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劉 靜
民以食為天。中國所有的傳統(tǒng)節(jié)日幾乎都和吃有關(guān)。元宵節(jié)、清明節(jié)、端午節(jié)、中秋節(jié),無一不是,而且吃得有淵源,吃得理直氣壯。春節(jié)更是將吃發(fā)揮到極致,各種美食琳瑯滿目,蒸的、炸的、煮的、炒的、煎的、拌的……十八般武藝全在這個節(jié)日里大放異彩,讓各類美食低調(diào)樸實地飄散在春節(jié)的歡樂里,使我們唇齒留香、久久回味。
小時候的年,從進入陰歷臘月就開始算起了。忙碌了一年的人們開始精心盤算著春節(jié)的年貨,像螞蟻搬家一樣一點一點從集市上搬回自家需要的東西,希望順著外婆外公的眉梢和皺紋一直織進年的紋理里。
有時,外婆會給我口袋里裝上幾個牛軋?zhí)?、大白兔奶糖,還有親戚從外地捎回來的巧克力。對于那時嗜甜的我來說,簡直是欣喜若狂。平日里,我能吃的就是便宜的硬糖,吃完后還愛惜地把糖紙一張張鋪平展,再夾進書里,然后和小伙伴一起比誰收集的糖紙又多又漂亮。這些平時難得吃到的糖被我小心翼翼地裝在口袋里,一會兒摸摸,一會兒數(shù)數(shù),一會兒換換口袋。難得地剝開一個后,用舌頭輕輕地舔幾下,認真感受外層的糯米紙在唇間慢慢融化,再戀戀不舍地包好,重新放進口袋里,就像玩著一個樂此不疲的游戲。家里每天的菜色也隨著年貨的增加在不斷地變換著,飯菜味道似乎也比平日里更好了。年的氣息就這樣甜蜜地流淌著,將孩子的歡笑、大人的忙碌連同村子上方的空氣一起,絞纏出與眾不同的希冀。
在那個年代,即使過年,家常而百搭的蘿卜、白菜依然是主菜。早早地,外婆和外公就把從地里拉回來的白菜,先進行分類,有點打蔫兒的先吃,新鮮的則一顆一顆整整齊齊地碼好,放在屋檐下,讓冬日的陽光一寸一寸從它們身上走過。蘿卜,也是挖出來后,直接埋在土里,讓“一青二白”的它們依然在大地的呼吸里保持著新鮮的活力。
往往,外婆會提前腌制一些辣白菜和蘿卜丁,準備過年的時候吃,不僅酸辣爽口,還是男人們喝酒時不錯的下酒菜。剩下的白菜,外婆的心里也早就有了規(guī)劃:炒酸辣白菜、白菜豬肉燉粉條、拌白菜心、白菜炒豆腐……最大限度地把白菜“百菜之王”的魅力發(fā)揮出來,讓其千姿百態(tài)地呈現(xiàn)在飯桌上。蘿卜更不在話下,切成蘿卜絲的,可以和五花肉混合在一起用來包餃子、包包子,切成蘿卜塊的是排骨的最好搭檔,至于切成片的則被煮成清湯,緩解大魚大肉后的油膩。
過年,蒸年饃是必不可少的。洗蔥、焯蘿卜絲、泡粉條、將煉好的五花肉或肥肉剁碎、泡豇豆……外婆要提前準備好蒸不同的饃需要的食材,之后她和外公倆人有條不紊地開始揉、切、包、蒸等多道手續(xù),讓蒸饃、花卷、棗花饃、菜包、豆包等各具特色的饃在案板上開出花團錦簇的模樣。小小的廚房里,裊裊煙氣和著各種饃的香氣彌漫氤氳,為外婆和外公日益蒼老的臉龐鍍上一層幸福和溫暖的質(zhì)感。
我最喜歡的是炸油饃的日子。那天我會一刻不閑地跟在外婆身后,看著她揉面、加佐料、切面。眼看著一個個油饃的雛形出來了,就趕緊跑過去,學著外婆的樣子一個個地拉伸、抻長,放到鍋排上,興奮地在廚房和堂屋間來回穿梭,端進端出。
外公坐在板凳上,往灶膛里填著火,不緊不慢地把控著火候大小。油溫合適后,外婆將油饃順著鍋沿滑入鍋里,油鍋頓時以油饃為中心沸騰起來。一個一個軟軟的油饃被外婆輕輕地放進鍋里,一個又一個黃亮亮的成品油饃被外婆撈出,放進笤籬,控油晾涼。我一邊干活,一邊順勢捏一個塞進嘴里,邊干邊吃,邊吃邊干,怡然自樂。
炸好油饃后,外婆還會把蓮藕、土豆片、豆腐、魚……放進里面炸,也會炸一些丸子,以供年節(jié)時備用。做這些的時候,外婆的眼神格外明亮,臉上的表情也分外虔誠,似乎在心里默默地祈禱,也似在和這些食物做著最傾心的交流。在外婆樸素而傳統(tǒng)的觀念里,過年更像一種莊嚴的儀式,她一絲不茍地完成著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規(guī)矩和習俗,認真地復制粘貼進每一年的隆重里,讓年引領(lǐng)一整年的順遂如意,并不動聲色地刻入歲歲年年的悠然綿長里。
在那些清苦的歲月里,外婆和外公一直用簡樸的美食開啟我味蕾深處的記憶,用溫潤的手細心地調(diào)和著年的豐足和家庭的幸福。
多年后的今天,當我在抱怨沒有年味、過年沒意思的時候,外婆外公種下的味覺密碼正悄然復蘇,讓笨笨的我為對年的敷衍和漫不經(jīng)心感到羞愧。原來,食物是有感情和傳承的,外婆和外公其實沒有離去,只是以另一種方式活在我的生命里。懷念他們最好的方式其實就是帶著孩子一起,沿襲他們傳統(tǒng)守制里的精髓,用敬畏的心去努力地生活,去認真地過好每一年,讓綻放的味蕾里滿滿都是愛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