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保護視野下的《凌煙閣功臣圖》版本及價值初探

楊光輝

(復(fù)旦大學(xué) 圖書館，上海 200000)

漢宣帝“思股肱之美，乃圖畫其人于麒麟閣”，開中國歷史“圖畫功臣”之先河(1)《漢書》卷五十四《蘇武傳》:“(宣帝甘露三年，公元前51)上思股肱之美，乃圖畫其人于麒麟閣，法其形貌，署其官爵姓名。……皆有功德，知名當(dāng)世，是以表而揚之……。凡十一人，皆有傳?！?張晏注：“武帝獲麒麟時作此閣，圖畫其象于閣，遂以為名?！?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2469-70頁。。南北朝大詩人庾信云“天子畫凌煙之閣，言念歸臣；出平樂之宮,實思賢傅?！?2)(北周)庾信：《周柱國大將軍紇于弘神道碑》，見明屠隆評《庾子山集》卷十四，明萬歷間屠隆刻本?！傲锜熼w”成為帝王表彰功臣之所。唐代繼承圖畫功臣之傳統(tǒng)(3)公元639年裴孝源《貞觀公私畫史》序云：“其于忠臣孝子、賢愚美惡，莫不圖之屋壁，以訓(xùn)將來?；蛳牍α矣谇?，聆英威于百代，乃心存懿跡，墨匠儀形?！币?清)董誥等編《全唐文》第159卷，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1629頁，唐太宗貞觀十七年(643)，為紀念開國功臣，穩(wěn)固王朝統(tǒng)治基礎(chǔ)，命當(dāng)時書畫國手閻立本畫二十四真人大小勛臣于凌煙閣，由褚遂良題字，太宗詔曰：

自古皇王，褒崇勛德，既勒銘于鐘鼎，又圖形于丹青。是以甘露良佐，麟閣著其美；建武功臣，云臺紀其跡。司徒、趙國公無忌，……故徐州都督、胡壯公秦叔寶等，或材推棟梁，謀猷經(jīng)遠，綢繆帷帳，經(jīng)綸霸圖；或?qū)W綜經(jīng)籍，德范光茂，隱犯同致，忠讜日聞；或竭力義旗，委質(zhì)藩邸，一心表節(jié)，百戰(zhàn)標奇；或受脤廟堂，辟土方面，重氛載廓，王略遐宣。并契闊屯夷，劬勞師旅。贊景業(yè)于草昧，翼淳化于隆平。茂績殊勛，冠冕列辟；昌言直道，牢籠搢紳。宜酌故實，弘茲令典，可并圖畫于凌煙閣。庶念功之懷，無謝于前載；旌賢之義，永貽于后昆。(4)《舊唐書》卷六十五《長孫無忌傳》，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2452-53頁。(唐)劉肅《大唐新語》卷十一《褒錫》第二十四：“貞觀十七年，太宗圖畫太原倡義及秦府功臣趙公長孫無忌、河間王孝恭、蔡公杜如晦、鄭公魏徵、梁公房玄齡、申公高士廉、鄂公尉遲敬德、鄖公張亮、陳公侯君集、盧公程知節(jié)、永興公虞世南、渝公劉政會、莒公唐儉、英公李勣、胡公秦叔寶等二十四人于凌煙閣。太宗親為之贊，褚遂良題閣，閻立本畫。及侯君集謀反伏誅，太宗與之訣，流涕謂之曰：‘吾為卿不復(fù)上凌煙閣矣!’”(許德楠、李鼎霞點校，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163頁)(唐)錢起《圖畫功臣賦》稱“寶玉不足以勸賞，故茅土是封；鐘鼎不足以昭宣，故圖贊是緝”。(《全唐文》卷379，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3852頁)

天下能人志士，莫不以能進凌煙閣為榮耀?！霸娛贰倍鸥Α兜で嘁洸馨詫④姟吩疲骸暗で嗖恢蠈⒅粒毁F于我如浮云。……凌煙功臣少顏色，將軍下筆開生面。良相頭上進賢冠，猛將腰間大羽箭。褒公鄂公毛發(fā)動，英姿颯爽來酣戰(zhàn)。先帝御馬五花驄，畫工如山貌不同。”唐代詩人李賀《南園十三首》亦稱：“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guān)山五十州。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5)吳企明箋注：《李長吉歌詩編年箋注》卷四《南園》十三首之五，中華書局，2012年版，第512頁?？上В锜熼w毀于戰(zhàn)亂，《凌煙閣功臣圖》亦稀見流傳，宋代僅留存石刻四幅，20世紀60年代，金維諾《“步輦圖”與“凌煙閣功臣圖”》曾專門予以論述(6)金維諾：《“步輦圖”與“凌煙閣功臣圖”》，《文物》，1962年第10期。。

晚明以后，版畫成為相對獨立之藝術(shù)，出現(xiàn)具獨立藝術(shù)形式的人物版畫，明末陳洪綬的《水滸葉子》堪稱代表。清初劉源受陳氏水滸人物畫法影響，重繪《凌煙閣功臣圖》(7)亦有人說《凌煙閣功臣圖》系朱賓占畫，被劉源竊取。(清)張庚《國朝畫征錄》卷中:“朱賓占字仲立，嘉興人，客游江南，三十載不歸。性恬淡，與物無忤，畫工人物，嘗畫《凌煙閣功臣圖》，蕪關(guān)榷使劉伴阮見之，遂攘其名以付雕。”清乾隆四年(1739)刻本。乾隆時期周春(見浙江圖書館藏本跋)、蔣士銓等亦認為系朱賓占所畫。蔣士銓《前明越州先賢三不朽圖像序》稱：“張?zhí)这州嬊懊髟街邢荣t畫像，題曰三不朽圖，鏤板藏朱文懿公家。吾友秉直朱君為公嫡裔，特重此編，于乾隆戊子(1768)裝印多本，載屬予序。嘗考古人中，自陸探微愛畫古圣賢像，李公麟畫孔門弟子，頗有關(guān)于世教。他如張僧繇、吳道子、閻立本、顧德謙、蘇漢臣、丁原躬、陳洪綬、楊芝等，刻畫簪纓，摹寫神佛，大都為供玩之資，且多弗傳于世。至朱賓占《凌閣功臣圖》及金古良《無雙譜》，其間所取，品類純雜，亦無益于后生取法。夫士君子讀書論世，左圖右史，考獻征文，未能偏廢。凡誦著作而仰德業(yè)者，瞻矚蒼茫，以不見古人為恨?！币姟吨已盘梦募肪矶缎颉罚吨已盘眉９{》，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1034頁。，并由蘇州雕版能手朱圭刻木印行，與山陰(紹興)金古良刻的《無雙譜》，堪稱康熙版畫雙璧。

