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莊論“水”的政治思想研究

高曉涵，高 雪

(廣西民族大學 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6)

水，作為世間萬物的最初形態(tài)，承載了祖祖輩輩的情感。思想家們將自己的政治設想寄托于“水”，通過“水”這一自然事物向世人傳遞出豐厚的思想。老莊以“水”感悟人生以及治國理政的哲理，對古今社會的價值選擇和政治治理有著重要的指導意義。但學界以“水”為切入點來對老莊政治思想展開論述的文獻卻較少見，只有少部分學者將水作為道德的象征，探究其對于個人以及統(tǒng)治者的品格的影響。故本文立足于老莊總體思想，從“水”這一意象著手，以政治學的角度深入挖掘“水”在老莊政治思想中的意義及其所體現(xiàn)的內(nèi)涵，并從老莊論“水”的政治思想中體味治國理政之道。

一、文獻回顧

從政治學視角研究老莊論水的問題，國內(nèi)學者的研究主要體現(xiàn)在老莊政治思想中部分通過“水”意象所傳達的內(nèi)涵以及“水”在道家中的政治意義，其中所涉及的研究方向主要可分為政治理論基礎、治國之道和理想政治三個方面。

(一)老莊政治思想的理論基礎研究

老子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老子.四十二章》)莊子曰:“道者，萬物之所由也?！?《莊子.漁夫》)在老莊看來，道是萬物之本原，其思想論述也皆以道為核心?；诘?，老莊堅持“自由主義人性論”，人性取決于道，道的本質(zhì)是自然，人也是如此，即與生俱來的純樸天性。徐治初在論述老莊的人性論時，引用莊子在《達生》中“棲之深林，游之壇陸，浮之江湖”，借魚獸在水、林舒適愜意的生活狀態(tài)喻人對自然、自由的追求。[1]老莊在政治治理的理論上取得的偉大建樹，離不開他們對萬物獨特的認識觀，尤其是莊子，客觀上辯證的認識論，使其政治思想更透露出平等、謙卑的特征。王昌民在對《秋水》進行解讀時也提出，世間萬物相對應，而莊子也正是看到了“自身的不可知理論與相對主義，揭示人們要用辯證的觀點看待世間萬物”。[2]正因為大或小來自相應的比對，沒有絕對性，本質(zhì)上都是道的不同形態(tài)，故曰“萬物一齊”，這也是老莊倡導君主“正己”主張的重要理論基礎。

(二)老莊治國之道研究

“無為而治”是老莊政治哲學中的代表性思想，學者在對老莊的治國之道進行研究時，大多將目光集中于“無為”上。鄭開以“自然與無為”之間的聯(lián)系為切入點之一，論述道家的政治哲學，文章大量引用老莊的原文對觀點進行佐證，如“夫水之于汋也, 無為而才自然矣 (《莊子·田子方》)”，在作者看來，“自然與無為似乎同氣相求, 沒有什么本質(zhì)上的差別”，要像水一樣自然流動才符合“道”。[3]陳谷嘉教授在研究道家政治學時指出，“無為而治”的治國之道占據(jù)了一半的篇幅，他較為詳細地論述了其產(chǎn)生原因和內(nèi)涵，在對“無為”進行論述時，陳谷嘉教授以水為例進行剖析：“誠如水一樣, 道家奉行不爭, 正是為了‘天下莫能與’,‘無為’正是為了‘無不為’?！盵4]劉文杰在論述莊子的政治倫理思想時認為，莊子政治倫理的基本方法主要包括道法自然和“無為而治”兩方面，并鑒于此對我國社會治理體制的創(chuàng)新提出建議，其中明確指出，“多一點‘水治’， 少一點‘刀治’”，即“提倡以人民為主體的社會治理模式”。[5]

(三)老莊理想政治模式研究

學者們在研究老莊的政治思想時，通常將老莊的理想政治模式作為研究對象，即老子的“小國寡民”和莊子的重返“混冥”。在李若暉看來，“《老子》第八十章并非對于理想世界的直接描述，而是敘述了通往理想世界的具體途徑”[6]，即人民順應自然，不去追求本性以外的欲望，滿足欲望的工具和行為便不會存在，戰(zhàn)爭也終將被消滅。歐陽鎮(zhèn)將“小國寡民”比作“無為而治”思想指導下的理想社會，其重要特征則是統(tǒng)治者“少思寡欲”，相對應的，其實現(xiàn)就必須要做到“無事、無欲、無爭”，要求統(tǒng)治者應具備“上善若水”的品格。[7]相對于老子對理想政治的追求，莊子傾向于關注人本身，理想的狀態(tài)是人與人“相忘于江湖”。劉思禾認為，莊子所表達的政治理想，是“不要政治的政治主張”，以混沌(混冥)比喻政治，權力不存在于社會之中，這種理想的政治根本不能稱之為政治。[8]但在宋惠昌看來，莊子的這種虛己、游世、養(yǎng)中的政治智慧，反映的則是一種自由主義政治哲學，不累于物，不容于私，“給人們指出來一種崇高的精神追求，樹立了一種純潔的政治理想”[9]。

