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縣傘頭秧歌的文化變遷

付軍帥

摘要：筆者以山西省呂梁市臨縣的傘頭秧歌為研究對象，以傘頭秧歌的當代變遷為研究主題，全文分為四大節(jié)：第一節(jié)對傘頭秧歌的歷史淵源進行介紹;第二節(jié)對傘頭秧歌的儀式過程進行分析;第三節(jié)以傘頭秧歌的形態(tài)、表演時空和功能等三方面為主，分析傘頭秧歌的社會變遷體現(xiàn)在哪些方面;在第三節(jié)的基礎上，第四節(jié)從社會變革及經(jīng)濟轉型等兩方面對變遷的原因進行闡釋。

關鍵詞：文化變遷? 傘頭秧歌? 原因

中圖分類號：J60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8-3359（2022）03-0011-03

一、臨縣傘頭秧歌的歷史淵源

臨縣傘頭秧歌是一種大型民間歌舞，表演時因執(zhí)“傘”扭唱而得名，主要分布在晉西呂梁山區(qū)臨縣及其周邊地區(qū)。臨縣傘頭秧歌歷史悠久，當?shù)貍泐^藝人多數(shù)認為傘頭秧歌起源于祭祀活動，是臨縣先民祈神驅穢驅瘟的宗教活動，如今村中依然沿襲傘頭秧歌的祭神拜神傳統(tǒng)。也有藝人認為傘頭秧歌源于田間插秧勞作時的閑暇歌舞娛樂，人們一邊勞動一邊相互對唱扭跳，用以緩解疲勞，后來逐漸演變成一種歌舞活動。而關于為何用“傘”，“據(jù)呂梁群眾藝術館前副館長郭貴平講述，追溯到傘頭文化起源時期，其時并不存在傘頭，而是在隊伍里有一形狀像傘的羅皂，其后跟著一人領頭唱祭歌，這種祭祀活動逐漸發(fā)展成歌舞活動，唱祭歌的人也不再單單唱祭歌了，將形似傘的羅皂當成是一種工具，于是出現(xiàn)了傘頭這一形式。傘頭唱秧歌所使用的傘必須在傘的周圍縫一圈綢緞布。”

二、傘頭秧歌的儀式過程

據(jù)歷代相傳，臨縣傘頭秧歌正是由古代中國民間祭祀文化活動演變而來。當時，只有祈求諸神除去瘟疫，保佑莊稼的歌舞活動，有一套完整的儀式和規(guī)則。儀式第一天傘頭帶領村民到村外祭祀“田神”“風神”“雨神”“河神”，并朝拜村子中的廟宇。傘頭編唱祭歌，祈求眾神保佑百姓一年四季風調雨順、五谷豐登，最后上山祭祀瘟疫之神，這被稱為“祭祀瘟疫”。一直至第三天，秧歌隊才到百姓生活院里進行驅除活動，俗稱“跑院”，也叫“禳瘟”，以求可以消災免難。跑院時除了表演小戲外，還要唱愛情戲，當?shù)厝肆晳T稱之為“鬧小會則”，又稱壓凳（因為坐下來唱歌的形式而得名）。隨后的三五天，秧歌還是在傘頭帶領下，上山或者到村外祭奠，這叫“送瘟疫”?！八臀痢敝笱砀桕牣敿催M行解散，回村時不再敲鑼打鼓。

三、傘頭秧歌的文化變遷體現(xiàn)

