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孫克誠
(青島科技大學 傳媒學院,山東 青島 266061)
顧炎武(1613—1682),江蘇昆山人,名炎武,字寧人,號亭林,他一生致力學術研究,對經學、史學、金石學、音韻學、歷史地理學等學問頗為精通,著有《日知錄》《天下郡國利病書》《肇域志》《音學五書》《歷代宅京記》等著作五十余種。其以思想與學問的開創(chuàng)性貢獻,與黃宗羲、王夫之一起為人并稱為“清初三先生”,《清史稿》其本傳言:“國朝稱學有根柢者,以炎武為最?!盵1]13116他對肇開清代樸學風氣,奠定一朝學術發(fā)展路向,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因被著名學人梁啟超稱為“一代開派宗師”[2]16。
顧炎武與山東淵源頗深,后半生曾長期居處山東,二十年間雖屢屢出游北方各地,但皆最終歸宿山東。他所撰《山東考古錄》等著作,及《肇域志》《金石文字記》《音學五書》《日知錄》中諸多篇章,即寫就于居住齊魯期間。顧炎武對齊魯之地歷史、地理、金石、故實等皆有深入的研究,他與齊魯學人交游密切、論學頻繁,對振興清代山東學術,推動一地區(qū)域文化發(fā)展貢獻莫大。對顧炎武的研究,今日學人已多有傾力,但就其對齊魯文化的貢獻,雖在研究中亦有涉及,但整體性研究尚且缺乏,故本文將就此略作致力,以期引玉。
考索清人張穆撰《顧炎武年譜》,及顧炎武所作詩文相關線索可知,順治十四年(1657)春,為避仇家迫害,顧炎武離家北上,進入山東,至康熙十六年(1677)四月離開山東移居關中,二十年間雖然他每年游學考察各地,但皆返歸山東居處。在山東顧炎武購置了田產兩處:一在章丘長白山側大桑家莊,康熙四年(1665)購置;一在泰安汶河岸北,康熙六年(1667)購置。兩處土地為其勤力營治十數(shù)年,皆成良田。大桑家莊田產約有十頃,為其度歲山東的常居之地。在山東顧炎武涉入訴訟兩次:一在康熙七年(1668),卷涉黃培詩獄案中,入押濟南獄半年之久,事白得釋;一在康熙八年(1669),大桑家莊田產生糾紛,與原賣主謝長吉對簿公堂,占理勝訴。
居處山東二十年間,顧炎武廣游齊魯形勝古跡,蹤跡遍及萊州、即墨、青州、濟南、泰安、兗州、曲阜、鄒縣、鄒平、章丘、長山、濰縣、長清、德州、平原、淄川等地。他東上嶗山,西攀泰山,泰安、曲阜、濟南等古跡密集所在,更是多次前往探尋考勘。贊詠齊魯勝跡,他有《勞山歌》《登岱》等數(shù)首十詩歌傳世。為交流治學心得、印證學問,他廣交山東文友,與文士趙士完、任唐臣、張允掄、黃培、黃坦、徐夜、張爾岐、馬骕、張光啟、劉果庵、顏光敏、程先貞、李紫瀾、李煥章、薛鳳祚、劉在中、徐元善、孫寶桐、謝重輝、李源、王士祿、王士禎等二十余人深有交誼。其中徐夜、張爾岐、顏修來、程先貞等人是他最為看重與交往密切之友。張穆撰《顧炎武年譜》夾注有云:徐夜,名元善,字東癡,號嵇庵,新城諸生,明亡隱居不仕,能詩善文,后被舉博學鴻詞,以病辭卻;張爾岐,字稷若,號蒿庵,濟陽諸生,長于治經,著作《儀禮鄭注句讀》尤受顧炎武稱賞,詩文結為《蒿庵集》[3]34;顏修來,字光敏,曲阜人,康熙丁未年(1667)進士,官至吏部考功司郎中,著有《樂圃集》;程先貞,字正夫,德州人,復社成員,在明官至工部員外郎,入清不仕,有《燕山游稿》《葸庵詩草》等著述[3]47。這些文士皆為當時山東學界翹楚,顧炎武與之多有詩文交流、學問切磋,某種程度上可以說,對他們的學術影響即是對彼時山東學界風氣的影響。
顧炎武流徙北方,之所以選擇山東為首入之地與落腳之所,并活動此間二十年,分析其原因則主要在于:其一,他于政治上有抗清復明之志,山東為忠義之鄉(xiāng),忠勇之士多有,進入山東,其意在聯(lián)絡同道,以圖謀大業(yè);其二,他于學術上有振衰起弊之志,齊魯為儒學源地,碩學之士多出,進入山東,其意在交流學問,以振興學術風氣;其三,他為復社成員,山東有山左大社,為復社在北方的最大分社,進入山東,投奔社友,可受到較好的接洽與安置。隨著時間的推移,有清局勢逐漸穩(wěn)固,顧炎武放棄政治圖謀,轉為以文化承揚為要務,他沉潛學術中,終成一代宗師。以其學術作為,顧炎武影響了中國文化的發(fā)展,山東亦以其居處此間得蒙澤霈,齊魯之地文化發(fā)展得其推動之功力莫大。
