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對她說》音樂敘事美學探微

林婧 陳星

《對她說》（Hable con ella）講述了一段有關(guān)孤獨、有關(guān)兩個男人之間的友誼、有關(guān)男女之間難以溝通和相互依存的故事。貝尼諾之于阿麗西亞，馬高之于莉迪亞，貝尼諾之于馬高，在照料與被照料、傾訴與被傾訴之間，展開一段時而平靜憂傷、時而幻美浪漫的影像，一步一情深，留下孤獨的“訴說”。多主題結(jié)構(gòu)框架性音樂配合著片中重要角色的情緒色彩與變換，加上部分點描的樂段予以點綴，構(gòu)成這部影片的音樂世界。管弦樂、鋼琴、吉他與歌唱等表現(xiàn)手段述說著一個傾訴的故事。

一、引子：承前啟后的醞釀

當皮娜·鮑什（Pina Bausch）的舞劇《穆勒咖啡館》（Café Müller）的演出帷幕徐徐升起，《對她說》就這樣平靜且意外地開啟了故事情節(jié)的序幕。舞臺上，身著白色睡裙的舞者閉著雙眼，表情苦悶，漫無目的地游走，撞向墻壁，動作驚慌失措又有幾分冷漠，隨后倒在地上，無以名狀般猶如在夢魘中無法掙脫，欲醒來卻不能。一位戴眼鏡的男子在左右等候，神色沉郁慌忙，推翻她面前的椅子，以免她被撞倒。頓然，她神經(jīng)質(zhì)般撞開往前奔走，跌跌撞撞，重復(fù)著舞姿，男子還是一如既往地伴隨左右，破除障礙。那是一種無比敏感、充滿了保護色彩而又脆弱無比的關(guān)系。景深處的皮娜·鮑什也是白色睡裙打扮，身體慢慢睡倒在地，倏然起身，在一小面積的空間內(nèi)重復(fù)相同的舞步，表情帶著創(chuàng)傷。片首這場芭蕾舞劇的背景音樂來自亨利·珀塞爾（Henry Purcell）的作品《精靈女王》（The Fairy Queen）。這是一首女高音詠嘆調(diào)，歌聲緩緩而至，黑管的豐厚、電子樂的輕曼與大提琴的低沉音質(zhì)交織出纏綿糾結(jié)的效果?！坝眠@個芭蕾舞劇作為電影的開場是一種極其線性的講述故事的方式，因為一切都與后來發(fā)生的事情有關(guān)?！贝_實，這場舞臺表演暗含了將要發(fā)生的故事，巧妙地體現(xiàn)了影片中的兩個男人都試圖幫助兩位女主角重生，讓她們舒坦地生活這一中心點。短短3分01秒的開場讓觀眾感受到柔美、神秘與粗糲的糅合，演者與觀者之間產(chǎn)生了深刻的共鳴：她在對我說話，她在對我們這個時代的人說話，在溝通。這是非常完美的方式，再切題不過的開局。

臺下，鏡頭中出現(xiàn)該片的兩位男主角。馬高在觀演的過程中潸然，在珀塞爾的旋律和鮑什的肢體語言的配合下，這種情感釋放是自然和諧的。阿爾莫多瓦在一次訪談中說，這是一種孤寂之淚，無人分享之淚，并引用讓·科克托①的話加以解釋：“她的美麗如此強烈，以至于令人心痛?！编徸呢惸嶂Z瞥見這一幕，眼里帶有一絲理解和感動，只是默然不語。舞劇《穆勒咖啡館》給了這兩位并排坐的觀眾第一次遇見的緣分，此后他們重逢、接觸與溝通，成就友情，走向各異卻最終疊合的命運旅程。

《對她說》的開場和結(jié)尾都使用了皮娜·鮑什的舞劇，舞臺和音樂把我們帶進述說的氛圍，迎接下一個環(huán)節(jié)的光影世界。從皮娜·鮑什的作品中，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男人與女人間互為作用的主題，融合哀傷與幽默，在阿爾莫多瓦的思路下更能發(fā)揮到極致。她的作品通常體現(xiàn)出對話與動作的重復(fù)，一如這部故事中電影音樂的風格，主題音樂的不斷重復(fù)中帶有樂句的旋律轉(zhuǎn)換和適當?shù)淖兓貜?fù)是根本，變化為輔助。隨著敘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主要人物都有一個與個人相關(guān)的樂旨，而人物又是反復(fù)出現(xiàn)的，只是每一部分的情節(jié)沖突不同，所以，變化的重復(fù)用以指示敘事的特征。

