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宗權
或許因為中國是一個古老的農業(yè)文明國家,“春”在中國人的心目中,蘊含著許多特殊的意味。數(shù)千年來,“春天”被賦予了太多美好的寓意。的確,這個季節(jié)是結束凋敝、迎來新生的時節(jié)。那種萬物復蘇、欣欣向榮的場景,總是帶給人以希望、美好、溫暖,以及某種帶著期盼的信念。
“故事”作為一種單純的文學體裁,是對過去之事的陳述。但故事總是以敘述的方式講述帶有寓意的事件,故其本質其實可以視為人類對自身歷史的記憶以及通過記憶來傳播價值或觀念的載體。
也許正是上述兩方面原因,《春天的故事》在直觀上帶給我們這樣一種感受:整首作品從一個帶著希冀的情節(jié)開始,走向一個周知性的美好結局。
然而,每一個熟知中國當代史的人,應該都能從這首作品中體驗到遠超于此的感受:它有著更為深刻的隱喻內涵。作為一首“有實無名”的頌歌,它體現(xiàn)了抒情性與現(xiàn)實性的統(tǒng)一;它的背后有著更為意味深長的歷史敘事,呈現(xiàn)了一個時代民眾的共同心聲。
《春天的故事》用“春”來寓意偉大的歷史轉折,用“春”來代表經歷艱難和突破之后所帶來的希望與生機。它將“春”的符號意象與對偉人的歌頌成功結合在一起,又因種種機緣巧合,踩中了時代的節(jié)拍,而使其最終成為一首家喻戶曉的作品。
觸發(fā)《春天的故事》創(chuàng)作的契機是1992年鄧小平同志的南方之行。鄧小平在深圳等地發(fā)表的談話,實質是解決姓“資”還是姓“社”的意識形態(tài)爭論問題。南方之行不僅是一個政治事件,也是一個歷史的重大轉折。
然而,許多人未必知曉的是,作詞家蔣開儒和作曲家王佑貴根據此歷史事件創(chuàng)作的作品,在首次參加1994年廣東省“青春歌曲大賽”時卻落選了。后來二人找到了另一個作詞家葉旭全,后者對歌詞的措辭作了修改。比如,將原詞“1980年,那是一個春天,有一位偉人在南中國的海邊劃出特區(qū)一片”中的“1980”改為“1979”,將“偉人”改為“老人”,將“南中國的海邊劃出特區(qū)一片”改為“在中國的南海邊畫了一個圈”,將原詞“啊,深圳深圳,你是改革開放的試驗田”改為“啊中國啊中國……走進萬象更新的春天”。
這種改動,或許是其成功的重要理由。把歌曲放在了改革開放的時空語境之中,將深圳一地上升到了全國的高度,將特區(qū)的獨立事件置換成中國改革開放的大局,提升了歌詞的境界和內涵,使歌曲具有了更為廣泛的政治指向。
更重要的是,《春天的故事》最終定稿的成品,以鄧小平同志在深圳的兩次視察為主題線索,其背后是歌頌鄧小平對中國改革開放的兩次重要推動,以及由此產生的巨大作用。但其并沒有直接歌頌偉人,也沒有提到偉人的名字,而是以一種娓娓道來、陳述事件的方式,通過呈現(xiàn)故事的起始和結局(比如歌詞中的“畫了一個圈”與“崛起座座城”),側面表現(xiàn)主人公的高瞻遠矚和遠見卓識。
用“老人”來指代領袖,在形象上形成偉大與平凡之間的反差,具有一種張力,使這一頌歌展現(xiàn)了某種平易色彩。歌詞在整體上具有直白、樸實的特征,使其有別于此前大多數(shù)頌歌體的高亢激昂和過度熱情。讓聽者從頌歌的一般習慣中,感受到“平民化”的親切與清新。
《春天的故事》的敘事結構,在某種程度上,具有一種“小型史詩”的特點。借助重大歷史事件,以詩化的語言敘述民間傳說和歌頌英雄功業(yè)是史詩的重要特征。這首作品顯然符合這一特性。同時,其采用的第三人稱視角,隱含了“口耳相傳”的史詩敘述方式,又以旁觀者的敘述性體現(xiàn)了背后隱含的客觀性。
《春天的故事》的音樂契合了詞作的氣質。它有著質樸委婉的旋律、敘述性的曲調。這種“口語化”的音樂特點增加了平和樸素、親切真摯的色彩。
如果深究起來就會發(fā)現(xiàn),這首作品的曲調有著多種音樂風格元素。它是民歌的韻味和江南小調、鄉(xiāng)間俚曲的統(tǒng)一,又以通俗歌曲般的朗朗上口表現(xiàn)出了宏大的政治“主旋律”。
在音樂的結構方面,歌曲的開頭和尾聲都使用了合唱。以女聲齊唱起,以男聲齊唱作回聲呼應,聲部交相起伏。作品首尾重復著相同的“春天的故事”的音樂動機,只是運用了音區(qū)、音色及調式、調性進行對比。這種結構營造出這樣的一種效果 :在故事“主講人”的情節(jié)敘述之外,其包含的歷史事件在街頭巷尾、坊間田頭被口耳相傳、萬民傳頌。
簡而言之,《春天的故事》使用典型事件作為故事內核,在整體上融合了抒情與政治、歌頌與史實,又以平民化的方式抒發(fā)了當時民眾集體性的心理感受?!洞禾斓墓适隆钒盐兆×藭r代的脈搏和人心所向,以歌頌偉人的方式,表達了時代心聲和民眾訴求。
所謂“文變染乎世情,興廢系乎時序”,誠哉斯言!《春天的故事》就提供了一個極好的音樂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