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雨航
(首都師范大學 政法學院,北京100089)
“知止”是《大學》中的重要概念,歷代儒者圍繞著“知止”的道德內(nèi)涵等展開了一系列爭論,其中朱熹的“知止”思想尤為重要。然而,分析《大學》中“知止”思想原本的道德內(nèi)涵,不僅需要借鑒諸子的闡釋,還要回到《大學》原本中,圍繞何謂“知止”、為何“知止”、如何“知止”等重要問題展開研究。但目前學界關于“知止”思想的研究還存在諸多不足,學者們主要圍繞著三綱領和八條目的關系泛泛陳述,而對“知止”具體的道德內(nèi)涵和倫理意義并沒有進行系統(tǒng)的闡述,對為何“知止”的論證也不夠完整。
“知止”一詞連用出現(xiàn)在《大學》首段:“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盵1]4朱熹首次對“知止”作了明確的概念解讀。它是對三綱領中“止于至善”的解釋,而要闡釋其道德內(nèi)涵,則需要首先說明“止”的含義。
“知止”分為“知”與“止”?!爸蓖ǔV傅氖抢硇哉J知和德性追求,內(nèi)涵較為明確。“止”字在《大學》中共出現(xiàn)13次,集中于文章首段和對“親民”的解釋一段。從詞源看,《說文解字》對“止”的釋義是:“止,下基也。象草木出有址,故以止為足?!盵2]所以,“止”的詞源是根本、基本之意,是指立足之處?!抖Y記正義》釋為:“止,猶自處也。”[3]即自居、自持,同樣也是指立足點。這兩種釋義表達的是一種事實判斷,“止”還不具有一種道德價值。而對于第一個“止”字,朱熹解釋為:“止者,必至于是而不遷之意?!盵1]4即指心到達一個地方而不遷動,這里“止”的含義在朱熹解釋“知止”時指出為“止者,所當止之地”[1]4。所以,朱熹認為所謂“止”指是其所是之處,即價值的應當所在。在朱熹的解釋中,“止”已經(jīng)具有了應然性,是一種德性的道德內(nèi)涵。
總之,從對“止”字的詞源和后人的注疏中可以總結(jié)出,所謂“止”是指到達人之為人的德性根本立足之處,找到不同倫理關系中是其所是的德性,它還具有一種融合了事實和應當?shù)牡赖绿N含。
“知止”一詞首次出現(xiàn)于《大學》首段。從三綱領和八條目的關系來看,“知止”不僅要在目的上到達“止處”,而且“知止”作為志向的達成同時具有一種人生意義和價值,那么“知止”本身就是一種“知”,是“致知”所要推及的“知識”所在,即對終極價值的追求。
朱熹釋“止”為“知之,則志有定向”。[1]4可見,朱熹認為“知止”中的“知”首先是一種尋求知識的認識論探求,是認知的定向。然而,如果“知止”只是尋求經(jīng)驗知識,那么所推及的知識便是無窮盡的,即朱子所要“道問學”的“理”之所在。陸九淵批評朱熹“格物致知”的工夫從外界來探求“理”,那么“理”便會喪失道德屬性而成為一種理性知識,同時修養(yǎng)工夫也會拘泥繁瑣;陳確也指出:“善之未至,既欲止而不敢;善之已致,尤欲止而不能。夫?qū)W,何盡之有!”[4]553-554可見,陸九淵、陳確等人都是在經(jīng)驗上對“知”進行批評和詮釋,但朱熹對“知止”和“格物致知”的理解并沒有停留于經(jīng)驗層面。所以基于對《大學》文本和朱熹對“知止”的注解,“知止”更為重要的是具有道德本體和德性知識的內(nèi)容。
