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艷芳》
——傳記電影的藝術與真實

魏亦萱

（作者單位：泰山科技學院）

傳記電影也稱傳記片，通常以真實人物的生平事跡和內心世界為母本，在此基礎上加以升華和藝術美化，具有獨特的歷史視角和厚重的文化底蘊，不僅力求還原真實，還具備歷史屬性，關注個人在歷史中的發(fā)展變化和時代大環(huán)境對個體塑造的影響。傳記電影向來以飽滿的人物形象和曲折的人物經(jīng)歷獲得廣大觀眾的喜愛，我國以往的傳記電影受時代背景與環(huán)境因素的影響，習慣于表現(xiàn)革命領袖，歌頌英雄榜樣的豐功偉績。而隨著時代的不斷發(fā)展，中國電影工藝也在不斷進步，傳記電影同樣進入了多樣化創(chuàng)作時期，當代人物也可以成為傳記電影的原型。

《梅艷芳》可以稱之為傳記電影，該影片的上映，讓香港演藝界的一代傳奇人物梅艷芳再度成為大眾熱議的話題。梅艷芳離去雖然已有十幾年，但人們對她的懷念并沒有減弱，在這種懷舊情感的催化下，《梅艷芳》在一定程度上成為承載人們情感寄托的符號。在我國港星之中，梅艷芳是一個特殊的存在，她做到了舞臺與銀幕的雙贏，成為那個時代的女性典范。關于做好藝術與真實的平衡，影片《梅艷芳》不僅致力于用真實事件塑造梅艷芳的真實性格，追求傳記電影“紀實傳真”的價值意蘊，還采用了藝術處理的手法，通過一些細微的改動，為梅艷芳跌宕起伏的一生添入了幾分溫情和美好。

1 真實性：對梅艷芳的記錄與還原

如果說傳統(tǒng)的紀錄片要求逼真地再現(xiàn)歷史，那么傳記片則是在保證歷史真實的基礎上對其進行藝術化處理。正如電影改編是文學原著的再生，傳記片也是傳記人物的生命在電影媒介中的重寫[1]。梅艷芳作為香港一代傳奇人物，她一生的成就不勝枚舉，經(jīng)歷充滿傳奇，那么要怎樣通過影像去塑造其形象？是循規(guī)蹈矩，力求復刻一個原汁原味的梅艷芳，還是天馬行空，重塑一個更具個性的梅艷芳？這種真實性與藝術性的取舍，是傳記電影需要思考的問題。電影《梅艷芳》對于真實性的追尋，是先追求外部環(huán)境的真實，通過影像盡力還原20世紀八九十年代那個充滿懷舊感的香港，然后追尋人物內心的真實世界，將梅艷芳這個傳奇人物鮮活靈動地呈現(xiàn)在觀眾面前。

1.1 人生軌跡的復刻

影片整體依照年代順序進行講述，通過展現(xiàn)梅艷芳音樂和演藝事業(yè)上的眾多傲人成績，將這些精彩的光影整合成梅艷芳的個人發(fā)展史。這種敘事安排說明影片整體遵循客觀的時間線，讓觀眾伴隨著梅艷芳的成長，共同見證這位傳奇女星人生的潮起潮落。整體來看，影片以梅艷芳的人生軌跡為敘事主線，將梅艷芳一生中最重要的幾個事件串聯(lián)起來，再現(xiàn)了梅艷芳輝煌又短暫的一生。

影片整體按照兩條敘事線索進行講述。第一條是她的事業(yè)發(fā)展線索，無論是她在舞臺上力排眾議演唱具有反叛意義的歌曲《壞女孩》時的灑脫，還是她在大銀幕中飾演電影《胭脂扣》里的如花一角所展現(xiàn)的傲人的表演實力，這些輝煌都是她一生中值得銘記的時刻。但是，她也有落寞的時候，改變她人生軌跡的“掌摑事件”和姐妹二人無法掙脫的病魔，都是她一生中沒有逃過的劫難，沉浮之間，觀眾也看到了梅艷芳事業(yè)上的悲與喜。第二條便是梅艷芳的情感道路，電影主要展現(xiàn)了梅艷芳與近藤真彥、林國斌的兩段情感史，并對近藤真彥這個角色進行了極大程度的美化，沒有完全還原其真實狀況也許是導演的一點善意，梅艷芳的一生太過艱難，留點動人的情感回憶總是美好的?？傮w來看，電影《梅艷芳》盡力做到了對梅艷芳人生軌跡的復刻，在細節(jié)上，影片真實回望了梅艷芳眾多的人生瞬間，甚至影片中許多臺詞都出自梅艷芳的經(jīng)典語錄。從清貧的童年、初具風華的少年、無限輝煌的中年再到最后令人惋惜的告別，這些場景出現(xiàn)的時刻都足夠喚起觀眾的回憶。對于在盛年便與世長辭的梅艷芳而言，這種人生軌跡無疑最能觸動當下觀眾的心靈[2]。

1.2 人物形象的再現(xiàn)

