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班主任“看班”的困境及其破解

劉曉東 婁武衛(wèi)

摘? ? ? 要 “看班”能一定程度上彌補教育制度的不完善，解決班級問題，維護學習空間，促進師生交往，體現(xiàn)教師之愛，而期望超載和支持不足使“看班”的意義被遮蔽?！盁笔悄壳案咧邪嘀魅巍翱窗唷钡暮诵捏w驗，包括身體煩累、內心煩苦、內容煩復、關系煩冤、制度煩弊等。負面的“看班”體驗使高中班主任的身份認知、情緒情感、思維意識、行為選擇分別在他人與親人、抱怨與無悔、倦意與創(chuàng)新、逃離與堅守的極化狀態(tài)之間切換。彰顯“看班”的教育性須要具備三種視角：歷史視角，看見工具理性的局限;當下視角，“如其所是”地看待學生自我;未來視角，“成其所是”地看待學生成長。

關 鍵 詞 “看班”? 困境? 高中班主任? 教育之看

引用格式 劉曉東，婁武衛(wèi).高中班主任“看班”的困境及其破解[J].教學與管理，2022（04）：36-39.

“看班”是班主任基于在班級教育現(xiàn)場的“看”的實踐來發(fā)揮教育作用的一種管理方法，兼有教育性與功利性、控制性與發(fā)展性。目前“看班”實踐普遍存在功利性遮蔽教育性的問題。“看班”既是高中班主任的管班方法，也是高中班主任的生活方式，甚至是存在方式。透視“看班”現(xiàn)象的原委，了解高中班主任“看班”的困境、影響和可能的改善路徑，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一、“看班”的價值

“看班”作為最普遍最基礎的班級管理方式，維持其運行的因素是多方面的。

1.彌補制度不足

班級是班級授課制的必然產物。我國目前存在的班主任制主要來源于俄國，“看班”伴隨著班主任制度產生而發(fā)展?！翱窗唷背蔀樨摀默F(xiàn)象是伴隨著高考功利性越來越強，教師生活日益功利化、機械化而日益強化的。有研究指出：教育投入真正到位，專業(yè)師資配備齊全，教師全面履行教書育人的職責，課程實施達到一定水平，學校管理扁平化，家庭教育提高到一定程度，社區(qū)教育真正發(fā)揮作用，班主任將會消失[1]。上述條件陳述的是班主任在教育資源匱乏時的頂崗、擔當、奉獻作用[2]。簡而言之，某種程度上班主任制度從源頭上就是一種教育資源不足的“補償機制”，“看班”則是班主任頂崗、擔當與奉獻的存在方式。

2.解決教育問題

高中生成長過程中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班主任通過“看班”盡可能地使這些問題得到呈現(xiàn)，再通過“望聞問切”使顯性問題和潛在問題得到解決?？梢?，教師的“看班”過程實際上是不斷發(fā)現(xiàn)問題、預防問題擴大、著手解決問題的過程。

3.保障學習空間

“看班”的重點是“看住”教室，使其成為學生日常的學習空間。越來越多的高中生不愛在班級教室里學習，很多學生在教室里不學習其實并不是不珍惜時間，也不是不愛學習，而是不愛在如此學習空間里學習。網絡學習空間的崛起，要求班主任必須具有學習空間多樣性的意識?？臻g是由知識、文化、權利等一系列因素組成的，是人的身體和心靈共同棲居的場所[3]，而以“五到崗”為代表的制度化時間安排限制了教師的時間和行動，并擠壓了教師的空間意識[4]，最終也限制了班主任創(chuàng)造并守護學習空間的能力。

4.承載師生關系

“我們如何看一個孩子，我們看到什么，取決于我們和那個孩子的關系?！盵5]教育現(xiàn)象學認為教師之于學生是“替代父母”的關系，很多年長的班主任喜歡稱呼高中生為“孩子”，這就能從側面給予印證?！疤娲改浮币馕吨嘀魅卫蠋熛窀改敢粯雨P心學生，方法上表現(xiàn)為要“看見”“具體的人”，關注具體情境下具有獨特體驗的個人，從而對學生加強有針對性的指導[6]?！翱础迸c“被看”是高中班主任和學生交往的主要形式。功利性的“看班”是以效率為中心，更加直白的說法是提高班級學生的考試分數，具體的人消失不見了，自然互動的師生關系也隨之消失了，這是目前班級管理中普遍存在的問題。