顧炎武對齊魯文化的貢獻主要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其一,對齊魯文化研究的傾力投入,舉凡歷史、地理、人物、民俗、文化遺產等方面,他皆進行了深入勘察與細致研究,所得結著為文章,使齊魯文化借以傳播當時、傳承后世;其二,對齊魯文化事務的切實參與,他參編地方志,為人作書序,作詩詠頌齊魯,使地方文化得以開新局謀新篇;其三,對齊魯文化發(fā)展的精神推動,他致力學術研究,與一地學人廣有交流,在人生態(tài)度、治學精神、研究方法上給山東學界諸多影響與啟示,使學術風氣發(fā)生新變。以其切實的作為,顧炎武使齊魯文化得以振興與繁榮,對區(qū)域文化發(fā)展貢獻莫大。其對齊魯文化的作為與影響,從傳統(tǒng)學術構成上看,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經學為研究承載儒家學說經典的學問,它源起先秦,成于兩漢,發(fā)展中其研究范圍逐漸擴大,至南宋已由“六經”發(fā)展為“十三經”。中國傳統(tǒng)學術以儒學為主流,經學又為儒學研究的核心。經學源起齊魯之地,秦漢時諸多齊魯經生入仕,經學一直為齊魯士人所重,歷代著名經學大師屢出山東。
于清初,顧炎武雖然少言性理之學,倡導學問經世致用,但他對儒學根本—經學一直有重,終生投入精力研究,所著《五經同異》《九經誤字》《左傳杜解補正》《石經考》諸書,皆為經學研究著作。其名著《日知錄》亦多有研究經學之文,山東學友程先貞在《贈顧征君亭林序》中有言:“發(fā)其《日知錄》一書觀之,多考古論世之學,而其大旨在于明經術,扶王道。”[3]214居處山東,顧炎武多與山東同道論辯經學,以其識見與作為推動了清初山東經學研究的開展。
在經學研究上,山東學人如程先貞、張爾岐、馬骕、劉孔懷等人皆曾沾溉于顧炎武。顧炎武每往京冀路經德州時,常相訪于程先貞,二人多就經學展開交流。程先貞有記載,顧炎武“每過吾州,輒見訪,如僑札之歡,皋梁之托也。為余談說經史,不憚娓娓?;蛄粜潘蓿瑳言陆洉r,然后乃得去”[3]214??滴蹙拍辏?670),于德州顧炎武曾為程先貞、李紫瀾講授《易經》達三月之久,“六月,程正夫、李紫瀾延先生于家講《易》,至九月初講畢”[3]61。程先貞詩作《立秋日王北山過訪,同聽顧亭林講易,并貽所著<槐軒集>》有言“大易迥開懸象奧”[4]201,可見眾學人從顧氏講學中獲益匪淺。顧炎武著作《日知錄》一些寫就篇章亦為程先貞等先得閱讀,對此程先貞有記觀后感:“為之三嘆服膺,勸其出以惠學者?!盵4]214
顧炎武對禮學亦頗有研究,在《日知錄》中他多有“三禮”著論。彼時山東經學大家張爾岐亦以禮學研究名世,顧炎武即因服膺于張爾岐的禮學見解而與之定交。清人羅有高作《張爾岐傳》有記,顧炎武來游濟南,“偶于官所聞人談《儀禮》”,駐足聽之,講論數(shù)千言“條理純貫井辨,不閡不慮”,而大驚嘆,尋問后得知論禮之士名張爾岐,次日即“戒僮仆,肅名刺”,修古禮以相見,二人“議論甚歡,恨相見晚”[5]。清人江藩《漢學師承記(外二種)》有記,張爾岐“遜志好學,工古文辭”,有學術著作十數(shù)種[6],于禮學研究,他作有《中庸論》《夏小正傳注》《吳氏儀禮考注訂誤》《儀禮鄭注句讀》等著作多種。顧炎武與張爾岐之間多有相互探訪與詩文往來,二人談經論禮,相交甚契,張爾岐《答顧寧人書》對顧炎武有高度評價:“自章丘得近清光,數(shù)聞緒論,兼得讀諸作,固已私意先生所學有異世俗,非僅文章之士而已。”[7]422張爾岐作禮學著作《儀禮鄭注句讀》既成,顧炎武欣然為之作序,對其人其書亦予以力贊:“濟陽張爾岐稷若篤志好學,不應科名,錄《儀禮》鄭氏注,而釆賈氏、陳氏、吳氏之說,略以己意斷之,名曰《儀禮鄭注句讀》。……如稷若者,其不為后世太平之先倡乎?”[7]82在禮學研究上,二人采納彼此觀點,在其個自著述中可以看到諸多一致性的見解。張爾岐去世后,顧炎武所作悼詩有言:“從此山東問《三禮》,康成家法覓誰傳?”[7]521可知他對張爾岐禮學研究甚為推重。張爾岐對易經亦有研究,作有《周易說略序》《周易程傳節(jié)錄序》等論文,在易經研究上,顧張二人亦應多有交流。