綜上，學者們大多以一種宏觀的視角對老莊的政治思想進行論述，但將“水”作為切入點對老莊的政治思想進行研究的文章卻鮮有見聞。故本文立足于老莊總體思想，從“水”這一意象著手、以政治學的角度深入挖掘“水”在老莊政治思想中的意義及其所體現(xiàn)的內(nèi)涵，從老莊政治思想中體味治國理政之道。

二、時間：水性與治道

雨霧冰雪作為水的不同形態(tài)，體現(xiàn)著水的氣候變化，并在相互轉(zhuǎn)化中展現(xiàn)出了水的時間性。《化書》有言：“動靜相磨，所以化火也；燥濕相蒸，所以化水也；水火相勃，所以化云也；湯盎投井，所以化雹也；飲水雨日，所以化虹霓也?！盵10]P23隨著外界條件的變化，水以多種形態(tài)出現(xiàn)在自然界中。莊子以“秋水時至”[11]P153“天寒既至，霜雪既降”[11]P300體現(xiàn)在不同時令季節(jié)出現(xiàn)的不同氣候狀況。雨霧冰雪，“周行而不殆……強字之曰道”[12]P65，水循道而行，滋萬物，納百川，同時又以各種形態(tài)循環(huán)往復，天寒時為冰為霜，天熱時為氣為云，到條件成熟之時，又化為雨露降臨，如此循環(huán)運作而不衰竭。老子以“周行不殆”來體現(xiàn)水的形態(tài)變化，并從雨雪冰霧等形態(tài)體認出時間的永恒性，循環(huán)往復，永不停止。

“秋水時至，百川灌河；徑流之大，兩涘渚涯之間不辨牛馬?！盵11]P153《秋水》是莊子非常具有代表性且流傳較廣的作品，秋時的水之所以能成為莊子的選擇，不僅能表達出他獨特的認識觀，也能反映其所推崇的政治思想。秋天里山洪按照時令洶涌而至，眾多大川的水流匯入黃河，于是河伯以為“天下之美為盡在己”。然順流而東行，來到北海邊，“東面而視，不見水端”，河伯這才懂得自己的渺小。海是龐大的，它無形無態(tài)、無始無終，不因季節(jié)而變化，并且能夠永生。而江河湖泊受季節(jié)變化影響太大，無雨水、洪水的支持便會成為枯水。莊子以秋水起興，實際上是對海的贊歌，認為海中之水才能代表真正的“道”。莊子由對海的稱贊推及到治國之道，即國家不需要有形的、嚴格規(guī)范的治理方式來維持其運行，無形無態(tài)、無邊無際、自然無為的政治治理才是最符合“道”的行為，才能達到長久的穩(wěn)定。相反，被秋水影響大的江河湖泊所反映的政治，受外界不確定因素影響大，難以保持國家和社會的穩(wěn)定。

對于“水”的時間性，老莊和孔子表現(xiàn)出了不同態(tài)度。儒家尚動，在時光流逝之中，定要及時行樂；而道家喜靜，認為萬物的生衰，不過是天地循環(huán)的一部分?！墩撜Z·子罕》中記載：“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庇纱苏宫F(xiàn)出孔子尚動的認識態(tài)度，意指順應自然規(guī)律，積極作為，不斷拓展自己人生價值的寬度。相較于此，莊子言：“人莫鑒于流水，而鑒于止水，唯止能止眾止。”[11]P47。老子也道：“不欲以靜，天下將自定。”[12]P95“靜”即是道家所秉持的人生態(tài)度，世事紛亂復雜，誘惑頗多，與其去追逐那些世俗的功名利祿，不如靜心思索，回歸本心。不同于孔子對時光易逝的感慨，老莊更傾向于事物是永恒的?！按笤皇牛旁贿h，遠曰反”[12]P66，生命同時間一樣，周而復始，循環(huán)往復，從而達到永恒。“汝夢為鳥而厲乎天，夢為魚而沒于淵。”[11]P68在莊子看來，生死并沒有什么變化，每次物化都會有一個“我”，“道”生萬物，萬物消逝而重歸于“道”，不為時間流逝而惋惜，因為它本就是天地周轉(zhuǎn)中的一環(huán)，現(xiàn)在所逝去的，終將以另一種方式呈現(xiàn)。