5.體現(xiàn)教師之愛

弗洛伊德在《性學三論》中敘述過一個故事。一個3歲男孩在一間黑屋子里大叫：“阿姨，和我說話！我害怕，這里太黑了?！卑⒁袒貞f：“那樣做有什么用？你又看不到我?！蹦泻⒒卮穑骸皼]關系，有人說話就帶來了光?！睕]有回應就是黑暗，有回應就有了光。依此類推，高中生所面臨的很多問題不是班主任所能解決的，但是高中班主任通過“看班”可以回應學生需要，就可以給處在黑暗中摸索前進的學生帶來“光明”。這個角度的“看班”也即陪伴，是師愛的表現(xiàn)形式。愛是“肯定他者在”的情感[7]，基于愛的師生視覺交往可以讓學生體會到被關心、被尊重、價值感、責任感、獨特感，以及愛與光明[8]。而以分數為目標的“看班”放棄了對學生的精神的回應功能，同時也使師愛隱退。

“看班”具有巨大的教育價值，但是過多的期望、支持資源不足、教育評價不合理等綜合作用容易透支高中班主任的師德師愛和教育熱情，弱化教育制度完善的動力，最終使具有豐富教育意義的“看班”異化為功利性“看班”。鑒于篇幅和學識，本研究主要從高中班主任的角度分析“看班”體驗、效應及教育性“看班”的可能路徑。

二、“看班”的困境

高中班主任工作包含高強度的情感勞動。能從工作中體驗到幸福感是優(yōu)秀高中班主任的共同特點之一。通過廣泛的對話、觀察和閱讀分析發(fā)現(xiàn)，當前高中班主任“看班”的最大困境是“煩”，“煩”是高中班主任“看班”時最普遍存在的狀態(tài)。本研究希望能揭示高中班主任“看班之煩”的緣由，突破目前“看班”的困境，重拾職業(yè)幸福感。

1.身體之煩累

高中班主任一般被要求每天至少“五到崗”，即早讀、午讀、早操、晚操、晚自習預備五個時間點班主任必須在班。某次班主任經驗交流會上，一位有十年帶班經驗的班主任講授自己的工作方式時道：現(xiàn)在班主任根本不能“看住”學生的“心”，但要能“看住”學生的“身”。經驗交流會后這句話成為該校班主任的“看班箴言”。這句話能獲得一線班主任的認同，原因是“過于真實”地描述了高中班主任的工作內容、生存狀態(tài)。大多數學?！肮膭睢卑嘀魅味唷翱窗唷?，導致“看班者”實際上也成為“被看”的對象，由此班主任常常有“身不由己”的感覺，身體乏累。

2.內心之煩苦

班級雜事繁多，“看或者不看”都是累心的苦差事。衛(wèi)生、紀律、作業(yè)、請假等日常事件無不和學生的行為有關。學校量化制度的壓力下，“看班”的多少及效果很容易和班級榮譽、社會影響、學習氛圍、班主任師德、班主任能力等簡單劃等號。

泛道德化的文化背景在教育領域尤甚，優(yōu)秀教師的演講不斷重復“師愛使問題神奇消失”的故事，無形中形成道德綁架，“出事”的班級被認為是教師“師愛”不足、“師德”不夠高尚，所以“看班”常常伴隨著“有苦難言”。個別極端的學生家長會因為班主任“看班”少而投訴，為避免矛盾，配合苦學、苦教的教育宣傳，“盯班”的“學?？窗辔幕弊匀怀尚汀?/p>

3.內容之煩復

班主任“看班”的常規(guī)內容可以概括為“兩看一督”和“兩清一備”。“兩看一督”指的是：進班先看人數，再看衛(wèi)生，督促學生盡快進入學習狀態(tài)?！皟汕逡粋洹敝傅氖牵鹤烂嬲麧?，地面清潔，準備好學習工具。學生個性化學習、混合式學習日益成為常態(tài)的情況下，做好常規(guī)內容并不輕松。

班主任的“看班”內容還包括班級其他非常規(guī)的大小事務。對學生之間的關系，尤其是矛盾，班主任要“會看”，要能有預見性地“看”，防患于未然;對有“嚴重心理問題”的學生，班主任要“能看”，必要時及時上報。思想道德教育、安全教育、法制教育、心理健康教育、愛國主義教育等諸多社會的期望、教育的難點工作需要留痕，也在班主任“照看”班級的義務范圍內。