有所知則必有所止,所止之處即所至。朱熹指出:“說一個‘止’字,又說一個‘至’字,直是要到那極至處而后止。故曰:‘君子無所不用其極’也?!盵5]441朱熹認為“知止”就是事事都有一終極目的,行為必須達到這個終極目的才算是完滿,而這種終極目的存在于事事物物之間,然而這些終極目的對于朱熹來說究其根本就是天理,天理本是一,然而“理一分殊”“月印萬川”,事事物物中也便有了理。王陽明指出:“至善者,明德、親民之極則也。天命之性,粹然至善,其靈昭不昧者,此其至善之發(fā)見,是乃明德之本體,而即所謂良知也?!盵7]799-800王陽明同樣將“知止”的目的定為“至善”,但王陽明認為“至善”作為致知的目的是“良知”,那么“知止”便是“致良知”,即“知至善在吾心”。這避免了朱熹“格物窮理”外求知識所導致的支離破碎的弊病,只需從心中直接呈現(xiàn)本體。
所以,無論是朱熹從“知止”來“格物致知”以“道問學”,還是王陽明從“知止”來“致良知”以“尊德性”,“知止”都具有一種追求道德之極的“至善”的道德修養(yǎng)內(nèi)容。而作為終極目的,“至善”是人在德性上的最高理想、人格修養(yǎng)的最高目標、人生意義的最高境界。那么,“知止”作為一種知識定向,也就具有了德性知識的內(nèi)涵。
綜上,“知止”的道德內(nèi)涵在于作為認識論和修養(yǎng)論的結(jié)合,是知與行的統(tǒng)一,是理性知識和德性知識的融合,是對作為道德理想的“至善”的人格理想和美德境界的追求和內(nèi)在道德本質(zhì)的應然復歸。
“知止”的所止之處在于“至善”。朱熹說“止者,所當止之地也,即至善之所在。”[1]4《大學》中對于“止于至善”的推斷是從“明明德”和“親民”的關系開始的,所以分析“止”的定向需要回到三綱領的關系中。
首先,“明明德”指出“止于至善”要有價值追求和德性知識的積累。“明明德”中第一個“明”是動詞,具有彰顯之義,也就是將“明德”表現(xiàn)出來。而朱子認為“明德”是人得乎于天的,雖然會因為人的才質(zhì)和欲望的蒙蔽難以展現(xiàn),但不影響“明德”本身價值的流轉(zhuǎn)不息。所以朱熹主張人要“因其所發(fā)而遂明之,以復其初也”[1]4,這就是突顯了“明”的第二層含義,即反思知曉之意。并且,朱熹將格物、致知、誠意、正心和修身五事作為“明明德”的方法,格物、致知是追求知識的開始,而從誠意到正心是行動的過程。而且,從中可以看出“明明德”之“反思、知曉”義是從心的角度來說明的,而彰顯、行動是從性的層面來說明?!懊鞯隆睆男男詢蓚€層面來解釋,因為它“既是形上的本體,又是可以通過心而呈現(xiàn)于經(jīng)驗者”[6]。那么,從性的形而上層面它確保了“明”這一道德行為以及其具體行為“致知”等五事的道德必然性;而從心的經(jīng)驗層面,“明德”能夠作為本體將它的德性彰顯出來。
接著,“親民”是“明明德”的必然要求,是“止于至善”的前提。朱熹贊同二程改“親民”為“新民”的觀點,他指出:“新者,革其舊之謂也,言既自明其明德,又當推以及人,使之亦有以去其舊染之污也?!盵1]4朱熹認為“明明德”不僅需要自明,還需要推己及人來幫助他人去稟拘、斥欲蔽。具體途徑在于“齊家”“治國”和“平天下”。王陽明則堅守古本,堅持“親民”說。他認為“親民”中所包含的“君子賢其賢而親其親,小人樂其樂而利其利”“民之所好好之”等推己愛人的內(nèi)容是“新民”說所不具有的。在此基礎上,王陽明指出:“親民者,達其萬物一體之用也。故明明德必在于親民,而親民乃所以明其明德也?!盵7]799王陽明將“明明德”和“親民”看作是體用關系,若想“明明德”則需要實施愛人的推及原則,愛吾父則推及愛人之父,親吾兄則推及親人之兄,所以在德行上,“親民”是實現(xiàn)“明明德”的必然要求。