二、弦樂：情緒變奏的渲染

開場的弦樂《耶穌裹尸布》（Sábana Santa）奠定了整部影片的情感基調(diào)，具有鮮明的預(yù)示性。貝尼諾與阿麗西亞的愛情故事還未發(fā)生，卻已注定是一場悲劇。弦樂柔和的描述適時響起，旋律低沉平緩，陪襯出貝尼諾的愛心、耐性與體貼。他的單純和對愛的執(zhí)迷一如他的名字Benigno，意為“好心，溫和，寬厚”。如影片中，任由貝尼諾的傾訴和無微不至，病榻上的阿麗西亞始終只能是一種默然的回應(yīng)。這段畫外音極具塞繆爾·巴伯《弦樂柔版》（Adagiopor strings）之遺風。據(jù)說這部作品創(chuàng)作于他一生中較幸福的階段，與男友梅諾蒂的甜蜜戀情激發(fā)了這位新浪漫主義作曲家的靈感，曲風幽婉迷醉，又有幾分清冷哀傷，預(yù)示了戀與傷的如影隨形。在此，旋律與情節(jié)的音畫對位也預(yù)示了人物的命運，伊格萊西亞斯的音樂設(shè)計讓觀眾最終聽到的聲音符合電影敘事的“聲音邏輯”。白色的床單，若隱若現(xiàn)的身體，潔身更衣的貼身動作，打上衣結(jié)的緩慢手姿，似乎都是貝尼諾讓成為植物人的阿麗西亞受孕這一轉(zhuǎn)折點的伏筆。弦樂營造出愜意動人的音畫，寧謐的畫面在柔和的曲式中推移，米白色的衣袍象征著阿麗西亞在貝尼諾心目中純情圣潔的地位。貝尼諾為裙邊打上花結(jié)的鏡頭無不體現(xiàn)著阿爾莫多瓦的唯美細節(jié)，簡美素凈中別有一番韻味。

影片中，相當一部分的樂段旋律都在主題音樂素材的基礎(chǔ)上變奏發(fā)展，因此場景音樂并非十分突出，但也有幾段在交代敘事和推動情節(jié)上起到了無法替代的作用。其中，《嘎堯拉門式》（Aportagayola）這段的音型基于一個不協(xié)和和弦。伊格萊西亞斯采用雜亂無章、急促的弦樂節(jié)奏烘托出緊張的氣氛，聲畫同步比較密切，畫內(nèi)音奏出自身的緊張之弧，強調(diào)畫面的力度與激烈，觀影者似乎走進了伯納德·赫爾曼（Bernard Herrmann）的音樂世界。聲畫同步比較密切，畫內(nèi)音奏出自身的緊張之弧，強調(diào)畫面的力度與激烈。莉迪亞步伐堅定地走到公牛即將沖出的那道門前，攤平紅色的斗篷，雙膝跪地。倏然，公牛沖進斗牛場，當莉迪亞雙手舉起斗篷在頭頂盤旋時，沒有躲過公牛的迎面撲來，頂傷和拖拽導(dǎo)致她成了植物人。“A portagayola”乃是斗牛動作的術(shù)語，源自葡萄牙語短語“a portagaiola”，西班牙語意為“跪著迎接沖進牛欄大門的公?！薄＿@一段緊張的A portagayola帶有濃郁的西班牙文化，卻充滿了希區(qū)柯克式的懸疑和野性的浪漫。

