(dá)看在眼里，憂在心上。為了讓父親盡快從喪妻的陰影里走出來，雷耀達(dá)有時拐彎抹角地勸慰父親：“爸，人死了不能復(fù)生，你要善待自己。”但是，他父親總是默不作聲，就著水煙筒“咕咚咕咚”地抽煙，噴出的濃濃煙霧就像他亂糟糟的心事。

已經(jīng)有2個月沒有出海捕魚了，家里生活難以為繼。這天早上，雷耀達(dá)扛著漁網(wǎng)，跟著父親雷德山來到海岸邊，駕著小帆船出海。船到深海區(qū)時，雷德山煙癮了，像往常一樣，一手扶著舵，一手持著水煙筒抽煙，一時溜了神，來不及轉(zhuǎn)帆拐換，突然“唰”的一聲，將船撞碰在礁石上，人仰船翻……幸得他們父子水性好，雙雙互相照應(yīng)，在浪掀濤滾的大海面，顛顛簸簸近一個小時，被海流帶走1000多米，才被人救起。雷德山被救時，臉如蠟黃，腹脹如鼓，昏迷不醒。已筋疲力盡的雷耀達(dá)還算清醒，他看到父親這種狀況，臨危不懼，叫來二個船工協(xié)助幫忙，把父親仰面平放在艙板上，直往父親肚子平壓，又嘴對嘴地做人工呼吸……良久，父親肚子抖了一下，“哇”地吐出了海水，蠟黃的臉慢慢地恢復(fù)了紅潤。

這一驚險事件，雷耀達(dá)確實心有余悸，但他沒有責(zé)怪父親。他知道父親以前駛船掌舵的技術(shù)相當(dāng)嫻熟，即使偶爾遇到風(fēng)大浪高，依然穩(wěn)坐掌舵臺。這次事件，肯定事出有因，無非是父親太想死去的母親了，不然不會神不守舍的。雷耀達(dá)對父親說：“爸，您還是放不下媽，但我還是勸您盡快走出陰影，好好地過日子，該放松時還是放松，振作起來！”雷德山一時沒有作聲。稍后，雷耀達(dá)用征求的口吻說：“爸，媽都走了一年多，您是不是給我找個后媽……”他還未把話說完，就被父親打斷了。雷德山瞪了兒子一眼說：“你懂啥？你媽尸骨還未寒，就盼著后媽了?！?/p>

這時，雷耀達(dá)再也沒有說什么了。他垂著頭，心想：父親嘴里是這樣說，但他心里又是怎樣想的呢？雷耀達(dá)一時捉摸不透。不管怎樣，他一定要為父親續(xù)弦，為父親找一個通情達(dá)理、又會持家的女人。

雷耀達(dá)想起鄰居年輕的寡婦鋪子嬸。她是珊寮村唯一開鋪子的女人，全村男女老少都叫她鋪子嬸。雷耀達(dá)母親離世后，鋪子嬸常常到他家來打理家務(wù)，腳輕手快，利利索索，把這個沒有女人的家拾掇得井井有條，仿佛家庭主婦。與其說她可憐這個家，倒不如說她已在乎父親了。雷耀達(dá)才14歲，對愛情雖然只有朦朦朧朧的感覺，但他已察覺到，鋪子嬸每次到家來，父親原先緊鎖的雙眉就會舒展開來……

