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響樂《石破天驚》誕生的前夜（上）

馮乙歷

交響樂《石破天驚》作為作曲家崔炳元的第五部交響曲，是以陜西省神木市石峁遺址的歷史文化價值為創(chuàng)作基礎的一部五樂章交響樂作品。這與他之前創(chuàng)作的作品一樣，不僅有《盛京故事》《成都》《唐詩之路》以粗筆寫意揮灑而出的歷史感，以及清晰分明的地域性特征，也有《姑蘇人家盡枕河水》細筆白描、自然流露的精致感。

在崔炳元的《石破天驚》橫空出世之前，我跟隨崔炳元的“大棉襖采風隊”（因崔炳元在出發(fā)前，叮囑大家注意保暖，務必帶上最防寒的冬裝而得名）前往陜西省神木市采風，并將此次旅程的點滴紀要與諸位分享。待到作品上演之時，大家便能通過這份行紀，體察出那些采風路上所拾之“翠羽明珠”是如何被作曲家鑲嵌至音樂的畫卷中的。

崔炳元率領的“大棉襖采風隊”于2021年春節(jié)后從西安出發(fā)，乘飛機抵達陜西榆林機場后，驅(qū)車抵達位于陜西省、山西省、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交界的神木市。

抵達神木市新區(qū)的當晚，春節(jié)的年味尚存。這里擁有大量的蘭煤、天然氣、鹽、石油等自然資源，當?shù)卣罅Πl(fā)展文化事業(yè)，崔炳元先生此次為神木石峁遺址創(chuàng)作交響樂作品便是神木市政府以自然資源為優(yōu)勢，逐步轉(zhuǎn)向文化繁榮之路的一項重要舉措。

石峁遺址位于陜西省神木市高家堡鎮(zhèn)石峁村，地處陜北黃土高原北部邊緣。該遺址以“中國文明的前夜”之名，在2012年入選“世界十大田野考古發(fā)現(xiàn)”名單以及“二十一世紀世界重大考古發(fā)現(xiàn)”，并在2019年5月被列入“中國世界文化遺產(chǎn)預備名單”。這份名單的重要性可以參考秦始皇兵馬俑——秦始皇兵馬俑在震驚世界之前，也曾進入這份重要的“預備名單”。在陜西的地界，據(jù)說這里考古隊和施工隊的數(shù)量不相上下，發(fā)現(xiàn)古代遺址并非新鮮事兒，而如果參考兵馬俑“大哥”在考古界的成長路徑，石峁遺址未來擁有與兵馬俑齊平的考古價值和文化旅游價值是完全有可能的。盡管目前石峁遺址的知名度和考古發(fā)掘還有很大的發(fā)展空間，但在專業(yè)考古學和歷史學領域，關于石峁遺址的研究成果已經(jīng)浮出水面了。有專家認為，石峁遺址有可能是黃帝的都城昆侖城，也有專家認為這里是夏代都城——“夏都”的所在地。

跟隨崔炳元前往石峁遺址的路上，冬日的陽光在藍天的映襯下顯得格外耀眼。車輛離開高速公路后，行駛在黃土高坡的山路上，揚起的漫天黃沙在干燥的空氣中飛舞得更加灑脫。本來干凈得可以照見人影的車身，在到達石峁遺址門口之后，就可以用手指在上面寫字了。

經(jīng)過一段修繕過的盤山公路，嶄新、規(guī)整的路面與蒼涼的山石形成鮮明的對比。我們透過車窗外的對比，能感覺到石峁遺址就在這條路的盡頭，而這條路的盡頭位于山的最高處。兩位當?shù)氐目脊殴ぷ魅藛T接待了我們，其中一位皮膚發(fā)紅的中年男子是石峁遺址最資深的考古隊員之一，也是這個項目中負責文物修復的專家。據(jù)另外一位女講解員介紹，這位男同事從大學畢業(yè)之后就在石峁從事文物發(fā)掘修復工作。這座遺址見證了他從大學畢業(yè)到成家立業(yè)的過程，為了石峁遺址的工作，他干脆把家搬到了山下的高家堡鎮(zhèn)，女兒也在高家堡讀小學了。