三、空間：水體與道體

《秋水·河伯與北海若》一文以海神與河伯對話的形式，表達莊子對于空間獨特的認識論。秋天山洪來臨之時，千萬條河流注入黃河，聲勢之浩大，河伯便“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己”，直到來到北海邊看到北海的廣闊，與海神交談后，才明白自身的渺小和自大。既如此，何伯問道：“然則吾大天地而小豪末，可乎？”[11]P156海神置予否認：“夫物，量無窮，時無止，分無常，終始無故?！盵11]P156將體積作為唯一的標準、用目前擁有的知識去判定事物的大小，得出天地最大的結(jié)論是狹隘的?！叭f物一齊，孰短孰長”[11]P159，宇宙天地間的萬物其實都是平等的，哪有什么高低優(yōu)劣之分呢？大或小，生或死，互相對立矛盾的同時，也互相成就、轉(zhuǎn)化，正是因為黃河之小，才彰顯出北海之大；北海雖大，比起天地卻如石木之于山。且萬物皆生于道，無論是毫末還是天地，黃河還是北海，都沒有絕對的差別，不同的只是它們的形態(tài)，故曰“萬物一齊”。

道家和儒家以其深厚的文化內(nèi)涵為人們所探尋，不僅體現(xiàn)在哲理、自然規(guī)律上，他們對“山水”的感知所展現(xiàn)的空間美學思想也被廣泛運用，既有共通之處，又各自體現(xiàn)出自家獨特的風采。莊子曾言，“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11]P123，天下最美好的莫過于最原始的東西，人是這樣，自然也是如此。儒家同樣主張人與自然應和諧相處，共同發(fā)展。人應該正確認識自然規(guī)律，在此基礎上對自然進行改造，以推動人類生產(chǎn)生活的發(fā)展。所以在天人合一思想的影響下，很多山水畫、園林建筑等藝術創(chuàng)作，都追求人工創(chuàng)作與自然山水渾然天成的效果，中國傳統(tǒng)的園林創(chuàng)作更是將“雖為人作，宛自天開”作為創(chuàng)作的原則和最高境界。[13]老莊尚靜、貴柔，在人生選擇中，主張人們返璞歸真、無欲無為，運用在空間美學中，則是曲徑通幽，錯落有致，頗具自然風采的山水景致，雖空間、數(shù)量有限，以“一峰而太華千尋, 一勺則江湖萬里”為追求。而孔子除對人與自然和諧發(fā)展的追求外，同時更注重人與社會的統(tǒng)一，人和社會必須要有道德準則的規(guī)范，美學創(chuàng)作自然也不能例外，在其之下所展現(xiàn)的更是孔子對品德、對倫理制度、對社會秩序的追求。

《孟子·滕文公上》中提到，“鄉(xiāng)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在孟子看來，“井”作為生活中的重要內(nèi)容，除了在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中具有不可或缺的經(jīng)濟功能外，對于促進鄉(xiāng)里和諧關系，提高鄉(xiāng)里凝聚力具有重要作用。[14]以孔孟為代表的儒家對道德的建設極為重視，以井水為意象所反映出的個人品行、交際禮儀，對于社會的道德、秩序的建設具有重要意義?！熬痹诶锨f思想中同樣重要，但是與儒家不同的是，“井水”對于老莊而言更重要的是一面觀照自身的“鑒”(鏡子)。《莊子·德充符》中說：“人莫鑒于流水，而鑒于止水，唯止能止眾止?！敝挥袙伻ルs念、欲望，才能認清自己、明心見性。莊子在《秋水》中借井中之蛙的故事，指出井中之蛙受到井的限制，它的快樂是非常有限且短暫的，自娛自樂的狀態(tài)就像世俗中的人，自以為快樂但卻不是真正的快樂?？傮w而言，“井”對于老莊而言，是面觀照自身的鏡子，看清內(nèi)心從而回歸本源；而對于儒家而言，“井”是聯(lián)結(jié)各家庭、構建有序的禮樂社會的必要工具。