在歷史進程下臨縣傘頭秧歌一直處于變化發(fā)展中，尤其社會功能、表演場合和表演形態(tài)相對以前有較大不同。

（一）傘頭秧歌的形態(tài)變遷

1.人物形象

傘頭秧歌主要角色有三種類型：傘頭、丑角與文武身子。角色們通過化裝來塑造鮮明的人物形象。傘頭的扮相莊重體面，“在50年代以前，傘頭一般要頭扎紅色或黑色的頭巾，身穿黑色或灰色長袍，中式長褲，黑色布鞋，扎紅色腰帶。近年來，部分傘頭開始穿起西服、外套軍大衣或呢子大衣?！碑斚聜泐^秧歌表演時傘頭穿著已經(jīng)日?；?，不再局限于特定服飾要求。文武身子是秧歌隊中的舞蹈主體，分別飾演男女角色，“文身子”又稱“包頭的”，臉上畫戲曲青衣妝，留有長辮，配以小花裝飾，穿大襟上衣，燈籠褲，紅花鞋。傳統(tǒng)秧歌中“包頭的”都是男性，男扮女裝，女人不允許參加表演。但在80年代以后，秧歌的表演形式也發(fā)生了一些變化，女性也開始參與到秧歌活動中，出現(xiàn)了一些女傘頭，打破了原來男性傘頭獨大的局面，其中以薛青愛最為著名，被稱為“傘頭皇后”，女性角色的加入進一步豐富了傘頭的表演風格，呈現(xiàn)了剛柔并濟的特色。

2.傘頭秧歌語言

唱詞是傘頭秧歌中的重要部分，詩詞與音樂的結合占有較大的比重。原有的唱詞內容常是歌神、頌神和求神，還涉及倫理道德的話語與情景，宣講日常生活中被壓抑的情愛、性愛，甚至亂倫的主題?！皶x西事變”之后，臨縣傘頭秧歌的內容與形式發(fā)生了一些變化。從傘頭秧歌的語言內容來看，它丟棄了封建愚昧的迷信內容，轉而投入到贊頌人民偉大戰(zhàn)爭、歌頌黨的偉大壯舉中，用秧歌宣傳抗日精神和人民民主。文革期間“百花凋零，樣板戲一花獨放”，傘頭秧歌自然也受到政治限制，歌詞內容開始出現(xiàn)革命贊頌等內容。近年來，隨著傘頭秧歌的進一步傳播，早已不僅限于廣場村頭，其秧歌唱詞的主題與內容也發(fā)生了一些變化。之前參與傘頭秧歌的多是村民，當下隨著參與到傘頭秧歌的人員變多，各行各業(yè)的愛好者都可以根據(jù)自我需要和場景進行創(chuàng)作改編唱詞，主題內容涉社會現(xiàn)象、道德意識、歷史人文、婚喪嫁娶習俗、時代發(fā)展等領域，起到教化、言功、助興、宣傳等目的，為傘頭秧歌的當代傳承注入了新的活力。

（二）傘頭秧歌的表演時空

臨縣傘頭秧歌作為黃河文化的典型代表，在漫長的歷史發(fā)展中順應時代，不斷變化發(fā)展，尤其在近代，50年代和80年代發(fā)生了兩次巨大的變革，于2008年成功列入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保護名單，至今煥發(fā)出強大的生命活力。

傘頭秧歌原是一種民間祭祀活動，隨著時代需求漸漸發(fā)展成當下具有祝福道樂的慶典活動，它所存在的時間、空間也發(fā)生了相應的變化。傘頭秧歌大多在元宵節(jié)前后進行表演，傳統(tǒng)的臨縣傘頭秧歌包括拜謁秧歌、道喜秧歌、出村秧歌、九曲秧歌，四者在不同場合的表演不同，在整個儀式過程中具有各自獨特的意義。拜謁儀式一般在黃昏后，為祈求村落安寧，風調雨順。道喜秧歌是在本村鄉(xiāng)戶家中院落進行表演，且須在太陽下山前，否則被認為是不吉利的。以前道喜秧歌的道喜的村戶一般為新添人口或兒童開鎖的人家，現(xiàn)在則是按照經(jīng)濟實力、社會地位等先行表演。正月十一到正月十四之間一般為出村表演的時間，正月十五晚返回本村參加“轉九曲”，在廣場表演節(jié)目，完成九曲秧歌。