鋪子嬸姓張名春秀，35歲的她身材高挑，肌膚細(xì)嫩皎白，像長在沙土里的白番薯，堪稱四鄉(xiāng)八鄰的大美人。這一朵鮮花，想不到10年多前，她會嫁給珊寮村丑男雷德興。雷德興僅有1.3米個頭。有人說他頗有心計，有的人干脆說他人矮心高。他所謂心高，也許他會想事會做事。因為雷德興有一套做葉搭餅的手藝，葉搭餅做得細(xì)膩、精制，而且皮薄餡脹，味道鮮美，人吃人愛。前幾年雷德興每天總是挑著兩只裝滿葉搭餅的筐，走村串戶叫賣。有人明里暗里都說，“武大郎”賣餅來了。但他聽到了也不計較，只是“嘿嘿”地笑。為了生計，賺幾個辛苦錢，管人家說什么都行。幾年來，他賣餅賣出了名，腰包漸漸鼓了起來，只是30多歲的人了，還是筷子夾骨頭——光棍一條。因為他矮小，身如瘦狗，背看上去有點駝，有哪個女人肯嫁給他？人不可貌相，雷德興這人心腸好，有點錢后，樂善好施。鄰村姑娘張春秀父親患風(fēng)濕病，長期癱在床上，家里唯有春秀這個獨女。雷德興知情后，在那段時間里，放棄了挑擔(dān)賣餅的活計，一直守護在春秀父親床前，為他擦身抹汗、喂飯……還請來名醫(yī)郎中給他治病，扶他出門學(xué)走路。不久春秀父親能站起走路，然后下地干活，出海捕魚。他的一舉一動感動了老人，就把女兒許配給他。他一時驚訝得口呆眼瞪，是喜是憂，心里無底。春秀當(dāng)然不愿意，想逃婚嗎，她不敢逆父之意。她還是考慮到父親身體剛剛恢復(fù)，不好拒絕，只好嫁給了雷德興。雷德興真的做夢也想不到自己能娶到這樣一個漂亮的老婆，興奮得幾天幾夜沒有合眼。當(dāng)時有很多追求春秀的后生嫉妒地說，春秀嫁給雷德興，簡直是一朵鮮花插在牛屎上，不知春秀圖個啥？一時現(xiàn)代版的潘金蓮嫁給武大郎的故事傳遍了鄉(xiāng)鄰。村內(nèi)村外的后生陸陸續(xù)續(xù)地趕來珊寮村，爭相目睹“潘金蓮”的芳容為快……

面對他人的議論，春秀表面不以為然，但她心里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既然嫁給了丑男，跟他就得好好過日子，把生活過得美好才是??！他倆結(jié)婚以后，雷德興仍然挑擔(dān)走村串戶賣餅，春秀在家做些女人做的事，諸如：刨椰子絲、炒花生芝麻、配制冬瓜糖、拌和餅餡、泡糯米、舂糯米、篩米粉等等，日子一天比一天過得有滋有味。

做年糕，葉搭餅是過年的事，按當(dāng)?shù)仫L(fēng)俗，農(nóng)村到了臘月廿五以后，就要浸糯米，家家戶戶舂糯米，然后做機粽、筐炊（即大年糕），還有葉搭餅。做葉搭餅用的葉子，一般海邊人用的是海麻葉，山里人用榕樹葉，城里人用苞蘿葉。雷德興夫婦平時做葉搭餅是為了賣，他們很講究餅的美觀，大小對等，圓如碗口，葉搭適中，所以用的樹葉就是城里人用的苞蘿葉，并且修剪整齊洗得干干凈凈才能搭上。葉搭上的餅放進(jìn)炊筐里蒸，灶的火候要把握好，才能蒸出好餅，餅皮透熟，餅餡均勻，皮韌餡脆，吃起來才皮餡分明，味道不混淆。

然而，正當(dāng)他們夫婦日子漸漸起色的時候，那年夏天的一個晌午，雷德興挑餅去賣的途中，突然天空烏云密布，雷聲在他頭頂轟鳴，接著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好像老天爺與他作對似的。前不近村后不靠店，往哪里躲雨？他只好放下?lián)?，在一棵古榕樹下避雨，誰知這時，一道閃電劈空而來，隨著“噼啪”一陣?yán)茁?，他倒在古榕樹下，再也站不起來了?/p>

雷德興就這樣與春秀永別了。春秀痛心疾首，悔恨交加，不該再讓自己的男人風(fēng)里來雨里去賣餅了，最讓她揪心的是，男人走了，還未給她留下一男半女，今后的日子怎樣過啊!

