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趙冬妮
我用眼睛觀畫,相信直覺的力量,相信我所看到的。這世上自以為是的猜測太多,又心思各異,而繪畫需要專注,若能跟專注這一稀缺的品質(zhì)相遇,也就等于碰上了繪畫者的目光,事物和事物背后的呼吸早已剔除了虛假,平坦就是平坦,斷裂就是斷裂,絕不把劈開的樹木硬綁在一起,這是修辭立其誠必守的要塞。其次是觀看繪畫所呈現(xiàn)的靜止,多大的事件多無止境的運動,多么混亂不堪,都必須停留下來,接受那一刻的自我檢驗,或者飛升。前不久一個朋友走了,我感到悲傷,跟同伴談起生命的長度,活著還是好,至少有無限的可能。但使人駐足的又往往是生命里的那個不大的寬度,經(jīng)得起察看,去除虛妄,平常人哪里有什么永恒。在你靜坐下來時,睜大眼睛,才會懂得所謂的不死者,懷念也好,愛也好,其實正是這樣的一部分,他不死的那個部分,才跟你重合,不會輕易離去──這也是靜止的含義。
一小幅靜物畫。靜物擠滿了畫面,左右兩側(cè)沒有空間,畫面底端有幾塊棕色背景,等背景過渡到上方已為灰色,灰色并不沉悶,虛靜地襯托著明媚的水果,水果堆在一起,畫面邊緣切去幾只水果的小部分,像水果太多了一個大籃子裝不下。這是弗里達的靜物畫,每只水果都畫得飽滿,色彩鮮亮,喚起碰觸的欲望;橙子切去一片果皮,果粒汁液欲滴又宛若晶體;瓜瓤大面積橙黃,漸近中心時加進了粉色,進而是水紅色,進而又恢復(fù)肉粉,肉粉的中心塌陷進去,筆觸細密順著果肉的肌理走,可以看出她繪畫時的專注和沉靜。偶爾幾筆粉色堆積,弗里達守住它,使它讓位于一塊檸檬綠,那是另外一只瓜的表皮色,完整而有體積感的圓瓜。這幅靜物畫作于1951年,名為《有鸚鵡和旗幟的靜物》。
去年秋天我在布達佩斯,恰好遇上匈牙利國家美術(shù)館推出弗里達回顧展,人群中擠了半天,好不容易站到這幅小畫前。這堆非凡的水果神采奕奕,活生生的,像是清晨剛剛從果園采摘下來,墨西哥水果如奇珍異寶,很多的我叫不上名字,而記憶的女兒弗里達打開翅膀,人鳥低飛,在全部圓鼓鼓的實物中她制造出了平面,甚至是凹陷,一些瓜果被切開,比如橙子或番荔枝,它們露出內(nèi)部細致的物質(zhì),果肉和籽粒,不規(guī)則卻像蜂房一樣有組織的結(jié)構(gòu),香甜又復(fù)雜的暖色,全部像敞開的廣場,召喚目光就此停留下來。畫面中心位置肥大的水果,橢圓形的梅米果,它被切開的剖面朝向觀者,觀者可以看到果核脫離果肉,橘紅色果肉的形式像個空房間,盛著一枚橄欖形栗殼色果核,果核果肉分離之間,弗里達用暗色表現(xiàn)深度,幾筆濃重的深褐色抹下去,縱深感有了,陰影也有了。整幅畫光線散漫,并不講求層次豐富的明暗調(diào)子,果實明艷地漂浮,畫面中心的那幾筆深褐深沉下去,像是個巢穴。切為一半的梅米果飽含性的意味。涅槃的弗里達這時身邊清靜,她潛心作靜物畫,不再跟男女情人約會,好似老僧入定。一次脊椎手術(shù)就是場大災(zāi)難,她從痛不欲生中走出來,有些詞語已不是詞語,直接轉(zhuǎn)化為疼痛。