顧炎武對十三經中的《左傳》亦深有研究,著有《左氏杜解補正》一書。鄒平人馬骕(字宛斯)與顧炎武有交誼,二人曾結伴至鄒平郊外訪碑刻,一同受聘參編《山東通志》?!冻乇迸颊劇酚杏?,馬骕為順治己亥年(1659)進士,曾任淮安府推官、靈璧縣令等職,他“博雅耆古,尤精《春秋》左氏學”,其所著《繹史》一書,“昆山顧亭林尤服之”[8]。馬骕著有《左傳事緯》一書,顧、馬二人有共同學術偏好,就春秋左氏學相互探討則自在其然。山東長山人劉果庵(字孔懷)亦為致力經學研究之士,顧炎武與之交往亦深。劉果庵為隱士,人稱“劉隱君”,他“精于考覈,著有《四書字征》《五經字征》《詩經辨韻》《范文正公流寓長山考》等書”,順治十五年(1658),顧炎武入住其家,與之就經學“辨析疑義”[3]36。
程先貞、張爾岐、馬骕、劉孔懷等人皆為彼時山東經學研究翹楚,與顧炎武的交往,必讓他們深受顧氏經學思想與治學方法影響,從中獲益甚多。
傳統(tǒng)學術經史同源,“經史并治”為學術傳統(tǒng),顧炎武亦為史學大家,因此于康熙十八年(1679)他被人薦舉參修《明史》。在山東居處游歷期間,顧炎武參與了《鄒平縣志》《德州志》《山東通志》等地方史志修撰工作,還為《嶗山志》作了序言,就史學與山東學人多有交流,對清初山東史學的發(fā)展有重要貢獻。
順治十六年(1659),顧炎武參與了《鄒平縣志》的校訂工作。顧炎武“抵鄒平,訂其縣志”,其友人山東學政施閏章為《鄒平縣志》作序有記:“是時比部張舉之請告家居,藏書多善本,博采勤搜,進士馬宛斯討核翔實。而吳門顧寧人自上谷來,悉授以校之,書遂成,凡八卷?!盵3]37康熙十二年(1673),顧炎武參與訂正了《德州志》:“四月,至德州,訂州志?!盵3]66是志為其友人程先貞主修。同年又參與了《山東通志》編撰工作:“八月,游濟南,寓通志局?!薄啊渡綎|通志》修于癸丑,……時方伯施泰瞻天裔主其事,聘吳郡顧炎武在局?!盵3]66參修省志乃受山東布政使施天裔所聘,顧炎武負責審訂、修改、潤色山川古跡部分,使用相關資料他完成了所著《肇域志》中山東部分,其《與顏修來手札》有云:“弟今年寓跡,半在歷下,半在章丘。而修志之局,郡邑之書頗備,弟得藉以自成其《山東肇域記》。若貴省之志,山川古跡稍為刊改,其余概未經目?!盵7]289其信函《答葉嵋初》亦言:“弟職在潤色,須諸公討論成稿之后,方得經目,此時不過借關防為著書之便而已?!浀刂畷弧墩赜蛑尽?,其山東一省,乘此之便,旬月可就也?!盵7]259
明末監(jiān)察御史黃宗昌致仕后著成《嶗山志》一書,顧炎武來嶗山為之作了書序。順治十四年(1657),顧炎武至萊州,“過即墨,游勞山”[3]33。此行他結識了即墨黃培、黃坦等人,并應黃宗昌之子黃坦所請,為《嶗山志》作了序言,序言有記:“故御史黃君居此山之下,作《嶗山志》,未成,其長君朗生修而成之,屬余為序?!盵9]是文收在《亭林文集》中,題曰《勞山圖志序》[7]89。序言中顧炎武對嶗山山名的由來作了考證,后來又在《山東考古錄》《日知錄》中就此作了進一步的研究?!秿魃街尽芬驗榍坝蓄櫴现?,因而為世人推重。