前人對《凌煙閣功臣圖》的研究，主要涉及歷史人物傳記、版畫刊刻藝術(shù)等方面，前者代表性成果有卞孝萱《“玄武門之變”與〈凌煙閣功臣二十四人圖〉》及胡真《凌煙閣功臣圖》(8)《“玄武門之變”與〈凌煙閣功臣二十四人圖〉》，《江蘇行政學(xué)院學(xué)報》，2001年第2期；胡真撰文：《凌煙閣功臣圖》，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版畫刊刻藝術(shù)研究有鄭振鐸《中國古代木刻版畫史略》、蔡昌林《凌煙閣功臣圖的考證與復(fù)原》等(9)《中國古代木刻版畫史略》，上海書店出版社，2006年版，第169、186頁(注12)；《凌煙閣功臣圖的考證與復(fù)原》，見《陜西歷史博物館館刊》第16輯。。關(guān)于“凌煙閣功臣圖”文獻版本研究，主要有顧廷龍、杜正干、陳紅彥、翁連溪、劉禹等人(10)杜正干：《涉園石印本〈凌煙閣功臣圖〉考述》，《圖書與情報》，2004年第四期；《中國古籍善本書目》史部傳記類04562、04563、04564條，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420頁;參見《顧廷龍文集》，上?？茖W(xué)技術(shù)文獻出版社，2002年版，第56頁；陳紅彥主編：《善本古籍掌故》，上海遠東出版社，2017版，第279-281頁。翁連溪、劉禹：《〈凌煙閣功臣圖〉內(nèi)容提要》，見《歐洲馮氏中國古代版畫叢刊》，文物出版社2020年版，出版前言。，都是對單一版本進行論述。本文從古籍保護視野出發(fā)，探討存世《凌煙閣功臣圖》之版本、流傳及其收藏，揭示其在“詩文書畫印”及文獻保護和文化交流諸方面之獨特價值。

一

自2007年啟動中華古籍保護計劃以來，2009年，文物出版社線裝影印國家圖書館鄭振鐸藏《凌煙閣圖》；2010年，復(fù)旦大學(xué)圖書館委托杭州華寶齋線裝影印劉承幹藏《凌煙閣功臣圖》(11)此本海外圖書館流傳最廣，可參看OCLC編目數(shù)據(jù)。；2011年，《中華再造善本》線裝影印國家圖書館王孝慈藏《凌煙閣圖》；2020年，文物出版社根據(jù)馮德堡歐洲木板基金會藏本及《喜詠軒叢書》底本影印《凌煙閣功臣圖》(經(jīng)折裝)。本文根據(jù)《中國古籍善本書目》、《中國古籍總目》、古籍普查目錄和CALIS聯(lián)合目錄(學(xué)苑汲古)、古籍拍賣網(wǎng)、日本漢籍目錄、美國OCLC聯(lián)合目錄等著錄情況，梳理國內(nèi)外流傳的線裝本《凌煙閣功臣圖》(普通平裝、精裝本等不列入(12)有臺北廣文書局，1982年版、四川美術(shù)出版社，1986年版、上海書畫出版社，1987年版、河北美術(shù)出版社，1996年版，浙江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5等眾多版本。)，綜合版本情況，排列如下：

(1)清康熙七年(1668)柱笏堂刻本及覆刻本

(2)清光緒九年(1883)徐元悔臨摹本

(3)清光緒十年(1884)上海同文書局石印本

(4)民國間陶湘《喜詠軒叢書》本

(5)1961年、1962年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中國古代版畫叢刊》據(jù)國圖鄭振鐸藏本影印本

(6)2009年文物出版社據(jù)國圖鄭振鐸藏本影印本

(7)2010年杭州華寶齋據(jù)復(fù)旦大學(xué)圖書館劉承幹藏本影印本

(8)2011年《中華再造善本》據(jù)國家圖書館王孝慈藏本影印本

(9)2019年學(xué)苑出版社據(jù)歐洲馮德堡木板基金會藏本影印本

(10)2020年文物出版社《歐洲馮氏中國古代版畫叢刊》據(jù)歐洲馮德堡木板基金會藏本影印本

劉源字伴阮，河南開封人，生卒年不詳。籍鑲紅旗漢軍旗，康熙(1662-1722)時召入內(nèi)廷，官至工部侍郎。畫工山水、人物、寫意花鳥，書工行、篆，尤善龍水。繪《凌煙閣功臣像》行世，其康熙七年(1668)正月望日《自序》云：

