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樹銀花不夜天，元宵嘉節(jié)舞翩躚

陳虎 岳思聰

“月出皎兮”“月出皓兮”（《詩經(jīng)· 陳風(fēng)·月出》），早在近三千年前，一輪皎潔的皓月，就已成了先民們心目中美滿、團(tuán)圓的象征。正月是農(nóng)歷的元月，夜在古代又被稱為“宵”，正月十五作為一年之中的第一個月圓之夜，故被稱之為“元宵”。元宵節(jié)最初只稱“正月十五”“正月半”“月望”，隋以后稱“元夕”“元夜”，唐初受道教影響又稱“上元”，唐末才偶稱“元宵”，自宋以后也稱“燈夕”，清朝又別稱“燈節(jié)”。唐代以后，元宵節(jié)成為一年之中特別熱鬧的節(jié)日，并由此形成了豐富多彩的節(jié)日民俗活動，如賞花燈、吃元宵、猜燈謎、舞龍燈、舞獅子、踩高蹺、劃旱船、走百病等。多情善感的歷代文人墨客此時總是淺吟低唱，留下大量膾炙人口的吟詠詩詞。

元宵佳節(jié)之時，唐代京城“龍銜火樹千重焰，雞踏蓮花萬歲春。帝宮三五戲春臺，行雨流風(fēng)莫妒來。西域燈輪千影合，東華金闕萬重開”（張說《十五日夜御前口號踏歌詞二首》），皇帝每每“彩仗移雙闕，瓊筵會九賓”（孫逖《正月十五日夜應(yīng)制》）。如唐中宗“神龍之際，京城正月望日，盛飾燈影之會。金吾弛禁，特許夜行。貴游戚屬及下隸工賈，無不夜游?！氖拷再x詩一章，以紀(jì)其事，作者數(shù)百人，惟中書侍郎蘇味道、吏部員外郭利貞、殿中侍御史崔液三人為絕唱。味道詩曰：‘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游伎皆秾李，行歌盡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利貞曰：‘九陌連燈影，千門度月華。傾城出寶騎，匝路轉(zhuǎn)香車。爛熳惟愁曉，周游不問家。更逢清管發(fā)，處處落梅花?！涸唬骸衲甏荷珓俪Ｄ辏艘癸L(fēng)光最可憐。鳷鵲樓前新月滿，鳳凰臺上寶燈燃’”（唐劉肅《大唐新語·聰敏》）。像唐文宗的“上元高會集群仙，心齋何事欲祈年。丹誠儻徹玉帝座，且共吾人慶大田”（《上元日二首》其一）；王維的“奉引迎三事，司儀列萬方。愿將天地壽，同以獻(xiàn)君王”（《奉和圣制十五夜然燈繼以酺宴應(yīng)制》）；楊炯的“萬物睹真人，千秋逢圣政。祖宗玄澤遠(yuǎn)，文武休光盛”（《奉和上元酺宴應(yīng)詔》）等，均為元宵君臣唱和的佳作。北宋宣和年間的一個元宵之夜，徽宗皇帝大宴群臣，左丞范致虛賦《滿庭芳慢》上宋徽宗，歌頌太平盛世?；兆诤推漤嵰再n：“寰宇清夷，元宵游豫，為開臨御端門。暖風(fēng)搖曳，香氣靄輕氛。十萬鉤陳燦錦，鈞臺外、羅綺繽紛。歡聲里，燭龍銜耀……靈鰲，擎彩岫，冰輪遠(yuǎn)駕，初上祥云。照萬宇嬉游，一視同仁。更起維垣大第，通宵宴、調(diào)燮良臣。從茲慶，都俞賡載，千歲樂昌辰?！保ā稘M庭芳》）以夸張富麗文辭，描繪了宮廷內(nèi)外元宵節(jié)日的盛況。元宵節(jié)與友朋“花邊把酒”、詩酒唱和，也是文人的一大樂事。徐凝的《正月十五夜呈幕中諸公》以及陳去疾的“蘭焰芳芬徹曉開，珠光新靄映人來”“此時月色同沾醉，何處游輪陌上回”（《元夕京城和歐陽袞》），均屬此類之作。晚唐徐商鎮(zhèn)襄陽，段成式、溫庭皓、韋蟾皆其從事，各有上元唱和詩三篇，段成式的“風(fēng)杪影凌亂，露輕光陸離。如霞散仙掌，似燒上峨嵋。道樹千花發(fā)，扶桑九日移。因山成眾像，不復(fù)藉蟠螭”（《觀山燈獻(xiàn)徐尚書三首》其一），節(jié)日的喜慶氣氛躍然紙上。宋人丘崈在元宵節(jié)宴上即席而成的《如夢令·元宵席上口占》，“綺羅如繡”“華燈如晝”“連宵歌酒”，洋溢著元宵節(jié)的繁華與喜氣。