2

男人走了二年，春秀一直沒有改嫁的想法，就在家門口開了鋪子，主要賣葉搭餅，兼賣油鹽醬醋、煙酒等之類副食和日常用品。每晚到鋪子里坐的人很多，有珊寮村的，也有鄰村的。大多的人都是慕色而來，“武大郎”走了，想來看看“潘金蓮”。來她鋪子里坐的人，有的也不好意思單純?yōu)榱俗?，不想買東西的，多多少少也買一個葉搭餅，買一包煙絲，打點酒之類的東西。甚至有的借著買點啥，想跟春秀開開玩笑取樂。有的人能跟她搭訕講上幾句，也覺得心里舒服、痛快。就算他們有時候玩笑開得過分點，春秀臉不紅心不跳，更沒有發(fā)火生氣。她說，求財不求氣，讓人家多說幾句，不傷皮不刺骨，倒無所謂。這樣鋪子的生意會紅火，每晚都是12點鐘后才打烊。

不過，有的男人深更半夜了，還來敲門買東西，春秀曉得這些男人可能不懷好意的，所以一般都被她委婉地拒之門外。唯有雷德山出海半夜歸來，想打點酒買包煙絲什么的，她只要聽到是雷德山的聲音，就馬上穿衣開門。有時她只穿短衫短褲，修長的雙腿就像剛出水的鮮藕，白白嫩嫩的，聳著的胸脯悠悠蕩蕩。但是，雷德山每次這個時候進(jìn)鋪子來，看到這種情景，像是視而不見。有一天夜晚，雷德山到鋪子來，春秀挺著高高的胸脯，她嘻嘻笑著，搬來凳子想讓雷德山多坐一會兒，多聊幾句，但雷德山說，三更半夜了，坐久了怕村里人說閑話。他拿著他買的東西就低著頭跨出門外，春秀心里嘀咕：“四方木頭一塊，傻乎乎的。”不過她心里嘀咕歸嘀咕，還是戀戀不舍地站在門口，一直目送雷德山身影消失了，才關(guān)門熄燈……

又是一年中秋節(jié)。珊寮村有個傳統(tǒng)習(xí)俗，過中秋節(jié)比春節(jié)的除夕還要緊，吃團圓飯后，全家聚集一起拜月娘，熱鬧一陣子。這天中午，珊寮村凡出海捕魚的漁船都陸陸續(xù)續(xù)歸港靠岸拋錨停泊，回到各自的家，過中秋吃團圓飯了。最后歸港的是雷德山父子的漁船，這只小漁船自從那次出海沉翻后，經(jīng)過一番修理，加固上漆后，算是珊寮村最惹眼漁船，捕魚的網(wǎng)具也是全新的。雷耀達(dá)把船停泊好后，就同父親回到村里時，家家戶戶都忙著殺雞殺鴨，生火炒菜，唯有他們家里關(guān)門閉戶，沒有炊煙，父子倆一時心里酸溜溜的。

他們剛進(jìn)家門，鋪子嬸已在那里等候，為他們父子備好了飯菜，叫父子倆到她家去吃團圓飯。這時，雷耀達(dá)不解地問：“鋪子嬸，你為何這樣客氣？”春秀笑著說：“我們都是鄰居，恰逢中秋節(jié)，兩家人一起吃頓團圓飯，聚一聚，沒有別的意思?！崩滓_(dá)說鋪子嬸想得周到。他說這話時，一股母愛的暖流在他心里流淌。鋪子嬸的一舉一動，已把他帶回到母親生前的時光里……

兩家人在鋪子嬸家準(zhǔn)備吃飯時，天突然陰陰沉沉起來，海邊傳來轟隆轟隆的回響，小庭院里蜻蜓低飛。雷耀達(dá)聽老人說，凡出現(xiàn)這種情況，大多是臺風(fēng)來臨的預(yù)兆。他已意識到在臺風(fēng)前，必須發(fā)動村民做好防風(fēng)準(zhǔn)備，重要的是保護歸港的漁船。漁船是他們的命根子，漁船失去了就等于斷送了生活出路。于是，雷耀達(dá)只草草地扒了二碗飯，喝了一碗湯，放下碗筷就要出門去。雷德山問他去哪里？他說到外面走走。他還對鋪子嬸說：“今晚你得好好地陪我爸，讓他高興多喝幾盅酒，然后一起去拜月娘……”鋪子嬸臉?biāo)⒓t一下，笑而不語。正在喝酒的雷德山覺得味道真的太醇香了，認(rèn)為兒子用心良苦。

