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士張伯苓：中國新教育啟蒙者

吳雙江

從1904年張伯苓與嚴修創(chuàng)立南開學校，倡導新學，到1919年兩人創(chuàng)辦私立南開大學，再到1947年牛津大學宣布承認南開學歷，南開的故事是20世紀上半葉中國高等教育的縮影——飽經(jīng)戰(zhàn)亂仍努力擁抱文明，委身政治仍努力維持獨立。這也成為張伯苓一生艱難辦學的人生寫照。

國幟三易，棄戎從教

1894年，中日甲午戰(zhàn)爭爆發(fā)。1895年北洋水師一敗涂地，全軍覆沒。1898年，中國威海衛(wèi)軍港上空，日本太陽旗降落，中國黃龍旗升起，接著，黃龍旗降落，英國米字旗升起。

一名22歲的水兵目睹這場接收和轉(zhuǎn)讓儀式后喟嘆道：“我在那里目睹兩日之間三次易幟，當時說不出的悲憤交集，乃深深覺得，我國欲在現(xiàn)代世界求生存，全靠新式教育，創(chuàng)造一代新人。我乃決計獻身于教育救國事業(yè)?！?/p>

這名水兵就是張伯苓。他看到“國幟三易”的丑劇上演，這極大地刺激了張伯苓，他憤然從軍隊辭職，決心棄戎從教。

構(gòu)建南開教育體系

張伯苓辭職回到天津后，在紳士嚴修的家館教書。

1903年和1904年，張伯苓兩次東渡日本，考察明治維新后的日本教育，其辦學規(guī)模和教育方法使張伯苓震撼，“知彼邦富強，實出于教育之振興，益信欲救中國，須從教育著手”。1904年10月，在嚴修的支持下，私立中學堂成立，張伯苓任學堂監(jiān)督（校長）。1907年，校名改為南開中學堂。

1917年，嚴修與張伯苓先后抵達美國考察大學建設(shè)，學習如何組織和建立私立大學。當時，張伯苓特地進入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師范學院研修教育——要辦好學，自己要先學好。

那一年，張伯苓已經(jīng)41歲。

在一年多的學習時間里，張伯苓刻苦認真，不斷比較美國和日本的教育制度，再結(jié)合自己的實踐和想法，逐漸創(chuàng)立了一套適合中國的教育理論。

1918年，張伯苓學成回國，開始著手創(chuàng)辦中國人自己的大學。他和嚴修等人開始四處募捐，因為辦私立大學最缺的就是資金。

為了籌錢，張伯苓四處低頭求人，但他認為這不丟人：“我不是乞丐，乃為興學而做，并不覺難堪。”在各界人士的鼎力相助下，1919年9月25日，南開大學正式宣告成立。

在南開中學和南開大學先后創(chuàng)辦成功的激勵下，1923年，張伯苓在嚴修的支持下創(chuàng)立南開女子中學;1928年，南開小學正式成立;1932年，張伯苓又支持創(chuàng)立了南開經(jīng)濟研究所和應(yīng)用化學研究所，從而構(gòu)建了一個完整的南開教育體系。

中國私立大學拓荒者

與公立學校不同，私立學校的校長除了要管理好學校，還必須設(shè)法解決辦學經(jīng)費的問題。南開的經(jīng)費，主要靠募捐而來。而募捐，并不是人人肯干或者干得了的，除了要放得下身段，還要講究方式方法。當然，僅靠募捐——如同輸血，是不夠的，還需增強學校自身的造血能力。經(jīng)歷了兩次遠赴歐美的考察，張伯苓得出一個結(jié)論：“學校如大工廠，學生如工廠之出品?！币虼?，不僅要“視社會之需要而定教育之方針”，還可以在學校里開辦工廠，既滿足學生工讀的需要，也為學校創(chuàng)收。比如應(yīng)用化學研究所下設(shè)的化工廠，其開發(fā)的金屬磨光皂、油墨等輕工業(yè)產(chǎn)品，暢銷華北乃至全國市場，不僅擴大了社會影響，也取得了相應(yīng)的經(jīng)濟效益。

一所學校的優(yōu)劣，一個重要的衡量標準就是師資力量。當時的南開大學因為是私立大學，缺乏資金，教師的薪金其實低于其他大學的教師薪金，但很多著名的學者和教授還是愿意到南開大學任教，一是因為南開大學從不拖欠工資，二是因為南開大學的學術(shù)氛圍很好，大家都專心教學和學習。還有很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張伯苓的人格魅力：在張伯苓擔任校長期間，南開大學的財務(wù)狀況全部公開，放在校圖書館供人隨便查閱;他本人長期只領(lǐng)120元月薪，只相當于當時其他大學校長的1/3，而學校的不少教授月薪達300元;他的公務(wù)車是一輛人力車，全校老師都可以使用;他出差隨身帶殺蟲藥，因為他住的都是最便宜的旅館，衛(wèi)生狀況極差……在這樣的情況下，南開大學的實力和聲望迅速提高。當時的社會各界名流，從梁啟超到黃興，從張學良到陳寅恪，從葉圣陶到陶行知，他們都把自己的子女或親戚的孩子送到南開系列學校去讀書，因為他們信任南開的師資，更信任張伯苓的教育理念。

1947年，英國牛津大學宣布承認南開大學學歷，而在當時的中國，連同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在內(nèi)，一共只有7所學校獲得了牛津大學的承認。

培育“允公允能”的人才

面對內(nèi)憂外患的現(xiàn)實，晚清一代的教育家個個胸懷教育救國的理想，張伯苓心中的救國夢尤為強烈，他一直沖在愛國救亡運動的前線?！皭蹏背蔀樗逃k學的首要宗旨，他說：“南開學校系因國難而產(chǎn)生，故其辦學旨在痛矯時弊，育才救國?！彼銊顚W生“公德心之大者為愛國家，為愛世界”，要求“諸生功課已畢業(yè)，此后應(yīng)思如何為國為公，方不愧為南開學生”。

事實上，張伯苓非常注重“寓教于樂”，最反感的就是“死讀書”。在南開，戲劇和音樂等科目都是非常受校方重視的，而其中最受重視的，是體育。

1937年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后，日軍在天津的重點轟炸目標就是南開中學和南開大學，張伯苓30多年的心血毀于一旦。但是他毫不氣餒，公開演講說：“被毀者為南開之物質(zhì)，南開之精神，將因此挫折，而愈益奮勵。”

多少年后，開拓了現(xiàn)代私立教育成功之路的張伯苓回顧道：“40多年以來，我好像一塊石頭，在崎嶇不平的路上向前滾，不敢作片刻停留。南開在最困難的時候，八里臺籠罩在愁云慘霧之中，好像每棵小樹都在向我哭，我咬緊牙關(guān)未敢稍停一步。一塊石頭只需不斷地滾，至少沾不上苔霉，我深信石頭會愈滾愈圓，路也會愈走愈寬的?！边@話里，不乏辛酸，但更透著自信與自豪。

張伯苓在國家命運跌宕起伏的年代，堅守文化和教育，傳承民族文脈精神，猶如一座燈塔，照亮硝煙彌漫的山河，也穿透悠悠崢嶸的歲月，為今日中國文化和教育立鏡，為后輩成長樹碑。

（摘自《文史博覽·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