幼孤食貧，出就鄉(xiāng)塾，弦誦之功，未克深研，而癖好古人圖畫，苦心摹索，能知其所以然者。稍長，喜以尺幅自娛?！粘梢粓D，圖必盡意。既而浪游海內(nèi)，灑掃王公大人之門，縱覽山川，幾經(jīng)領(lǐng)略，覺尺幅所見，微有異同，則又反而求之先民遺翰，與夫時賢雋筆，坐臥其間，益知茲事之難，似有天焉，而不可強也。壬寅(1662)秋，萍泊姑蘇，侍立壽民佟夫子門墻，一住六載，客窗燈火中，偶覽陳章侯所畫《水滸三十六人》，見其古法謹嚴，姿神奇秀，輒深向往。獨惜陳公精華妙筆，不以表著忠良，而顧有取于綠林之豪客，則何為者也？不揣效顰，別為《凌煙閣功臣》一冊，而以大士之慈悲、帝君之忠烈，冠于簡端，聊以紀風(fēng)云之盛，立仁義之極。詩則集之工部，字則仿之諸家，未敢以己臆云爾。夫以陳公之筆墨，固非小子源之所能幾其萬一，然而退“水滸”而進“凌煙”，更由凌煙而進之賢圣、進之菩薩，觀是圖者，置身將相之林，印證菩提之境，余小子實有深志焉。以質(zhì)當(dāng)世之大人先生，其無曰劉源猶有尺幅之見者存也。

朱圭附刻小記云：“圭世儒業(yè)，家貧未就，苦心剞劂，將托于當(dāng)代之善書畫者，以售其末技。戊申秋伴翁劉先生以《凌煙閣圖》授梓，圭竊幸得附先生之后，庶幾驥尾青云，榮施簡末，以正當(dāng)世，知者其毋哂焉?！眲⒗L朱刻成為美術(shù)史、版刻史佳話。同時代昆山人徐元文作序云：

考唐太宗命閻立本繪天策府十八學(xué)士，又繪二十四功臣于凌煙閣。按，瀛洲圖尚傳于世，而凌煙人物不復(fù)可考。今劉子伴阮，備核唐書，因其功業(yè)行事，以想見其面目而圖之，狀貌如活，謦咳可聞。不獨畫品入神，而考事之博，取義之重，遠出古今畫家萬萬矣。

其他題跋者亦對劉源《凌煙閣圖》贊譽有加，大都有感而發(fā)?，F(xiàn)根據(jù)各家著錄，對具有特色的藏本進行版本考述。

(一)清康熙七年(1668)柱笏堂刻本及覆刻本

根據(jù)《中國古籍善本書目》史部傳記類著錄，《凌煙閣功臣圖》有清康熙七年(1668)柱笏堂刻本，收藏單位有：國家圖書館圖、南京圖書館、北京大學(xué)、復(fù)旦大學(xué)、山東省博物館、上海圖書館(顧廷龍跋)、杭州文管會(張宗祥跋)等，到《中國古籍總目》，除史部傳記類依舊著錄，并且加上陶湘編民國十九年(1930)《喜詠軒叢書》(凌煙閣功臣圖像)本(見581頁，編號：史20907023)，子部書畫類亦有著錄(見1385頁，編號：子30916327)。中華古籍保護計劃啟動古籍普查以來，《全國古籍普查登記基本數(shù)據(jù)庫》《中文古籍聯(lián)合目錄及循證平臺》增加浙江圖書館、天一閣博物館(僅存序跋)藏清康熙刻本，清光緒九年(1883)徐元悔臨摹本(湖南省圖書館藏)及清光緒十年(1884)上海同文書局石印本(南京大學(xué)圖書館、香港大學(xué)圖書館、江西師范大學(xué)圖書館、天津市委黨校圖書館、浙江圖書館、紹興圖書館、河南省圖書館、安徽省圖書館等藏)。

號稱康熙柱笏堂刻本《凌煙閣功臣圖》國內(nèi)有九家收藏單位，國外三家單位收藏，列表如下：

收藏單位書 名藏 家備 注1復(fù)旦大學(xué)圖書館凌煙閣功臣圖一卷附錄一卷湖州劉承幹序跋齊全2國家圖書館凌煙閣圖一卷太原王孝慈、長樂鄭振鐸王孝慈藏2部、鄭振鐸藏1部3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凌煙圖一卷兩摺冊、另有1殘本4南京圖書館凌煙閣功臣圖不分卷剡溪吳鐵聲序跋同復(fù)旦藏本,人物圖像沒有印章5浙江圖書館凌煙閣功臣圖一卷周春有周春跋,存自序,其他序跋缺。6上海圖書館凌煙閣功臣圖一卷顧廷龍跋。缺蕭瑀、殷志玄及關(guān)公圖1,大士圖3。7山東博物館凌煙閣功臣圖一卷王鷺田補繪,老西跋,僅存圖,無序跋。8天一閣博物館凌煙閣圖一卷虞淵、朱杲、朱鼎煦等僅存序跋,無圖9杭州文管會凌煙閣功臣圖像一卷張宗祥跋。因機構(gòu)合并,文管會的收藏歸杭州博物館,日前未能查到。10馮德堡歐洲木板基金會凌煙閣功臣圖一卷此本系中國嘉德2007年秋季拍賣會1634號拍品①。另一部殘本,為《喜詠軒叢書》底本,2020年文物出版社《歐洲馮氏中國古代版畫叢刊》聯(lián)合影印。11美國馬里蘭州沃爾特斯美術(shù)館凌煙閣功臣圖該館亞洲部回復(fù)未見館藏12日本國立公文書館凌煙閣功臣圖康熙七年(1668)序刻本。另有靜嘉堂文庫藏清刻本。

上述《凌煙閣功臣圖》至少有六種以上不同版本，各家都著錄為康熙七年(1668)朱圭柱笏堂刻本，實際相差較大，故以“甲乙丙丁”加以區(qū)分：

1.復(fù)旦大學(xué)圖書館嘉業(yè)堂藏本(甲)