正月十五作為新年的第一個月圓之夜，“千門開鎖萬燈明，正月中旬動帝京”（唐張祜《正月十五夜燈》）?！败囻R紛紛白晝同，萬家燈火暖春風(fēng)”（宋王安石《上元戲呈貢父》），元夜良宵，月光如水，自古相傳就有元宵佳節(jié)之夜“鬧元宵”習(xí)俗。至隋朝，京城與地方州府上元燈火已開始興起，詩人薛道衡即有“京洛重新年，復(fù)屬月輪圓”“竟夕魚負(fù)燈，徹夜龍銜燭”（《和許給事善心戲場轉(zhuǎn)韻詩》）。元宵節(jié)里，唐帝京長安“千門開鎖”，“月色燈山滿帝都，香車寶蓋隘通衢”（李商隱《正月十五聞京有燈恨不得觀》）。月光、彩燈之下，“處處逢珠翠，家家聽管弦。云車龍闕下，火樹鳳樓前”（顧況《上元夜憶長安》）。車馬喧闐，歌聲盈耳，“誰家見月能閑坐，何處聞燈不看來”（崔液《上元夜六首》其一），家家戶戶，傾巢出動，“星移漢轉(zhuǎn)月將微，露灑煙飄燈漸稀。猶喜路旁歌舞處，躊躇相顧不能歸”（其六）。宋代的元宵節(jié)，官家放燈先要搭建一座高達(dá)數(shù)丈的棚架，披紅掛綠，綴滿琉璃燈、牛角燈、萬眼羅、各色紗燈，遠(yuǎn)望似小山一般，名曰“鰲山”。于是“紫禁煙花一萬重，鰲山宮闕倚晴空。玉皇端拱彤云上，人物嬉游陸海中”（向子諲《鷓鴣天》）。街頭巷尾“龍鳳燭、交光星漢。對咫尺鰲山開羽扇。會樂府兩籍神仙，梨園四部弦管。向曉色、都人未散。盈萬井、山呼鰲抃”（柳永《傾杯樂》），元宵狂歡盛況空前。像歐陽修的“纖手染香羅，剪紅蓮滿城開遍”（《驀山溪》）；梅堯臣的“轣轆車聲碾明月，參差蓮焰競紅顏”（《上元從主人登尚書省東樓》）；曾鞏的“金鞍馳騁屬兒曹，夜半喧闐意氣豪。明月滿街流水遠(yuǎn)，華燈入望眾星高”（《上元》）；辛棄疾的“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青玉案·元夕》）；張蕭遠(yuǎn)的“十萬人家火燭光，門門開處見紅妝。歌鐘喧夜更漏暗，羅綺滿街塵土香”（《觀燈》）；王同祖的“鼓吹喧喧月色新，天街燈火夜通晨”（《京城元夕》）等，歌詠的都是當(dāng)時的元夕盛況。在少數(shù)民族政權(quán)控制的地區(qū)，京城的元宵佳節(jié)也是“六街三市遍，列鰲山、輝映樓臺。競追陪，簇香車寶馬，馳騁多才。……玉漿瓊液泛，結(jié)刀圭、不讓樽罍。恣開懷。任鸞迎鳳引，游宴蓬萊”（金王丹桂《瑤臺第一層·元宵》）；“袨服華妝著處逢，六街燈火鬧兒童”（金元好問《京都元夕》）。明代的元宵節(jié)，是我國歷史上時間最長的。明成祖永樂七年（1409），詔令從正月十一起百官放假十天，于是元宵節(jié)放燈、觀燈等活動更加普遍，“火樹嶙峋夜放花，一天星斗爛晴霞”“諸王輦過鼓頻撾，賞心誰忍負(fù)年華”（明李濂《浣溪沙·汴州元夕》），真可謂“歌也千家，舞也千家”（明王磐《古蟾宮·元宵）》。清代元宵節(jié)期雖縮短為五天，但熱鬧的氛圍依然。不僅紫禁城內(nèi)在乾清宮設(shè)鰲山燈，而且燈市遍布京城，以東四牌樓、地安門最盛，街道上“百枝火樹千金屧，寶馬香塵不絕”（清董元愷《御街行》）?；羯铣霈F(xiàn)了《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等通俗小說里的人物和情節(jié)，或?yàn)榧艏?，或?yàn)閳D畫，都是時下百姓喜聞樂見的角色，為賞燈人平添了饒有趣味的談資。因清代統(tǒng)治者興起于冬季氣候寒冷的東北，故而東北地區(qū)元宵節(jié)還有賞冰燈的習(xí)俗，成為燈節(jié)的一大亮點(diǎn)。