馬高在約旦收悉莉迪亞的身亡，他致電醫(yī)院的時候被告知貝尼諾導(dǎo)致昏迷不醒的阿麗西亞懷孕的消息。這一單元的樂曲《約旦》（Jordania）再次采用A portagayola的部分音節(jié)，弦樂制造跳躍、不安且不明朗的氣氛，以一種完美的變化呈現(xiàn)。樂調(diào)在馬高回到西班牙的這一瞬間發(fā)生變化，小提琴創(chuàng)造出流暢的過渡，情調(diào)哀傷，音色類似馬高與莉迪亞主題的風格。這是一個壓抑的、挽歌式的主題，以貝尼諾被抓入獄這一突如其來的不幸作為基調(diào)，訴說著馬高心頭關(guān)切的思緒。在關(guān)鍵點上，適宜的音樂可以深化影像的意義。

另一闕場景音樂《我是馬高》（Soy Marco）在馬高閱讀貝尼諾死前給他的遺信時緩慢響起。小提琴委婉的“訴說”為畫面增添了豐富情感的維度，在潛入我們內(nèi)心的同時，也在與我們一同“觀看”敘事，音畫節(jié)奏處理得不緊不慢，悠悠緩緩。在貝尼諾的墓前，馬高向他傾訴了阿麗西亞的近況，因為貝尼諾在遺言中說：“無論他們把我?guī)У侥膬海浀脕砜次?，跟我說話，告訴我發(fā)生的一切?！币魳吩凇笆稣f”著演員的表情、動作與姿勢之外的素因，加上鏡像合成的效果，使得這一小節(jié)成為該片最令人動容的情節(jié)之一。

有關(guān)阿麗西亞的場景音樂出現(xiàn)在貝尼諾與阿麗西亞再次見面的那天。她的父親龍賽羅（Roncero）先生是一名心理醫(yī)生。為了有機會接觸到阿麗西亞，貝尼諾預(yù)約看病，離開診室后，他窺進阿麗西亞的房間?！栋Ⅺ愇鱽喌姆块g》（Habitación de Alicia）時長1分49秒，是一個“阿麗西亞與貝尼諾主題”的樂旨，弦樂制造出一種神秘的效果。陪伴著貝尼諾慢慢走進阿麗西亞的閨房，衣服、照片和床頭柜上的書等，所有細節(jié)都刻印到他的腦海間。弦樂背景下的鋼琴聲音純凈清晰，鍵鍵鏗然有力，敲進我們的心窩。阿麗西亞從浴室里出來撞見尼諾時嚇了一跳，貝尼諾連忙解釋自己并非一個危險人物，只是想見她一面而已。弦音繼續(xù)延續(xù)，絲毫沒有降低音量的意思，直到我們聽到貝尼諾關(guān)上診所的門，畫面出現(xiàn)前臺接待員走出洗手間，兩道關(guān)門聲重合。那是貝尼諾最后一次見到活生生的阿麗西亞。

由杰拉丁·卓別林（Geraldine Leigh Chaplin）扮演的芭蕾舞老師卡塔麗娜（Katerina）在病房的陽臺與貝尼諾和阿麗西亞聊天，說起她正在編排的芭蕾舞劇《戰(zhàn)壕》（Trincheras）?？ㄋ惸茸哌M房間，播放了舞劇的配樂，片段選自克里斯托夫·潘德雷茨基（Krzysztof Penderecki）的《廣島受難者挽歌》（Threnody to the Victims of Hiroshima）。當 Katarina離開之后，影片出現(xiàn)了標題字幕“阿麗西亞和貝尼諾”（Alicia y Benigno），被喻示為一場關(guān)系的生發(fā)。畫內(nèi)音的方式為這段背景音樂展現(xiàn)了兩個不同的主題，跨越了兩場戲，覆蓋了兩部分敘事的時空過渡，弦樂始終是不變的主角。前半段的高音管薩克斯風旨在引導(dǎo)Katerina的入場，而后半段則以新的閃回把我們帶回貝尼諾與阿麗西亞初次相遇的場景中。音樂在人物對話過程中停歇后再次響起，主題旋律把鏡頭切換到Katerina的舞蹈學校。伊格萊西亞斯的剪輯以一個音符結(jié)束，小提琴獨奏與大提琴的和聲給觀者建立了新的敘事環(huán)境，塑造出單純和自由調(diào)性的現(xiàn)代氣息，使聲畫達到完美的結(jié)合。

三、主題：音色風格的建構(gòu)