此本二冊，第一冊內(nèi)封題：劉源敬繪凌煙閣，附大士三頁、關(guān)帝三頁，吳門柱笏堂授梓；接著是劉源自序、朱圭刻“牌記”，二十四功臣目錄，正文圖三十幅：包括二十四功臣加大士三頁、關(guān)帝三頁。第二冊：吳偉業(yè)《題劉子伴阮凌煙閣圖》、王時敏《 [序]》、徐元文《序》、宋實穎《凌煙閣功臣畫像記》、蕭震《序》、尤侗《題辭》、沈白《題辭》、袁鈁《序》、佟彭年《序》。可見，《凌煙閣功臣圖》稱呼另有吳偉業(yè)的《凌煙閣圖》、宋實穎的《凌煙閣功臣畫像》等。藏書印有“劉承幹字貞一號翰怡”“吳興劉氏嘉業(yè)堂藏書印”等。

圖1 復(fù)旦大學(xué)圖書館嘉業(yè)堂藏本

序文與復(fù)旦相同的有南京圖書館藏本(據(jù)該館韓超先生告知)、 天一閣博物館(該館李開升博士告知)，惟序文次序與復(fù)旦略不同，兩家吳偉業(yè)與王時敏序剛好對調(diào)。

此本與國圖藏鄭振鐸本(簡稱鄭振鐸本)、上海圖書館藏顧廷龍跋本(簡稱上圖本)、馮德堡藏本各有不同，“吳門柱笏堂授梓”字體差異較大。鄭振鐸本“梓”字木牌旁有斜鉤，它本俱無；上海圖書館“授”字右下作“友”，其他各本皆“又”；馮德堡本“梓”子木牌旁稍有鉤筆意；復(fù)旦藏本與南圖藏本、王孝慈本的“吳”字筆畫不同。再造善本與馮德堡本同版，與其他五種皆有不同。

圖2 吳門柱笏堂授梓

復(fù)旦藏本《凌煙閣功臣圖》第十四幅人物是“柴紹”，介紹文字提到“宋老生”，國家圖書館王孝慈題跋本、南京圖書館本、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本(題作“凌煙圖”)、山東博物館本(有補繪)相同。國圖藏另外二部：再造善本底本和鄭振鐸藏本，都作“朱老生”，馮德堡藏歐洲木板基金會本、浙江圖書館、上海圖書館本同，屬于翻刻錯誤。

圖3 柴紹—宋老生

圖4 柴紹—朱老生

2.國家圖書館藏《凌煙閣圖》

國家圖書館有王孝慈(13)王孝慈(1883-1936)，原名立承，字孝慈，別署鳴晦廬主人。監(jiān)生，河北通縣(今北京通州)潞河人。致力古籍版畫收藏，家藏版畫最多，精品尤夥。王氏愛書如命，在藏書陷入被人劫奪的險境時，競至精神失常。魯迅曾感嘆：“王君生病，不惟可憐，且也可惜，好像老實人是容易發(fā)瘋的?！?1934年11月8日致鄭振鐸信)。參見余時《“老實人”王孝慈》，載《魯迅研究月刊》，1990年第1期，第77-78頁；勵雙杰《鳴晦廬主人王孝慈家世考》，載莊立臻主編《天一閣文叢》第11輯，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179-84頁；楊健編著《民國藏書家手札圖鑒》,大象出版社2019版,第186頁。原藏兩部，索書號：A03858/A03859。

(1)A03858(乙)是《中華再造善本》底本，內(nèi)封題：劉源敬繪凌煙閣，附大士三頁、關(guān)帝三頁，吳門柱笏堂授梓；有康熙七年( 1668)佟彭年、康熙八年(1669)蕭震、沈白、袁鈁等序或題詞，劉源自序、朱圭刻“牌記”、二十四功臣目錄，正文圖三十幅：包括二十四功臣加大士三頁、關(guān)帝三頁。

此本藏印有“鄰園藏書、鄰園鑒賞圖書、太原王氏、立承、鳴晦廬珍藏金石書畫記、鳴晦秘寶、寸心言不盡、用拙存吾道、留余堂書畫印、留余堂圖書記、真賞、張弴、弴印、聽佩、夢墨、萸片云際、精至此平、國立北平圖書館藏”諸印。

圖5 再造善本藏印選

(2)A03859(丙)是王孝慈藏另一部。

此本比A03858多康熙九年(1670)尤侗“題辭”，書末有陳止抄錄清吳偉業(yè)《題劉伴阮凌煙閣圖》詩，落款云“宣統(tǒng)二年(1909)七月二十二日，書梅村此詩于皮庫營小樓北窗下?！毕掠小瓣愔埂庇?14)陳止(1868-1925)，一名霞章，字孝起，別號大鐙。江蘇儀征人，清光緒甲午(1894)舉人。冶春后社詩人、外國文學(xué)翻譯家、古代木刻版畫文獻收藏家。與吉柱岑、吳恩堂并稱揚州三狂士，桀驁不馴，才氣縱橫。屢試不第，久居京師。與陳家麟合作翻譯大量外國名著。晚年頓悟禪機，一心向佛。著有《戊丁詩存戊戌詩存》兩卷。參見曹永森主編《古今揚州楹聯(lián)選注》,蘇州大學(xué)出版社,2004年版,第618頁；鄧百意《王鐘麒年譜》，河南文藝出版社，2016年版，第46頁；羅加嶺《揚州近代著名翻譯家陳霞章》，《揚州晚報》，2010年12月11日第B03版。。后附王孝慈跋云：“予求此書已歷十年，迄未一見。今承孝起先生(即陳止)假觀，瞻對之余，愛不忍釋，真一日摩挲千百回矣。己未(1919)四月潞河王立承謹識?！?/p>

此本有“孝慈”“鳴晦廬珍藏金石書畫記”“精至此平”“國立北平圖書館藏”諸印。

圖6 尤侗《題辭》

圖7 王孝慈題跋 陳止抄錄吳偉業(yè)《題劉伴阮凌煙閣圖》

索書號16749(丁)是鄭振鐸藏本。

此本1960年代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線裝影印，收入《中國古代版畫叢刊》。2009年文物出版社再次影印。此本與上述三部差異較大，“梓”特別明顯，當(dāng)系覆刻本。