影片以《梅艷芳》命名，自然是以展現(xiàn)梅艷芳這個人物形象為重點，但影片不能將絕代風華的梅艷芳塑造成臉譜化人物，也不能在只言片語間就完成其人物形象塑造。觀眾記憶中的梅艷芳的形象是豐富的，她有時是一位敢愛敢恨的女中豪杰，有時是一位多愁善感的柔情女性。在電影即將結束的一個片段里，梅艷芳身披圣潔的白色婚紗，不畏病痛折磨，義無反顧地站在屬于她的舞臺上，回首跌宕起伏的一生，她只有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我不舍得”，隨后便獻上了演藝生涯的終曲——《夕陽之歌》，這首壯烈、瀟灑的歌曲許是她一生最真實的寫照，有遺憾，也有不舍，但相信此時此刻的梅艷芳依然滿足。她笑容滿面地轉身，自信揮舞著手臂，面對無數(shù)人的歡呼與吶喊，她帶著無盡的懷戀，從容灑脫地留下一句：“bye bye”，將自己嫁給了舞臺。這場戲著實觸動了觀眾內心最柔軟的部分。告別演唱會上，梅艷芳與粉絲間難以割舍的情感是那樣飽滿，通過演員王丹妮的真情演繹和以往紀錄片片段的交叉剪輯，觀眾似乎也感受到了梅艷芳對于舞臺與粉絲的愛。如同《夕陽之歌》中歌詞一般：斜陽無限，無奈只一息間燦爛。天生孤單我心暗淡，想到歸去但已晚，只是這次梅艷芳唱的是自己。

除梅艷芳這個主要人物形象之外，影片也用了不少篇幅去塑造梅艷芳身邊人的形象。例如，伴隨梅艷芳一生的造型師摯友，也就是貫穿影片始終的男主角劉培基，他的陪伴讓梅艷芳感受到了家人般的溫暖，他們一起攜手渡過難關，并肩成長，有著超越親人的情感。影片對于二人間友情的展現(xiàn)，整體來說是比較自然的。從第一次見面到后面越發(fā)密切的相處，他們的情感發(fā)展似乎是水到渠成的，這也讓觀眾為這份真切的友情所動容。當然，還有影片中頗具爭議的張國榮一角。如果說梅艷芳的選角是依據(jù)其外形和特點精準尋找的，那么張國榮的選角未免不夠嚴格，這也是不少觀眾認為影片不足的地方。熟悉梅艷芳人生經(jīng)歷的觀眾必然知道張國榮在其心中的地位，他們是知己，惺惺相惜，二人在那個復雜的娛樂環(huán)境中互相扶持，但是令人痛心的是兩人竟然在同一年先后去世。影片顯然對二人的情感關系描繪得不夠細致，二人之間如何成為畢生知己的前因后果也沒有交代清楚，雖然有篇幅限制的因素影響，但不得不說張國榮的人物形象較為單薄是令人惋惜的一點[3]。

1.3 場景符號的復原

梅艷芳活躍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香港娛樂圈，如何對那個年代的香港進行復原成為影片需要考慮的問題。電影《梅艷芳》特意運用了做舊的街景、復古的路牌、光影繚亂的歌舞廳等場景，重現(xiàn)那個魅力十足的香港景象。雖然這種刻意的場景設置和色彩濃厚的濾鏡難以將那個年代香港街邊的煙火氣息盡數(shù)呈現(xiàn)，但是劇組在道具采用和場景搭建方面還是較為用心的。頗具港風情調的畫面、霓虹璀璨的荔園、嘈雜迷亂的夜總會，甚至是梅艷芳每一次個性十足的裝扮，都進行了細致的還原[4]。電影《梅艷芳》采用數(shù)碼技術，重現(xiàn)了告別演唱會上壯觀的場景，這種先進的手段打破了紀錄片與現(xiàn)場錄像的壁壘，虛實之間，粉絲的喧囂與梅艷芳的內心凄涼產(chǎn)生對比，更加突出了其內心無法言說的刻骨孤獨。

2 藝術性：對梅艷芳的建構與想象

創(chuàng)作者對傳記電影中人物原型的建構，難免會與歷史上的人物原型有所出入，因為難免會受創(chuàng)作者主觀的影響，他們怎樣理解和認識這個人物，一般便會呈現(xiàn)出怎樣的影像。人物原型經(jīng)由創(chuàng)作者加工，影片中的形象便在虛實之間游移，這也是傳記片關于真實與想象的博弈。受制于諸多因素，傳記人物于影像中產(chǎn)生了新的特質，電影《梅艷芳》便是江志強對故人梅艷芳的一次尋喚。

