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英：天賦之下，沒有捷徑

李冰清

1995年，黃英被選中在法國導演弗萊德里克·密特朗執(zhí)導的歌劇電影《蝴蝶夫人》中扮演蝴蝶夫人“巧巧?！币唤?。演員是在全世界范圍內海選，亞洲演員只占候選人的極少數(shù)，黃英是最后一個入選的。除了嗓音和演唱表現(xiàn)力之外，她的發(fā)音也幾近完美，但其實當時黃英根本沒有學過意大利語。

“我純粹就是模仿發(fā)音，但后來自己開始學習語法規(guī)則。即使是聰明人，憑小聰明也是不夠的。”如今，身為上海音樂學院聲樂系的教授，黃英常常會和學生們強調一個學習的道理，“要理性地學習語言的規(guī)則。意大利歌劇中那么多講述愛恨情仇的故事，那些關鍵字和詞根至少都該背出來，然后用語法連起來?！?/p>

她自己就是這么一步步過來的，所有要出演的作品，她都會按自己的理解一字字重新翻譯一遍?！澳憧梢运烙浻脖?，但這樣是記不住的，第二天又忘了?！边@種方法固然辛苦，但她相信“臺上一分鐘，臺下三年功”的老話，“到了臺上，一張嘴，別人就知道這個人是什么水平，準備到了什么程度?！?/p>

在國外求學時，黃英幾乎把所有的時間和錢都花在了學習上?！耙郧罢埨蠋煹膬r格是單小時100-200美金，就記得一張張支票遞了出去?！彼?jīng)連續(xù)兩年的夏天去意大利上語言學校，上午四節(jié)課，下午參觀博物館，閑暇時就在街頭和人聊天，練習語言的感覺。“唱歌劇，中文之外，主要還要唱英語、意大利語、德語、法語。在學校里除了聲樂主課和其他理論基礎課，每一種語言都要學習?！泵恳徊啃碌膭∧?，她的準備時間至少需要三個月至半年?！澳阋斫饷恳粋€場景的意義。我的筆記上從來都寫得密密麻麻，都是只有我自己看得懂的記錄。但必須這樣‘磨’，后面背起來才容易，都是先苦后甜?！?/p>

她一直把自己的嗓子視為樂器，不管是在音樂學院學習的階段，還是之后在世界各地劇場演出的時候，她都不斷在打磨這款“樂器”?！吧ぷ邮翘熨x條件，但你要有悟性?！彼朗昴ヒ粍Γ瑳]有捷徑可選。

黃英總說自己“幸運”：從進入上海音樂學院師從葛朝祉教授，到1992年剛畢業(yè)就被選送參加法國巴黎國際聲樂比賽并獲得第二名，在出演電影《蝴蝶夫人》之后，又與指揮家詹姆斯·康隆合作與倫敦交響樂團錄制了她的第一張獨唱唱片，由索尼唱片公司錄制發(fā)行，一路可謂順風順水。

而在她的定義中，“幸運”還包括“沒有走彎路”?！皬男∥揖椭雷约合矚g唱歌，一路上又不斷受到肯定，不斷碰到伯樂，得到的都是正確的指引?！碧貏e在紐約拜在丹尼爾·費羅門下后，她突破了瓶頸，進步神速。費羅被稱為“大師中的大師”，曾是著名歌唱家凱瑟琳·巴特爾的老師，他認為黃英不僅有神似巴特爾的聲線，而且是最適合他聲樂教學理念的學生。

現(xiàn)在她也會告訴自己的學生，不要被那些微妙的人際關系困住，要明智地面對自己的問題，選擇合適的老師。后來她有些后悔，應該再早些去拜師費羅?！熬拖襁\動員長期訓練會帶傷，嗓子也有狀態(tài)不好的時候，但我知道，肯定是方法上還不夠科學，基礎還不夠扎實。聲樂這條路不好走，它是一門抽象的學科和藝術，能走下去的人，都靠‘悟’。不是老師說的就都合適或者都正確，自己要有判斷力。”

對于自己的強項，她一直都有敏銳的洞察力。她在索尼錄制的幾張唱片都充分發(fā)揮了嗓音的特色?！案璩覍︿浺粼捦驳拿舾卸榷己芨撸皇敲總€在臺上唱得好的就能在錄音棚里一樣出色。”她清楚自己的聲音在不同階段的特質，“隨著年齡的增長，你的聲音會不斷變化，會變得成熟、厚實，而同時你的身體也會變化，氣息也會變得不同，曲目也要跟著轉換?！?/p>