也許有鋪子嬸作陪，雷德山酒量大增，喝得滿臉紅亮。因為他喝的酒是鋪子嬸專門為他準(zhǔn)備的海馬酒。海馬酒是當(dāng)?shù)厝擞煤ｑR及名貴藥材配浸的酒，是有名的壯陽酒。對于海馬酒，當(dāng)?shù)亓鱾饕粍t順口溜：

海馬藥材會配搭，滋陰補腎功效大，

海馬酒純又爽口，一斤不醉眼不花，

男人喝了猛如虎，女人夜里笑哈哈。

這種海馬酒真的有如此功效嗎？相傳明末清初，當(dāng)?shù)孛耖g釀的海馬酒是宮廷的貢品。

已是夜十點多鐘了，雷德山還在喝酒。鋪子嬸一邊陪著一邊為他斟酒挾菜。雷德山越喝越有勁，嘴里嚼著鋪子嬸挾的菜，越嚼越有味。在一邊的鋪子嬸那火辣辣眼睛緊緊的盯著他。雷德山已注意到她那火辣辣的目光的溫度，但他沒有任何反應(yīng)。鋪子嬸“啪”地?fù)屓ニ目曜樱淹肜锸Ｏ碌囊稽c酒倒掉，說：“別喝了?！比缓笏o雷德山盛了一碗飯，雷德山飯后，搖搖晃晃，頭重腳輕，鋪子嬸知道他醉了，扶著他，雷德山一個趄趔，手不知不覺地觸摸到鋪子嬸高聳的胸脯。他揉了朦朧的醉眼，看了一下鋪子嬸，想把手縮回來，但鋪子嬸卻把他手緊緊地按住 。鋪子嬸扶著他回到房間時，他一下就躺在床上，不多時就“呼嚕呼?！钡厝胨チ?。鋪子嬸心里雖然酸酸的，但她沒有驚動雷德山。鋪子嬸男人在世時，睡覺同樣會打呼嚕，當(dāng)時聽到她男人的呼嚕聲很討厭，還覺得非常刺耳。此時，她聽著雷德山打著很有節(jié)奏的呼嚕聲，越聽越舒服。這時，她解開了衣扣，把衣服脫下，同雷德山睡到一塊。她緊緊地?fù)肀е椎律?，盼著雷德山醒來…?/p>

午夜時分，雷德山終于醒來了，他發(fā)現(xiàn)鋪子嬸睡在他身邊，手搭手，腿攀腿的，不由心里一陣緊縮，自言自語地說：“我怎么會睡在鋪子嬸床上了，愧恥，愧恥??！”鋪子嬸說：“你并不愧恥，是我的愧恥！”然后她背過臉去什么也沒有說了。雷德山轉(zhuǎn)身準(zhǔn)備出門時，鋪子嬸一下子緊緊地把他抱住了，她身子軟綿綿的，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脹鼓鼓的胸脯貼在雷德山的后背，一起一伏，雷德山再也無法控制自己了，發(fā)麻的下身顫抖一陣子后，干脆利索地脫去了衣服……窗外，電閃雷鳴，風(fēng)一陣比一陣緊，雨一陣比一陣急，屋前屋后的樹木拼命搖晃。這時，村里的廣播響了：臺風(fēng)即將登陸，請各家各戶做好防臺風(fēng)工作?；馗郾茱L(fēng)的漁船要加強防護……聽到廣播后，雷德山來不及多想，便掙開了鋪子嬸緊緊地抱住他的雙臂，邊穿衣服邊走，走出門外的時候，褲子還未穿好，他只好收住褲頭直往海邊沖去。