元宵節(jié)最美的風(fēng)景不只是千姿百態(tài)的花燈，更有那燈下花枝招展的各色美女?！敖褚箍蓱z春，河橋多麗人。寶馬金為絡(luò)，香車玉作輪”（唐陳嘉言《上元夜效小庾體》）。大約從隋唐時期起，每逢元宵，平日“宅”在深閨大院中的女子，通通被放了風(fēng)，可以自由外出，甚至徹夜狂歡：“鳳城連夜九門通，帝女皇妃出漢宮。千乘寶蓮珠箔卷，萬條銀燭碧紗籠。歌聲緩過青樓月，香靄潛來紫陌風(fēng)。長樂曉鐘歸騎后，遺簪墮珥滿街中”（唐袁不約《長安夜游》）。這時候“十萬人家火燭光，門門開處見紅妝”（唐張蕭遠(yuǎn)《觀燈》）；“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寶馬雕車香滿路”，女子均是盛裝打扮，“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辛棄疾《青玉案·元夕》）。尤其是“中州盛日，閨門多暇”“元宵佳節(jié)”“香車寶馬，謝他酒朋詩侶”“鋪翠冠兒，捻金雪柳，簇帶爭濟(jì)楚”（李清照《永遇樂》）。柔柔的月色下，美女們“鬧蛾雪柳添妝束，燭龍火樹爭馳逐”（朱淑真《憶秦娥》），襯托以五光十色的火樹銀花，令人心旌搖蕩。南宋燈節(jié)從正月十三至正月二十，屆時“都城放夜”“燈市光相射，桂華流瓦”“望千門如晝”“耿耿素娥欲下”“簫鼓喧，人影參差，滿路飄香麝”“嬉笑游冶，鈿車羅帕”（周邦彥《解語花·上元》），仕女們夜夜佩結(jié)香囊，觀賞花燈。對于當(dāng)時女性節(jié)日里的頭飾，朱熹的叔祖朱弁以傳神之筆記錄說：“都下元宵觀游……婦女首飾，至此一新，髻鬢篸插，如蛾、蟬、蜂、蝶、雪柳、玉梅、燈球，裊裊滿頭，其名件甚多，不知起何時，而詞客未有及之者”（《曲洧舊聞·附錄一·元宵詞》）。明清時期雖然社會對女性的禁忌越發(fā)嚴(yán)密，但并不禁止女性們“鬧蛾簇著冠兒轉(zhuǎn)，斗大明珠戲玉龍。一重琉璃一重錦，蕩搖不定風(fēng)前影”（清袁綬《放燈詞》），而是一如既往地參與“遙想千門燈火夜，笙歌十里盡銜杯”“碧天金鏡忽飛來，處處紅妝繡閣開”（明葉紈紈《元宵》）的元宵佳節(jié)盛會。