諸多山東友人皆精通史學,就史著編撰、史學問題,顧炎武當與之多有交流。如與顧炎武一起參修《山東通志》者,既有張爾岐等故交,亦有薛儀甫、李煥章等新識,李煥章為張爾岐作《蒿庵集》題序有記:“越明年癸丑春,與蒿庵同省志之役,與時昆山顧寧人、益都薛儀甫咸在焉?!盵10]序一張爾岐、薛儀甫、李煥章等人對史學皆有擅長。張爾岐曾參修《濟陽縣志》。薛儀甫,名鳳祚,淄川人,精通算學、歷法,學問被認為“貫通中西”[1]13934。李煥章,廣饒人,字象先,號織齋,他“肆力古文辭,好太史公書”,除參編《山東通志》外,“各邑志經其手輯或敘述論列者為尤夥”[11],參修《青州府志》《樂安縣志》等多種地方志。李煥章作《蒿庵集序》對顧炎武的史學才識有高度評價:“寧人精贍史學,自龍門下至元歐陽,千百年事若貫注。”在相互交流接觸中,他折服于顧炎武的學問。顧炎武的友人馬骕研究《左傳》,頗通古史,所著《繹史》一書,共160卷,考述太古至秦代歷史,尤為顧炎武嘆服推崇,就《左傳》與古史二人當探研頗深。
顧炎武平生著述以地理學為最多,卷帙較大者有《天下郡國利病書》《肇域志》二書,卷帙稍小者有《建康古今記》《京東考古錄》《山東考古錄》《歷代宅京記》《營平二州地名記》《昌平山水記》等十余種。其所著多就人地關系及人文環(huán)境的歷史變遷作以研究,記述政區(qū)建置、地名變遷、物產經濟、人文掌故、民俗風情、歷史遺存等內容,以現(xiàn)代學科分類,屬于歷史地理學范疇。在中國歷史地理學研究有久遠的傳統(tǒng),自《尚書·禹貢》篇開始,歷朝正史中皆辟有《地理志》以作載錄,各種專門著作亦多,如唐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宋樂史《太平寰宇記》等為其著名者。顧炎武對歷史地理學研究有重要貢獻,而對山東區(qū)域歷史地理學的研究,其貢獻更為顯著,所著《山東考古錄》一書,是繼元代于欽《齊乘》之后,又一部山東歷史地理學的重要著作。
《山東考古錄》成書于顧炎武駐魯期間,順治十八年(1661)十二月,顧炎武“輯《山東考古錄》”[3]39。書為札記體,有一卷四十七則一萬六千余字。就內容而言,辨析地理,有《華不注解》《辨靡笄》《考古地里》《考歷山下大澗》《辨高里山》《考社首》《辨渿河》《辨肅然山》《考洸河》《考夾谷》《辨淮河字音》《考洋水》《辨勞山》等篇;考證建置,有《辨魯?shù)貫楣判熘荨贰犊嘉涑恰贰犊佳樾熘荨贰犊汲臣褒R長城》《辨濟南郡無鄒縣》《考臺縣》《考漢都尉治於陵》《辨淄川非薛》《辨章丘》《考管縣》《考畫邑》《考棠邑》《考牟國》等篇;判錄碑刻,有《辨無字碑為漢立》《錄唐敕》《錄宋牒》《錄元圣旨》《錄白龍池題名》等篇;考記物產,有《考鐵》《考竹》等篇;考析俗信,有《考五帝》《考靈巖寺》《原鬼》《考碧霞元君》《考人祖》《考杞梁妻》等篇;判明故實,有《考泰山都尉》《考泰山兵》《辨闕里》《考費惠公》《考齊地用舟師》《辨景相公墓》《考奡蕩舟》《辨東牟侯興居》等篇[12]109-156。每則小文撰寫皆用心精深,考證確當,新見時出。
此書之著是在顧炎武入居山東四年之后,其間他遍游齊魯之地探幽尋古,文化遺存較多的泰山、曲阜、濟南等地更是屢往考察。在田野調查與實地探考基礎上,他研判文獻記載與民間傳言,對諸多人文景勝與歷史掌故作以考證,辨析記載與傳言正誤,提出個人見解,以辨正山川地名所來及史傳。就山東地理掌故而時人未明之處,他頻出灼見,如濟南華不注山山名之意歷來人所費解,《華不注解》中,他考證“不注”實為“跗注”,“不”與“跗”古音相同,跗為“華蒂”之意,山名之意乃“言此山孤秀,如花跗之注于水也”[12]113??甲C有開人數(shù)千年之不明?!侗鎰谏健芬晃膶冢◢鳎┥缴矫鶃碛斜嫖?,其言,因《寰宇記》有記“秦始皇登勞盛山”,故有勞山一名勞盛山之傳,而《史記》記秦始皇事有“自瑯琊北至榮成山”句,“榮成山”在史書及歷代地理書中不見有記,“榮”當為“勞”字之誤,而王充《論衡》記此事正作“勞成山”,他認為,齊東以勞山、成山為最大,“勞盛山”是勞山、盛山(即成山)的并言,非專指一山,所作辨析如其所言“以正史書二千年之誤”[12]150?!犊急滔荚分?,他言,碧霞元君封號雖始自宋代,而泰山神女則于“西晉之前”已有傳言,且有夫婿,又考證,“泰山不惟有女,亦有兒”[12]123,并有子數(shù)人,所云皆為世人稀聞之言。精深考證充盈書中,新人之聞、明人之見,讀后讓人對齊魯之地歷史地理、民風掌故恍悟有感,激發(fā)出探索興趣?!渡綎|考古錄》一書對后世山東學者傾力區(qū)域歷史地理研究產生了重要影響,道光年間學者葉圭綬即承繼其研究,著寫了《續(xù)山東考古錄》。