《對她說》的主題音樂在影片中共出現(xiàn)了5次。

第1次：馬高把莉迪亞送回家后，在離開前聽到莉迪亞撕裂的尖叫聲。莉迪亞跑出家門的這一刻，大提琴主題《尖叫聲》（El grito）被管弦樂隊完美包裹，優(yōu)雅登場。原來家里有條游蛇，馬高進去將蛇打死。事后，馬高說這一場景勾起他對前女友——一位同樣怕蛇的女人的回憶，因此再次觸景垂淚。這一幕的音樂復(fù)述由幾段非常短小的母題構(gòu)成，穿插幾小節(jié)的模進，強調(diào)情感點，柔美中透著不安的感覺。馬高陪莉迪亞前往酒店的途中至到達，樂段進入尾聲。

第2次：當我們再次聽到馬高與莉迪亞的主題音樂時，大提琴旋律《阿拉切利圣母瑪利亞》（María Santísima de Araceli）穿插了回旋曲的變化音。兩人認識數(shù)月后，前往斗牛場。莉迪亞跟馬高說斗牛完后他們得談一談。第一次莉迪亞表達了她需要與他溝通的意愿，切合影片的主題。

第3次：這一次是閃回中的“閃回”。在畫中畫鏡頭下馬高交代他為何在打蛇的那晚流淚，畫面中他的前女友ángela第一次出鏡?！兑股犸L》（La noche y el viento）這段樂旨用以支持“閃回”的蒙太奇。馬高回首在海邊帳篷遇見蛇后她裸身尖叫倉皇逃遁的情形，畫面如迷霧般晦暗，籠罩著無助與恐懼。莉迪亞希望馬高能忘記ángela，但她自己卻無法忘卻她的前男友，她稱作El Ni?o de Valencia（瓦倫西亞男孩）的斗牛士。

第4次：聽完醫(yī)生對莉迪亞病情的介紹后，馬高感到束手無策。好奇之心讓他最終走進阿麗西亞的病房。在那種情緒下，他第一眼所見到的是貝尼諾的熱情、單純與耐心。貝尼諾把在病床上毫無知覺的阿麗西亞介紹給馬高。畫外音在這里被體驗為“關(guān)懷”，音樂“講述”了馬高與貝尼諾的再次相逢，兩人從此結(jié)為心契，一段友情的風帆即將揚起。這段題為《床頭柜》（La mesita de noche）的弦樂帶有觸發(fā)回憶的色彩，在有幾分壓抑基調(diào)的同時伴隨著適可而止的高音管薩克斯風和吉他的點綴，渲染此刻的情感背景。馬高半信半疑地離開，音樂尾隨。

第5次：最后一段主題音樂《對她說》（Hable con ella）出現(xiàn)在片尾字幕部分，具有頭尾呼應(yīng)的作用，將莉迪亞和馬高、馬高和貝尼諾的主題融為一體，讓觀眾再次重溫電影情節(jié)中沉淀的情愫。這一樂段最終在極具個性的西班牙音樂中結(jié)束，以弗拉明戈吉他和深歌作為結(jié)尾，表現(xiàn)出阿爾莫多瓦的民族情結(jié)和國別性質(zhì)。

四、歌唱：聲音敘事的張力

簡短有力的鏡頭下出現(xiàn)莉迪亞的第一場斗牛戲，配以感性、慵懶、婉曼的歌聲，低沉吟唱出濃厚的抒情，飽蘸易感的情愫，跌宕有致，傳達著畫中人的思緒。當提琴的伴奏在影像中悠揚回蕩，一招一式的動作及面孔的特寫呈現(xiàn)出莉迪亞壓抑的決心、勇氣、堅毅、瘋狂與愛怨傷痕，這是一次柔媚與剛烈的相對。這首凄美的《我生命的一切》（Portoda a minhavida）是拉丁爵士始祖安東尼奧·卡洛斯·喬賓（Antonio Carlos Jobim）和巴西Bossa nova歌后伊利斯·里賈納（Elis Regina）在1974年創(chuàng)作的專輯《伊利斯和湯姆》（Elis&Tom）中的第十首歌曲。Bossa nova自20世紀50年代末在巴西興起，融合了多種音樂風格，包括巴西流行音樂、曼波音樂、桑巴音樂及美國西岸的冷爵士，屬于拉丁爵士的一種。今日再次聆聽這位爵士女伶的聲線，依然性感樸實，令人難以抗拒。其吐字唱腔韻味十足，冷色調(diào)管弦樂旋律在空氣中彌漫，經(jīng)久不散，懷舊的格調(diào)隨時隨地潛入我們的心扉，醇美香濃。