骨盆,椎骨,股骨,金屬棒,石膏胸衣,矯形胸衣,上世紀40年代幾次脊椎手術(shù),始終折磨著她,在她的身體和精神深處反復(fù)切割。身體時好時壞,病痛起起伏伏,僅1950年就做過7次脊椎手術(shù),其后她深居簡出,好長一段時間躺在病床上,或坐輪椅上,不能坐鏡前畫自畫像,她就大量地畫靜物,小幅金屬板離身體很近。我曾看過一幅她作靜物畫時的舊照,畫板靠腿撐起,她躺在床上,左手夾著香煙,右手一根細長畫筆,沒有用畫架,頭微微抬起,一切近在咫尺,整個身心逼近畫面逼近事物。第一眼看到她的梅米果時,我就在想,當(dāng)她從疼痛中獲得了一時的解脫,身體仍陷于囚困,內(nèi)心的痛苦和激情卻已落地歸于寧靜,就像火不再在體內(nèi)燃燒,而是獨自脫離開來,與她有了距離。它們變得可以凝視,可伸手去碰觸,這個時候,像詩人蓬熱所說的,“動物奔走,植物在眼前舒展枝葉”,這個時候的弗里達靜止不動,也是一株植物,她找回了自己,把自己歸類于這堆水果、歸類于梅米果,這是她的時刻。
也是帶有鸚鵡和旗幟的時刻。靜物畫畫面上,綠色鸚鵡坐在瓜果上,它側(cè)著腦袋注視著梅米果上斜插的旗幟。一面墨西哥三色小國旗,粘在竹簽上,竹簽很長,兩頭尖銳,下邊插進梅米果表皮,直接穿透果肉進入那塊深褐色內(nèi)部。展牌中介紹說,這里表達了弗里達曾遭遇過的那場車禍對她的傷害,而右下角結(jié)滿褐斑的黃色香蕉,則暗喻大她20歲的丈夫、著名壁畫家迭戈·里維拉。
旗幟不斷出現(xiàn)在弗里達的畫作里,自畫像中的弗里達會一手夾煙,另一手握著小旗幟,如果站在墨西哥與美國之間,那面嚴肅的旗幟是她對墨西哥土地的熱愛,香煙則露出她輕微的嘲諷。而她用慣了的旗幟,這時插在梅米果上,很難用幾句話說清旗幟本身意味著什么,只是竹簽又長又尖,像穿過皮膚肌肉那樣直入果實深褐色的內(nèi)部,但是沒有血,弗里達尊重了她的植物,讓它紋絲不動地遭受穿透和傷害。
這時的弗里達44歲,18歲時她遭逢的那場車禍極為慘烈,一輛電車撞上了她乘坐的那輛公共汽車,被撞斷的扶手成為一根鐵條,從弗里達身體的一側(cè)刺入另一側(cè)出來。弗里達當(dāng)時的男友后來回憶說,我驚恐地發(fā)現(xiàn)弗里達的身體里有一根鐵條,一個人說,“我們把它取出來!”他用膝蓋頂住弗里達的身子,把鐵條拔出來。脊椎骨斷開三處,鎖骨、第三四根肋骨斷裂,骨盆三處破碎,右腿十一處破裂,弗里達臥床三個月死里逃生。病床上的弗里達忍著痛苦不住地給男友寫信,“阿萊克斯”,她寫道:“來看我,別刻薄……”車禍一年后,弗里達寫信給他:
“你為什么學(xué)這么多的知識?你在探尋什么秘密?生活本身很快就會向你昭示的。我已經(jīng)完全明白了,并不需要讀書和寫作。稍前一些時候,沒幾天,我是一個在色彩繽紛的世界上到處游蕩的小孩,那是一個實在的可觸知的世界。一切都是那樣的神秘和含蓄,探尋其中的奧秘是我的一項游戲和挑戰(zhàn)??赏蝗婚g,多么地令人可怕,猶如一道光亮的閃電將地上的一切照了個一覽無余?,F(xiàn)在我活在一個痛苦的星球上,如冰一樣透明;但我好像是幾秒鐘內(nèi)知道了一切,可以說是幡然醒悟。我的朋友,我的伙伴,她們慢慢地變成女人,而我卻頃刻間變老了,如今的一切是那樣地乏味那樣地平淡無奇。我知道生活的深處再也沒有什么隱藏其中了……”