在所著《日知錄》中,其研究山東歷史地理的篇章有十數(shù)則,多采自《山東考古錄》,亦有新作,如《山東河內》《曾子南武城人》《杏壇》《徐州》《向》《小穀》《濟南都尉》等篇。篇章中亦高見頗出,如《杏壇》中,他認為:“杏壇,澤中高處也?!苯駛餍訅?,乃孔氏子孫于宋代“以講堂舊基甃石為壇,環(huán)植以杏,取‘杏壇’之名名之耳”[13]1223。證論確實新人眼目。其《亭林文集》中《圣慈天慶宮記》《齊四王冢記》等篇,亦為言及山東宮觀、古跡所來的歷史地理類文章。
顧炎武還就山東歷史地理問題與山東學人展開論辯,并著成《譎觚十事》一書。是書所著原因,文中有言:“時見尺牘,有樂安李象先名煥章與顧寧人書,辯正地理十事?!盵12]163因見到題名李象先(或以為托名)所作書札,批駁他對山東古地理考論觀點,顧炎武對之再作辨正而著成此文。他就孟嘗君封邑、營邱所在、濰水之稱淮水、孔子登太山所望吳門、景公墓所在、逄山之來、泰山無字碑所立、呼丈人為泰山、勞山吳子宮、太公封齊原因等十個問題,一一辨析作了回答。二者比較而言,顧炎武持之論有據(jù),見解更令人信服。是書刊刻于康熙九年(1670),流行社會中,使這場學術論證為世人矚目,引發(fā)了山東學人對區(qū)域歷史地理問題的關注與研究,影響深遠。
顧炎武論及山東歷史地理的論著,還有康熙十二年(1673)參編《山東通志》時,利用志局資料所著成的《山東肇域記》,其《與顏修來手札》有云:“而修志之局,郡邑之書頗備,弟得藉以自成其《山東肇域記》?!盵7]289其即為其傳世著作《肇域志》中山東部分。他所著《天下郡國利病書》中亦有論及山東部分,因顧炎武對山東歷史地理深有研究,故其相關述論頗為全面而精到。張穆記載,顧炎武還著有《岱岳記》八卷,應是對泰山人文地理及其歷史掌故所作考證著作,可惜不見傳世。對山東歷史地理所作研究,客居山東的顧炎武貢獻遠遠高于古今山東人之所為。
譜牒是記錄家族世系源流、科舉仕宦、人物事跡、藝文著述等內容的簿籍,俗稱家乘、族譜。譜牒的興起與中國社會對血緣關系與家族親情的重視密切相關,源起于史書中帝王世系的記錄,魏晉時譜牒編撰開始在士族中盛行,經唐宋發(fā)展,明清時流行于民間。研究譜牒編撰及其內容的學問即譜牒學。古代山東多有高門大姓,譜牒編撰受到重視,譜牒學研究亦為人所重。顧炎武居魯期間,對山東的譜牒編撰與研究亦有貢獻,這在他應友人任唐臣之求,為《萊州任氏族譜》所作序言中有體現(xiàn)。
在《萊州任氏族譜序》中,對族譜編撰的重要意義,顧炎武有明確表露。他有論清初山東經濟衰敗與世風頹壞之況:“余往來山東者十余年,則見巨室之日以微,而世族之日以散,貨賄之日以乏,科名之日以衰,而人心之日以澆且偽,盜污其主人,而奴訐其長,日趨于禍敗,而莫知其所終?!盵7]87但在東萊他所見情形卻有所不同:“余頃至東萊,主趙氏、任氏,入其門,而堂軒幾榻無改于其舊;與之言,而出于經術節(jié)義者,無變其初心;問其恒產,而亦皆支撐以不至于頹落。余于是欣然有見故人之樂,而嘆夫士之能自樹立者,固不為習俗之所移。”[7]87趙氏、任氏等大家則齊家有道,無改道義所守。原因待及任唐臣“出其家譜一編,屬余為之序”時方有明了,“其文自尊祖睦族,以至于急賦稅、均力役,諄諄言之,豈不超出于山東之敝俗者乎?”[7]87乃是對族人明禮守法,族譜中有諄諄教誨。“而若任君者,為之深憂過計,而欲倡其教于一族之人,即亦不敢諱其從前之失,而為之丁寧以著于譜?!盵7]88任唐臣為家族榮睦有深慮,故將訓誡族人之言著于家譜中。顧炎武認為,其做法值得推廣:“余行天下,見好逋者必貧,好訟者必負,少陵長、小加大,則不旋踵而禍隨之。故推任君之意,以告山東之人,使有警焉,或可以止橫流而息燎原也?!盵7]88這樣可以使個人防止禍患臨身,使社會止息人欲橫流。他充分肯定了族譜編撰對于收族睦眾、安定社會的重要作用。