四、以水喻政——道家之“水”的政治隱喻

(一)“天德之象”——“混冥”“陰陽”

水作為老莊心中“道”的現(xiàn)實反映，他們結(jié)合水的自然狀態(tài)表達政治觀點，以此抒發(fā)自己的政治情懷。莊子道：“水之性，不雜則清，莫動則平；郁閉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盵11]P147水的本性在于不混雜就會清澈，不攪動就會平靜，就算閉塞不流動也不會清澈，這就是天德之象。莊子以水喻天德，認為淡泊無為，所展現(xiàn)的就是最高的德，即天德。在莊子看來，好的治理應使國家達到“混冥”的狀態(tài)，即“致命盡情，天地樂而萬事銷亡，萬物復情”[11]P118?！瓣庩柌⑴臅r不至”[11]P95，如果偏陰或偏陽，人便不能感受四季的變化，陰陽作為萬物矛盾皆有的兩個對立面，在自然狀態(tài)下保持平衡，若破壞這種平衡則會產(chǎn)生危害，人是這樣，國家也是如此?！盎熠ぁ睍r萬物按規(guī)律自然生長消亡，圣人愛民，民眾生活舒適使得國家安定富足，由此保證君與民、管理與被管理之間的平衡，國家發(fā)展得越來越好。反之，則會滋生社會問題：若管理力度過大，民眾受壓迫的心理可能會導致反抗行為，引發(fā)社會動蕩，最后阻礙國家發(fā)展甚至滅亡。

(二)執(zhí)政者——“百谷王”

“江海之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谷王?！盵12]P175江海之所以能為河流百川匯集的地方，成為百川之王，是因為它處在低下的地方。同樣的，圣人想要長久地領導人民，也必須以謙卑自居。放平心態(tài)、放低姿態(tài)，謙卑于朝臣，謙卑于百姓。謙如江海就能使民心依附，此之謂“善治”。改變執(zhí)政者單一的“管理者”身份，“俯首甘為孺子?！?，成為人民的服務者、守護者，將人民的利益放在首位。此外，執(zhí)政者應“以言下之”“以身后之”。老子以“百谷王”比喻“圣人”，用江海與百川之間的關系比喻圣人與人民之間的關系，表明圣人若要長久發(fā)展而應具備“道”，即欲領導人民，必先“以言下之”“以身后之”。執(zhí)政者個人的利益更應放在人民之后，保證國家整體利益的同時，體恤民眾的需求，贏民心才能促發(fā)展。只有這樣，才能處理好與人民的關系，執(zhí)政者明確治理方向，人民也樂于擁戴執(zhí)政者，以此保證更長久的政治穩(wěn)定和社會發(fā)展。

(三)君主品行——“上善若水”

老子將水之善概括為七個方面，“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對于個人的價值判斷和選擇，尤其是對于君主執(zhí)政之道有極高的借鑒意義?！熬由频亍保龊锰幩倪x擇，自然祥和、遠離世俗的環(huán)境，能幫助人更好地養(yǎng)心；“心善淵”，有海納百川的寬廣心胸，內(nèi)有學識但不張揚，做決定時深思熟慮；“與善仁，言善信”，與人相處應將心比心，真誠友善、寬厚無私、恪守信用，無愧于心；“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為政更要光明正大，條理有序，做事堅定果斷、揚長避短。[15]人固應有遠大志向，但一味好高騖遠、急功近利反而會適得其反，不如像水這般，順其自然、腳踏實地，方能匯集成海，厚積薄發(fā)。老子認為“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盵12]P33老子將水比作至高的善、接近于道的象征，他以“不爭”作為水之善的開頭，也將其作為結(jié)尾——夫唯不爭，故無尤。[16]正因水的與世無爭，所以不會受到其他事物議論，不計較得失，自然也不會為之憂慮，“不爭”不僅是老子所追求的理想人格，更是想要達到的理想的社會氛圍。如果社會中的每個成員都能如水一樣“不爭”，在自然狀態(tài)下形成的和諧社會將比在制度約束下強行構建的社會結(jié)構更為穩(wěn)固。

(四)個體定位追求——“逍遙游”