最后,“明明德”和“親(新)民”最終要“止于至善”?!爸辽啤笔恰爸埂彼怪?,是“事理當然之極則”,也就是人倫道德應然的旨歸。在對“至善”的理解上王陽明同朱熹相同,只是朱熹的“至善”作為“極則”是“理”,而王陽明的“至善”則是不學而知、不慮而能的“良知”,因而具有一種超越義,“即顯此心性乃能超越乎自然生命氣質(zhì)的限制而作主宰及其為不學而能不慮而知的先天本有之義。”[8]所以,“知止”也就是知“止于至善”,就是行事時任何事、任何時候都要以理所應當之則來處理。
總之,“明明德”“親民”是“止于至善”實現(xiàn)的具體途徑。然而“明明德”作為呈現(xiàn)“明德”本體的途徑,“親民”作為“明明德”的途徑,它們?nèi)匀粫艿健皻夥A之拘”“人欲所蔽”的影響而不能定在。所以只有以“至善”為目標,并維持在至善處不遷動,才能實現(xiàn)“知止”。
“知止”最終要止于“至善”,而“至善”為何成為“知止”的最終目的是一個需要解答的問題。對這個問題的回答需要從人之為人的根本、人性的價值指向、為學的矛盾等方面來闡述。
“知止”不是要滿足于獲得經(jīng)驗性地對世界的理性知識,而是要獲得關于人的價值所在,要找到德性中“至善”這顆明珠,原因在于人不僅是肉體存在,儒學中更為重要的是人是一種價值存在,人生的意義在于獲得德性的增長,最終達到君子、圣人的理想人格。那么,如果人不知其所“止”,不知人作為道德實體的根本任務是追求“至善”,那么人就如同茹毛飲血的禽獸而失去人之為人的道德意義。如孟子所言:“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倫,由仁義行,非行仁義也?!盵1]274人同禽獸的區(qū)別就在于人有道德,能夠在人倫關系中行仁義這樣的具體德性,那么“知止”也就是要尋求人在道德上的價值存在,它是要人們在對“至善”價值追求的起點時就將人與禽獸分別,鼓勵人們不斷地追求道德價值、提升道德境界、尋求人生意義。
在現(xiàn)實情境中,即使人會向著至善努力,但受限于個人才能和努力的不足,并受到外在欲望的引誘,在主客觀共同作用的影響下,人無法“明明德”,因而會偏離“至善”的方向。朱熹在理氣關系的基礎上來說明為何現(xiàn)實中有惡,他認為:“然以其理而言之,則萬物一原,固無人物貴賤之殊;以其氣而言之,則得其正且通者為人,得其偏且塞者為物,是以或貴或賤而不能齊也?!盵9]507朱熹認為理是至善的,那么人無貴賤;而現(xiàn)實中人各有異的原因在于生成人魂魄五臟、百骸之身的氣。氣有清濁,那么人的才質(zhì)各不相同。在此基礎上,朱熹指出:“況乎又以氣質(zhì)有蔽之心,接乎事物無窮之變,則其目之欲色,耳之欲聲,口之欲味,鼻之欲臭,四肢之欲安佚,所以害乎其德者,又豈可勝言哉!”[9]508人因其氣質(zhì)混濁又產(chǎn)生“有蔽之心”,同時又因為外欲影響,人不能節(jié)制欲望,進而損害明德。所以,“知止”的原因在于氣稟之拘和人欲之蔽導致人無法明明德,因而無法清楚明白地知道至善所在。
同時,從道德本體的角度來看,知止的原因在于“至善”形而上的道德本體所在,人因其向善之心必然主動地追求。所以朱熹說:“蓋明德新民,固皆欲其止于至善,然非先有以知夫至善之所在,則不能有以得其所當止者而止之。如射者固欲其中夫正鵠,然不知先有以知其正鵠之所在,則不能有以得其所當中者而中之也。知止云者,物格知至,而于天下之事,皆有以知其至善之所在,是則吾所當止之地也。”[9]510朱熹認為人只有知道至善的存在然后才能去追求它,就像人們射箭知道向靶心去射,因為靶心是目的所在,至善是人生的目的所在。那么,至善在朱熹的目的論結(jié)構中具有一種先天性,靶心的存在是因為人的設定,而至善的存在則不是人所設定的,它是本就有的。