顧炎武對譜牒學深有研究,著有《顧氏譜系考》一書。因而在譜牒編撰上,多受人倚重求教,如曲阜友人顏修來編撰家訓時,就曾向他征詢過意見,顧炎武《與顏修來手札》有記:“家訓如命勘正,容于秋仲入都面奉。”[7]281對山東譜牒學發(fā)展,顧炎武亦有助推之功。
金石學是以鐘鼎器物、碑碣巖刻等歷史遺存為研究對象的中國傳統(tǒng)考古學,偏重于著錄、考證銘文碑刻以證經補史,為經史研究提供文獻支持。金石學正式形成于北宋,以歐陽修撰《集古錄》為標志,名稱則取自山東人趙明誠著《金石錄》。作為一代經史大家,顧炎武非常重視金石學研究,終生注重金石文字搜求,其《金石文字記序》有言:“余自少時,即好訪求古人金石之文,而猶不甚解。及讀歐陽公《集古錄》,乃知其事多與史書相證明,可以闡幽表微,不但詞翰之工而已。比二十年間,周游天下,所至名山巨鎮(zhèn),祠廟伽藍之跡,無不尋求。登危峰,探窈壑,捫落石,履荒榛,伐頹垣,畚朽壤,其可讀者,必手自抄錄,得一文為前人所未見者,輒喜而不寐。”[12]213所撰《求古錄》《金石文字記》《石經考》三書,即其研究金石學所結成果。
居魯期間,顧炎武登泰山、訪曲阜、上靈巖,多方搜求碑刻,親手抄纂,加以辨析,著錄在案。于《求古錄》《金石文字記》二書中,輯錄山東各地碑刻近八十種,《山東考古錄》《日知錄》中亦收載山東碑刻數(shù)種,他為山東金石學研究所作貢獻極為突出。
《金石文字記》載錄秦至元碑刻三百余種,為其訪探全國各地所獲,采自山東地區(qū)的碑刻有四十余種,其中以泰山、曲阜為最多。山東歷代著名碑刻遺存幾乎全部包羅其中,如秦代李斯撰泰山石刻、漢代魯孝王刻石、郎中鄭固碑,魏代封孔羨碑,后魏魯郡太守張猛龍碑,唐代臨淄郡公房彥謙碑,宋代宋真宗廣生帝君贊碑,元代岳廟元圣旨碑等,皆為其所載錄[12]177?!肚蠊配洝蜂浳迨喾N碑刻,其中采自山東泰山、長清靈巖寺等地三十余種,著名者如唐景云二年敕、真宗廣生帝君贊、升元觀牒、靈巖寺宋李迪詩、唐岱岳觀雙碑等[12]491。二書收錄的每種碑刻,記所在、明現(xiàn)狀、言字體、錄全文、注文字、辨錯訛、考所來、釋文義,記載內容全面。如《金石文字記》有載“泰山石刻”,先言:“泰山石刻,李斯篆?!庇浧渥髡呶捏w;又曰:“《金石錄》言:‘劉跂作《秦篆譜》,凡一百四十四字?!督疝宅槨费裕骸诬旃”?,僅二世詔五十一字?!币C文獻說明碑刻歷代磨滅之況;再言:“今所存,惟‘臣斯臣去疾御史夫臣昧死言臣請具刻詔書金石刻因明白矣臣昧死請’二十九字,在岳頂碧霞元君宮之東廡。而泰安州城內東岳廟中,別刻一石,亦止二十九字,其宋本不傳?!盵12]219記錄碑刻現(xiàn)存文字及其所在情狀。相關記載頗為詳明,其歷史及現(xiàn)實情狀從而可以清晰為人所獲知。
隨著歲月流逝,顧炎武所載錄的山東碑刻實物,或碑體毀損,不傳后世,或文字剝蝕,不可辨讀。他的記載為人們修復古碑、涂丹碑文,研究山東金石遺存,提供了重要的文獻資料,所作研究又為學人繼之深入研究奠定了基礎。
就金石學顧炎武還與山東學人多有探討。友人顏修來對金石學亦有研究,顧炎武與之交流頗多,其所作《與顏修來書札》中即有討論碑刻內容:“其他若麟游之九成宮碑,長武之虞恭公碑俱佳。若多印得曹虞二碑各一幅見惠,最感!”[7]289二人就碑刻拓片互通有無。友人馬骕亦明于金石學,張穆《顧炎武年譜》有記,顧炎武曾與之共至鄒平郊外尋訪碑刻,研討金石學亦為必然。對山東金石學研究,顧炎武其功莫大,齊魯之地自北宋趙明誠始金石學興起,有清一代金石研究隆盛,山東人桂馥、陳介祺、王懿榮等并為大家,而肇清代山東金石學研究之端者則為顧炎武。
傳統(tǒng)音韻學是研究漢語聲、韻、調系統(tǒng)歷史變化及發(fā)展規(guī)律的學問。顧炎武是音韻學大家,《音學五書》《韻補正》二書皆其所著音韻學名著?!兑魧W五書》含《音論》《詩本音》《易音》《唐韻正》《古音表》著論5種[14],共39卷,對音韻學諸多重大問題有深入研究。《韻補正》是為宋代吳才老撰《韻補》所作的正誤性著作。