寫這封信時弗里達19歲。那時她就過早地老了,那時她已等同于44歲。18歲時她就看透了地上所有的秘密,一切裸露透明,連溝壑都照得透亮,生活再沒有什么隱藏于其中的,也并沒有秘密或奧秘。44歲到來,18歲時勘破的一切依然如故,并未改變,照舊擺在眼前,發(fā)出冰冷徹骨的光芒。她早被一道閃電所擊穿,身體早已裂為碎片,梅米果又能隱藏什么呢?哪有什么含蓄可言,還有什么不可呈現(xiàn)?十幾年前讀弗里達的這封信,她尖銳的痛楚和絕望曾使我?guī)锥冗煅剩幢闶莻€天才,她看穿了萬事萬物,而要真正走出痛苦和激情,又是多么艱難。肉身沉重,心靈孤獨,就算大徹大悟也是在火上烤。畫靜物,比追究起自己來更容易,在靜物面前,時間停止,人靜若處子,她看到靜物的形狀,知道靜物本身的寓言,也就老老實實地向我們和盤托出。在血和淚河里泡過,她不可能是一株簡單的植物。
所以她才說,“我看起來像很多人和物”“我畫我自己的現(xiàn)實?!奔偃粽古浦械恼f明可以成立,這幅靜物畫已足夠完整,如弗里達所表達過的,“我人生中最慘烈的兩次遭遇,一次是車禍,另一次是迭戈?!?/p>
穿透她的鐵條從未離開弗里達的身體現(xiàn)場,也始終留在她的畫作里。它有時是根晾衣桿,有時是把剪刀,有時是圍在頸上的一圈荊棘,有時是射進小鹿身體的亂箭,或一大把釘子,遍布全身,有時干脆還原為鐵條直接現(xiàn)身,長長一根,把她挑起來,胸口是個大洞,心臟空了沒了,鐵條從中穿過去她被掛著,高懸在空中。
第一次看到弗里達原作,還是十多年前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那時我每天早起,沿著十二大道西四十四街一直往前走,趕到中央車站,搭地鐵4號線或6號線往大都會博物館去,差不多3天,在紐約的一半時間我都花在了博物館。最后那天傍晚,馬上就要閉館,在將要走出超現(xiàn)實主義展廳的最后幾步,我看到了弗里達。右側(cè)墻壁,她正面對著我,胸前是只珍珠猴,她略微睥睨的目光,和猴子煤黑眼珠里滿是疑惑的目光,一齊從畫框里投向我。一時的怔住很快被狂喜所驅(qū)散,那時我腦海里幾乎忘記了弗里達,完全沒料想她會這樣出現(xiàn),濃黑的一字眉、嘴唇上的胡須特別搶眼,使我不覺倒退一步才敢湊上前去,慢慢靠近細細看她。30歲,經(jīng)她畫出的臉頰微微塌陷,青春的頹敗線已在隱隱地顫動,我想起她19歲時的那封信,覺得人生的微不足道。如果沒有藝術(shù),人恐怕只剩下更大的潰敗。懇求和才華,全都留不住執(zhí)意要離去的心腸,阿萊克斯到底還是走開了。從來沒經(jīng)過繪畫訓(xùn)練的弗里達費盡全力地要挽留他,她畫下了人生的第一幅自畫像,作為禮物送給他。酒紅色為主色調(diào),她嚴肅的臉孔優(yōu)雅美麗,略帶憂傷,脖頸拉長像莫迪里阿尼筆下那些女性所特有的,性感嫵媚。