影片在第二次運用歌唱的片段時，畫面運用閃回的方式把我們帶回馬高與莉迪亞相處的某個時刻。他們與眾人在花園里，現(xiàn)場音樂在劇情空間里演奏，巴西歌手蓋塔諾·維洛索（Caetano Veloso）清簡的吉他與滄桑的歌聲營造出懷舊的氣氛。這首《鴿子歌》（CucurrucucúPaloma）原作者為墨西哥音樂人托馬斯·門德斯（Tomás Méndez），該曲也曾出現(xiàn)在1997年王家衛(wèi)執(zhí)導(dǎo)的電影《春光乍泄》中?！癚ueunapalomatriste,muy de ma?ana le va a cantar a la casita sola con suspuertitas de par en par;juranqueesapaloma no esotracosamásquesu alma,quetodavía la espera a queregrese la desdichada.”（譯文：一只憂傷的鴿子，一大早就來到敞開門的小屋子里歌唱；他們發(fā)誓這只鴿子就是他的靈魂，依舊在等待不幸的人兒的歸來。）伊格萊西亞斯通過歌詞互文性的指涉，豐富了觀眾對影片的理解，畫內(nèi)音積極地創(chuàng)造敘述的情感氣氛，熱切浪漫的歌聲襯托出莉迪亞與馬高的關(guān)系進入新的階段，也賦予了畫面附加的吸引力，產(chǎn)生強烈的視聽感染力。馬高觸“樂”傷情，面帶淚光。這時，音樂慢慢地游離于畫面之外，由畫內(nèi)轉(zhuǎn)到畫外，完成畫面的轉(zhuǎn)接。

影片中音樂對畫面形影不離，二者都沒有停歇的時間與空間。當?shù)谌窝莩磩P蒂蓮（K.D Lang）的Hain'tit funny進入“現(xiàn)場”時，故事已接近尾聲，也是另一段故事的即將開場。映入我們眼簾的是阿麗西亞的面部特寫，她在觀看皮娜·鮑什的《熱情馬祖卡》（Mazurcafogo）。在畫外音中，K.D.Lang的聲音是性感，是硬朗，是細膩，也是鄉(xiāng)野的灑脫自如。

五、鋼琴：情節(jié)轉(zhuǎn)折的隱喻

默片《縮水的情人》讓貝尼諾感到惶惑不安。鏡頭回到阿麗西亞的病房，貝尼諾一邊給阿麗西亞按摩，一邊給她講述《縮小的情人》（Amantemenguante）的情節(jié)。在這部無聲電影中，阿爾弗雷多（Alfredo）為了不再讓他的科學家女友安帕羅（Amparo）認為他是個自私的人，他以身試驗了安帕羅調(diào)制的一個瘦身的配方，不顧一切地喝了藥湯。結(jié)果在藥物的作用下阿爾弗雷多逐漸萎縮，最后變成了一個微型人。安帕羅研究多年也沒能調(diào)配到解藥，為了不讓她為難，阿爾弗雷多回到鄉(xiāng)下，回到那位無法溝通的母親身邊。安帕羅千方百計找到了他們，最后把小人兒阿爾弗雷多帶回她自己身邊。

