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見俄藏《亥年新法》殘葉考釋

王培培

黑水城文獻發(fā)現(xiàn)、發(fā)掘后，大部分被運往俄羅斯，現(xiàn)藏俄羅斯科學院東方文獻研究所圣彼得堡分所。戈爾巴喬娃和克恰諾夫合作編錄的《西夏文寫本和刊本》一書是最早為這批文獻做著錄的著作之一①Е.И.Кычaнoв,Hoвыe зakoны Тaнгутcкoгo гocу дaрcтвa (пeрвaя чeтвeрть XIII в.),Мocквa:Издaтeльcтвo вocтoчнoй литeрaтуры,2013.р.86-92.。幾十年后，這批文獻的照片逐步公布于《俄藏黑水城文獻》。《俄藏黑水城文獻》第9冊②俄羅斯科學院東方研究所圣彼得堡分所、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研究所、上海古籍出版社編：《俄藏黑水城文獻》第9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集中公布了西夏文法律文獻《法則》《亥年新法》和《天盛律令》的部分內容。對照編號，部分《西夏文寫本和刊本》提及的編號并沒有出現(xiàn)在第9冊中。2622號文獻便是其中一種。依據(jù)題記“”（亥年新法第二）可知，此文獻屬于西夏法律文獻《亥年新法》卷二的部分內容。本文針對此未公布的文獻進行考釋，使用材料來源于波波娃教授提供的文獻照片，以期為歷史文獻學提供基礎材料。

所見俄藏2622號文獻共8張圖片，最早文獻著錄見《西夏文寫本和刊本》，文獻描述為：“楷書，20厘米13厘米，6行每頁，每行12—13個字，62頁，保存完好?！蹦壳八娢墨I頁數(shù)與描述并不符合。此外，《俄藏黑水城文獻》第9冊公布的《亥年新法》卷二有甲、乙、丁三種本子，卷首均有殘缺，對于了解卷二門類和內容造成困難。2622號文獻的8張照片字跡清晰，卷首保存完整，正好可補其缺。下文將對此號文獻所見的8張照片內容進行釋錄。其中“/”表示換行，“□”表示缺字，一些專有詞語的譯法盡量與《天盛律令》漢文譯本相合①史金波、聶鴻音、白濱譯注：《天盛改舊新定律令》，法律出版社，2000年。，按照條目順序進行內容翻譯。

西夏文及對譯：

一品畜大屠殺魚捕獸網(wǎng)者恐有職管小大何疑

心無覺處當□捕

亥年法新二第

譯文：

一品有屠殺大畜、漁、獵者，職管小、大疑心無覺處捕。②據(jù)內容判斷，此很可能為《亥年新法》卷二第四門“禁止屠賣大畜、漁、獵等”其中一個法條。由于目前所見卷二各號文獻結尾殘缺，無從得知具體為哪一個法條。因與標題“亥年新法”書寫于同一頁，故放于文首。

新法第二

西夏文及對譯：

諸司局分律枉貪取罪

罪贖鐵獻

羖?母屠罪

畜大屠賣、水捕、獸欄等除禁

譯文：

諸司局分貪贓枉法罪；納鐵贖罪；屠母羖?罪；禁止屠賣大畜、漁、獵等。

第一條：

西夏文及對譯：

一中書樞密諸司等都案案頭司吏等貪食律曲一

種是變非為，功罪變換，律違法毀，國本庶民

之害，不利實是。罪階舉告重為，需也。依此后

法曲貪食者有，數(shù)竊竊盜之罪階舉告顯與

當同。一緡以下，心起三月各使至；三十緡

以上，心起死獲；從，十二年。舉告二十緡其

內數(shù)等當?shù)?。二十緡以上十緡中二緡?/p>

應割；一百五十緡不超，雜罪舉告與何所階高

高上應承。罪觸者中應割，間詞△行貪供答

傳者之罪，亦造意罪上量，自共悔順顯依當成。

譯文：

一中書、樞密、諸司等都案、案頭、司吏貪贓枉法，一種變是為非，功罪變換，違律毀法，國本民庶之害，實不利也。舉告罪情為重，需也。依此后有貪贓枉法者與偷偷盜之罪情等同。一緡以下，起意至于三個月；三十緡以上，起意獲死；從犯十二年；舉告二十緡以內同數(shù)當?shù)?；二十緡以上，十緡中各分得二緡；不逾一百五十緡，舉告雜罪應受相應賞，觸罪者中應繳，中間說和貪供傳達者之罪，亦起意罪量，自悔依律順行。