戰(zhàn)國時期禮樂制度完善，社會具有較為完備的倫理秩序。在世俗的禮樂制度下，莊子更為關注人的生活狀態(tài)，注重人與自然的同一性，將“逍遙”作為人生狀態(tài)的追求目標。何為“逍遙”者，莊子在《逍遙游》中作出回答，“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即遵循自然本性，把握萬物發(fā)展變化的規(guī)律，遨游在無窮無盡的境界中的人?！氨壁び恤~，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11]P2，鯤已如此之大，更何況北冥呢？在莊子看來，人所處的空間其實是無限的、無窮的，更應從小小的世俗中掙脫出來，感受、回歸于天地，在這種認知下，才能自由、逍遙地游于理想境界中。莊子在《逍遙游》中將“逍遙”者的人格具象化，大部分的學者將其作為莊子劃分的三層境界，自上而下分別為至人、神人、圣人，同時是對莊子理想人格的具體釋義?！笆ト藷o名”“神人無功”“至人無己”，宇宙無邊，比北冥還要浩大，只有辨析價值，將物我忘卻，達到逍遙境界，才能實現(xiàn)自我的絕對自由。

(五)養(yǎng)民——《周易》中的“井卦”

“井”作為人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必需品，與民眾的現(xiàn)實生活聯(lián)系密切，《易·井卦》有言“改邑不改井，無喪無得，往來井井”。雖世事變遷，村邑可能會興衰變換，甚至改制變遷，但水井始終不會變。井卦六爻中描寫了六個關于井的事件，其共同點是都說明了井恩澤百姓、無償奉獻的現(xiàn)象，[17]通過其具體經(jīng)文論述，可以看出“井”所代表的其實是一位賢明的君主形象，在《周易》中，通過“井卦”展現(xiàn)出君主政治治理的賢良之道。賢良的君主在政治中處于核心地位。村民繞井而居，村邑靠井而成，沒有井，村民的生產(chǎn)生活都會受到影響。村邑之所以能夠圍繞著井建立起來，就在于井的首要功能——養(yǎng)民，如果井失去了養(yǎng)民的功能，則會成為一口廢井，民眾又怎會圍繞著一口廢井生活呢？[18]對于君主而言也是如此，民眾如果愿意擁護一位君主的治理，必然是這位君主可以為民眾的生活帶來恩澤，只有二者之間的相互付出，才能鑄就良好、穩(wěn)定的君民關系。總之，以“水井”為象征的賢良的君主，對于政治治理的力度具有良好的把控能力。正所謂“無喪無得”，把握好治理強度，營造舒適的政治環(huán)境，民眾得以長久、安定地生活，君主也因有所為而被需要、被擁戴。

五、老莊論水的治道思想

(一)無為之“治”與法家之“法”的漢字政治學比較

《說文解字》有言：“治，水出東萊曲城陽丘山，南入海。從水、臺聲。”“治”原本是一條河的名字，常用作治水，后被引申為治理、整治等?！胺ā?，古字寫作“灋”?！盀灒桃?。平之如水。從水，廌所以觸不直者去之，從去，會意?！薄胺ā睆乃?表示法律如水面般公平；“廌”,即解廌,神話傳說中是一種神獸,據(jù)說,它在案件審理時能辨別曲直,用角去碰觸理曲的人。關于治理國家的政治思路，道家從“水”出發(fā)，推行無為而治。 “治”與“無為”含義相通，無為并非不為，而是不妄為，萬物有道，像水一樣自然流淌。推至“治”國，君主在國家治理中也應遵循自然規(guī)律，減少人為的干預，尊重百姓的自主性，通過百姓自治實現(xiàn)國家治理的目的。而法家踐行事斷于法，“法”字本身便具有嚴格按標準公平地判斷、執(zhí)行的內(nèi)涵，將其引用到國家治理中即為“法”治，制定律令，將法令作為君主施政、官吏執(zhí)法的基本標準和民眾行為的唯一準則。[19]在實施過程中，以“法”為本，信賞必罰，尊重和維護法律地位，以此穩(wěn)定社會秩序，實現(xiàn)國家的長治久安。

(二)“小國寡民”與“井水不犯河水”

“小國寡民”是老子所追求的理想社會模式。何為“小國寡民”，老子做了具體論述：“小國寡民，使民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復結(jié)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12]P198與“小國寡民”相似，“井水不犯河水”強調(diào)在與人相處的方式或者職務的管理實施上，各做各的，互不侵犯。二者都通過約束個人的心態(tài)、言行，以達到穩(wěn)定集體秩序的效果。二者不同在于，“小國寡民”強調(diào)克制貪欲，回歸自然，保持純真質(zhì)樸，國家對人民安寧的生活狀態(tài)予以支持，故能從根本上維持一種良好的人際以及國家間的關系；而“井水不犯河水”更強調(diào)一種涇渭分明的相處關系，互不干擾，互不侵犯，給予對方的生活以絕對的尊重，從而達到和諧共處的效果，但是這種和諧的現(xiàn)象相較于小國寡民而言，更為表面和冷漠，且多在制度的要求下產(chǎn)生，對制度或管理者有較高的依賴性。