崔炳元身穿白色防寒服，站在偌大的石峁城門前的空地上，舉目向四周望去，一覽眾山小的絕佳地理位置令他不禁問道：“這種規(guī)模的石城遺址，在世界上有類似的嗎？”“總面積四百多萬平方米，是目前最大的史前遺址?！甭牭竭@樣的回答，我們都面露震驚之色?！皩儆诋敃r石峁城的地方有具體的范圍嗎？”我們都想知道擁有四千多年歷史的城池管轄著多大的區(qū)域。“我們現(xiàn)在站的地方，是這座山最高的位置。從這里放眼望去，所能看到的最遠之處，都是石峁王管著?！笨脊艑W家的回答令我想起當下的西安網(wǎng)紅導游教游客學習秦始皇生前最喜歡說的八個字——“我的！我的！都是我的！”（西安口音）

觀看了石峁遺址的紀錄片，對這里的歷史和考古學價值有了初步了解之后，我們從黑暗的放映廳里走出來，在考古學家的帶領下參觀了石峁遺址內(nèi)部的景觀。走在考古人員事先留出來的狹窄小路上，在這座四千多歲的宮殿里穿行，伸手即可輕輕觸摸到四千多年前的時光。就地取材的石頭以一種嚴謹、巧妙的建筑學原理堆砌而成的墻壁和房屋，與明清時期留下來的宮殿從規(guī)模和精致程度上無法相提并論，但回溯到四千多年前的人類文化生活，尚且沒有鐵器出現(xiàn)，更無從談起工業(yè)文明，以當時的人類文明程度而言，能夠在這黃土高坡上建立起這等規(guī)模的城池，且參透天文的玄機，讓城門的位置能夠準確地迎來春分時節(jié)的第一縷陽光，這已經(jīng)是一種令人無限敬仰的智慧了。

在石頭之間的黃土中，考古人員發(fā)掘了大量的玉器，其中一枚人面玉器以四千多年前的高超手藝雕刻而成，不到成年人手掌的大小，已經(jīng)作為神木市博物館的鎮(zhèn)館之寶，被陜西省博物館“借”去展覽了。令人稱奇的是，石峁遺址出土的許多人形玉器和石雕與成都三星堆出土的“縱目、大耳”青銅面具在形態(tài)上如出一轍，看起來就像是遠方親戚一般相似，但在具體記載中卻沒有任何直接的線索和證據(jù)證明石峁與三星堆之間的聯(lián)系。除此之外，石峁城入口處用石頭搭建的廣場，雖然與現(xiàn)今各大城市上演廣場舞的地方在寬闊程度上無法相提并論，但就歷代石城遺址的橫向、縱向?qū)Ρ榷?，石峁“廣場”的設立是獨領風騷、無可比擬的。至于當時的人們是否在這個廣場上載歌載舞，我們不得而知，但石峁出土的骨簧卻讓崔炳元先生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中國音樂史上最為著名的骨笛是河南安陽出土的賈湖雌雄骨笛，這是每一位學過中國音樂史的學生在先秦音樂史的章節(jié)里一定不會錯過的知識點。但與此類似的骨簧的出土，讓人不禁與現(xiàn)今仍在北方游牧民族中尚存的口簧產(chǎn)生聯(lián)想。

崔炳元認真研究了石峁骨簧的發(fā)音原理和律制，為此還特意向口弦非遺傳承人安宇歌女士請教。石峁骨簧，將單獨成為一個樂章在《石破天驚》交響樂中出現(xiàn)。

在尚未出現(xiàn)鐵器的夏朝，石峁先民已經(jīng)在骨簧的制作中展現(xiàn)了高超的鉆孔技術，足以令我們一行人震撼和費解，而室內(nèi)文物展廳中的大量骨針，其形制和尺寸跟我奶奶用來縫被子、納鞋底的針相差無幾，這更是讓人大呼“了不起！”不知道崔炳元會用什么樣的旋律來展現(xiàn)石峁的神奇，以及這種神奇給他帶來的震撼呢？