當(dāng)他撞撞碰碰地來到海邊時，雷耀達(dá)正好也在那里，時而幫忙把其他漁船拉到避風(fēng)的地方，時而站在船頭，撐著直直的身子，雙手叉腰，就像打仗作戰(zhàn)的年青指揮官，調(diào)動著村里年輕人，力圖保住漁船，保住村莊，保住漁民生命財產(chǎn)安全。然而，提前登陸的臺風(fēng)夾著暴風(fēng)，鋪天蓋地傾瀉，就像成千上萬的鞭子抽打著人們的心。海濤猶如一頭頭猛獸“嗚嗚”地咆哮著，仿佛要把岸上所有的漁船吞噬下去。雨借風(fēng)威，風(fēng)借雨勢，風(fēng)越狂雨越猛了，把岸上的人刮得睜不開眼睛。潮水直往船上撞碰。這時，雷德山喝吆一聲：“危險，船上的人趕快撤離?！痹诖厦β档?0多個人很快從船上跳了下來，向岸邊奔跑，唯有雷耀達(dá)把拉他上岸上的人拋開說：“現(xiàn)在不用考慮危險，心里只有搶險！”于是他跳進(jìn)海里，想把所有的漁船用纜繩緊緊地連在一起，加強抗風(fēng)防潮的能力。可是，就在這一瞬間，一個巨浪撲來，雷耀達(dá)被卷入海濤中。

在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里，雷德山愣住了，他沒有說話，唯有把牙咬得“咯咯”響。然后，他發(fā)瘋地欲向雷耀達(dá)被海浪卷沒的地方?jīng)_去，卻被大家緊緊地抱住，他邊掙扎邊扯著嘶啞門叫喊：耀達(dá)——我的兒子……

第二天早晨，狂風(fēng)漸漸停了下來，浪潮也退去了，珊寮村能走動的人都分頭來到海邊尋找雷耀達(dá)。鋪子嬸早早就把鋪子門關(guān)閉了，也加入到尋人的行列。當(dāng)大家都來到海邊分頭尋找時，雷耀達(dá)蓬頭面垢、跌跌撞撞地上到岸來了。雷德山馬上扶住他，悲喜交集，淚花盈眶，撫摸著兒子濕漉漉的頭發(fā)說：“儂啊，我以為你要到那邊跟你媽媽去了，想不到你命大！”鋪子嬸站在一旁，看到此情此景，喉嚨哽咽，轉(zhuǎn)過面去暗暗飲泣。好像雷耀達(dá)就是她的親生兒子，牽腸掛肚的。

在怒海上抓到桅桿保命的雷耀達(dá)，回到家后，鋪子嬸給他煮了紅糖姜水暖身子，并按當(dāng)?shù)仫L(fēng)俗，煮了2個雞蛋讓他扒（吃），去掉霉運。雷耀達(dá)非常感激，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鋪子嬸！然后直往鋪子嬸懷里撲去……

3

遭受臺風(fēng)襲擊后，珊寮村的漁船只剩下骨架，有的埋在海灘里，漁港成為荒港。如果不尋求其他門路，養(yǎng)家糊口就成了大問題。一天，雷德山提出要恢復(fù)珊寮村的“趕懵隊”。

趕懵，是當(dāng)?shù)匮睾O村的一種古老而傳統(tǒng)的淺海捕撈方式。趕懵，簡單就是把魚趕懵了跳進(jìn)網(wǎng)里，趕懵一般在日間大海漲潮的時候，由10多個身強力壯的漢子劃著一只小舢板船，載著一幅很寬的網(wǎng)，大約6丈長5丈寬，他們到港灣約齊臍深的水里，小舢板拋錨后，由10人有序排列，站在各自的位置上，迅速把網(wǎng)張開，網(wǎng)四周貼近水面約30公分，網(wǎng)肚垂在水里。這時，趕懵人手齊刷刷地拍著水，水花四濺，同時每人嘴喊著“哄哄”的吆喝聲。隨著漲潮游上港灣的魚，就懵懵懂懂地活蹦亂跳進(jìn)網(wǎng)里，一時網(wǎng)肚濺出水花，魚鱗閃閃發(fā)光，煞是壯觀，一網(wǎng)撈起怕有十多二十斤。一般都是尖頭，黑耳錙（當(dāng)?shù)厝朔Q“哉”）。因為趕懵是一項要求速度快、趕流水的捕撈作業(yè)，所以收網(wǎng)后，就要轉(zhuǎn)移到別的港灣去，撒下第二網(wǎng)，一天一般出海趕懵都是五至六網(wǎng)。