圖8 屈突通題辭1國圖鄭振鐸本 2復(fù)旦藏本

目前所見其他版本“屈突通”題詞，皆選自杜甫《入衡州》詩句“氛埃期必埽，蚊蚋焉能當(dāng)”，惟鄭振鐸藏本則引杜甫《北征》詩云：“所用皆鷹騰，破敵如(集本作“過”)箭疾”。

3.浙江圖書館藏本(戊)

浙圖藏本有劉源自序，其他序皆已缺失。另有周春(15)周春(1729-1815)，字芚兮，號松靄，晚號黍谷居士，又號內(nèi)樂村叟，海寧鹽官人。室名著書齋、曇、花館、寶陶齋、夢陶齋、松聲山房。清乾隆十九年(1754)進士，在家候選10余年，潛研經(jīng)史?？套灾鴷?種。后授廣西岑溪知縣。感謝浙圖徐曉軍、陳誼、張群諸位先生的幫助。題記云：“相傳是圖為嘉禾朱賓占所畫，蕪關(guān)榷使中州劉源攘為己有付雕。蓋本陳老遲《水滸畫像》，而參以《程氏墨苑》《方氏墨譜》者，視后來金古良《無雙譜》精細十倍，但詞藻遜之耳。松靄周春題。”對《凌煙閣功臣圖》與陳洪綬《水滸畫像》以及《程氏墨苑》《方氏墨譜》關(guān)系加以揭示。此本有水漬、破損處已修復(fù)。

圖9 周春題記

4.上海圖書館藏顧廷龍題跋本(己)

圖10 秦瓊題辭1 上海圖書館本2 復(fù)旦藏本

上海圖書館藏本柴紹缺，秦瓊題辭后題“劉岑觀/學(xué)”，與各本不同。此本顧廷龍跋云：

此初印《凌煙閣功臣圖》，為大梁劉源繪，吳門朱圭刊，兩氏藝事絕倫，相得益彰。印本流傳不廣，陶氏涉園嘗得一本，倩能手摹寫石印。旋得初印殘葉，復(fù)用珂羅版景印，合裝問世，原刻之可貴為何如哉!劉客佟彭年幕，佟為正藍旗籍舉人，康熙二年任右布政使駐蘇州，足為吾吳文獻之征。是冊為婦兄潘君博山舊藏(16)潘博山(1904-1943)名厚，一名承厚，號博山，蘇州人。吳門望族，家學(xué)淵源，其祖有“竹山堂”藏書4萬卷，弟承弼(景鄭)共同收書、藏書二十余年，藏書增至30萬卷。所藏舉凡明末史料，清人文集，時人稿本，鄉(xiāng)賢文獻，年譜家譜，歷代尺牘，金石碑拓及名人書畫，無不兼收并蓄。，君精鑒別，搜羅文物甚富，志備征考之資，非為玩好可比。歿將十年，令子家多(17)潘家多(1926-2007)，蘇州人，1946年圣約翰大學(xué)畢業(yè)。北京市市政工程設(shè)計研究總院原院副總工程師，教授級高級工程師，技術(shù)顧問委員會委員，九三學(xué)社社員。舉所藏宋元以來名人手札萬余通獻之政府，甚望司其事者善為類次，治理成編，將有裨學(xué)術(shù)甚巨。去年家多檢理得此，留余案頭。今書來即以捐贈我館，其慷慨之懷良可感佩。率書數(shù)語，以昭后來知所珍護，勿以尋常版刻忽視之。一九五二年九月廿三日，廷龍。此冊失大士關(guān)帝及朱圭題識各一幀，目次割裝失序，可以陶本參閱也。又記。(18)此跋收入《顧廷龍文集》，上?？茖W(xué)技術(shù)文獻出版社2002年版，第56頁。感謝上圖陳雷先生提供幫助。

圖11 顧廷龍跋

5.山東博物館藏本(庚)

此本有王鷺田補繪頁，僅存圖，序跋已佚。有老西跋云：“劉伴阮繪凌煙閣二十四功臣像，刻畫精致，惜有缺遺。王鷺田為補足之。筆致秀逸，直欲駕原本而上，當(dāng)付裝池，以永其傳。老西記?！?/p>

王鷺田，即王官澄，字鷺田，清末河北正定人，其父王蔭昌，為武定同知，亦為山水名家。官澄居濟南，工山水，臨摹王原祁，稱能品，又具個人風(fēng)貌(19)《吳趼人與謝子修“泰山圖照”》 (2011-08-16 09:51:10) 周郢讀泰山的博客，http://blog.sina.com.cn/zy4821330。感謝山東大學(xué)杜澤遜先生、山東省圖書館唐桂艷女士的幫助。。

圖12 山東省博物館藏本柴紹題詞，同“宋老生”本

6.歐洲木版基金會本(辛)(20)感謝劉禹先生提供木板基金會《凌煙閣功臣圖》電子版。

此本2007年馮氏從嘉德《古籍善本》拍賣會獲得。學(xué)苑出版社2019年、文物出版社2020年相繼出版線裝本，影印提要寫得較為詳細，見上文。此本與國圖再造善本同版。

圖13-1 2007年秋季嘉德《古籍善本》拍賣圖錄:1634

圖13-2 文物出版社影印馮德堡本(兩本中下部一樣)