這兩部著作皆定稿、刻印于顧炎武居住山東期間?!俄嵮a正》作于順治十四年(1657),是年顧炎武入山東至掖縣(即今萊州市),與趙士完、任唐臣定交后,又“從唐臣假吳才老《韻譜》,讀而校之”[3]33,所成著作即《韻補正》。顧炎武作《吳才老韻補正序》有言:“余為《唐韻正》已成書矣,念考古之功實始于宋吳才老,而其所著《韻補》僅散見于后人之所引,而未得其全。頃過東萊,任君唐臣有此書,因從假讀之月余。其中合者半,否者半,一一取而注之,名曰《韻補正》,以附《古音表》之后?!盵7]195《韻補正》成書《唐韻正》《古音表》之后,來山東前,顧炎武已致力于音韻學研究?!兑魧W五書》全部定稿并刻印則是在其移居山東十年之后,即康熙六年(1667),顧炎武離開山東南下,“開雕《音學五書》于淮上”[3]55。
顧炎武交往的山東學人多通音韻之學,在撰寫音韻學著作期間,他與友人就音韻學多有研討,并贈送所著音韻學著作以征詢意見。他與友人顏修來通信中屢屢談及音韻之事,“仲春偶過兗署,未得親旨闕里,再侍雅談,專伻齋所刻《韻譜》呈正大方。至前日所留《詩本音》稿,系未改定之書,其中有舛誤者,姑寫二條附上,閱過粘卷內付還。它日當攜全書奉觀,更求指誨耳”[7]289。他將《韻譜》及自己所作未定稿《詩本音》呈送朋友以求指教??滴跏辏?673),參修《山東通志》時,他與顏修來書札又云:“所刻座右語一通,并《音學五書》面呈。”[7]289可知顏修來對音韻學亦有研究,二人就音韻學交流甚多。德州友人張爾岐亦明音韻之學,張爾岐《答顧寧人書》有言:“自去歲春初,辱承德音,及惠《韻譜》,因急圖一晤?!盵7]423顧炎武由此亦以音韻學書籍相贈。長山友人劉孔懷著有《詩經辨韻》一書,顯然精通音韻學,順治十五年(1658),顧炎武入住其家,二人“辨析疑義”,于音韻學應多有探討。萊州友人任唐臣既藏有吳才老《韻譜》,于音韻學亦當明晰。顧炎武在山東的音韻學研究及與友人就音韻學所作研討,對清初山東音韻學的發(fā)展推動作用不言而喻。
顧炎武既為明清兩代杰出的學問家,又是一位卓越詩人,但文學成就為其學術成就光彩所掩,友人朱彝尊在《靜志居詩話》中對其詩歌藝術有高度評價:“詩無長語,事必精當,詞必古雅,抒山長老所云:‘清景當中,天地秋色’,庶幾似之?!盵15]作為經歷易代之變的遺民文人,其詩歌自具特色,明亡后他流徙異域,歷經滄桑,交游憑吊,所作詩詞多激楚之語,含黍離之悲,蘊采薇之志,詩歌不事雕琢,英雄氣概與學人本色兼具,做到了旨意淵深。顧炎武詩歌傳世有四百余首,四十余首關涉山東人事景勝,為其出入山東二十年間感遇所作。這些詩歌是他在山東考察、交游、居處的生活反映,包含歌詠景勝、憑吊古跡、懷思前賢、記述行跡、交游友人等內容,其中名篇佳作頗多,耐人細讀品味。以詩歌創(chuàng)作與文學活動,他又為山東文學發(fā)展作出了貢獻。
其對山東文學的貢獻,在于他以詩歌作品豐富了區(qū)域文化的內涵。他歌詠景勝、憑吊古跡的詩作融入齊魯文學地理中,景勝古跡以其歌詠而傳名異域、揚名后世。其詩歌附麗在自然與人文地理上代代相傳,為人所歌詠傳寫。歌詠自然景勝,其所作如《勞山歌》《登岱》《萊州》《濟南》《海上行》等。憑吊人文古跡,其所作如《謁夫子廟》《謁周公廟》《謁孟子廟》《過蘇祿國王墓》《安平君祠》等,皆為不朽佳作[7]311,它們?yōu)辇R魯景勝古跡增色添彩,拓展了區(qū)域文化地理的內在意蘊?!秳谏礁琛访枘×恕皠谏桨蔚鼐徘д?,崔嵬勢壓齊之東”磅礴海側之氣勢,《登岱》抒寫了泰山“下視大海旁,神州自相連”雄視千古之氣概,《濟南》描繪了濟南“落日天邊見二峰,平臨湖上出芙蓉”超絕華夏之風華,《謁夫子廟》歌詠了曲阜“俎豆傳千葉,章逢被九州”承傳文化之地位,有情懷,有意境,有韻味。他詩詠齊魯景勝的詩作為后人傳頌,與海岱山水共在,成為齊魯之地寶貴的文學遺產。