“照耀浮輝明，飄飖落燼輕。枝多含樹影，煙上帶佩生。雜桂還如月，依柳更疑星”（南朝陳叔寶《宴光璧殿詠遙山燈詩》），南北朝時期元宵花燈已成規(guī)模。隋唐時期，張燈氛圍更盛，詩人們留下了大量詠燈佳句。如王維的“游人多晝?nèi)眨髟伦専艄狻保ā斗詈褪ブ剖逡谷紵翎T宴應(yīng)制》）；李商隱的“月色燈光滿帝都，香車寶馬隘通衢”（《上元夜聞京有燈恨不得觀》）等。宋太祖乾德五年（967），更以法律的形式把元宵鬧花燈活動固定了下來，放燈也由原來的三夜增至五夜?！败囻R紛紛白晝同，萬家燈火暖春風(fēng)”（宋王安石《上元戲呈貢父》）。商人們?yōu)樽非笊虡I(yè)利益，絞盡腦汁地推出了各式新型花燈，據(jù)南宋范成大的《上元紀(jì)吳中節(jié)物俳諧體三十二韻》可知，當(dāng)時花燈的品種有蓮花燈、橋燈、犬燈、鹿燈、萬眼燈、琉璃球燈、梔子燈、葡萄燈、月燈、小球燈、大袞燈、馬騎燈、獄燈、水戲燈等十幾種?；糁谱骷夹g(shù)也更加精湛，以“蘇、福為冠，新安晚出，精妙絕倫。……又為大屏，灌水轉(zhuǎn)機(jī)，百物活動。……珠子燈，則以五色珠為網(wǎng)，下垂流蘇，或?yàn)辇埓ⅧP輦、樓臺故事。羊皮燈，則鏃鏤精巧，五色妝染，如 影 戲之法?！羯硲蛴盁赳R騎人物，旋轉(zhuǎn)如飛。又有深閨巧娃，翦紙而成，尤為精妙”（宋周密《武林舊事·燈品》）?；糁械摹罢淦嬲摺蓖皵?shù)人醵買之，相與呼盧，采勝者得燈”。晁沖之的“鶴降詔飛，龍擎燭戲，端門萬枝燈火。滿城車馬，對明月”（《上林春慢》）；辛棄疾的“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青玉案》）等詩句，都描繪出了兩宋元夕燈彩的輝煌奪目。

“彈壁燈貼三面題，摩肩搭背來猜謎。本似前朝射覆事，文思機(jī)敏方解疑”（清佚名《猜燈謎》）。自南宋開始“以絹燈剪寫詩詞，時寓譏笑，及畫人物，藏頭隱語，及舊京諢語，戲弄行人。元宵佳節(jié)，帝城不夜。春宵賞燈之會，百戲雜陳。詩謎書于燈，映于燭，列于通衢，任人猜度”。時有別出心裁的“貴邸嘗出新意，以細(xì)竹絲為之，加以彩飾，疏明可愛”。宋理宗趙昀非常喜歡這種新穎的謎語花燈，立即下詔“令制百盞……遂以黃草布翦鏤，加之點(diǎn)染，與竹無異，凡兩日，百盞已進(jìn)御矣”（宋周密《武林舊事·燈品》）。各種花燈中，堪稱巨無霸的便是“鰲山”，乃用千百盞彩燈扎結(jié)成山。樓上鰲山燈光燦爛，香煙馥郁；樓下百戲喧鬧，樂舞歡樂。明代時“鰲山燈”會扎在午門樓上，臣民可以在午門外觀看三日。時人劉邦彥有詩云“風(fēng)掃煙花春爛漫，云沉星斗夜闌珊”“試看燒燈如白日，鰲山無影海漫漫”（《上元五夜觀燈詩》）。明代最負(fù)盛名的花燈是宛平的米家燈，其法是“堆紗疊縠，作山水花鳥人物”，“百尺冰荷可喜。況滿壁、盡張羅綺。剪縠為欄，堆紗作樹，不數(shù)米家山水。隔屏人指。道人在、隔花屏里。金粟玉蟲累累。光到處、轆轤齊起。雞戴珠竿，龍銜火籥，總是數(shù)條紅紫”（清毛奇齡《剔銀燈·詠米家燈》）。清代的元宵花燈更為壯觀，袁綬的“六街風(fēng)軟香塵細(xì)，魚龍曼衍銀蟾底。寶樹琪花照眼明，赤城霞擁鰲山起”“花市花燈燦列星，暖香熏透十分春。柳梢月上清新句，姓字依稀誤淑貞。君不見廣陵燈、秦淮月，此時光景尤奇絕。欲倩仙人幻彩橋，舊游重溯離心豁”（《放燈詞》），為元宵花燈的真實(shí)寫照。北京城內(nèi)專門開了燈市，據(jù)說現(xiàn)在北京的燈市口大街，便是當(dāng)年的燈市。