另一本殘，為《喜詠軒叢書》之底本，同時印入《歐洲馮氏中國古代版畫叢刊》。其余藏本限于條件，如杭州文管會藏本，因機構(gòu)調(diào)整，接收藏書的為杭州博物館，該館工作人員沒能找到；網(wǎng)絡(luò)上有介紹的美國馬里蘭州沃爾特斯美術(shù)館的藏本，該館館員回復(fù)說找不到(21)感謝美國Walters Museum 亞洲部主任Adriana Proser女士的回復(fù)。；日本國立公文書館藏康熙七年序刻本尚未見，期待以后考實。

(二)清光緒九年(1883)徐元悔臨摹本(湖南省圖書館藏)

圖14-1

圖14-2 徐元悔臨本)

朱圭牌記旁題：“光緒九年(1883)小陽月恭士徐元悔臨?！笨芍敌煸谂R摹本，經(jīng)上海寶山顧炳鑫(22)顧炳鑫(1923-2001)，曾用名顧藝莘，筆名甘草、朽木，齋號蘆頂樓，上海寶山人。1950年在上海聯(lián)連書店任設(shè)計委員會創(chuàng)作員，1956年任上海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連環(huán)畫創(chuàng)作室副主任。1984年任上海大學(xué)美術(shù)學(xué)院中國畫系主任、教授 。中國美術(shù)家協(xié)會理事，中國連環(huán)畫研究會常務(wù)理事。擅長連環(huán)畫、中國畫、木刻、插圖等。作品有連環(huán)畫《渡江偵察記》(獲第一屆全國連環(huán)畫創(chuàng)作評獎繪畫二等獎)，以及木刻插圖《葉》，繪有《金陵十二釵圖》等。出版專著《怎樣畫連環(huán)畫》《阿Q正傳》木刻插圖輯。感謝湖南圖書館劉雪平女士提供書影。收藏，有“寶山顧氏所藏版畫”(白)，“鑫藏”(白)，“炳鑫所藏”(朱),“松泉”(白)諸印。

圖15 徐元悔臨本 藏印)

此本寧陽編《湖南圖書館古籍線裝書目錄》著錄，1冊(索書號391．1/880-2)(23)線裝書局2007年出版，第1374頁。。

(三)清光緒十年(1884)上海同文書局石印本

此本上海同文書局于光緒十年(1884)，據(jù)康熙柱笏堂刻本石印。康熙七年(1669)八月佟彭年序，康熙八年蕭震序,沈白題辭，袁鈁序。康熙七年劉源自敘。此本藏家較多，有南京大學(xué)圖書館、浙江圖書館、紹興市圖書館、安徽省圖書館、河南省圖書館、天津市委黨校等圖書館收藏。

圖16 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本(24)感謝南京大學(xué)圖書館史梅館長提供幫助。

(四)民國間陶湘《喜詠軒叢書》本

此本系陶湘《朱上如木刻四種》之一，印入《喜詠軒叢書》。陶湘跋云：“今春景摸四種畢工，紫陽朱氏藏有《凌煙閣功臣圖像》殘卷七篇。予又得《避暑山莊圖詠》滿文全冊，均為原刊初印，遂照相石印，而以玻璃版印圖，分別增入，存其真，且使今日景摸之術(shù)有進焉。涉園?！庇痔铺m序云：

朱上如木刻四種曰《凌煙閣功臣圖像》(劉源繪)，曰《無雙譜》(金史繪)，曰《耕織圖詩》(焦秉貞繪)，曰《避暑山莊圖詠》(沈喻繪)，上如雕鏤精絕，三百年來無出其右，惜流傳于世僅止此也?！读锜熼w》未見再板，《無雙譜》有奇賞軒翻本，《耕織圖》《避暑山莊圖》并為乾隆年間重雕，世間雖有流行，求其原版初印，至不易得。光緒初年，同文書局曾以西法照相縮印，形跡雖存，神韻胥失。武進陶涉園語蘭曰：“雕刻之術(shù)，治金石易于見長，鋟木則反是。予所見，惟上如之藝為能達作者之神旨，筆筆生動，而銀鉤鐵畫，又能大雅不群，實非常人可及。間嘗謀以玻璃版?zhèn)髌湔?，苦于原本初印不可得，乃授能手影鉤摹寫，徑行上版，迥異尋常石印，庶幾悅目賞心。然或者猶以非真為憾。予竊有感焉，夫一藝之精者，往往有突出古人之右而使后世好之者力學(xué)心追，而不能得其仿佛，推原其始，則未有不自摹仿來者，茍無摹仿，藝術(shù)之門將塞矣，豈不傷哉。故予之授人影摹，亦欲使斯藝得一線之傳耳，與留真之意固殊，且使傳斯藝浸廣，又安知不有上如者徒出于其間，此吾之微旨也。若必斤斤于傳其真目，抑亦小矣?！鄙鎴@所云如此，爰以為序。己巳(1929)九月，無錫唐蘭。

序文詳盡說明了陶湘在覆刻、恢復(fù)傳統(tǒng)技藝上的嘗試與努力，將傳統(tǒng)雕刻與照相石印、珂羅版相結(jié)合，達到好的印刷效果。同時明確指出單純石印的局限，“光緒初年，同文書局曾以西法照相縮印，形跡雖存，神韻胥失”。此本杜正干《涉園石印本〈凌煙閣功臣圖〉考述》有專門研究，可參看。

其他：1961年、1962年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出版《中國古代版畫叢刊》，所收《凌煙閣功臣圖》據(jù)國圖鄭振鐸藏本影印。2009年文物出版社再次據(jù)國圖鄭振鐸藏本線裝影印。2010年，杭州富陽華寶齋據(jù)復(fù)旦大學(xué)圖書館劉承幹藏本線裝影印，部分向海外銷售，現(xiàn)北美、日本、港臺地區(qū)等多家圖書館收藏該本(可查OCLC聯(lián)機編目系統(tǒng))。2011年，《中華再造善本》據(jù)國家圖書館王孝慈藏本線裝影印。2019學(xué)苑出版社、2020年文物出版社出版《歐洲馮氏中國古代版畫叢刊》，是根據(jù)歐洲馮德堡木板基金會藏本重印，翁連溪、劉禹主編，中國古版畫研究會叢刊之一。