(三)魚與水：社會關系的視角

莊子在《大宗師》中曾借用“魚水”來比喻人民與所生活的政治環(huán)境：“(魚)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痹谇f子看來，雖然返回江湖中的魚相互之間沒有往來，但是能在沒有制約的環(huán)境里愜意地生活，才是應當追求的自由。推及至人，有兩層含義：一是人不應以自己的自由為代價，刻意去完成仁義禮樂的要求，魚應“相忘乎江湖”，人也應“相忘乎道術”[11]P66，尋找真正適合人生活的環(huán)境，打破禮樂制度，回歸于“道”的純樸；二是禮樂制度下的人民和政治環(huán)境的關系，猶如魚與水，魚失去水的環(huán)境將無法生存，這種魚對于水的絕對依賴關系以及水對魚的絕對限制關系是不可取的，在正確的政治治理下，人民的生活不應受到政治環(huán)境的牽制，美好舒適的生活是把握在人民手中，而非取決于政治治理。[20]孔子同樣以“魚水”喻政：“魚失水則死，水失魚猶為水也。”[21]其表達的核心意思便是君主要重民、愛民。“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水以其廣闊承載著舟的力量，但也能使舟顛覆，不能前行。以“水”“舟”來比喻百姓、君臣，勸告統(tǒng)治者要善待百姓，注重百姓在國家中的地位，在執(zhí)政過程中保證人民的利益，以此達到國泰民安。

(四)水火沖突：傳統(tǒng)“五行”作用機制與王朝更替的合法性建構

《尚書·洪范》中記載，西周初年箕子道:“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弊晕髦軙r起，“五行”得到更多關注，逐漸形成為一個系統(tǒng)的學說，人們常將其作為萬物的本原。春秋時期的中國古人，喜用天干取名和字，其中常常包含著某種五行的相生和相勝的邏輯聯(lián)系[22]。在老子看來，萬物皆有兩個對立面，即陰陽，陰陽相互對沖使得萬物平衡和諧，五行的相生相克與之同理，但萬事講究一個度，“陰極至陽，陽極至陰”，量變達到一定程度則會引起質(zhì)變。五行相克作用時，在制約太過或不及的情況下則會引起“相乘相克”，都是病理的相克現(xiàn)象。受老子陰陽思想的影響，在王朝不斷更替中，誕生了以五行學說為基礎的五德始終說。五行運行有常，循環(huán)而至，王朝更替亦是如此。以上，以水、火為代表的五行機制為王朝的更替的合法性進行了理論建構。

六、結(jié)語

老莊在治國理政上堅持無為之治，水之無為，在于柔，潤澤萬物而不求所圖，萬物自然生長，以此為“上善”，有效的無為而治的精髓就在于此。無為非不為，而是不妄為，萬事講究一個度，老莊也強調(diào)陰陽的平衡協(xié)調(diào)，順應人民的本性、需求，進行適當?shù)闹卫?，堅決避免苛隸百姓，順民意則得民心，得民眾則得天下，以此實現(xiàn)無為而治。江海為百谷之首，正在于其虛懷若谷的胸襟和甘于人下的心態(tài)，謙下方能海納百川，以謙卑姿態(tài)待人，執(zhí)政才能長久穩(wěn)定。老子將這種理想政治描述為“小國寡民”，其重要特征在于以統(tǒng)治者為代表的國民皆能如水一般不爭，百姓滿足于衣暖食足，執(zhí)政者追求于百姓的安居樂業(yè)，以此為目標，刀劍兵炮沒有用武之地，又怎會發(fā)生戰(zhàn)爭？莊子則更關注個人，首先應樹立正確的認識論，不應像河伯，因小小的成就而沾沾自喜，明白人外有人的道理。其次，宇宙無邊，不因不知而否認，而萬物歸于道，大或小只是不同的形態(tài)，眾生平等，尊重萬物，尊重自然規(guī)律。最后，正所謂“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與其為了所謂的仁義在不適宜的環(huán)境里為生存努力，不如各自在深水中愜意地遨游，此為“逍遙”。雖然不可否認，老莊的政治思想在一些方面過于理想化，但在自古以來的國家治理中都起到了不可替代的指導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