19歲,那是她繪畫的開始。在傷痛中開始。既沒有用力表現(xiàn)胡須,也沒有粉色緞帶繞頸的猴子。干凈利落地起飛。大都會博物館另一幅她的自畫像則整個暗黑下來,墨西哥大地上鮮花絢麗的色彩不見了,變化不在臉孔上,而是晦暗的色調(diào)和男服裝束的身體,鐵條或者說是竹簽的變形物在場,一把剪刀在手,頭發(fā)跟男人的一樣短,剪掉的長發(fā)鋪蓋了半幅畫,凌亂地散落在地上椅子上剪刀的刃口間,她絕望到了頭,自我戕害,每一根黑發(fā)都嘗過了什么叫做萬箭穿心。
很多時候,她在傷痛。布達佩斯回顧展上,弗里達的照片放大到相當(dāng)于真人的兩倍,大眼睛略有些瞇縫,并不朝誰注視,并不看什么,只帶著輕微的迷茫,和不易察覺的悲傷。全部是花朵,頭頂盤起的發(fā)辮,黑色長裙,及身后碧綠如玉的背景,到處綴滿她摯愛的花朵。弗里達臉部輪廓清晰硬朗,英氣逼人,光芒四射。一小節(jié)斜體英文寫在綠壁上,追逐著她思想的蹤跡:“我曾認為我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但是我又想,世上人這么多,一定有個和我同樣的人,以我同樣的方式感覺怪異并撕裂。我想象著她,并想象著她一定也在哪兒想我。”
女孩子們紛紛搶著在她膝下拍照,看著全都像個小矮人。弗里達光彩照人,誰能想到這樣的弗里達,曾經(jīng)每天招搖過市,身著艷麗耀眼的特旺納服裝,地道濃郁的墨西哥風(fēng)情,每天都像在過節(jié)。那都是她的開懷大笑,以可見的形式對外呈現(xiàn),非??鋸?,掩人耳目。多少人迷戀她的美,卻看不到衣服底下身體的破碎和激情。衣服褪去,她就是個女人,比女人更苦難,更悲傷。
記錄弗里達生前的影像也投在墻壁上,來回地播放,她靠墻坐著,抬眼看向迭戈說話,迭戈右手伸過來,她兩手握住它,將它貼住自己的臉頰,她看著它,放在唇上親吻,輕輕閉起雙目。那是她的愛和欲望,她對迭戈的深情和不舍。他們彼此爭吵,各自出軌,22歲時她嫁給迭戈,曾兩度離開又回到他身邊,直到47歲病逝,弗里達幾乎沒停止過對迭戈的愛。迭戈把她當(dāng)作心靈的小女孩,他懂得她的繪畫和她高度的自我,“她是一個思想感情沒有被資產(chǎn)階級社會的虛假準則所束縛的人。她的感覺非常深刻,因為她的生物學(xué)意義上的感官沒有因過度使用而鈍化,天生的官能沒有退化……弗里達鄙視機械化,因此當(dāng)其原始的生物功能在遇到強烈的刺激后也會迅速恢復(fù)?!钡甓盟?,懂得保存完好的感官對于一個人的價值,在那個時代里是何等重要,何等稀缺。迭戈的這段話,也足可以把他們兩人放在同一天平上察看。弗里達曾說過,我本來已經(jīng)破碎了,迭戈修復(fù)了我。她深深愛他。在自畫像中她反復(fù)畫迭戈,常把他畫進自己的額頭,把他的面容嵌入天庭,他是她腦海里的第三只眼。就是這樣深刻。同樣,他造成的傷害也就此留下,在她的身體里從不離去。她也恨他。不斷出軌,不斷地把她身心撕碎,這同樣也是迭戈。