所以,從先天性來看,“知止”的原因在于“至善”道德本體的存在,人對道德之極的追求是人的自然傾向。從人的生成來看,天理是德性生成的原因,同時氣又是組成人肉體的構成部分,因氣質(zhì)之性而造成人的稟賦差異,人在才質(zhì)上就有貴賤之分;最終由于外在環(huán)境的影響和欲望的吸引使得人無法明明德并最終知止于至善。
朱熹區(qū)分了“大學”與“小學”,學習的內(nèi)容不僅包括禮儀、文本知識等,還有更為重要的為人的道德修身學問。如上文指出,朱熹格物窮理、道德修身的學問沒有止境,如陸九淵批評朱熹的學說過于“支離”,陳確指出其“欲止而不能”[4]554,那么這必然引起“人之德性工夫,亦似明可不與其對物之實然之理之見聞之知,必然相連,而人當格之物,其范圍亦似終無定限”[4]554這一問題。所以,《大學》的目標在于確定一個總的至高至善的價值旨歸,從而為行為主體確定行為的價值目標,那么“至善”作為總的價值目標具有一種導向作用。如果旨歸無法確定,人的道德行為必然游離失所,行無定向,楊國榮先生就此評價:“價值目標不僅對主體意識及行為起到了統(tǒng)攝的作用,而且使價值原則的貫徹落實得到了內(nèi)在的保證。”[11]
當然,朱熹并非認為事事要格,而是格盡應格之物,同時他通過推類的方法來把握普遍性原理。他認為:“如何要一切知得!然知至只是到脫然貫通處,雖未能事事知得,然理會得已極多。”[5]603朱熹認為一切事物具有的萬理只是一理的表現(xiàn),那么當達到對萬物的一理的認識之后,對于未盡物之理可以舉一反三、推類而知,總之朱熹的方法是“從積累到貫通,認識從萬理上升到一理;從貫通到推類是從一理推知未曾窮格的事物之理推。推類可看作貫通的延續(xù)或進一步展開?!盵12]359總的來說,朱熹要確定總體的價值旨歸,只是他主張通過格物窮理來實現(xiàn),并且在格物的過程中檢驗已獲知識的真理性,并最終通過歸納、反思來實現(xiàn)對普遍之理的認識。更為重要的是,朱熹的“物”同樣也是人倫之事,所以“一理”同樣具有道德屬性。
“知止”的原因就在于確定德行的旨歸,德性的至善所在。那么,無論是明明德、新民都是達到“知止”的手段,同時也是檢驗是否“止于至善”的途徑,而最終要達到的目的就在于事事、時時有所止。
人非圣人,“知止”并非一蹴而就,而是需要一個漸進努力的過程中。在這個過程中,既需要于未發(fā)時端正態(tài)度、澄清心境,也需要由已發(fā)時向外探求、反思反省,更為重要的是要知行合一,將德性化為德行,并弘毅堅持,不能半途而廢。
朱熹認為人從生到死“心”始終是在發(fā)生作用的,但是心有“已發(fā)”和“未發(fā)”兩個狀態(tài),即指“思慮未萌時心的狀態(tài)為未發(fā),思慮已萌時心的狀態(tài)為已發(fā)?!盵13]187思慮未萌時心仍然在作用,“知止”也就是要在具體德性尋求前獲得意誠心正的寂然狀態(tài),不為外界環(huán)境和內(nèi)心情感所干擾,排除雜念。
首先,要毋自欺、自慊以慎獨誠意。朱熹和王陽明都認為“意”是已發(fā),那么則有善惡兩種可能,惡是發(fā)而未中,所以要誠意以“知止”。二人對誠意的方法都在于“毋自欺”“自慊”和“慎獨”。“毋自欺”也就是切勿逆反自己的應然情感,如惡惡臭、好好色;“自慊”即“指好惡之情意真實自然所帶給人的快樂、滿足,這種道德愉悅感是衡量自欺與否的一個最直接的當下感受標準?!盵14]所以,自欺和自慊是人心中意志自由處相對立的意念情感,在“自慊”狀態(tài)下,才能明確“知”的定向所在,明確目標,“知止”才有了旨歸。