之前黃英偏花腔女高音多些，現(xiàn)在更偏抒情，而無論哪一類，都屬于“小號”。她以“蝴蝶夫人”一角聞名，但始終認為那不是屬于她的角色?！捌掌跄岬母鑴”緛砭褪菍懡o大號女高音的，而且演出的時候沒有休息，四幕都要站在上面。如果讓我唱其中的一兩首詠嘆調沒有問題，但演全版舞臺劇，我肯定不行?！?/p>

她—直對自己的學生說，學習除了用功，也要用巧勁?！皩徝赖睦砟罘浅Ｖ匾Ｄ阌迷鯓拥穆曇?、怎樣的音響效果，包括怎樣選擇自己的曲目，都需要判斷?！彼o學生自由選擇的空間，但希望他們能理解一個基本的方向。“有些學生受到其他方面的影響，總覺得唱‘大歌’才能到達高峰。但我堅持不要唱太大的作品，聲音適當拉開是好的，但如果拉得太過，就回不去了?！?/p>

不適合自己的角色，她一直都坦然拒絕。雖然黃英已經(jīng)是中國乃至亞洲地區(qū)最出色的女高音歌唱家之一，但每次參演新劇目之前，她仍然會進行面試。曾有人把譜子直接遞給她，意思是這個角色非她莫屬，但她還是照常走了面試的流程。

“你要對演出的質量負責、對藝術負責，不能讓整個制作冒風險、出狀況。不是說有點名氣了，你就什么都可以唱?！彼呀?jīng)習慣了非常簡單直白的人際關系，沒有什么后門，也不說什么人情，“唱得不好，你在臺上是站不住的?！?/p>

演出前，她對自己有嚴格的作息、飲食要求，所以迄今為止遇到最嚴重的問題，也無非是感冒?！拔視M力把癥狀壓下去。但劇院都會要求演員報備身體狀況，確認你可以按計劃上場?！敝饕輪T出問題時，還有替補演員確保演出質量，黃英也曾在美國紐約大都會歌劇院擔任過許多次替補的角色。“其實替補更難，你根本沒有時間排練，一切都要很快就位。你一定要是準備好的狀態(tài)，這就全靠平時的積累。”

身為亞洲人，在競選角色的時候的確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得到認可。她也遇到過不公平的現(xiàn)象，但她會選擇先接受這個局面。“這不是你一個人的演出。”黃英并不為此感到忿忿，她知道，更重要的是之后用實力證明自己，“你要比別人更好、更有特色、更有信服力。”

雖然女高音是隸屬西方的表演方式，但黃英的代表作中也包括《牡丹亭》《白蛇傳》等中國曲目。即使語言和文化背景不同，但她覺得“異曲同工”，音樂無國界，所有的作品最終要表達的都是人類共同的主題：愛和希望?！拔乙恢弊裱粋€原則，不管什么作品，不管什么語言，它最終表達的都是真善美?！弊T盾為黃英量身定做了《牡丹亭》，她曾在紐約用英語演唱?！拔易鲑Y料研究的時候，發(fā)現(xiàn)湯顯祖在1598年完成了這部作品，而當時差不多正好是巴洛克時期，其實是可以互通的?！彼诠诺涞奈餮蟪ㄖ屑尤肓艘恍┚├〉某唬州o以巴洛克的裝飾音，“就是中西結合，說到底，你就是要浸泡在文化中?！?/p>

黃英知道自己的天賦，“你能在一個行業(yè)里脫穎而出，天賦的確會起到百分之七八十的作用?！钡嗄陙硭粩嗵魬?zhàn)自我，不斷夯實專業(yè)技能，才讓她不斷擁有向上攀登的空間。“我非常愿意去嘗試新作品。就算演唱以前唱過的作品，我的理解力、聲音的特質、人生經(jīng)驗都已經(jīng)不同，一定會有更成熟的演繹。”

不管教學和演出任務多繁忙，她依然定期準備自己的個人演唱會，如今“黃英”已經(jīng)成了女高音歌唱家乃至歌劇領域最為人認知的名字之一，她想用自己的影響力去帶動更多的人了解歌劇，傳播和傳承這種藝術，也是一種正能量。“我有這個責任?，F(xiàn)在在上海音樂學院任職，行政、教學工作對我來說也是新的鍛煉。在保持自己本色的前提下，我有激情去開啟自己的‘新的一面’，好好生活，好好教學，好好創(chuàng)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