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二題

偽證

灘頭村南面弄了個黃河濕地游覽區(qū)后，來旅游觀光的人一天比一天多，有開轎車的有錢人，有騎摩托車的年輕人，有蹬自行車的老年人。徐四清的鴨塘臨著公路，恐怕這些傻啦吧唧的鴨子會跑上公路，被屁股后冒著黑煙的汽車輾死。于是，四清天天拿著個長竹竿在公路邊守著，嚴防鴨子們越“雷池”半步。

這天中午，四清因為昨天聽戲聽得晚了，正在鴨塘邊打瞌睡，猛然聽到“咣當”一聲，睜眼一看，前面十來步遠的地方兩輛車撞在了一起，一輛紅色小轎車從后面撞上了一輛黑色大轎車。還好，車沒有翻，兩輛車里的人都出來了。四清看看水塘里的鴨群，還好，它們不懂人間的熱鬧，該干什么還干什么，沒有上岸看熱鬧的意思。四清于是走了過去。

黑色轎車上下來的是一對衣著光鮮的中年夫婦和他們十來歲的胖兒子，紅色轎車上下來的是一對青年男女和他們剛學會走路的可愛女兒。他們先看了看車子，前面的黑色轎車屁股被撞開了花，后面的紅色轎車被撞瞎了一只眼——左面的燈碎了。中年男人說年輕男人說：“事故責任全在你這一方，你追尾了。咱們沒必要報警，你給我修修車就行了，我也不訛你。”年輕男人說：“怎么責任在我呢？你左轉彎不打轉向燈，責任全在你?！敝心昴腥艘恢杆能囎樱骸澳憧纯?，我的左轉向燈現(xiàn)在還在閃著?！迸赃叺哪贻p女人說：“你明明是出了事才打轉向的，責任全在你?！敝心昱苏f：“別和他們啰嗦，我們報警。”中年男人說：“你們想清楚，要是交警來處理的話，你們花得錢可更多，交警隊長是我朋友?！蹦菍δ贻p人互相看了看，小聲嘀咕了幾句，然后說：“如果私了，你要多少錢？”中年男人說：“至少五千?！蹦贻p女人說：“那算了，你報警吧。反正我們占理兒，再說還有保險公司呢。”于是，他們各自打起了電話。

路本來就窄，兩輛車在這兒一堵，路上一會兒就排起了長龍。人們都圍過來，問怎么回事。四清說：“這不你們都看見了嗎？倆車撞一塊兒了?！薄斑@事兒怨誰？”四清說：“我也不知道。一會兒交警來了就知道了?！薄敖痪诳h城，來到這兒得兩個小時。你們一直堵著路怎么行？”“私了吧。別等交警了?！薄案餍薷鞯能囁懔??！贝蠹壹娂姵鲋饕?。中年男人說：“各修各的車可不行，明明是他追我的尾，責任全在他。我也不要五千了，看在大家伙面子上，四千吧?！蹦莻€年輕男的一著急，說不出話，光指著中年男人說“你、你、你……”年輕女的眼淚汪汪地說：“他的車突然左轉，轉向燈也沒打，我們剎不住車，才撞上的?！敝心昴腥苏f：“大家看看，我的左轉向燈現(xiàn)在還閃著呢?！蹦贻p女的又氣又急，哭出了聲：“做人怎么能不誠信呢？明明是你后來才打上轉向燈的?！贝蠹冶娬f紛紜，有說這個有理的，有說那個有理的。

這時候，四清腰間的電話響了，原來是村委會主任二平打來的，四平忙找個人少的地方接。二平說：“你鴨塘邊是不是兩輛車撞一起了？”四清說：“是呀。我正在看熱鬧呢。”二平說：“你別光看，你要說句話?！彼那逭f：“我說了，我看到的我全都說了?！倍秸f：“你要給縣土地局的邢科長說句話！就是開黑色轎車的那位，他剛才給我打電話了，讓你證明他拐彎的時候打了轉向燈了?！彼那逭f：“我那會兒正打瞌睡，沒看見呀?！倍秸f：“反正旁邊當事人之外只有你一個人在場，你說黑就是黑，說白就是白?！彼那逭f：“你這不是讓我說瞎話，做偽證嗎？我看八成是那個什么科長在說謊。”二平說：“那我不管，咱村馬上要搬遷了，他正好抓這項工作。得罪了他可不是什么好事。你這鴨塘，村里也不會讓你白用了?！?/p>

四清剛掛了電話，就有人喊他，一看，是派出所的高副所長帶著兩個協(xié)警先來處理事故了。高副所長問：“據(jù)當事人說，當時你就在出事地點十米遠的地方，當時發(fā)生的事你都看見了吧？”四清點點頭。高副所長接著問：“那你說，前面那輛黑色轎車的轉向燈是先開的還是后開的？”四清抬頭看了看天，又低頭看了看地，又看了看四周期待的目光，緩慢而又肯定地說：“是先出事后開的轉向燈?！敝心昴腥嗣φf：“您再仔細想想？說錯話是要承擔后果的?！彼那逭f：“我看清楚了，你是先轉的彎，后面的車撞上你以后你才打的轉向?！蹦菍δ贻p男女差點沒給四清跪下：“大爺，您真是太好了！世上還是好人多呀?！敝心昴腥税殉榱艘话氲南銦熀莺莸厮ぴ诹说厣?，氣急敗壞地說：“算了，我耽誤不起時間，各修各的車吧。”高副所長征求了那對青年男女的意見，他們也同意了。

