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天成流韻遠 云霞燦爛滿紙香

一

散文集《山河記》是作家出版社出版的2020年度“中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之星”叢書之一。這是云南彝族女作家左中美的第5部散文集，共收入其散文作品20篇、21萬多字。

《山河記》，顧名思義就是行走山川大地，觀賞各地山河田園之美，感悟一方熱土的歷史文化，品味遇見的多彩民族風情，記述作者的一路所聞所見，所思所想，所感所悟。集中文章行云流水，筆觸細膩傳神，敘事娓娓動聽，情韻優(yōu)美綿長，是一種美麗的閱讀遇見和愉悅的審美享受。

《山河記》收入的20篇散文，除《風煙俱凈》寫海南風光和《山河詩經(jīng)》寫鄧恩銘故鄉(xiāng)貴州黔南荔波縣外，其他18篇都是書寫云南滇西北這方神秘土地上的壯麗的自然風光，悠久的歷史文化，深厚的人文積淀，以及濃郁獨特的地域風情。這些精致優(yōu)美的散文，仿佛一幅幅工筆描摹，惟妙惟肖的風情畫卷迎面而來。

《山河記》對左中美的散文創(chuàng)作而言，可以說是一種題材和內(nèi)涵的可喜突破和超越。過去左中美的散文，主要圍繞村莊、親情和逝去的歲月展開，是一種偏重于個人成長經(jīng)歷、生活體驗、人生感悟和個人情感的追憶和抒懷，彌漫的是濃郁的鄉(xiāng)戀、鄉(xiāng)思、鄉(xiāng)愁。這種“故人故土”情懷的鄉(xiāng)土散文，憑借的基本上是個人生活經(jīng)歷和積累，題材比較狹窄，內(nèi)容相對單一。而《山河記》里的散文，左中美走出了原來喜歡在故鄉(xiāng)、歲月、個人情感的相對狹隘的天地里“轉圈圈”的創(chuàng)作局限，其觀察視野，見識領域，體驗范圍，以及審美廣度和寫作維度都得到較大的拓展。

《山河記》中五分之四的作品，是作者“走出去”開闊眼界的收獲。隨著作家視野的開闊，作品的內(nèi)容也得到拓展，更多的展現(xiàn)作者“心有所感，情為所動”的“詩與遠方”的風景風物。左中美在這些文章里，不僅觀照現(xiàn)實，而且思接千載，思緒頻繁穿梭于所游佳山麗水、風景名勝的歷史與現(xiàn)實中，深入感悟一方地域的文化文脈，興致勃勃地體驗有別于故鄉(xiāng)的風土人情，其關注關切點和探索思考范圍得到較大的拓展延伸。這無疑標志著作者已經(jīng)從自己所熟悉和擅長的鄉(xiāng)土鄉(xiāng)愁散文寫作領域，走向融山川地理、歷史文化、名勝古跡、地域風情為一體的歷史文化散文的創(chuàng)作。尤其可貴的是，作者在這個轉變的過程中，非常好地保持了自己散文固有的個人體驗與觀察視角的獨特性，情感內(nèi)化、不事張揚的含蓄性，以及敘事語言的細膩傳神性。從某種角度上說，《山河記》突破了作者散文創(chuàng)作的“瓶頸”，是其文學創(chuàng)作的一個新起點和重要的轉折點，標志著作者的創(chuàng)作進入了一個更加廣闊的領域。