崔炳元在出發(fā)前叮囑我們務必都穿上最耐寒的衣服，于是我們都重裝上陣。怎料神木的氣溫在我們采風的三天里極其友好，它將所有的嚴寒都安排在了夜里，而白天則慷慨地為我們獻上陽光。“大棉襖采風隊”的全體成員在二十攝氏度左右的冬日暖陽下，在石峁遺址蒼涼壯觀的石墻前面，以湛藍的天空為背景，留下了“熱乎乎”的合影。

神木，在歷史上也被稱為“麟州”，之所以改名，就必須提到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楊家將、穆桂英、佘太君。

我們離開石峁遺址之后，開車返回高家堡鎮(zhèn)，再次與鎮(zhèn)上臨街的掛面店鋪擦肩而過，前往楊家將的故居——楊家城。據(jù)說這個鎮(zhèn)的特產(chǎn)之一便是用傳統(tǒng)工藝制作的空心掛面，崔炳元還專門買了兩把空心掛面帶回西安，但愿這面條的味道也會被寫進《石破天驚》交響樂。

車輛再次駛?cè)肓硪欢螕P起漫天黃土的山路，與之前去石峁遺址的山路有所不同的是，一路上黃沙飛舞的氣勢更猛，山路更崎嶇，顯然我們要去參觀和朝拜的地方也是一處古跡。車輛停靠在半山腰的一塊空地上，當?shù)匚幕^的年輕工作人員從車上下來，分發(fā)給我們每人一份神木市與楊家將的歷史淵源介紹。這位年輕人帶領我們走到兩棵參天大樹面前，我們一邊聽他的講解，一邊打量這兩棵實至名歸的“參天大樹”，樹干上掛滿了鮮艷的紅布，這是當?shù)厝似砀５囊环N方式。據(jù)歷史記載，這兩棵“神樹”是當年楊文廣親手種下的。楊門武將三代鎮(zhèn)守麟州，位居刺史，用現(xiàn)在的官職來解釋，相當于麟州公安局局長，負責當?shù)氐纳鐣捕?。因麟州地處邊關，楊門武將三代都在此抵御外敵入侵，捍衛(wèi)國土安全。

在來的路上，我們聽當?shù)厮緳C說，再往北行駛一百多公里就到內(nèi)蒙古了，那么在楊門武將鎮(zhèn)守麟州時期，這里便是邊塞詩人所描寫的邊關要塞，時常有外敵入侵，楊門武將征戰(zhàn)沙場的故事從古代的戲文到當今的電視劇都上演過各種版本，好像中國歷史上還沒有哪個家族擁有如此悠久的“粉絲群”。

而后，“大棉襖采風隊”成員氣喘吁吁地爬上楊家將故居前的階梯，在楊門武將生前居住過的“天波府”周圍來回走動，調(diào)整呼吸，順便再次一覽眾山小。這“鎮(zhèn)守邊關一家人”也跟石峁城的君王一樣，占領了軍事要塞，取易守難攻的高地而居。回想起小時候看電視劇《穆桂英》里的場景，與這里所見的情景完全不同，估計編劇和導演都沒有來過楊家將的家鄉(xiāng)進行實地采風，全憑文獻記載和自己的想象搭建了楊門武將的生活場景。站在如觀景臺一般的楊家城，陜北高原的風在春日暖陽的烘烤下溫暖而干爽，空氣里有松樹的清香。放眼望去，陜北冬季的山景里沒有鮮艷的綠色，滿眼皆是西北獨有的蒼涼。如果我有千里眼，定能向北看見蒙古草原上的牛羊。

站在我身旁不遠處，也向遠處眺望的崔炳元有那么幾秒鐘一言不發(fā)，陷入沉思。他所站立和遠望的地方或許也是楊門武將、穆桂英、佘太君曾經(jīng)站立過的地方。不知道崔炳元是否會將這幾秒鐘的沉思也寫進《石破天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