第二條：

西夏文及對譯：

一國土內 諸人罪種種觸中十惡逆罪及盜實

盜而人殺 燒縱又打打斗爭中差意

不△人殺法持者局分小大律曲貪

食 敕禁販賣等雜罪小大及私自

為踏曲酒釀飲等中罪源死 長期獲

等贖當允不，法依判斷順行。此外，此

之以后罪種種何所觸者自

等樂意贖貪則知信檢查者當尋

令。罪應贖鐵，一斤價一銀各銅錢

當成。錢不行處，金銀谷物等現(xiàn)賣

律依市當價納令。庶人之而勞役及官

有人之官、職、位、軍等贖錢納令順

下高所顯令，條下有依愿順行。罪

贖錢數(shù)，邊中、京畿所系屬處近結賞

財力續(xù)中當殺罪贖者有無，一月

每一續(xù)各，文武依中書、樞密當告

譯文：

一國內諸人觸種種罪中，十惡逆罪，及盜親盜而殺人，縱火，又毆打爭斗中趁人不備殺人，執(zhí)法者局分小大貪贓枉法，禁敕買賣等雜罪小大，以及私自踏曲釀、飲酒等罪本獲死、長期等，不允贖，依法判斷順行。除此，之后種種罪何所觸者，自己樂意贖罪，則當覓知信審查者，以鐵贖罪，一斤價各一銀，（銅）甲錢①，鎧甲之義。這里與錢合成“甲錢”一詞，參照上下文，以及西夏晚期戰(zhàn)亂頻發(fā)的情況，是否指的是打造一副鎧甲的鐵量。抑或概指西夏境內使用的金屬錢幣。西夏境內以銅錢為主，兼用鐵錢，少用白銀。邊遠地區(qū)始終維持著實物貨幣制度。牛達生：《西夏錢幣論集》，《寧夏金融》增刊2007年第2期，第1頁?！抖聿睾谒俏墨I》第9冊第125頁左上第4行為“銅”。當成。錢不行處，金銀谷物等則依市律沽價而納。庶人之苦役及有官人之官、職、位、軍等依高低令納贖錢已顯，依條下順行。贖罪錢數(shù)，邊中、京畿所系屬處、臨邊，賞財力續(xù)中，當殺贖罪者有無，每月各一續(xù)，依文武當告中書、樞密。

第三條：

西夏文及對譯：

一罪贖需錢一日一百各上算，一年三

十六緡各，次序增令。六年苦役高

高，三種長期，一律十二年上，及供

取十三年二種死，一律十八年上

等應算應贖。后官有人罪觸，官割

義中，御印及官有者，調伏起高

高拒邪至，一官二十七緡；及語

抵起真舍至，一官二十一緡 三

百七十五錢；御印未及官有

者，柱趣起高下十乘至，一官九

緡錢；一罰馬，二十緡錢；罪因引

杖大，一杖一百各錢等△定罪……

譯文：

一贖罪需錢一日算一百，一年三十六緡，依次遞增。六年苦役以上，三種長期，一律算十二年，及注冊十三年二種死，一律算十八年，而贖。又有官人觸罪，應革官中，及御印有官者，調伏起至拒邪，一官二十七緡；及語抵至真舍，一官二十一緡三百七十五錢；未及御印有官者，柱趣至十乘，一官九緡；罰馬，二十緡。罪獲大杖，一杖一百錢等，依罪而定……

《亥年新法》書寫過程中，通常會在卷首列出此卷內容的梗概，表明涉及幾個方面的內容。這在《天盛律令》中通常稱為“門”。如《天盛律令》卷二的卷首列“八議門、親節(jié)門”等。俄藏2622號文獻的價值在于完整保存了卷首，通過卷首可以清晰了解此卷法條包括四門的內容：有關貪贓枉法罪的處罰；可以納鐵贖罪的規(guī)定；屠殺母羊的處罰；禁止屠殺買賣大畜，禁止?jié)O、獵的規(guī)定。《俄藏黑水城文獻》第9冊公布的文獻照片卷首字跡不清，內容殘破，這部分內容無法辨識，正好可以通過此號文獻進行補充，為解讀完整的卷二內容提供資料。

《天盛律令》卷二共設九門，通過對比，發(fā)現(xiàn)2622號的前三門分別對應《天盛律令》中的第四門“貪狀罪法同”，第三門“罪情與官品當門”，第八門“殺牛駱駝馬門”。第四門無法與《天盛律令》卷二其他門相對應，概為《亥年新法》新增內容。筆者發(fā)現(xiàn)，《亥年新法》在內容編排上，并沒有嚴格按照《天盛律令》中的門類順序編寫。另外，雖然內容趨同，但《亥年新法》編寫沒有沿襲《天盛律令》的門類名稱，而是將法條具體規(guī)定內容進行概括，形成新的門類名稱①這在《亥年新法》的其他卷中亦有所反應。。這與二者的內容差別相關。以下進行詳細分析。