二

我們閱讀《山河記》，大多會對作者筆下的“茶”，留下深刻的印象，集中多篇文章都寫到中國人最喜好喝的茶。

《茶起瀾滄》《春風大雅》《魯史：茶馬往事》《石洞寺的茶》等篇章的主要內(nèi)容寫的都是茶事，甚至《一壺明月》等篇章里，亦有關于“茶事”的精彩記述和連珠妙語。在這些文章里，作者以女性獨有的細致入微之眼光和不斷在歷史與現(xiàn)實中轉換的視角，舉重若輕地追溯茶的起源，講述茶的傳說，介紹茶的栽培，采訪茶的品牌打造，研究茶馬古道上的茶葉貿(mào)易及其對溝通東西方文化的影響和意義，探討茶的歷史文化，探究喝茶品茶的清心禪意。作者用溫婉細膩、如詩如畫的文字，一唱三嘆地將古往今來的“茶事”寫得繪聲繪色、風生水起，可謂韻味無窮。在作者深情款款、開合有度、揮灑自如的筆下，這些生長在滇西北崇山峻嶺的人間秘境，與當?shù)馗髅褡宓倪b遠歷史和獨特的民俗文化以及日常生活是密不可分的，茶樹和茶葉是神秘的、傳奇的和充滿靈性的，更是詩意盎然的。比如《茶起瀾滄》結尾的詠嘆：“滄江岸上的錦繡茶祖，依然一年一年發(fā)葉，開花，于不變的季節(jié)里，輪轉著它古老卻依然青蔥的生命。與過去只有滄江的濤聲、山坡上的清風和云朵以及附近的人們知道它不同的是，這些年來，在滄江之外，在滄江流域的百濮后裔之外，有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它的存在，并且不辭遙遠，跋山涉水，來到這滄江岸上的古老村莊，以深情的目光，一次次瞻仰它的一樹青綠，為這3200年光陰的在場見證者無言驚嘆?！?/p>

由“在沘江的兩岸”“舊州之舊”“鹽上光明”構成的《云龍三章》，是左中美行走于大理云龍之山川的人文感悟和收獲。“在沘江的兩岸”章節(jié)中，作者以現(xiàn)場感極強的筆觸帶我們領略了一番云龍豐富多彩的古橋、古跡和深厚的人文歷史。作者筆下的“舊州之舊”從“吹吹腔”寫起，著眼于被文化部命名為“中國吹吹腔藝術之鄉(xiāng)”的舊州的文化品牌，結合舊州歷史，重點介紹了建在鎮(zhèn)文化廣場上“至今唯一一座展示吹吹腔歷史發(fā)展、文化傳承、藝術特色的藝術博物館”——即“白族吹吹腔藝術博物館”里一樓東墻上4組共48張“吹吹腔”代表人物的臉譜畫，然后筆鋒一轉，指出：自然，這舊州之“舊”，它的歷史和文化源頭，遠比吹吹腔進入這片地域的歷史要久遠得多。隨后追溯了舊州的久遠歷史，介紹了舊州的風土人情。而作者筆下汩汩流淌的“鹽上光陰”，帶著我們愜意地暢游于千年白族古村諾鄧的歷史與現(xiàn)實的光影中，穿越兩千年時光隧道，讓我們與一個個歷史上的諾鄧不期而遇，從而不僅能夠感受到“因鹽而生”“因鹽而興”“因鹽而風光”的古村的興衰史，而且還能品味和享受到彌漫在諾鄧古村歷史與現(xiàn)實中的濃郁的文化氣息。

《刻刀里的劍川》一文里，作者首先在“刻·光陰往事”部分，將劍川“刻”的悠久歷史、輝煌歲月、文化積淀作了探賾索隱，鉤深致遠的追溯和全面的梳理及深入的挖掘，并通過娓娓動聽的敘述，將讀者不知不覺地帶入引人入勝的劍川厚重雕刻歷史文化中，享受一場歷史文化的饕餮盛宴。接著，在“刻·山水性靈”部分，作者詳盡地介紹了劍川滿賢林千獅山，以當?shù)匕鬃瀹嫾谊愑腊l(fā)對劍川石雕歷史文化藝術的繼承和發(fā)揚光大，為劍川的雕刻歷史和文化藝術增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而“刻·草木清芬”部分，作者以融歷史源流、文化傳承為一體的敘述，娓娓講述作為中國著名木雕之鄉(xiāng)劍川的木雕藝術的來龍去脈和斑斕多姿、輝煌燦爛，令人擊節(jié)贊賞、嘆為觀止的藝術成就。