二

《凌煙閣功臣圖》序跋對于理解劉源繪畫緣起、藝術(shù)特色和當(dāng)時人的評價，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復(fù)旦大學(xué)藏本、南京圖書館、天一閣藏本序跋完整，與國圖鄭振鐸本、國圖再造善本等比較，吳偉業(yè)、王時敏、宋實穎、徐元文、尤侗(國圖王孝慈本收)等五人序未見收錄，列表如下：

序作者復(fù)旦藏本、南圖本、天一閣本國圖藏王孝慈本再造善本、木板基金會本、鄭振鐸藏本備 注吳偉業(yè)有抄補無婁東吳偉業(yè)作序和詩歌王時敏有無無康熙庚戌(9年,1670)晚春婁東八十老人王時敏題于歸邨之西廬①。徐元文有無無徐元文有《含經(jīng)堂集》三十卷別集二卷附錄二卷,清康熙刻本(卷十六原闕)國圖、社科院文研所等藏,此文未收,可補。宋實穎有無無康熙九年(1670)歲次庚戌清和上浣廣平同學(xué)弟宋實穎題于玉山學(xué)堂。蕭 震有有有康熙八年己酉(1669)中秋亦夢居士晉安蕭震識。尤 侗有有無康熙庚戌(九年,1670)首春吳下弟尤侗撰。沈 白有有有云間弟沈白賁園氏題于吳門袁 鈁有有有慈溪同學(xué)弟袁鈁。佟彭年有有有康熙七年(1668)戊申秋八月三韓佟彭年題。劉源自序有有有康熙七年(1668)正月望日中州劉源識

吳偉業(yè)、尤侗、王時敏、宋實穎、徐元文等人序可以補其本人詩文集失收或誤用之不足。其中吳偉業(yè)序云：

“伴阮游于方伯三韓佟公之門，暫留吾吳，恨尙未識面，間取是圖，以想象其為人，意必嵚崎歷落”(25)(唐)房玄齡等撰《晉書》卷七十四《桓彝傳》：“字茂倫，……茂倫嵚崎歷落，固可笑人也?！眳⒁娭腥A書局，1974年版，第1939頁。?！皻v落”，(清)靳榮藩乾隆刻本《吳詩集覽》、民國董康刻本《梅村家藏稿》俱作“磊落”。

另有三處足堪校正別集本：

1、詩歌“長孫燕頷肺腑戚”，“肺腑”，《吳詩集覽》本同，《梅村家藏稿》作“肺附”，誤。

2、“細數(shù)從前翰墨家，海內(nèi)知名交八九。”“細”，《吳詩集覽》作“絕”，誤。《梅村家藏稿》本同序文。

3、“況工絹素追營丘”，“丘”，《吳詩集覽》作“邱”，《梅村家藏稿》“丘”字缺筆，皆為雍正以后諱。

上述例子都說明康熙本《凌煙閣功臣圖》吳偉業(yè)序的文獻價值。

尤侗題辭，末題“康熙庚戌 (九年，1670)首春，吳下弟尤侗撰”，尤侗《西堂雜集二集》(清康熙刻本)卷四收此題辭，題作《題凌煙閣功臣圖》(題下注：后附大士、關(guān)侯二圖)，未標撰寫時間，此序可補不足，亦可做尤侗著作編年之資料。另外兩處可作?？保?/p>

1、“楊子華畫馬，每夕聞長嘶?！薄段魈眉繁尽伴L嘶”作“蹄嚙”。

2、“吾知圖成之日，二十四公必當(dāng)現(xiàn)身紙上，相視而笑，豈非河岳精爽(26)(宋)釋善珍：《祭觀文忠惠趙節(jié)齋》“諒公精爽，河岳流峙。”參見《全宋詩》卷3150，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8年版，第37800頁。，乞靈文人之筆以傳？”《西堂集》本“河岳精爽”作“河英岳秀”，失去原典韻味。

總之，《題凌煙閣功臣圖》序跋文的學(xué)術(shù)與史料價值較高，不能以應(yīng)付之作視之。吳偉業(yè)、王時敏、尤侗、佟彭年等皆當(dāng)時大家，其文值得重視。

三

劉源的《凌煙閣功臣圖》在文化延續(xù)和創(chuàng)新方面皆有獨到之處。一方面，他繼承中國傳統(tǒng)繪畫，即從閻立本到陳洪綬的傳承，如一方諸侯佟彭年序云：“數(shù)年來，見子所為染繪者不一體，體不一致，或萬山迭翠如北苑，或蕭疎平遠如云林，或修翎摩空如道君，或煙云滴翠、蒼虬枯石，如與可、子瞻，大抵縱橫于南北二家，而以神行、以意運。”一代才子吳偉業(yè)《題劉子伴阮畫凌煙閣圖》云：“汴梁劉君伴阮，天才超詣，書畫尤其所長，自鐘、王以下，八分、行草，摹之無不酷似。山水雅擅諸家，又出新意以繪人物，如所作《凌煙功臣圖》，氣象仿佛，衣裝瑰異，雖(閻)立本復(fù)出，無以過焉?！?/p>

國家圖書館的陳紅彥研究館員認為：“劉源的畫風(fēng)與陳洪綬非常接近，用不同的體姿和面目來勾畫人物形象，區(qū)別人物的不同氣質(zhì)和性格，線條嫻熟。圖像多不用背景，著重于人物，一般只寫一人或兩人，作者人物寫生功底之深可見一斑。細細體味所繪各人物，都可從衣外看出何處是肩，何處是肘，何處是腰，何處是膝。雖然每幅都是一個個單獨入像，由于體形、姿態(tài)變化巧妙，令人嘆賞，讀之有味。這較之長期以來不太注重刻畫人物表情和內(nèi)心世界的徽派來說，是一個很大的進步。”(27)陳紅彥：《善本古籍掌故》，上海遠東出版社，2017年版，第280頁。