其實現(xiàn)實生活中很多人并不了解自己,像弗里達那樣活著看到自己的破碎,這慘痛的例外絕無僅有,但她也來得太早,且成為一生的苦難。她被甩出人群,收拾收拾又爬起來,每一次修補后她都會看到另外的一個自己。她把自己畫下來,告訴你她是誰,她是復(fù)雜的,有特別多側(cè)面的自己,也使得她成為世界繪畫史上自畫像數(shù)量最多的畫家,這幾乎跟倫勃朗、畢加索比肩。
布達佩斯回顧展上,最杰出的《折斷的圓柱》醒目單獨地掛在一處,看第一眼會不知所措,她同時破碎,同時修補。她筆直地站著,半側(cè)著臉,一根鋼質(zhì)圓柱頂住下巴,下端直抵盆骨,緊身衣橫綁著固定住身體,是幾根皮革束帶,寸寬,銀白色寒硬有如刀片,一根橫在腋下,三根分別橫在乳下、腰間、胯上;鐵釘子滿身滿臉,一把亂箭似的被射過來,一根根扎在額上臉頰頸部肩頭兩臂乳房腹溝,護繞腰部的一塊細麻布也未能幸免,扎滿了釘子,兩顆最大的釘子刺向心臟。滿眼淚水滾出眼眶順著臉流淌,幾顆大淚珠閃著亮光,下頜已被打濕;血在涌動,烏紅一條,成為凝固不動的深河,鋼柱泡在里邊,鋼質(zhì)的圓柱,裂為幾截,有時一截跟另一截斷得沒有關(guān)聯(lián),有些物質(zhì)不僅碎掉了,而且丟了,找不回來,沒法修補。身后是一片曠野,單調(diào)荒涼,起伏不平裂著一道道溝壑,一個荒蕪的景象,再也沒有什么可以來重新彌合,斷了就斷了,越是不易退化的天生官能越顯得脆弱,越保存不下一個該有的完整。
曠野是青黃不接的色彩,綠不綠黃不黃,有些地方油料涂得厚,形成堆積;有些地方尖銳一筆,像大地生出褶皺。在她頭后,是有烏云的暗藍天空。還能說什么呢?這就是她,她的身體她的傷痛,她的生命她的藝術(shù)。她的臉平靜,目光直視,高貴地越過眼前的所有一切。在很多畫中她都是躺在床上,床大而空曠,她小小一團,無助絕望,經(jīng)歷著流產(chǎn)、自我出生、迭戈背叛、被生活謀殺、手術(shù)后慘不忍睹的進食等等無盡的摧殘,毫無希望──她干脆直接這樣題名畫作,而《折斷的圓柱》這幅畫中,她飽滿有力量,自然也是處于更深更牢固的孤獨,迭戈跑開了,只有干涸的背景作伴,孤身一人還不夠,還要折斷碎裂,異質(zhì)物侵入,她似乎是又指望它,就像指望著迭戈,來撐起自己;而另一方面,她也沒法彎下身去,命運把她擠在了那里,她能有的只是掙扎,用力解脫,甚至涅槃。弗里達有一幅畫,描繪她的出生,新生兒頭顱從母親身體里探出,而母親死了躺在床上,頭和上身被一塊布罩住,了無生氣的床單灰白一片,是死亡的陰影。新生兒有著弗里達標志性的一字眉。畫這幅畫之前,正是她又一次流產(chǎn),母親去世,出生與死亡絞在一起,她在死亡中出生,以后的弗里達就只有自己,跟在《折斷的圓柱》中一樣,她暴烈慘痛地生下自己,她在血和淚中直接升起。
弗里達6歲因患小兒麻痹跛足,離世前一年遭遇截肢,右腿膝蓋以下被截去,事先醫(yī)生們和迭戈征詢她意見時,她撕心裂肺地大喊一聲:“不──”大半個世紀后在布達佩斯一面褐色墻壁上,我看到了她當(dāng)年日記中寫下的:
腳,我要它干什么呢
如果我有翅膀可以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