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小婷
一
天目書院位于臨安西天目山昭明峰下,相傳為梁代昭明太子蕭統(tǒng)讀書的地方。我們到達(dá)天目書院時已是下午時分,盡管太陽還沒有下山,但這里沒有城市中的酷熱,心緒便安寧下來。
一條高高的石階通向幽靜的書院,拾級而上,每一塊鋪滿苔蘚的青石板似乎承載著書院的歷史與未來。書院被四周蒼翠的竹林和參天的大樹環(huán)抱,有風(fēng)掠過樹梢徐徐送來,庭院內(nèi)的蘭花和一些不知名的花草綠意盈盈,搖曳生姿。眼前那幢古樸、典雅,青瓦斜脊的磚木結(jié)構(gòu)樓便是“讀書樓”了,逶迤的長廊仿佛有書香飄來。
在長廊的椅子上坐下來,時光便慢了下來。仿佛那些凝聚在日歷本上的日子被隨手揉成紙團(tuán),丟進(jìn)歷史的長河。而那些塵世的欲望猶如泡在水中的茶葉,起起伏伏的沉浮后最終安靜地臥在杯底。
此刻,誰的讀書聲驚起飛鳥?誰的心事空靈地懸掛在竹梢?誰的詩篇傳承為一種性情一種文化,放逐浪跡的心,一晃千年?
二
夏日山野里的雨是突然光顧的,絲毫不會提前打個招呼。住在天目書院的第二天午后,大雨急急地突兀而來。于是原本附近散步的想法被迫打消,那么就干脆端坐在長廊前聽雨。
雨落在大樹上,落在屋頂上,落在不遠(yuǎn)處的山巒上,云霧漸漸彌漫,變幻莫測,如一幅輕盈的帷幕,飄懸在書院的四圍,眼前宛如一幅水墨畫,霧蒙蒙,水蒙蒙,心仿佛也被融化進(jìn)畫里。
山里的雨不同于城市的雨,城市里的雨敲打在玻璃窗或鋼筋水泥的建筑上,發(fā)出“嘩嘩啦啦、噼噼啪啪”的聲響,聽起來喧鬧而不安。山里的雨點(diǎn)敲打在瓦上,而那些瓦似乎就是為雨設(shè)計(jì)的樂器,雨的梆子敲下,瓦便奏出“叮叮咚咚、滴滴答答”的美妙音樂,雨落得急促,瓦便奏得慷慨激越,雨落得緩慢,瓦便奏得溫柔輕盈,仿佛能沁入心脾。
氤氳的云煙縈繞著書院外高高的大樹和俊俏的翠竹,將書院襯托得朦朧、靜謐、秀美,一條條亮晶晶的雨絲有些直直地落下,有些斜斜地飄來,有些順著瓦靜靜地淌下,仿佛它們都悄悄地滴落在我心里。此時,在連綿不斷、時輕時緩的雨中,我只愿時光暫且停留。
一場雨,最容易觸動的是心靈深處那平時不敢觸動的弦。雨后,拔節(jié)的不只是那些植物。此刻,瓦依舊在專注地演奏,聽雨的人漫無邊際地遐想,整個人似被雨水蕩滌一樣身心透明。
三
從天目書院下山,步行約10分鐘,有一條天目古道。據(jù)說天目古道原分為東天目古道和西天目古道,東起昭明禪寺,經(jīng)等慈、翻越上排嶺、六谷嶺,穿過俞家,越過朱頭陀嶺,過蟠龍橋,抵達(dá)西天目山禪源寺,全長二十余公里。
眼前的這條古道通向禪源寺,是由自然的塊石鋪筑而成,并沿山勢蜿蜒伸展,仿佛延伸著山里人的夢。古道上遍布青苔,兩側(cè)翠竹茂盛,松柏聳立,錯落有致的柳杉樹和一些不知名的偉岸大樹,遮天蔽日,空氣也格外清新。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一隊(duì)馬幫,抖落歲月的塵土,踩著深深淺淺的腳印,走過時光隧道,從古走到今。鹽茶,絲綢,糧棉……騾馬滿載重荷,仿佛有噠噠的馬蹄聲由遠(yuǎn)而近。
誰將沉重的身影烙在古道?誰用高亢的嘶鳴縫補(bǔ)歲月?誰撥動古道的心弦,唱響不絕的歌謠?
一段充滿希冀的古道,一條綿延古今的絲帶,一段靜默無聲的歷史,世上所有的路徑,還有什么比一條古道更能抵達(dá)生存和希望?
四
回到天目書院,在幽靜的房間里,將一枝檀香置于香爐,輕煙便絲絲縷縷彌散。一只玻璃杯里,放入幾瓣天目山的青頂茶葉,沖入一壺滾燙的泉水,茶便舒展開裊娜的身姿,生色,吐香。
有一縷幽香飄過唐朝的風(fēng),在一杯水中安然,氤氳。茶水在唇齒間回繞,有濃淡,有冷暖,亦有悲歡,萬千滋味,融入了世態(tài)炎涼與人情冷暖。
仿佛赴一場千年的邀約,陸羽正取一壺深山清泉,拾林間松枝燃于泥爐,火苗溫暖著時光,煮著一世的芬芳。烏潤的葉芽在杯中浮浮沉沉,聚聚散散,所謂茶如人生。捧一杯香茗,舉一卷《茶經(jīng)》,淺啜慢飲,一絲苦澀卻又回味甘甜。
茶,本不分高低貴賤,無論名流權(quán)貴,抑或鄉(xiāng)村野夫,無論細(xì)品漫斟,還是粗口豪飲,無論閑暇時或者勞動中,飲一杯清茶,無關(guān)風(fēng)月。
茶,又分高低貴賤,進(jìn)貢皇室供帝王將相享用的稱貢茶,尋常百姓飲用的是茶葉。文人墨客是品茶,布衣白丁是喝茶。茶不僅是一種飲品,也成為一種文化與精神。
飲茶之道,在于寬容與放松,暖熱的茶湯,馨香撲鼻,溫潤、透清,緩緩升騰的氣息,潤澤著品茶的人,潤澤著歷史,詮釋著茶深邃而頑強(qiáng)的生命。
其實(shí),品茶,品的是人生。人生當(dāng)如茶,清廉勝浮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