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陜西蜀河,我常聽父親講起家鄉(xiāng)的故事,那里有山,有水,有四季蔥綠的農(nóng)田和慢悠悠走動的農(nóng)人。村莊的夏日里,總是彌漫著孩子耍鬧的聲音;還可以看到陽光透過樹葉縫隙射下一條條、粗細不一的光柱,或是射到青油油的草甸上,或是射到長滿苔蘚的石子上......
父親念叨的多了,每到夏日,我總是特別渴望踏上歸鄉(xiāng)的路途。但對于一個從小生活在江南水鄉(xiāng)的我來說,即使每年都有機會回到家鄉(xiāng)重新浸潤于鄉(xiāng)音之中,但渴望又陌生的感覺總讓我的內心忐忑不已。
我對家鄉(xiāng)的了解是間接的,我曾聽操著濃重鄉(xiāng)音的祖輩聊起那條通往家鄉(xiāng)的山路,那是一條唯一打通小鎮(zhèn)和外面世界的山路。父親曾告訴我,第一批來到蜀河的劉家人,曾是為了活命,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將命運一同順著山路拋入了大山,于他們而言,山路是活命之路,那時的山路還是靠著眾多人的腳步,一步一步踩出的泥土路。
我知道,父親講的是我的太爺爺?shù)墓适?,太爺爺就是父親的父親。太爺爺曾經(jīng)生活闊綽,有房有田,整個家族的人多多少少都讀過書識些字。但在上個世紀風云變幻的三四十年代,太爺爺染上了賭博,失去了家業(yè),被掃地出門,淪落為無產(chǎn)者,漂流到深山的鎮(zhèn)子里,為了活命,又淪落回曾經(jīng)揮斥著鐵鍬和鐮刀的模樣。自此家族的文化便斷了根。
到了我的父輩,曾經(jīng)的活命之路,在時間的吹拉彈奏之中,變成了與時代抗衡的山路,曲折的山路留住了山里的蔥綠,也擋住了小鎮(zhèn)的發(fā)展。走出去,在那個時代比走入更需要勇氣和毅力,那個泥濘的山路也在時間的裝點之中變成了石子路。
在那個閉塞的小鎮(zhèn),“大學生”三個字鮮有人提及,更別渴望了,但父親硬是憑借著他的那股倔勁,復讀了兩年考上了大學,進而由大山走入大城市。我總是問父親,是什么力量支撐著你在那段生活困苦、前途渺茫的歲月里苦苦掙扎,努力求學,考入大學的?父親悠悠地說,每個人都要有一股不屈服于命運的勁兒。
我知道,父親這股不屈服于命運的勁兒是爺爺給的。等到父親長到像我一樣的年紀的時候,爺爺告訴父親,“你應該考上大學,成為我們家族的驕傲,我們家族應該有一個大學生”。父親的愿望很樸實,讀書,出頭,走出大山,做個正經(jīng)的文化人,給家里創(chuàng)造好的條件。憑著這股勁,父親考上大學,為自己鋪就了一條路。
父親那時讀書確實很苦很苦,家里孩子多,經(jīng)濟拮據(jù),衣服都是大的穿了縫縫補補再給小的穿,往往一年都穿不上一件像樣的衣服。到了冬天,家徒四壁,北風呼嘯,窗戶僅僅糊了層弱不禁風的紙,寒風能夠透過土墻的縫隙刺到臉上,手腳都是青一塊紫一塊,有的年份直接凍爛,來年的春天也療不好......
回顧往昔,父親的生活如同抗戰(zhàn)一般,克服了一個又一個艱險,跨越了一道又一道坎。我很佩服我的父親,也許是是那個特殊的年代,鍛就了父親特殊的精氣神,已經(jīng)五十歲的人了,但他的身上依然有股說不出的勁兒,即使下班回家,他也不曾懈怠,他很感恩那個時代。
到了我這一代,和爺爺以及父親的青春歲月相比,我要幸福的多了。除了學業(yè)的緊張之外,我們衣食無憂,生活安定,有可口的美食,有品牌服飾。但我們往往缺少像父親一樣的沖勁,似乎“使命”一詞也遁于無形,不再引領我們了。在我享受快節(jié)奏的音樂,暢享攻關游戲之時,耳邊時刻也會響起父親的絮絮叨叨。父親的故事、爺爺?shù)墓适乱约疤珷敔數(shù)墓适虏粩嘣诶@梁回響。
當父親憑借自己的努力把我?guī)У疆惖厮l(xiāng)時,家鄉(xiāng)就成了我靈魂中縹緲的一部分,我逃離了本該世世代代生活的家鄉(xiāng),轉身投入了別人的世世代代——蘇州。就像是史鐵生的北京和涿州,家鄉(xiāng)似乎只是表格上籍貫處的輕輕一筆,誰都可以代我寫下這個地名。我深深地覺得,我這一輩,是無根的。
無根,就要努力尋根,父親曾說,沒有走過山路的人是走不進家鄉(xiāng)的,這條山路走過了幾個時代,走過了幾代人。走過山路的人才知道,變的是面貌,變得更一個人一個地方一個時代的命運。而對于無根的年輕人來說,家鄉(xiāng)依然像是奢侈的精神家園,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這條通往家鄉(xiāng)的路于我而言,是歸路,更是我的心路。
(本文獲葉圣陶杯全國新作文大賽決賽一等獎 指導教師 司慶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