隨著改革開放后國家經(jīng)濟發(fā)展帶來的巨大變化，傘頭秧歌也不再僅僅是年歲時的民俗活動。1983年由臨縣縣委書記，縣長帶領六支秧歌隊伍赴離石表演，氣氛極其熱烈，這成為傘頭秧歌從街頭走向舞臺的開端。傘頭秧歌的表演時空也由最初的村落神廟和廣場逐漸向專業(yè)舞臺、民間舞臺擴散，演出場合逐漸增多，且漸漸地成為一種有規(guī)模的商業(yè)娛樂活動，民眾婚喪嫁娶、開業(yè)剪彩等活動都可以請秧歌隊來演出。而到了21世紀，信息化的發(fā)展更是為這種民間表演形式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原本在村頭廣場的秧歌展演，穿過屏幕到全國各地，秧歌愛好者們通過網(wǎng)絡相聚對唱秧歌，而以傘頭秧歌為主題拍攝的影視文化劇更是走進千家萬戶，網(wǎng)絡成了傘頭秧歌生存的一片沃土。

（三）傘頭秧歌的功能變遷

傘頭秧歌原是民眾以求風調雨順、五谷豐登的祈福祈神的祭祀活動，隨著社會發(fā)展變遷，在原有的祭祀功能基礎上逐漸衍生出了經(jīng)濟功能和教化功能等新功能。

1.經(jīng)濟功能

當下傘頭秧歌已逐漸商業(yè)化，從神圣的祭祀空間轉入日常的生活娛樂空間，從一種自娛祭祀的活動轉換為娛人的活動，并成為商品進行藝術販賣。在臨縣當?shù)?，商家開業(yè)、商鎮(zhèn)集會、慶功婚喪等都要請傘頭秧歌駐地展演，事后給予經(jīng)濟報酬。同時，傘頭秧歌也成為臨縣當?shù)芈糜蔚娜宋馁Y源，在娛人的同時也帶來了經(jīng)濟效益，帶動了當?shù)氐穆糜伟l(fā)展。可見，傘頭秧歌的消費模式逐漸從審美性的精神消費轉向實用性的經(jīng)濟消費。

2.教化功能

在物質生活越來越發(fā)達、精神文化越來越多元的今天，傳統(tǒng)文化仍是我們文化自信的根本來源。民俗文化對民眾有一種潛移默化的影響力，長此以往地從生活中各個方面規(guī)范人們的道德與行為。傘頭秧歌無疑對人們也有著教化作用，且隨時代發(fā)展，教化之意不斷豐富增多，主要表現(xiàn)在唱詞語言。傘頭秧歌的歌詞內容既有中國人孝悌道德的歌頌，也有大贊祖國美好、傳達精忠報國的贊頌，還有保持奮發(fā)樂觀精神的勉勵，以及對當下美好生活的贊美?？梢钥闯?，傘頭秧歌對民眾的教化作用是不容小覷的。

四、臨縣傘頭秧歌文化變遷的原因

日月更替，歲月前行，所有的文化形式都在歷史長河中“調整”自己，以適應社會、群眾的需求。傘頭秧歌也在經(jīng)歷著歲月的改變，追求其變遷的原因，可以從以下方面理解。

（一）社會變革

抗戰(zhàn)時期到50年代初，社會處于大變革時期，也影響著傘頭秧歌自身的變革。人民擺脫了封建壓迫，解除了剝削，翻身成為國家主人，這種喜悅便借助秧歌的扭唱形式表達，唱詞創(chuàng)作中多是描寫當時社會新貌的內容。伴隨著婦女地位的提高，她們也積極參入到以前只能是男人參與的傘頭秧歌中，致使傘頭秧歌的形式和表演風格增添了色彩。而后的文化大革命是動蕩的十年，種種社會活動被烙上政治的印記。傘頭秧歌作為民俗活動，尤其帶有祭祀性的意味，更成了“除四舊”運動追求打擊的活動，傳統(tǒng)的傘頭秧歌形式被打壓到幾乎到無的地步，取而代之的是“文藝為政治服務”等國家話語主體控制下的紅色革命文藝表演，傘頭秧歌中也出現(xiàn)了“革命曲”“革命詞”之風，導致了傘頭秧歌的政治化，對傘頭秧歌本身的藝術性和世俗性打擊較大。