接著,朱熹解釋將“獨”解釋為“人所不知而己所獨知之地也”[1]20。獨處是一種他人不知而自己能洞徹萬物的心理狀態(tài),而人的心理可能會表現(xiàn)在行為中,所以必須慎獨。慎獨作為誠意的工夫的原因在于其貫穿于已發(fā)和未發(fā),如王夫之指出:“獨者,意之初幾。慎獨乃是誠意及早下手工夫,不待著見而始慎?!盵15]這便是強調(diào)慎獨在將發(fā)而未發(fā)的“意之初幾”時就已經(jīng)開始作用。同時,慎獨是無所謂將迎、內(nèi)外的,是時時刻刻都在進行的,獨處時還需要反省發(fā)而未中的原因,不斷地克服已發(fā)的偏,達到動亦定、靜亦定的境界。那么,慎獨誠意是思慮萌動之處和已發(fā)之時的心理活動,它是“知止”認識活動的前提,是確保其他修身工夫能夠順利實現(xiàn)“知止”的必要活動。
其次,要主敬涵養(yǎng)以“存心”。“存心”即要“正心”?!洞髮W》中指出身有忿懥、恐懼、好樂、憂患的情感,朱熹主張將“身”作“心”解,并且認為這四種情感作為“心之用”是人不能沒有的。但又認為如果這些情感不能端正則會導致心不正,心不正則無法身修,身不修則不能明明德、新民以止于至善。而正心是心之已發(fā),所以為了從未發(fā)處保證心正,他指出要存心敬直,通過“敬直”來“存心”,心有所存則心無不正、身無不修。而“敬直”作為主敬涵養(yǎng)的工夫,朱熹認為其意義作用在于“只收斂身心、整齊、純一,不憑地放縱,便是敬”,“敬”有收斂、謹畏、惺惺、主一、整齊嚴肅之意[13]194,根本來說就是做到內(nèi)心無邪念、不隨欲而動,同時心中要時時刻刻保持警覺專注,不為雜念遷動。所以,只有心在敬直涵養(yǎng)的狀態(tài)下才能夠得到保存,存心才能保證心正,心正才能保證心在虛靈不昧的狀態(tài)下明明德、親民以至知止于至善。
在做到“意誠”和“心正”的準備狀態(tài)后,人的內(nèi)心有了不斷向外尋求的基礎和欲求。那么,對于“止于至善”要有所知,則需要不斷地向外尋求德性知識,格物致知,同時也需要做內(nèi)在的反省,學思相長。
明善在格物,格物在窮理以致知。格物的目的在于獲得所以然之故和所當然之則,那么格物包含“即物”“窮理”“至極”三個方面[12]330。朱熹認為,萬物生成后理在氣和萬物之中,“理”需要依附外物,所以必然需要接物窮理。向外尋求知識是提升自身的重要途徑,也是檢驗自身認識真實性的重要方法。并且,朱熹的“窮理”并非是事事、物物都要格盡,而是格應格之事,原因在于人可以通過推類的方法由一個理推類到一類理,而獲得“一理”后,萬理也就可推類而知。所以,得其“一理”后便是“知至”?!爸轮辈⒎鞘峭案裎铩毕嗖⒘械牧硗夤し?,而是作為格物窮理認識的結(jié)果,如朱熹言:“格物只是就一物上窮盡一物之理,致知便只是窮得物理盡后我之知識亦無不盡處,若推此知識而致之也?!盵16]而又因為格物致知的目的在于明德、在知止于至善,那么所格之物也包括人倫關系、書籍中的道德知識等,所得的“知”同樣也包括德性知識。
格物窮理作為向外尋求知識的修身過程,還需要結(jié)合內(nèi)省過程來反察自省所獲知識的真實性和自身德行的偏差與否,以最終獲得對“至善”的根本性認識?!墩撜Z·為政》中論及學思關系時指出“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學思是相長的過程,學而有思則所獲得的知識經(jīng)過反思能夠得到深化,同時也能對比自身的知識和價值體系,檢驗自身的不足。自省作為學思結(jié)合的工夫,其目的在于悟而有得,悟而不得不是自省。因為反省不僅在于經(jīng)驗知識的檢驗,更為重要的是在反思的基礎上獲得關于至善的德性知識,以及對于自身道德行為的反躬自省。所以,自省所得在于明德,這是向明德本體的復歸,對德性向內(nèi)的尋求,因而最終止于至善。