“桂兔韜光云葉重，燭龍銜耀月輪明”“更待今宵開霽后，九衢車馬未妨行”（唐韓偓《元夜即席》）。至遲到唐朝，元宵鬧花燈就已有了舞龍燈的節(jié)日活動。宋朝元宵舞龍燈之風(fēng)更盛，人們“各以草把縛成戲龍之狀，用青幕遮籠，草上密置燈燭數(shù)萬盞，望之蜿蜒如雙龍飛走”（宋孟元老《東京夢華錄》）。晁沖之的“鶴降詔飛，龍擎燭戲，端門萬枝燈火”（《上林春慢》）；朱淑真的“元宵三五”“鬧蛾雪柳添妝束，燭龍火樹爭馳逐”（《憶秦娥》）；辛棄疾的“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玉壺光轉(zhuǎn)，一夜魚龍舞”（《青玉案·元夕》），都反映了宋代元宵節(jié)舞龍燈的熱鬧場景。

元宵又稱“湯團(tuán)”“沙團(tuán)”“浮圓”“浮圓子”“乳糖圓子”“澄沙團(tuán)子”等，作為正月十五特有的應(yīng)節(jié)食品，在我國由來已久。唐朝元宵節(jié)的應(yīng)節(jié)食品是面蠶，王仁裕的《開元天寶遺事》所記唐人“每歲上元，都人造面蠶”的習(xí)俗到宋代仍有遺留?！懊嫘Q”宋朝人稱之為“蝌蚪粉”，但宋朝的應(yīng)節(jié)食品更為豐富。呂原明的《歲時雜記》就提到：“京人以綠豆粉為科斗羹，煮糯為丸，糖為臛，謂之圓子鹽豉。捻頭雜肉煮湯，謂之鹽豉湯，又如人日造蠶，皆上元節(jié)食也?！泵耖g還流行元宵節(jié)吃浮元子的飲食習(xí)俗。范成大的《上元紀(jì)吳中節(jié)物俳諧體三十二韻》中即有：“捻粉團(tuán)欒意，熬稃腷膊聲?！蹦纤螘r所謂的“乳糖圓子”，應(yīng)該就是湯圓的前身。宋人周必大云：“今夕知何夕，團(tuán)圓事事同。湯官尋舊味，灶婢詫新功。星燦烏云里，珠浮濁水中。歲時編雜詠，附此說家風(fēng)。時節(jié)三吳重，勻圓萬里同。溲浮雖有法，烹煮豈無功”（《元宵煮浮圓子前輩似未曾賦此坐間成四韻》）。這是最早描繪元宵（湯圓）的詩，從詩中我們可以感受到元宵節(jié)的一輪明月、玲瓏湯圓、思念親人、渴望團(tuán)圓的美好意境。唐宋時期還有一種稱之為“糖”的應(yīng)節(jié)食品，又稱“焦” “油” 等。其制作方法是：“取油鐺爛面等調(diào)?！y盒一枚，銀篦子、銀笊籬各一，候油煎熟，于盒中取子豏，以手于爛面中團(tuán)之，五指間各有面透出，以篦子刮卻，便置子于鐺中，候熟，以笊籬漉出，以新汲水中良久，卻投油鐺中，三五沸取出，拋臺盤上，旋轉(zhuǎn)不定，以太圓故也?！保ㄋ卫顣P《太平廣記》卷234引《盧氏雜說》）其實(shí)這種油炸食品，早在南北朝時即已有之，唐代則成為北方人過元宵節(jié)時的主食。至明朝元宵這一稱呼才被廣泛接受，劉若愚的《酌中志》中就記載了當(dāng)時元宵的制作方法：“用糯米細(xì)面，內(nèi)用核桃仁、白糖、玫瑰為餡，灑水滾成，如核桃大，即江南所稱湯圓也?！鼻宄滴跄觊g，御膳房特制的“八寶元宵”，是名聞朝野的美味。當(dāng)時北京城內(nèi)馬思遠(yuǎn)制作的滴粉元宵遠(yuǎn)近聞名，符曾的“桂花香餡裹胡桃，江米如珠井水淘。見說馬家滴粉好，試燈風(fēng)里賣元宵”（《上元竹枝詞》），歌詠的就是赫赫有名的馬家元宵。