文化大革命結束后，伴隨改革開放之風，國家對政治、文藝方面的控制開始放松，開放自由的思想下被壓制的傘頭秧歌又開始興起。這個時期傘頭秧歌變遷主要表現(xiàn)在表演的活動范圍較廣、表演形式的出新以及傘頭人員和性別構成的變化。這一時期國家重心的轉變使得經(jīng)濟飛速發(fā)展，人民生活水平普遍提高，溫飽滿足后再加上輕松的政治環(huán)境，精神娛樂需求便隨之增長。從盛行地域空間看，臨縣傘頭秧歌以前主要是臨縣村落表演，而臨縣縣城以前并沒有傘頭秧歌活動，即使正月十五元宵活動也是各鄉(xiāng)村組織秧歌隊來縣表演。而后不僅原來的村民大張旗鼓，就連縣級領導也加入到秧歌隊伍中。縣里的機關單位每年正月鬧元宵前都會組織自己的傘頭秧歌隊伍，城市里秧歌隊伍的人數(shù)規(guī)模、所用裝備和道具方面遠超農(nóng)村的秧歌隊伍。更多人對這一活動的重視使得臨縣傘頭秧歌飛速發(fā)展，就連多年不鬧傘頭秧歌的地方又重新開始組建自己的秧歌隊，且在縣委、縣政府的支持下，臨縣文化宣傳部門開始組織各種比賽活動，“比如秧歌會演、傘頭比賽、外出表演、召開座談會、舉行研討會。每年正月上表演的秧歌隊都會經(jīng)過層層選拔，優(yōu)秀的秧歌隊會去縣城、市里展演，甚至會登上省城演出的大舞臺，乃至參加全國性的表演活動。”社會的變革讓傘頭秧歌的表演時空發(fā)生了巨大變化，從村間地頭走向了街頭，又搬上舞臺，從以前固定的年前表演到隨時可唱可舞，它開始走進人們的日常生活中，表演的內容和形態(tài)自然也隨之變化。

（二）經(jīng)濟轉型

傳統(tǒng)傘頭秧歌的表演時間和地點是固定的，一年中只演于正月，且有嚴格的表演儀式要求，但伴隨著經(jīng)濟的快速發(fā)展和轉型，傘頭秧歌漸漸成了一種文化資源，開始走向舞臺，且不斷商業(yè)化。信息時代的特殊經(jīng)濟方式使得傘頭秧歌逐漸成為一種文化商品，融入到臨縣人生活的方方面面中。縣里的婚喪嫁娶、升學慶祝、廟會剪彩以及店鋪開業(yè)等活動都有表演傘頭秧歌，在不同的場合語境下，傘頭秧歌表演的內容也大不相同。請傘頭一是因為傘頭秧歌強大的世俗性能夠吸引觀眾，特別是商鋪開業(yè)，可以起到“廣告”功能，宣傳店鋪產(chǎn)品和店面;二是為了助興寓好，如小孩升學的慶功，傘頭通過歌詞言好，贊頌美好未來，達到寓意功能，也在結婚時增添了喜慶氣氛;三是表孝歌功，主要表現(xiàn)在喪事活動上，傘頭通過唱詞講述死者的一生，使在場民眾了解其生前功過，同時也贊頌子孫生者如何厚葬逝者，贊美孝道。由此可見臨縣傘頭秧歌逐漸成為當?shù)孛癖娚畹囊徊糠?，已?jīng)不簡單是臨縣當?shù)卣滤M行的民俗活動。傘頭秧歌在經(jīng)濟的快速發(fā)展下，隨著場合的增多，其也不斷變換著自己的功能、表演形式以及內容。而原有復雜神圣的儀式逐漸減少，祈神頌神的內容已經(jīng)被言吉祥、寓功德以及助興的意義所取代。

五、結語

傘頭秧歌作為一種動態(tài)文化，伴隨著鄉(xiāng)民的生活由古至今，不斷傳承，依然在當下發(fā)揮著巨大的藝術感染力，被臨縣群眾所熱愛，依然是臨縣人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當下國家、政府以及民眾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保護傳承著這一文化，在與現(xiàn)代社會種種因素碰撞的過程中，這位歷史的老人并沒有退縮銷聲匿跡，而是在不斷的調試以符合民眾的需求，繼續(xù)發(fā)揮自己強勁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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