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花千頃月明中

■耿艷菊

一個人可以有好幾個名字，最深入意念的只有一個。植物們也是這樣，一重一重跨過歲月的門檻，總會有一個名字住進人的心中，親切如親朋鄉(xiāng)鄰。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蒹葭是水邊蘆葦，遠古的《詩經(jīng)》里，自帶云煙的名字，那時的人心思簡單，總是那么有詩意。

天接蒼蒼渚，江涵裊裊花。裊裊花是秋天蘆葦?shù)幕?，即蘆花。蘆花雖是蘆葦?shù)幕?，卻已成為這植物的乳名了。蘆花就是這般被家常的叫起。仿佛同是喝著一條河里的水長大，任你在外如何聲名顯赫，名號有多響亮，就是喜歡叫你的乳名小三子，那是習慣，一種不言說的深深親切感。

太熟悉了。那是多少人年少的記憶。有水處，蘆花就生長盛開。蘆花插瓶，蘆花枕，蘆花草鞋，蘆花被……天南地北年年客，只有蘆花似故人。

蘆花是一朵朵蘊藏在冰雪里的向陽花，是記憶深處最珍貴的一份親情。年少時老家冬季天寒地凍，姥爺每年都會給我們編好蘆花草鞋，踏著風霜走十多里路送來我們家，笑盈盈看我們穿上，他才心滿意足。

多少年過去，蘆花草鞋的溫度穿過流年滄桑，一直暖乎乎地在心里。每每和孩子走在蘆花邊，我總是要提起舊光陰，給他講蘆花草鞋的故事。有時，我剛要說，孩子便笑了，你姥爺會用蘆花編草鞋，很暖和，對吧？

蘆花是秋天的半個天下——極目江天一望賒，寒煙漠漠日西斜。十分秋色無人管，半屬蘆花半蓼花。到湖邊，河邊，溝渠邊，蘆花飛揚——更喜好風來，數(shù)片翻晴雪。秋深寂寥，蘆花說，怕什么？它們眼下的路和時光是要走向一整個冷冷的季節(jié)，可還是要不管不顧地先盛開！

古人的詩詞，今人情感的一隅，都有蘆花的地位。納蘭性德也曾寫過蘆花，意境悠然美好：收卻綸竿落照紅，秋風寧為翦芙蓉。人淡淡，水濛濛，吹入蘆花短笛中。

蘆花和棉花一樣，都是溫暖世間的樸素植物。而生長在淺水邊的蘆花，大概有水的潤澤，更多了幾分詩情和畫意。

像春天的油菜花為很多人所熱衷為拍照的明亮背景，秋天的蘆花亦是自然界難得的景象，隨意一個姿勢，隨手一按，就是一方暖意、遠意和古意交織，意境深遠的風景。

一大片淺淺水域，開滿蘆花。一條木棧道安安靜靜在蘆花間逶迤綿延。一對老夫妻緩緩行走在木棧道上。不遠處，有一家三口在蘆花邊上行走戲耍拍照，笑聲咯咯，熱熱鬧鬧的。這樣的場景多讓人歡喜。

最是平生會心事，蘆花千頃月明中。萬家心愿，不過是在塵世中能花好月圓，家人能和美相守，康泰平安，還有那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的靜好，蘆花都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