“旱船遙似泛，水儡近如生”（宋范成大《上元紀(jì)吳中節(jié)物俳諧體三十二韻》），說的就是我國古代的民間舞蹈跑旱船。至遲在唐代就已經(jīng)有了山車旱船，“唐玄宗在東洛，大酺于五鳳樓下，命三百里內(nèi)縣令刺史，率其聲樂來赴闕……山車旱船、尋撞、走索、丸劍、角抵、戲馬、斗雞?！空峦?，又御勤政樓觀作樂，貴臣戚里，官設(shè)看樓。夜闌，即遣宮女于樓前歌舞以娛之?！保ㄋ卫顣P《太平廣記》卷204引鄭處誨《明皇雜錄》）宋田況《儒林公議》記載：五代時前蜀皇帝王衍“侈蕩無節(jié)，庭為山樓，以彩為之，作蓬萊山。畫綠羅為水紋地衣，其間作水獸芰荷之類，作折紅蓮隊(duì)。盛集鍛者于山內(nèi)鼓橐，以長籥引于地衣下，吹其水紋鼓蕩，若波濤之起。復(fù)以雜彩為二舟，轆轤轉(zhuǎn)動，自山門洞中出，載伎女二百二十人撥棹行舟，周游于地衣之上”。宋代山車旱船仍是鬧元宵的重要活動，人們“夾道陸行，為競渡之樂，謂之劃旱船”。歷史記載：宋太宗（雍熙元年十二月）丙申，“自丹鳳樓至朱雀門張樂，遷四市貨殖，五方士女大會，作山車旱船，往來御道，為魚龍曼延之戲”（《太宗皇帝實(shí)錄》卷31）。“看殘大燭鬧元宵，劃出旱船忙打招。不放月華侵下界，煙竿火塔又星橋”（清顧祿《清嘉錄·正月》引蔡云《吳歈》詩），劃旱船更為正月十五的鬧元宵增添了熱鬧氣氛。

“一處飛槌一踏橇，鑼聲鼓韻走兒曹。無端士女如云集，也要丹青費(fèi)筆描”（明徐渭《為杭人題畫二首》），說的就是當(dāng)時杭州正月十五鬧元宵踩高蹺的盛況。踩高蹺，早在戰(zhàn)國時即已出現(xiàn)，《列子·說符》記載：“宋有蘭子者，以技干宋元，宋元召而使見。其技以雙枝，長倍其身，屬其脛，并趨并馳，弄七劍迭而躍之，五劍常在空中。”后來不同時代稱呼不同，漢魏六朝稱為“蹺技”，宋代叫“踏橋”“長趫”，周密《武林舊事》“元夕舞隊(duì)有踏趫”即此。清代稱為“高蹺”“高蹻”?！罢率姆皇虚_，神泉高蹻南村來。鑼鼓一聲廟門出，觀者如堵聲如雷。雙枝續(xù)足履平地，楚黃州人擅其技。般演亦與俳優(yōu)同，名雖為燈白日至。其一老如姜太公，手持釣竿磻溪同。其一少如西施女，采蓮端坐蓮船中。其余髣髴臺閣架，涂墨施朱吁可怕。金鍪銀鎧闊步來，恍若天上諸神下”（清李調(diào)元《觀高蹻燈歌》）。表演者將雙腳分別綁在木棍上，化裝成各種人物，一人或多人來往逗舞，由嗩吶伴奏，表演有趣的動作或故事。表演時有小旋風(fēng)、花膀子、鷂子翻身、大劈叉等難險動作。