4.關系之煩冤

在任課教師的層面：任課教師課堂中出現(xiàn)學生走神、不認真聽講、作業(yè)上交不及時，班主任會成為任課教師的吐槽對象。班主任不僅要緊急趕赴現(xiàn)場處理問題，常常還要承擔管教不嚴之責。此類問題也被概括為班主任的“看班”工作不到位，沒有“看住學生”。在家校聯(lián)系的層面：很多學校的辦學條件問題、制度問題會被學生家長認為是班主任的“看班”能力問題。面對學生家長，如果班主任指明問題所在，會被校方認為是“甩鍋”行為，可能會激化家長和學校矛盾。更多的班主任“理智地”選擇“被冤枉”，甘愿成為“背鍋俠”?？傊?，與學生相關的問題都是班主任“看班”出了問題，由此班主任“看班”便被期望能“包治百病”。

5.制度之煩弊

高中班主任“看班”的時候常常會感覺“孤軍奮戰(zhàn)”。學科教學過程中學生聽課不專注、睡覺甚至作業(yè)完成不好，常常被認為是班級學風不濃，和班主任“厲害不厲害”有很大的關系。家長挑班常常是在挑班主任，認為一個班的事情主要看班主任。學校認為班級的事情出了紕漏，是班主任工作不到位。學校內部校長是高層，年級主任、各處室主任是中層，班級和任課老師是基層。面對“問責”，中高層有“會議落實，文件傳達”的壓力傳導機制，而基層工作者唯有“執(zhí)行”，至少是“必須造表”。處于教育基層，負擔最大的群體是班主任，他們對此“不勝其煩”，卻又“無可奈何”。

三、“看班”困境的影響

“煩”是高中班主任“看班”的普遍負面體驗，對高中班主任群體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具體表現(xiàn)為身份認知、情緒情感、思維意識、行為選擇上分別在親人與他人、抱怨與無悔、倦意與創(chuàng)新、逃離與堅守的極化狀態(tài)切換。

1.身份認知——他人與親人

“改變一個孩子就是改變一個家庭”，“班主任應該成為學生成長過程中的重要他人”。這既是學校、社會對高中班主任工作的期許，也是很多班主任工作中的追求和認同。

對班主任工作高期許的背后，實際上有制度的“無奈”、教育的“無力”。學校教育分科教學，大部分學科教師只教書不育人。更多的高中生家長認為自己知識不足，無法輔導孩子。家長、學科教師在學生學習的過程中無意識的退出，使他們成為學生學習上的他人。班主任“看班”是學校分科教學帶來的教書育人相分離的一種補償機制，也是一種學校教育僭越家庭教育的補救機制。班主任在教育上成為了學生的“替代父母”，甚至是無奈地充當了包辦教育的“父母”，這成為一種不堪忍受之重托。很多班主任因不堪重負，選擇躲在角色面具之后提出要求，組織班務，而少情感溝通和靈魂啟迪，事實上成為學生班級生活里最熟悉的陌生人。

2.情緒情感——抱怨與無悔

“抱怨”是班主任辦公室話語的常態(tài)。大多數的“抱怨”是“黑色幽默”。但是很多時候明知無效低效仍在抱怨中堅持，久而久之，“抱怨”成了班主任工作中的一種負面情感。諸如此類的負面情感不只是個人情緒問題，更多是價值感的普遍缺失和更嚴重的職業(yè)倦怠[9]。

另一方面，“不帶班沒有親學生”，“沒有當過班主任的教育過程是不完美的”等話語經常被學校領導用來鼓勵高中班主任，事實上也得到大多數高中班主任的認同。已經畢業(yè)的學生寒暑假回校看望“班主任”，這個時候的高中班主任是最幸福的。

3.思維意識——倦意與創(chuàng)新

作為“煩”的連鎖反應，有的班主任選擇“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面對越來越多的“佛系”班主任，“到崗盡責”成為很多學校會議的高頻詞。孔子云：“誨人不倦?！薄安痪搿笔枪糯耐ǖ轮?，指向自我的超越和對他者的拯救，而現(xiàn)代人則以“個”為“體”，以“己”為限，“倦意”注定揮之不去[10]。

當然，也有部分高中班主任憑借強大的師者之愛、高尚的道德情操不斷進行班級管理的創(chuàng)新，并樂在其中，表現(xiàn)出“不倦”的特征。有的班主任記錄學生日常生活中的事件，并做成班級MV;有的班主任利用微信平臺和學生、家長分享教育敘事;有的班主任專注研究學生生涯規(guī)劃、積極心理等。