《山河記》收錄的兩篇寫洱海的散文：《藍洱海Ⅰ》《藍洱海Ⅱ》可以說是全景式、立體式的全面展示大理“母親湖”的文章。作者通過自己邊走邊游，邊看邊感悟的敘事方式，將蒼山洱海壯麗的自然風光、眾多的人文景觀、醇厚的歷史文化韻味、美麗的神話傳說，以及今天洱海地區(qū)白族村落的生產(chǎn)生活、獨特的民風民俗、著名特產(chǎn)等等信手拈來，形諸筆墨，并融入自己所見所聞的真情實感，以錦心繡腹的文思和親切生動的語言，如數(shù)家珍般有條不紊、繪聲繪色地娓娓道來。讓讀者在享受賞心悅目的美好閱讀中，有滋有味地同作者一起領略體驗了以“風花雪月”揚名天下的天賜大理的湖光山色、名勝古跡、民族風情。

《山河記》的篇章，不論是寫行走的文字，如《哀牢以東》《茶起瀾滄》《側面的祥云》《魯史：茶馬往事》等，還是4篇反映故鄉(xiāng)本土的散文，如《蒼山崖畫：最初遇見的家園》《在云上》《與太平書》《一條江，一座城》，作者都以一支“手寫心想”、游刃有余的生花妙筆，縱橫自如地穿梭于上下幾千年時空，不斷游走于歷史與現(xiàn)實之間，將知識性、趣味性、記錄性、抒情性水乳交融地融合為一體，描寫的是山川地理，感悟的是歷史文化，品味的是民俗風情，思考的是人與自然的關系。這些文章，有歷史的厚重，有文化的韻味，有歲月的滄桑，更有強烈的現(xiàn)場感和濃郁的人間煙火氣息。

三

《山河記》的創(chuàng)作，自然也充分體現(xiàn)了左中美散文創(chuàng)作的一貫特色和獨俱優(yōu)勢，既注重描摹狀貌，也注重聯(lián)想抒情，還善于挖掘事物背后的隱秘世界。所以她的文字不僅畫面感很強，展讀之下，宛如一幅幅多姿多彩而極富情韻的鮮活圖畫迎面而來，還不時揭示出微妙復雜的心路歷程。我們知道，這樣的寫作，除必須極其用心和傾注感情外，還借助于心靈的觸角和主觀想象。因而她的文字不僅準確、生動、鮮活，而且溫婉細膩，曲徑通幽，有一種“韻外之致，味外之味”，如一杯佳茗，需要細細的品，慢慢的感受，悠悠的回味。如《哀牢以東》中這樣充滿詩情畫意、令人咀嚼不盡的句子：“高山之上，流云之下，這青藍的湖水，使人想見大地春風浩蕩，漫上千里哀牢；想見人間明月萬年，清照一池波光。而當此之時，秋日上午薄薄的陽光落得滿湖，長天高闊，碧水無波，唯有一山青色，映于如鏡之水?！?/p>

《山河記》里，左中美繼續(xù)保持了自己一貫關注日常生活的特點和興趣，也充分發(fā)揮出其擅長描寫普普通通的人與事，善于從平平淡淡的日常生活中發(fā)現(xiàn)真、善、美，挖掘出溫暖和感動，并升華成不一樣的寓意的優(yōu)勢。不僅如此，她還能夠從對一些看似不經(jīng)意的敘事和隨感中，讓人感受到歲月的風霜，生命的質(zhì)感和人生的滄桑。如在《側面的祥云》里，作者通過祥云縣城里一座“鐘鼓樓”，舉重若輕地寫出了一個地方的歷史滄桑：“舊影依稀，流光百度，古洱海衛(wèi)城的城墻和樓堞，門洞上的吊橋和城外的護城河，后來全都一一遁入了史籍，河畔成行的綠柳，遠遠飄拂進舊的春天里，唯有城中心的這座鐘鼓樓，穿越600年的悠遠光陰，依舊立在原處，立成新老相諧的祥云城里一座時光以及地理的坐標”。