“知止”不僅需要尋求“至善”的德性知識,更為重要的是要將已有的道德知識在現(xiàn)實中踐履并堅持。這是“知止”的內(nèi)在要求,是止于至善的必然選擇。這就說明格物致知不是終點,只有將從知的過程中獲得的德性之知在修齊治平中踐行,德性之知才能化為德行,人也就可以止于至善從而成為圣人。
知行合一是“知止”的內(nèi)在要求。宋明理學中的知行關系主要包括致知與力行、致知與涵養(yǎng)和致知與主靜等關系,而在道德認識和對這些觀念的踐履層面來看,主要是致知和力行[12]366。在二者關系上,朱熹認為:“論先后,當以致知為先;論輕重,當以力行為重。”[5]299朱熹認為從道德認識的發(fā)展過程來看道德實踐需要道德理論的指導,只要明白“止于至善”的道德原則、道德規(guī)范的要求,人才能夠在道德實踐中以所“止”為德性目標,依此踐履。同時也需要認識到,德性知識是從實踐中總結(jié)發(fā)展得出的,所以力行的過程同時也是“至善”的形成過程。并且朱熹以力行為重,強調(diào)將德性化德行,只有將對至善的理性認識和道德要求在實踐中實現(xiàn),人才能夠成為真正有德之人。所以,要辯證統(tǒng)一地運用知行關系以“知止”,如王陽明所說:“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圣學只一個功夫,知行不可分作兩事”。[17]知行是辯證一體的,這種辯證關系促進著對“至善”的尋求、踐履和檢驗。
弘毅堅持是“知止”的重要保障?!爸埂笔且粋€漫長而艱苦的真理至善追求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容易產(chǎn)生道德意志不堅定、精神懈怠等問題,從而影響到對至善的追求。因此,弘毅堅持是保證“知止”順利進行的重要環(huán)節(jié)。曾子指出:“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盵1]100弘毅是對遠大抱負的弘揚和執(zhí)著追求的堅定,“是個人對自己的未來和前進方向確立了明確的方向,從而樹立了自己的抱負,并且形成了一種堅定的意志品質(zhì)”[18]。所以,不僅追求至善的“知止”過程中需要弘毅堅持,而且在到達知之至的至善后,弘毅也是對至善境界的維持,是持續(xù)不斷地維持內(nèi)心為善、屏蔽外界欲利紛擾的重要的道德意志品質(zhì)。
總之,“知止”是一個由已發(fā)到未發(fā)、由內(nèi)到外、由表及里、知行合一的過程。而八條目作為具體的明明德以止于至善的修養(yǎng)之道,宋明儒者在論述它們之間的關系時多將齊家、治國、平天下作為末端統(tǒng)攝于修身之本,因而更強調(diào)內(nèi)圣的過程。而根據(jù)《大學》中指出的君、臣、父、子、國人倫常關系所止時,這不僅僅是個人修養(yǎng),更是由內(nèi)向外的過程。所以,個人修養(yǎng)不僅需要個人持續(xù)不斷的努力,同時也離不開人倫關系的培養(yǎng)以及這種關系背后的德性養(yǎng)成。