4.行為選擇——逃離與堅守

有一位經驗豐富的班主任說：“高中班主任長期處于高強度壓力下，身不由己，如果在校不能開發(fā)減壓妙招，職業(yè)生涯不可持續(xù)，身心必然受損?！彼倪x擇是手磨咖啡，手磨咖啡并不是買咖啡喝，而是專注地聽著手磨咖啡的聲音會讓她覺得有難得的片刻清閑。她還建議每個老師都發(fā)展一個學校內的私人“愛好”：讀書、聽歌或跑步。不管自知與否，大多數長期堅守高中班主任崗位的教師都能自覺采取這種“逃逸”策略給自己減壓。

與此同時，也有不少班主任出于真心熱愛學生的初衷，盡管明知僅從功利的角度看待班主任工作肯定得不償失，仍然選擇堅守班主任崗位。很多高中班主任能從助力學生成長的過程中感受到喜悅，感受到師生之間的真情，雖然有諸多煩惱，仍然長期承擔班主任工作。

四、“看班”困境的破解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只有提升班主任的專業(yè)素養(yǎng)，豐富“教育之看”的內涵，才能改善“看班”體驗，優(yōu)化“看班”表現(xiàn)，加強班主任職業(yè)認同感，提升“看班”的育人價值。

1.突破工具理性思維方式的局限

班級管理行為的轉變具有需求驅動、制度要求、觀念導向和權宜選擇等深刻的社會學原因[11]。轉變高中育人方式固然需要學校從管理走向治理，從育分走向育人，更需要家長改變不切實際的高期望和事實上的不配合，也需要學科教師本身履行教書育人職責等。轉變“看班的方式”，從心出發(fā)看教育，意味著必須承認理智并不能處理好所有具體情境中的教育實踐問題[12]。期待通過教育理智、教育技術等解決教育問題，本質上都是來源于工具理性的思維方式。與之相對應，“教育之看”需要人們形成人文主義的思維方式，保持對教育情境、教育行動等的敏感。

2.“如其所是”地看待學生

目前師生交往目的的功利化、交往內容的狹窄化、交往形式的單一化、交往主體的工具化、交往渠道的非正式化、技術理性的束縛，以及教育權利的束縛和教育權利的失落[13]，都能從高中班主任“看班”中得以折射。教師的“看班”，主要是要求學生認真學習、規(guī)規(guī)矩矩，目的上走向“育分”，方式上依靠規(guī)訓，實際上把教室變成了現(xiàn)代社會“全景敞視監(jiān)獄”的一部分。作為回應，學生從情感上缺乏對班主任工作的情感認同[14]，難以親其師、信其道。班主任“看班”是必要的，但是“看班”的方法、內容有重新思考的必要。

“如其所是”就是指承認學生個體生命的獨特性?！叭缙渌恰钡乜创龑W生是要求教師共情期待、接納，班主任要在“看見”學生缺點及不完美的基礎上仍然關心學生?！叭缙渌恰钡慕逃绞皆谖覈簿哂猩詈竦膫鹘y(tǒng)文化根基?！吨杏埂烽_篇提到的“率性教育”能夠把保護天性、尊重個性、培養(yǎng)社會性結合起來，是創(chuàng)造性的面向未來的教育思想[15]。班主任對學生的期待應指向成長和幸福，超越控制和規(guī)訓。

3.“成其所是”地促進學生成長

最大限度地促成學生生命的自我成全也是高中班主任對自己生命的成全[16]?！笆恰辈粌H指接納學生的現(xiàn)狀，而且包括對學生“應該是”的期許。未來學校的實踐邏輯從育分全面轉向育人，其辦學方式從管理為主轉變?yōu)橹卫頌橹?。任課教師，尤其是班主任，在普通高中育人方式變革的過程中肩負“成人”與“成己”的雙重責任。不會“看”的班主任僅僅看到學生的分數、名次、行為，會“看”的班主任還能看到學生的情感、情緒、思維、創(chuàng)造等。“看”就是力量，“教育之看”具有自我實現(xiàn)的功能。班主任須提升人文素養(yǎng)，要看見自身和學生整全的生命，這是實現(xiàn)班主任生命豐盈和學生生命整全的前提。

綜上，一方面，班主任制是教育資源投入不足時的補償機制，但這并不等于班主任不能有所作為。高中班主任要擯棄“平庸之惡”，超越監(jiān)管、規(guī)訓、懲罰、漠視，走進獨特鮮活的個體，進而為形成整全的生命奠基。另一方面，高中班主任的負面情感問題要得到重視。高中班主任的負面情感既是教育問題的“癥狀”，也是高中班主任專業(yè)發(fā)展的動力來源之一。未來要繼續(xù)研究高中班主任“看班”困境的生成機制，在教育綜合改革背景下系統(tǒng)研究破解“看班”困境之“道、法、術”的結構與落實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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