第一門“諸司局分貪贓枉法罪”即以上譯文第一條，與《天盛律令》卷二第四門“貪狀罪法同”內容相類，都是對受賄和貪贓枉法罪的處罰?！逗ツ晷路ā返南嚓P內容確有不同。首先，明確違法者范圍。涉及“中書、樞密諸司等都案、案頭、司吏”，即包括西夏中書、樞密上等司，以及以下次等司、中等司、下等司、末等司等五個司中工作的人員。這在《天盛律令》中并未明確指出。第二，犯罪人的罪階按照貪污金額數(shù)量設置為兩種：一緡以下，主謀徒三個月；三十緡以上，主謀獲死，從犯十二年。罪階減少，懲罰加重①《天盛律令》卷二“貪狀罪法門”按照貪污金額設置十二個檔，包括一緡以下，一緡至三緡，三緡至六緡等。史金波、聶鴻音、白濱譯注：《天盛改舊新定律令》，法律出版社，2000年，第147頁。。第三，對貪污受賄進行舉告的人設有獎賞，按照舉告貪污錢財?shù)臄?shù)額分三檔：二十緡以內，得同等錢數(shù)；二十緡以上，每十緡得二緡；不到一百五十緡，得相應賞，由犯罪者給付?？梢姟逗ツ晷路ā访鞔_了獎勵金額，獎賞力度加大?！短焓⒙闪睢穬H規(guī)定“因枉法貪贓，物主人自告，則當還屬者，他人舉告，則按邊等雜罪之告賞給法，其數(shù)多少，當于交還貪物中出給。此外，超額及以問解明等，一律當交公”②史金波、聶鴻音、白濱譯注：《天盛改舊新定律令》，法律出版社，2000年，第149頁。，沒有明確獎勵數(shù)額，亦沒有詳細的獎勵層級。最后，參與貪污受賄行為的中間人要按照主謀罪名懲罰?！短焓⒙闪睢芬?guī)定：“行賄者按受賄者之從犯法，及有中間說情者，比行賄者罪減一等，若講情、傳賄都有，則講情比傳賄當再以此減一等”③史金波、聶鴻音、白濱譯注：《天盛改舊新定律令》，法律出版社，2000年，第148頁。。《亥年新法》對該罪情加重。

第二門“納鐵贖罪”即以上譯文第二、第三條，與《天盛律令》“罪情與官品當門”內容相類。只是《天盛律令》規(guī)定有官人犯罪可以用官品抵罪，而《亥年新法》的抵罪人群涉及“諸人”，即不只有官人，普通平民亦可以抵罪，只需繳納相應數(shù)量的鐵，可見擴大了贖罪人員的范圍。即便如此，一些罪名是不能贖的，如十惡罪、謀逆罪、盜親謀殺罪、縱火、毆打爭斗中趁人不備殺人、執(zhí)法者局分小大貪贓枉法、禁敕買賣等雜罪小大、私自踏曲釀、飲酒等罪。除此惡性罪名之外的其他罪名，觸罪人要想贖罪，就可尋覓知信審查者進行贖罪程序。在錢幣流通的地方，鐵錢、銀等均可使用，錢幣不流通之地，則可用金銀谷物等按照市場價買賣使用。

第三門“屠母羖?罪”與《天盛律令》“殺牛駱駝馬門”相類。雖然2622號內容殘缺，對照749號文獻內容，可知《天盛律令》僅僅規(guī)定了私自屠宰牛、駱駝和馬等大畜的懲處，《亥年新法》則增加了私自屠宰母羖?的處罰。正如749號法條自身反映出來的“?！保ㄖT人盜、殺自有或他有之騾、驢等罪情《律令》中明確記載。其中，盜、殺母羖?之罪情無有）明確指出增設此門內容的原因。

總體看來，《亥年新法》卷二的四門內容，均為《天盛律令》法條內容的補充。包括三個方面的內容：其一，《天盛律令》沒有涉及的法條內容，《亥年新法》有所涉及。如《亥年新法》第三門和第四門。其二，對《天盛律令》法條內容不明確的進行明確。如第一門，明確舉告貪贓枉法罪的獎勵金額；其三，《亥年新法》對《天盛律令》中一些需要改進的地方進行改進。如第一門加大了舉告罪的獎勵；第二門，普通民眾愿意納鐵贖罪也可以。

此外，西夏晚期出現(xiàn)的《亥年新法》的這些變化，映射出西夏晚期社會的變化。其一，社會動蕩，統(tǒng)治階級貪腐嚴重，嚴重激化社會矛盾。正如第一門所示“中書、樞密、諸司等都案、案頭、司吏貪贓枉法，一種變是為非，功罪變換，違律毀法，國本民庶之害，實不利也。舉告罪情為重，需也”。說明西夏境內所設五等司中的公職人員，貪腐嚴重，已經(jīng)到了危害社會治安，激化社會矛盾，損傷了國家的根本，再不進行治理，必將動搖統(tǒng)治階級統(tǒng)治。因此，大行獎勵舉告之法，希望借助此法的推行，改善社會狀況。其二，任何人只要不犯重罪，均可納鐵抵罪。說明西夏末期對于鐵器的需要大大加強，這很可能與西夏晚期的對外戰(zhàn)爭狀況相關。據(jù)史料記載，西夏晚期，僅蒙古就對其發(fā)動三次大的戰(zhàn)爭①分別發(fā)生于1205年、1207年和1226年。其中1226年的戰(zhàn)爭結果，直接導致西夏滅亡。。由于戰(zhàn)亂頻發(fā)，需要大量的鐵器鑄造武器、鎧甲等，造成鐵的短缺，政府不得不想盡辦法獲取鐵器，納鐵贖罪便成為一種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