獅子是張騫出使西域后和孔雀等一起傳入華夏的，但獅舞的技藝則源自西涼的“假面戲”，最早以“花會”的形式出現(xiàn)于三國時期，在南北朝時開始流行。《舊唐書·音樂志二》記載：獅子舞，“太平樂，后周武帝時造，亦謂之五方師子舞。……綴毛為之，人居其中，像其俛仰馴狎之容。二人持繩秉拂，為習(xí)弄之狀”。至唐代，獅舞已盛行于宮廷、軍旅和民間。獅舞“戲有五方獅子，高丈余，各衣五色，每一獅子有十二人，戴紅抹額，衣畫衣，執(zhí)紅拂子”（唐段安節(jié)《樂府雜錄·龜茲部》）?！拔宸綆熥印奔辞?、赤、黃、白、黑五色師子。官居太樂丞的大詩人王維于開元九年（721）之所以被貶，原因就在于他私自“為伶人舞黃師子”（《集異記》）。詩人白居易的《西涼伎》詩對獅子舞有生動描繪：“西涼伎，西涼伎，假面胡人假師子。刻木為頭絲作尾，金鍍眼睛銀帖齒。奮迅毛衣擺雙耳，如從流沙來萬里。紫髯深目兩胡兒，鼓舞跳梁前致辭。”明清時期，節(jié)日期間舞獅子更加盛行：“許多西漆與南油，水上燈棚映畫樓。莫笑邦人獅子舞，也曾樂府詠《涼州》?！保ㄇ迮怂匦摹洱埲Α罚?/p>

“都城燈市春頭盛，大家小家同節(jié)令。諸姨新婦及小姑，相約梳妝走百病”（明周用《走百病行》）。明代元宵節(jié)里，婦人們穿戴一新，“隊(duì)而宵行”，除了游園、觀燈、約會外，又多了“走百病”這樣一項(xiàng)新內(nèi)容和新意味。節(jié)日期間，京城“正陽門、崇文門、宣武門俱不閉，任民往來，廠衛(wèi)校尉巡守達(dá)旦”（明沈榜《宛署雜記·民風(fēng)一》）。“八日至十八日，集東華門外，曰燈市。……婦女著白綾衫，隊(duì)而宵行，謂無腰腿諸疾，曰‘走橋’。至城各門，手暗觸釘，謂男子祥，曰‘摸釘兒’”（明劉侗《帝京景物略·春場》）。走橋之時女子三五相約，令一人手持香燭于前驅(qū)行人避讓，遇橋則必相繼而過，取渡厄之意，祈望免災(zāi)咎、祛百病。摸釘則要來到城門下，暗中舉手摸城門釘，祈望女孩的心上人或家里的男丁平安吉祥?！白甙俨　贝篌w上有一個約定俗成的習(xí)慣性線路及地標(biāo)聚集點(diǎn)，即“橋”與“城墻”。“姐妹牽衣過小橋”“金吾不禁登城頭”均為真實(shí)寫照。人們見橋梁必過，遇城墻則登。“走百病”的距離、時間或長或短，以“走遍三橋燈已落”為限。明張宿的“白綾衫照月光殊，走過橋來百病無。再過前門釘觸手，一行直得一年娛”（《走百病》）；明袁宏道的“花火每攢騎馬客，蠟光先照走橋姬”（《十六夜和三弟》）；明佚名詩人的“姐妹元宵結(jié)伴游，金吾不禁登城頭。走出深閨祛百病，勝到岳陽萬丈樓”（《走百病上城頭》），都是對這一風(fēng)俗的高度概括。“元宵雪襯一燈紅，走百病后摸門釘。但愿來年生貴子，不枉今番寒夜行”（清佚名《走百病摸門釘》），因此清代“走百病”聲勢更浩大，人們攜手連臂，結(jié)伴成隊(duì)出游，大街小巷人頭攢動、熙來攘往，“城頭游人如蟻，簫鼓管樂之聲遠(yuǎn)近相間”（清甘熙《白下瑣言》），她們“窄窄弓鞋步步嬌，銀花火樹過元宵。出門不為尋親友，一走能將百病消”（馮文洵《丙寅天津竹枝詞》）。

（摘自《中華讀書報》2021年2月24日。作者單位分別為中華書局編審、山東教育出版社《新校園》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