對“至善”的追尋是古今仁人志士的共同旨歸,其目的在于成就圣人、君子的理想人格,正己愛人、和諧人際關系,凝結(jié)價值共識、構建和諧社會。而在當下,“知止”思想仍然能夠發(fā)揮重要作用,如《新時代公民道德建設實施綱要》中指出,培養(yǎng)和造就擔當民族復興大任的時代新人需要“在全民族牢固樹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共同理想,在全社會大力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積極倡導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愛國敬業(yè)誠信友善,全面推進社會公德、職業(yè)道德、家庭美德、個人品德建設”[19]。那么,通過對《大學》中“知止”思想的辯證反思,將“知止”道德思想的價值精華融入公民道德建設中,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有機結(jié)合,這對于當今加強公民道德建設和促進和諧社會建設等具有重要現(xiàn)實意義。
首先,“知止”有助于加強個人修養(yǎng)、成就理想人格?!洞髮W》的主要內(nèi)容在于如何修身成德,而目標在于成就理想人格、追求高尚道德境界?!爸埂钡默F(xiàn)實意義就在于告誡人們不滿足于個人現(xiàn)狀,而是要積極地“正己”,追求理想人格,追隨至善的價值取向。“知止”是漫長的過程,追求至善也是堅定意志的過程,只有對至善心向往之和以堅韌的意志才能最終成就個人追求。同時,“知止”需要我們對“我們從何而來,又要到哪里去”的人生意義問題進行反思問詢,在對至善的追求中反思人生意義、提升道德境界。
其次,“知止”有助于聯(lián)結(jié)人際關系、形成友愛氛圍。儒家“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的“恕之道”表現(xiàn)出一種寬泛的愛人、助人的仁愛特質(zhì)。所以“知止”的意義不會只停留在修己,而是在“正己”的基礎上“成人”,也就是“需要通過道德教育或感化使他人也實現(xiàn)他們自己,并讓他們也能去輔助別人和自然萬物完成自己”[20]。所以,要將“知止”的道德意蘊從“正己”延伸到“成人”中,從而推己及人親愛家人、上下尊敬、友愛朋友、幫助他人和仁愛人民,使不同的社會關系之間都有所指向。并且,在對“知止”思想積極揚棄的基礎上,將其仁愛特質(zhì)延續(xù)到雙向的人際關系中,摒棄單向的順從關系,形成雙向互動的友愛社會氛圍。
最后,“知止”有助于凝結(jié)價值共識、構建和諧社會。“知止”體現(xiàn)著我們不斷向著至善追求,而對于共同善的追求在當下便是凝結(jié)價值共識、追尋至善真理的過程。那么,這需要我們將“知止”思想的道德內(nèi)涵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相協(xié)同,將價值共識作為和諧社會建設的重要基礎,將對真理的追尋和至善的追求融入共產(chǎn)主義社會的遠大理想和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進程中。和合個人理想與人民期望、民族期盼和國家期待,在對理想的追求和歷史、國家賦予的責任中內(nèi)在超越,將理想照進現(xiàn)實。
總之,《大學》中“知止”一詞具有豐富的道德內(nèi)涵,它在思想史的流變中不斷地豐富和發(fā)展,不斷地被賦予新的內(nèi)容,而在當下“知止”思想仍然具有現(xiàn)實意義,要充分利用其思想道德價值在加強個人道德修養(yǎng)等方面的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