清周春跋《凌煙閣功臣圖》(浙江圖書館藏)就指出，《凌煙閣功臣圖》“本陳老遲《水滸畫像》，而參以《程氏墨苑》《方氏墨譜》”。的確，《凌煙閣功臣圖》所附“大士圖”突破了傳統(tǒng)中國觀音風(fēng)格，帶上西洋的特征。

圖17 復(fù)旦嘉業(yè)堂本大士圖，圣母抱和尚與圣靈

這是獨特的“大士圖”，可從《方氏墨譜》的“凌煙閣”、《程氏墨苑》的“天主圖”，發(fā)現(xiàn)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

圖18 《方氏墨譜》卷二“凌煙閣”

圖19 《程氏墨苑》卷十二《天主圖》(28)《程氏墨苑》卷六《天主圖》，中國書店，1990年影印明刻本。 圖20 [意大利]拉斐爾《西斯廷圣母》(29)朱伯雄，焦禹：《世界美術(shù)名家名作大典》，浙江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317頁。

從意大利文藝復(fù)興時期畫家拉斐爾的《西斯廷圣母》，到《方氏墨譜》的“凌煙閣”、《程氏墨苑》卷十二所繪的“天主圖”，再到《凌煙閣功臣圖》所列“大士圖”，可以隱隱看到它們之間存在的聯(lián)系。據(jù)北京劉揚先生告知，“大士圖”畫像實際描繪的是“圣母抱著小孩(即小和尚，代表中國佛教徒)，去接受天主教(三位一體)的圣靈(鴿子代表圣靈)。拉裴爾的《西斯廷圣母》像，通常抱著的孩子都有頭發(fā)，唯獨中國小和尚沒有。天主教三位一體最明顯。畫面是一種隱喻表象，小孩(和尚代表本土佛教)在圣母的教授下去接受圣靈，代表轉(zhuǎn)而接受天主教。那個小孩是大人臉，代表中國眾佛教徒。”

除了劉源《凌煙閣功臣圖》的繪法和思想受到明末清初中西文化交流影響，朱圭的雕刻技藝亦受到西方影響。程穎《清代姑蘇版畫及其三種藝術(shù)風(fēng)格》(30)程穎：《清代姑蘇版畫及其三種藝術(shù)風(fēng)格》，《藝術(shù)百家》，2008年第1期。指出：北方宮廷對西方繪畫熱潮與南方姑蘇版畫的“仿泰西筆法”到底有沒有直接的影響呢?答案是肯定的，連接宮廷與蘇州的有一個人是至關(guān)重要的，他就是朱圭，蘇州人，生于蘇州城內(nèi)專諸巷，活動于清初至清中期的著名刻工，清初朱圭在蘇州設(shè)有自己的刻書坊“柱笏堂”，康熙七年(1668)朱圭刻《凌煙圖功臣圖》，……康熙三十年(1691)前后，成為皇家專門服務(wù)的刻工。到康熙三十五年(1696)，朱圭參與刻焦秉貞繪《耕織圖》，《耕織圖》深受西洋技法和繪畫影響的作品，朱圭所刻此圖是版畫參用西洋技法的佐證。到康熙五十二年(1713)，朱圭參與刻《萬壽圣典》圖，學(xué)習(xí)傳教士畫家銅版畫創(chuàng)作過程和創(chuàng)作工具。

可見，明清之際，中西文化交流和影響日漸顯著，康熙朝可謂達到高峰，開創(chuàng)康乾盛世。不想盛極而衰，乾隆以后，閉關(guān)鎖國，版畫藝術(shù)亦日漸式微。直到民國時期，魯迅和鄭振鐸等重新發(fā)現(xiàn)版畫的藝術(shù)特性和對大眾的影響力，1934年3月14日，魯迅《無名木刻集》序云：“木刻是中國所固有的，而久被埋沒在地下了?，F(xiàn)在要復(fù)興，但是充滿著新的生命。新的木刻是剛健，分明，是新的青年的藝術(shù)，是好的大眾的藝術(shù)?！睘楝F(xiàn)代版畫的復(fù)興打下基礎(chǔ)(31)《〈無名木刻集〉序》，見李新宇、周海嬰：《魯迅大全集》,長江文藝出版社，2011年版，第324頁。。

《凌煙閣功臣圖》在詩文、書法和用印上亦富有特色，并且與人物生平相融合，將“詩文書畫印”五位融為一體，展現(xiàn)出獨特的魅力，如詩歌絕大多數(shù)選自杜甫詩(唯一例外是引用陸游的詩)，印文大多選自東漢馬融的《忠經(jīng)》，反映清初人心思定的社會思潮。正如袁鈁《凌煙閣功臣圖》序所說：“凌煙一圖，尤為工巧絕倫。誠仰觀俯察于天地，有得于中而發(fā)之于文章詩賦之余，以新天下之耳目、以勵天下之志節(jié)，其有功于世道人心也豈淺鮮哉！史遷作世家列傳，摹寫人物，須眉如見，謦咳如聞。自龍門而后，作傳記者僅得其世系功業(yè)，而面目不復(fù)夢見。伴阮是帙，奕奕生動，而寓褒貶于筆底，進忠義于正果，是絕大學(xué)問、絕大文章。但可于此中參悟，吾謂(原作“為”)龍門之文、龍門之畫也。伴阮之文、伴阮之畫也，當(dāng)是凌煙世家一部，見者勿作人物觀?！钡拇_，功臣圖中的書法、篆刻藝術(shù)與人物性格、價值取向，存在一定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限于篇幅，將另文論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