左中美散文是一種精致的用心傾情的寫作，她用精雕細琢的筆墨，飽含深情地給我們構筑了一個美麗多情的世界。她特別喜歡以繁筆大量鋪陳的方式，書寫復雜多變、豐富多彩的內(nèi)心感受，常常通過不厭其煩的寫景狀物，用鋪排聯(lián)想的方式書寫一般人不經(jīng)意的事物，表達情感，使她的文字細膩傳神，空靈飄逸，處處散發(fā)出優(yōu)美的詩意。這些創(chuàng)作特點，在《山河記》里也得到淋漓盡致的體現(xiàn)。如《巍山，光陰結》里寫道：“我在內(nèi)心里關于這城的最后的念想，它是這樣的：選一個月色晴好的夜，騎一匹快馬，從遠方趕來，路過這城的身側。遠遠的月色里，遙望那拱辰樓上，是誰，在月下臨風一笑，傾盡一城芳華，萬世風煙……”

《山河記》同樣充分發(fā)揮出左中美散文創(chuàng)作的最大特色，這就是以觀察細致入微取勝，她總是能夠從司空見慣、習以為常的日常生活瑣事中，有別有心得的發(fā)現(xiàn)和體會，慧眼獨具地捕捉和品味出有意趣、有韻味的事與物；而且她的感情細膩敏銳，思維縝密深入，描寫生動委婉，表達新穎別致，文字清新自然、鮮活明凈，給人印象深刻，過目動容，久久難忘。正是因為這些藝術特色和文學品質(zhì)，使得一本《山河記》讓人品之如飴，讀來興味盎然。如《一壺明月》一文里，左中美將她臨滄鳳慶之行的普普通通遇見和尋尋常常的見聞信手拈來，點石成金，寫得獨具詩情畫意，韻味悠然。

左中美曾稱自己的散文為“心情筆記”?！渡胶佑洝纷匀灰矊儆谧髡叩摹靶那楣P記”系列。此書里，作者仍然采用這種“手寫心想”的方式，將自己人生旅途中的所見所思，所感所悟，所念所愛，真實記錄下來，同時襯托以不厭其煩的景物描寫，以及大量由此及彼，由表及里，舉一反三，回環(huán)往復的無限聯(lián)想和悠悠遐思。通過這些描寫、聯(lián)想和遐思，將內(nèi)化于心的山河感悟和繾綣情感汩汩流淌出來，給人以感染、感動、熏陶和美的享受。

《山河記》的創(chuàng)作成就，最重要的還是體現(xiàn)在左中美的語言藝術特色上?？梢哉f，經(jīng)過近二十年寫作實踐的努力追求和艱苦探索，左中美極具個性化的語言藝術風格已日臻成熟。這種語言藝術風格，就是描寫樸素真誠而又細膩精致，表達溫暖平和又楚楚動人，敘述恬靜幽美而又不失人間煙火味，思緒靈動唯美而又閃爍著禪意哲思，以及有時以冗長繁復的景物描寫形成獨特的意境，有時又以極簡約的甚至是惜墨如金的文字，給人以“言有盡而意無窮”的無限遐思和綿長韻味。

總體而言，《山河記》的散文，集中體現(xiàn)出左中美近年來散文創(chuàng)作的一個比較鮮明的特色和傾向，這就是她的散文越來越趨向一個靜水流深，不動聲色的“雅”字。這種“雅”，既體現(xiàn)在行文的“辭彩斐然”方面，也折射在內(nèi)容的“貫通古今”方面，由此，使左中美散文的靈魂越來越接近發(fā)軔于中國古代以《詩經(jīng)》為代表的先秦文學，到近現(xiàn)代一脈相承的文人階層所推崇的“文質(zhì)彬彬”為特征的傳統(tǒng)美學追求和審美趣味。

編輯手記：

本期文學評論從饒峻姝的敘述解析出楊友泉通過對鄉(xiāng)村想象寓言、生命存在寓言、鄉(xiāng)土精神文化寓言的意蘊挖掘，樸素而真誠地書寫鄉(xiāng)土社會底層生命在生存困境中的生命情懷、血淚痛苦與掙扎無奈，以及在這種困境面前的精神堅守與人性升華。從楊純柱的敘寫中品出左中美近年來散文創(chuàng)作的一個比較鮮明的特色和傾向，越來越趨向一個靜水流深，不動聲色的“雅”字。這種“雅”，既體現(xiàn)在行文的“辭彩斐然”方面，也折射在內(nèi)容的“貫通古今”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