2.1 叛逆與唏噓

電影的時長有限，要講好梅艷芳的人生故事，就不能浪費任何一個鏡頭。梅艷芳的人生經(jīng)歷太過豐富，如何取舍便成為一個難題。導演梁樂民側重于展現(xiàn)梅艷芳的事業(yè)生涯和情感生活，對于梅艷芳的原生家庭并沒有過多提及，親情部分完全由姐姐梅愛芳承擔，觀眾只能通過只言片語了解梅艷芳的父母。梅艷芳在影片中有一句話“我從小到大都沒見過我爸爸”，這不免令觀眾惆悵。影片中華星唱片總經(jīng)理蘇先生曾對梅艷芳說：“唱歌最重要的是感覺——特別是慢歌，不是要唱出你有多傷心，而是唱出唏噓。唱快歌不是唱出興奮，應該是唱出反叛。”就這樣，“叛逆”與“唏噓”便成了梅艷芳一生的標簽。影片中的梅艷芳不顧外界聲音與日本歌星近藤真彥戀愛，敢愛敢恨的梅艷芳著實是那個年代濃烈的色彩。觀眾看到的梅艷芳充滿熱血、正義勇敢、胸懷坦蕩，這正是影片想要傳達的精神。喜愛梅艷芳的觀眾一定知道外界對其最多的評價就是有情有義，這也是那個年代香港推崇的主流文化，梅艷芳提攜后輩、仗義相助的故事不勝枚舉，梅艷芳能成為“香港女兒”，她的人格魅力必然不容小覷。

影片前半部分著重于展現(xiàn)梅艷芳的“叛逆”，后半部分則盡力讓觀眾體味“唏噓”。這種“唏噓”，不僅在于梅艷芳個體本身，還在于那個時代的香港，影片由淺入深、層層遞進，在“叛逆”與“唏噓”不斷交織的狀態(tài)下，人們能看到的不僅是梅艷芳的風骨，還有那個時代傳遞出的奮斗精神與傳統(tǒng)文化[5]。影片的最后，梅艷芳登臺演唱，動人的歌聲由梅艷芳本人、扮演者王丹妮和另一位專業(yè)歌手共同唱出，再加上告別演唱會與眾不同的意義，影片幾乎將情緒渲染到了極致。當影片中梅艷芳出席老友張國榮的葬禮時，她悲痛傷情之狀感染了許多觀眾，影片的“唏噓”感也得到了充分體現(xiàn)。天妒英才，梅艷芳于同年去世，時隔多年，這種傷情依舊無法讓人平靜。或許是因為創(chuàng)作團隊不忍，他們并沒有將梅艷芳的悲慘遭遇完全展現(xiàn)，影片只是將她短暫又燦爛的一生呈現(xiàn)給了觀眾，淡化了她的痛苦和遺憾，這也許是影片的悲憫所在。

2.2 情懷與追憶

影片最后的鏡頭是梅艷芳的個人銅像緩緩升起，配合字幕“梅艷芳，香港的女兒”，頗有總結升華的味道。這是江志強為了緬懷梅艷芳所創(chuàng)作的傳記影片，也是他的執(zhí)念。雖然按照時間順序還原梅艷芳的一生并不難，但是如何保留美好和感動便成了江志強所要面臨的挑戰(zhàn)。從電影本身來看，編年史意味較重，梅艷芳的重要人生結點都在電影中得到展現(xiàn)，這種過于規(guī)整的敘事結構也引發(fā)了許多質疑之聲，如電影太想周全反而可能失去靈魂，沒有重心，梅艷芳很多細微的情感與飽滿的情緒都未能得到淋漓盡致的展現(xiàn)，甚至被反復跳轉的時間線一筆帶過。但即使電影不完美，許多觀眾依舊觸動頗深，因為梅艷芳內心的孤獨、寂寞與缺憾，并沒有讓她喪失樂天的精神和奮進的魄力[6]。

影片的整體基調不在于多么精準地還原一個百分百相似的梅艷芳，更多是未亡人對逝者的緬懷與追憶。江志強想借助這部電影去追憶那個硬朗、堅韌、溫柔、大氣的朋友，讓更多還沒來得及認識她的年輕朋友有機會看看她的曾經(jīng)，也讓所有想念梅艷芳的粉絲朋友從她身上看到光芒與力量。如果說影片是以“愛”為核心主題，那么可以說該影片講述了梅艷芳從尋找愛、追求愛、給予愛到傳遞愛的故事。男主角雖然明面上是梅艷芳的生前摯友劉培基，但通過更深層次的解讀可以發(fā)現(xiàn)，真正的男主角其實是香港。梅艷芳跌跌撞撞的一生比電影還要戲劇化，但創(chuàng)作團隊嘗試用一種極其溫和的目光去回望她的過往，他們想讓觀眾記住“香港的女兒”梅艷芳，不忘她轉身離開的背影。這里更多的是一種藝術的美化，創(chuàng)作者想讓梅艷芳的一生多點兒美好，當人們談及梅艷芳的一生時，能夠想到更多的是積極向上的一面，而不是消沉與嘆息[7]。

3 結語

傳記片對人物原型的解構和重構，本質上來說是對人物原型的再次回憶、塑造和對話。傳記電影《梅艷芳》便是對那個年代“香港的女兒”梅艷芳的重寫，這讓一些不熟知梅艷芳的觀眾可以透過影像重新認識梅艷芳并理解她的世界?？傮w而言，這部電影就像以老朋友的口吻去訴說那個年代梅艷芳的風采，講述她對演藝事業(yè)的執(zhí)著、對粉絲朋友的真誠、對情感的堅定、對社會的大愛，以及她潛藏在內心深處的敏感與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