值得一提的是，趕懵人要求光著膀子，大多數(shù)人連褲衩都脫下，屁股光光的，據(jù)說有一年，海南一只運布匹的商船經(jīng)過珊寮村港灣被擱淺，一位布行商人在船上看到趕懵情景時，覺得很有趣，但又不明白趕懵人都光著膀子，甚至大白天，整個身子赤裸裸的。他就問在海邊玩耍戲水的一群小孩。有的小孩被問憋得臉紅耳赤，誰都答不上來，后來，雷耀達(dá)沉冷半晌，才嘻嘻地笑解釋：因為珊寮村人窮，沒有錢買布縫衣服，所以他們怕在海里弄濕了衣服，上岸來沒有衣服換，只好脫光了。那位布行商人聽后搖頭晃腦，感到不可思議。他當(dāng)即叫貨船上的伴計搬下10多匹卡琪藍(lán)布送給珊寮村的趕懵人。

這是聰明的小雷耀達(dá)亂謅胡編的謊言。其實，趕懵人并不是怕在海水浸濕了衣服，也并不是怕上岸后沒有衣服換，而是他們穿著衣服在水里趕懵行動不便，覺得越脫得干凈越好。

海南布行商人給珊寮村趕懵人贈送布匹的事，在方圓幾十公里的鄉(xiāng)村鄰里都傳開了。一時雷耀達(dá)也成為傳奇人物，在人們心目中，覺得他很不簡單。

珊寮村趕懵隊趕懵趕出了名聲，它的名聲除了得到海南布行商人贈布匹外，還有趕懵隊的10多個后生，個個牛大馬高。他們由于常年經(jīng)受海風(fēng)勁吹，海水浸泡，如尊尊銅塑像，皮膚黝黑紅亮。他們走了外鄉(xiāng)，一些靚女就會盯著想多看幾眼，但村里還很窮，愿意嫁到珊寮的姑娘為數(shù)不多。珊寮村人一直想逃離困境，讓日子過得舒坦、充實。

究竟恢不恢復(fù)趕懵隊？村里人期待著雷德山父子。這時，雷耀達(dá)站出來說：“根據(jù)目前的窘境，只能把趕懵當(dāng)飯碗了?！贝蠹衣犃死椎赃_(dá)說后，就贊成了。

趕懵捕魚工具，只要一只小舢板船，一張網(wǎng)，看似簡單，其實做起來并不簡單。

在籌備造船的那段日子里，雷家父子率先砍下自家的苞蘿樹，無償作為造船用料，其他人家也砍下種在屋邊的荔枝、龍眼樹。大家動手鋸成一片片的板，然后按小舢板船模型設(shè)計，刨的刨、磨的磨，槌的槌的，釘?shù)尼?，該彎的彎，該曲的曲，補縫的補縫，涂油的涂油……不出半個月，一張嶄新的小舢舨船造了出來。

趕懵隊的隊員均是村里45歲以下的中青年，雷德山父子領(lǐng)頭。出海那天，日麗風(fēng)和，海上風(fēng)平浪靜，趕懵隊的青壯年穿著清一色的短褲，光著膀子，每人頭頂緾著紅綢條，列隊站在岸邊，個個英姿煥發(fā)，精神抖擻透過著陽光鍍上的光澤，猶如一尊尊閃閃發(fā)光的銅塑像。