四清的電話又響了，不用問，是二平打來的。二平說：“你這么大歲數(shù)了，怎么一點不顧全大局！你還不如干脆說沒看見呢，為什么要做偽證呢？邢科長又沒得罪過你？”四清大聲說：“有的偽證做得沒臉見人，有的偽證做得心安理得。二平主任，你也不用怕，我就不信，上面查得這么嚴，抓得這么緊，他姓邢的敢公報私仇，胡亂來！”

自首

F縣公安局刑警隊接到群眾舉報：潛逃了十多年的殺人犯蔣軍偷偷回來了。蔣軍身上有三條人命，做案后消失得無影無蹤，縣刑警隊查了十多年，都沒有查到有價值的線索?，F(xiàn)在，他回來了！“回來就不能再讓他跑掉！”局長老趙給刑警隊隊長田峰下了死命令：“捉不到活的，就打死他！這次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再讓蔣軍跑了，你這個刑警隊長就別干了！”

田峰叫來刑警隊的幾個骨干，研究蔣軍可能會去哪里，怎樣進行抓捕。最后大家一致認為：他最有可能去的地方有兩個，一個是兒子所在的學校;一個是父母的墳地。他們馬上對這兩個地方進行了布控，并安排警力一一排查蔣軍可能去的地方。蔣軍是個反偵查能力很強的人，排查了三天，也沒查到他的行蹤。

第四天，蔣軍出現(xiàn)在他兒子所在的學校。不過，他化了裝，進校門的時候，連埋伏在學校門口的田峰都沒有認出他?；搜b的蔣軍徑直走向他兒子的教室，田峰這才知道他的身份，馬上讓大家靠近目標，隨時待命實施抓捕。蔣軍走到他兒子的教室門口，讓老師叫出了他的兒子。他緊緊抱住了兒子，簡單交談了幾句，交給了兒子一個包裹，便匆匆離開了。他的兒子在后面哭喊著“爸爸”，追了過去。蔣軍沒有回頭，快速地向后操場跑去。他的兒子見蔣軍走遠，也不再追了，站在那兒哭著，目送蔣軍越走越遠。后操場也埋伏著警察，副隊長李濤請示田峰：“目標已經(jīng)接近我們，操場上也沒有多少人。要不要行動？”田峰思考了一下，說：“如果在校外有條件的話，就在校外抓捕。沒有條件，就實施第二套方案吧。操場上人多，怕誤傷學生。”李濤說：“學生并不多，錯過這個時機怕不好辦了?！碧锓蹇戳丝催€在那兒哭泣的蔣軍的兒子，堅決地說：“沒有我的命令，不要行動?！?/p>

蔣軍沒有從學校后門出來，而是翻墻跳了出來，外面有輛等候的汽車，他坐上汽車，快速離開了，目標又消失了?；氐骄掷?，田峰受到了趙局的嚴厲批評。趙局生氣地問他：“為什么不讓李濤在學校操場抓捕蔣軍？聽李濤說，抓捕的條件相當成熟！”田峰說：“其實，真正的原因是我不想讓蔣軍的兒子看著我們抓捕他的父親。特別是如果萬一局面失控，我們開槍打死蔣軍，會給他兒子留下一生的陰影。他兒子可能會仇視我們，仇視社會。還有，蔣軍跑不了。因為他還有感情，有感情的逃犯注定逃不了！”

最后，在蔣軍父母的墳地，田峰帶領著警察把蔣軍包圍住了。蔣軍對田峰說：“我知道其實你們在我兒子的學校就可以抓住我的?？墒悄銈儧]有，謝謝你們。我回來就是要自首的，我在外面跑累了。在我自首前，我想看看我的兒子，想來父母的墳前燒幾張紙。讓我燒完這幾張紙再抓我好嗎？”田峰讓大家退后一些，自己一個人看著蔣軍在那兒燒紙。蔣軍燒完了紙，在父母墳前磕了四個頭，站起來，伸出手讓田峰給他戴手銬。田峰說：“走出墳地再戴吧，讓父母看見不好?！碧锓逵忠淮喂蛟诟改笁炃?，嚎啕痛哭起來。

作者簡介：

張曉峰，河南封丘人，中學高級教師，河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在《小說林》《短篇小說》《天津文學》《佛山文藝》《廈門文學》《當代小說》《少年文藝》《羊城晚報》《新民晚報》《北京日報》《天津日報》《重慶晚報》《南方都市報》等報刊發(fā)表小說、隨筆、書評2000余篇，作品多次被《青年文摘》《青年博覽》《特別關注》《文摘報》等轉載，作品多次獲中國微型小說學會全國優(yōu)秀獎，出版有小小說集《輪椅上的弦聲》和《母親的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