這一樂段長達8分28秒，是整部影片中最長的音樂敘事。伊格萊西亞斯的弦樂四重奏完整地述說著默片的每一個細節(jié)，準確地表達出《縮小的情人》的聲音風格，映畫與樂曲完美契合。因為是電影中的電影，且是無聲的，因此，這一段的音樂承擔了基本的敘事角色，強化了人物內(nèi)心的想法，也幫助我們捕捉了所要發(fā)生之敘事的概觀。很明顯，這是一段米老鼠式的編曲，即按動作配樂，更好地描述了鏡像與音樂間的相互推動與映射，把觀者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事件的節(jié)奏與運動中。鋼琴聲猶如從天窗中透射進來的一縷光線，溫柔恬靜。在Youkali酒店15號房，安帕羅躺在酒店床上，白色的床單如影片初始的阿麗西亞。弦樂柔版協(xié)助塑造場景及場景的表達，指明了隨后發(fā)生的敘事環(huán)境，并把觀眾引導(dǎo)到事件的聯(lián)系當中，增加了描述的統(tǒng)一性。在這一部無聲短片中，阿爾弗雷多進入女主角的身體并永遠待在了里面。在電影情節(jié)中，貝尼諾也進入了阿麗西亞的身體，以延續(xù)他們的愛情。我們在音樂中聽到了敘事的聲音，協(xié)助影片完成戲劇性的轉(zhuǎn)折，主題是關(guān)于純粹和深情的愛。

六、吉他：情感共鳴的連接

舞劇《熱情馬祖卡》的演出進入第二部分后，吉他獨奏《拉格爾》（Raquel）悄然而至，這首曲子選自Bau②在1993年發(fā)行的專輯《冠頂》（T?pd'Coroa）。音樂演奏的是激勵人心的Bossanova風格，典雅的電吉他在沙錘和擊鼓聲的伴奏下別有一番風味。舞蹈的出場詼諧輕快，令人有種十分期待的感受。馬高回頭望身后的阿麗西亞，面帶微笑，兩人的眼神交匯，屏幕上出現(xiàn)“馬高與阿麗西亞”的字幕。舞臺上的舞者依次散去，只剩一對男女舞者，舞臺背景綠色葉子中源源不斷流出的清水象征著生命的孕育，馬克與阿麗西亞的愛情正在萌芽。

影片最后一段背景音樂是片尾曲。這首與影片同名的片尾曲是Vicente Amigo③與El Pele④聯(lián)手創(chuàng)作的吉他組曲《對他說》（Hable con ella）。Vicente Amigo技藝精湛的吉他彈撥、歌手El Pele的哀嘆和悠揚的小提琴再次把觀眾的情緒帶入其中。Vicente Amigo與El Pele從20世紀的80年代開始互為對方的藝術(shù)伙伴，他們合作的專輯有1986年的《深歌之源》（La fuente de lo jondo）和 2003年的《頌歌》（Canto）。兩人的通力合作極具感染力，讓我們再次聆聽干凈、流暢和純色的弗拉明戈音樂，挑撥心扉間，弦外之音除了跳躍的欣喜，還略帶觸動靈魂的哀戚。至此，我們在唯美的聲色氣氛中結(jié)束觀影。

七、結(jié)語

阿爾莫多瓦電影不乏視覺的瑰麗哀婉與聲樂的暗香流動，精致浪漫中散發(fā)出楚楚動人且深情狂野的西班牙氣息，滲透在詭譎與曲折的情節(jié)畫面中。阿爾莫多瓦的電影音樂借助節(jié)奏、旋律等隱喻的方式，傳達給觀者深刻的情感體驗，讓觀眾在觀影體驗中完成視聽的審美過程。

阿爾貝托·伊格萊西亞斯被譽為阿爾莫多瓦電影的御用配樂師。從音樂的角度來說，《對她說》代表了佩德羅·阿爾莫多瓦與阿爾貝托·伊格萊西亞斯的最佳合作。在《對她說》中，阿爾貝托·伊格萊西亞斯讓音樂陪伴畫面長達63分23秒之久。音樂始終不離不棄，穿梭在影片講述的愛與孤獨的故事中，既豐富了敘事本身的質(zhì)感，也豐富了我們對畫面的記憶。

注釋：

①讓·科克托（Jean Cocteau，1889—1963），法國詩人、電影制作者、劇作家和小說家。

②原名Rufino Almeida，吉他手，1962年出生于佛得角圣維森特島。

③1967年生于塞維亞，西班牙著名的弗拉明戈吉他手。

④1954年生于科爾多瓦，西班牙著名的弗拉明戈歌手，原名Manuel More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