正整裝待發(fā)時，鋪子嬸捧來一小埕糯米酒，給每個趕懵人一大海碗。鋪了嬸說：這是為大家出海的壯行酒，喝吧！雷耀達(dá)喊了一聲：喝！大家齊刷刷地一口氣喝干。

出海！雷德山的聲音剛落地，趕懵人立即登上小舢板船，雷耀達(dá)和另外一個青年合手搖著櫓，在一串長長的鞭炮“噼噼啪啪”的響聲中，小舢板船沿著港灣緩緩地駛?cè)ィ袄纭逼鹨坏赖赖陌桌恕?/p>

鋪子嬸站在岸上，望著出港的小舢舨船，望著遠(yuǎn)去的趕懵隊，心里正憧憬著珊寮村的美好未來。

4

半年以后，雷德山和鋪子嬸的婚事在雷耀達(dá)的撮合下終于定下來了。但是，鋪子嬸什么時候過門，還是要好好選個好日子。

為了父親這門婚事，為了后媽過來有個新家，雷耀達(dá)張羅籌料準(zhǔn)備在老屋東側(cè)蓋一座三間瓦房。鋪子嬸高興得合不攏嘴，心里佩服雷耀達(dá)會辦事。她對雷耀達(dá)說：“蓋房子有困難就跟鋪子嬸說，該幫的一定要幫。”兩天后，她給雷耀達(dá)送來一個裝10元、5元、2元不等紙幣的袋子。紙幣疊得整整齊齊一大捆，這是鋪子嬸經(jīng)營鋪子買賣幾年利潤的全部積蓄。雷耀達(dá)接過袋子笑著說：“這錢你還是要留下，今后日子還長著呢！”鋪子嬸說：“我們很快就是一家人了，何必說兩家話呀！”站在旁邊的雷德山?jīng)]說什么，但他示意兒子收了下來。

不久，瓦房終于蓋好了。雷耀達(dá)作了安排，三間房中間的為廳間(廳堂)，左間給父親和后媽的臥室，右間留給自己。接下來，他把砍下屋后的苦楝樹，請來當(dāng)?shù)赜忻哪窘炒蛞粡埡艽蠛軐挼拇?，?dāng)?shù)厝朔Q“新式床”。床三面由二尺的板圍著，板圍上雕刻上龍鳳呈祥、鴛鴦戲水等圖案，撐著支架掛蚊帳用。還做了一尊衣柜，一張梳妝臺擺設(shè)在左間房內(nèi)等父親娶后媽鋪子嬸用。雷德山夸兒子想得周到，鋪子嬸滿心高興。

雷德山與鋪子嬸結(jié)婚定為這年農(nóng)歷三月十八日。

雷德山和鋪子嬸商量，婚禮簡樸。結(jié)婚那天擺幾桌酒宴請左鄰右舍和親戚朋友，讓大家熱鬧一番就行了。雷耀達(dá)卻說:“按當(dāng)?shù)仫L(fēng)俗，要有個簡單的儀式，讓鋪子嬸風(fēng)風(fēng)光光過門來?！备赣H不吭聲，還是鋪子嬸出了面，雷德山才依了兒子的安排。

那天上午，日麗風(fēng)和，鳥唱嬋鳴，房前屋后幾棵海棠樹密密長出嫩芽，蓄勢待發(fā)，正迎接著這個新組建的家庭枝繁葉茂、春意盎然的到來。鋪子嬸穿著大紅襟衫、頭發(fā)烏亮，結(jié)著髻，雙眼放光，透出光芒，往村里的大道大大咧咧地轉(zhuǎn)一圈，沿著小巷在一陣“噼里啪啦”的鞭炮聲中，踏進(jìn)了雷德山家門。雷德山迎上去挽住鋪子嬸的手，一齊走進(jìn)廳間。廳間鑲著大紅大紅的雙喜，廳間門兩邊貼上一副醒目的婚聯(lián)：

美偶天成前妻已去空無事，

佳婚地配后媽到來滿是情。

這天，雷家門庭若市。酒席上不算很豐盛，喝的是本地釀的米酒，吃的是農(nóng)家菜肴，但大家喝得痛快，吃得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