其對山東的文學貢獻,還在于他以詩歌為交游手段,活躍了清初山東詩壇。顧炎武與友人常以詩歌往來酬應,如《張饒州允掄山中彈琴》《酬程工部先貞》《過張貢士爾岐》《酬徐處士元善》等篇章,即是他與張允掄、程先貞、張爾岐、徐夜等山東友人交往所作的交游詩。其中寫給程先貞的詩歌有數(shù)首,為最多。張爾岐善詩,詩歌結集《海右陳人集》,其中如《寄顧亭林》《酬亭林》《寄顧亭林僑寓濟寧二十六韻》等十余首詩[4]66-235,乃為顧炎武而作,除了面晤之外,二人常以詩歌通問。徐夜亦善詩,有詩集《徐東癡詩鈔》遺世,張穆有記,順治十四年(1657),顧、徐相識,《酬徐處士元善》《徐元善濟南贈顧寧人詩》即為各作相贈之詩,次年再聚,徐夜作詩《顧寧人見過草堂得張元明手書》以記[3]34-36,二人間詩歌贈答亦多。除此而外,顧炎武還為友人詩集題序以作推介,他為程先貞輯錄的清初德州名士及父祖四代人所作詩歌集《先賢詩》作了書序,其所作《程正夫詩序》有言,程先貞(字正夫)為“景行行止”者,所為“殆古人之義而亦其先大夫之遺訓也夫”[3]86。稱贊了友人以古人義訓行事的品德。顧炎武還常對友人所贈詩歌予以點評與推贊,在往來書信中他多次對顏修來詩歌給以評價,一札云:“大作清勁,無一俗筆?!短A》《伊闕》諸作為集中第一,《思悲翁》《戰(zhàn)城南》亦有自傳諷喻之遺意,大雅之音,將復起于今日矣?!币辉疲骸芭踝x大章,清新婉逸,逼似唐人。所謂‘不意永嘉之末,復聞正始之音’者矣?!盵7]291兩人常以詩歌相贈,并就詩藝展開論析。其所作評議對友人詩歌創(chuàng)作與詩藝提高勸勉之效明顯。
以其詩歌創(chuàng)作與文學活動,顧炎武對清初山東文學創(chuàng)作與批評的發(fā)展影響深遠。
順治十四年(1657)至康熙十六年(1677),四十五歲至六十五歲是顧炎武一生中精力絕佳、學術研究巔峰時期,二十年常駐山東,以其學術作為與學術活動,推動了清初山東學術研究的全面開展,對齊魯文化的繁榮與發(fā)展作出了巨大貢獻。自歷史發(fā)展角度看,顧炎武其切實性的學術研究所體現(xiàn)的學術人格、治學精神與治學方法對山東學人的熏染與啟示更為久遠。
顧炎武一生胸懷天下,奔走世間,關心民病,門人潘耒《日知錄序》有記,顧炎武“當明末年,奮欲有所自樹,而迄不得試,窮約以老。然憂天閔人之志未嘗少衰,事關民生國命者,必窮源溯本,討論其所以然。足跡半天下,所至,交其賢豪長者,考其山川風俗、疾苦利病,如指諸掌”[13]430。顧炎武治學孜孜矻矻,從不倦怠,精益求精,他“精力絕人,無他嗜好,自少至老,未嘗一日廢書。出必載書數(shù)簏自隨,旅店少休,批尋搜討,曾無倦色。有一疑義,反覆參考,必歸于至當;有一獨見,援古證今,必暢其說而后止”[13]1430。其心無旁騖、謹嚴無倦的治學精神,古今學者少見。而其獨有的治學方法更是前人所無,論及顧炎武“所以能當一代開派宗師之名者何在?”時,梁啟超有言:“則在其能建設研究之方法而已?!盵2]16認為顧炎武研究方法之特別處就在于貴創(chuàng)、博征與致用。貴創(chuàng),“凡炎武所著書,可決其無一語蹈襲古人”[2]16?!澳》乱腊?,炎武所最惡也”。博征,“論一事必舉證,尤不以孤證自足,必取之甚博,證備然后自表其所信”[2]16。致用,“其標‘實用主義’,以為鵠,務使學問與社會之關系增加密度”[2]17。顧炎武治學,以文字學、音韻學為基礎,研究貫通經史之界、融匯各個學科,重視實地考察,以文物與文獻相印證,論學不肯依傍成見,所言必出己識,其學黜華就實,務求利安天下之實學,以致用于社會。其與明代學術全然有異,展現(xiàn)了新的治學精神,提出了新的治學方法,歷史影響頗為深遠。
清初時,齊魯之地經歷了明亡清興戰(zhàn)爭的屢屢席卷,學術已然衰落不振。此際顧炎武進入山東,意在振衰起弊當時學風,因而他常以歷史上山東著名學者漢代鄭玄、宋代孫復與石介的治學精神勉勵齊魯學子,張爾岐《答顧寧人書》有記,他“教言訓勵諄切,多所獎牖,且示以康成、泰山、徂徠三先生之遺烈,而期之修述”[3]423。顧炎武更以自身所為作以示范,奠定了務實求新的學術風氣,帶來了山東學界學術研究的振起。積極入世的人生態(tài)度、心無旁騖的治學精神、博征精研的治學方法,構成了顧炎武獨具的人格魅力。是以張爾岐稱贊他“非僅文章之士而已”[3]422,顧炎武由此為時人信重。在廣泛交游中,其人格魅力傳遞給山東學人,影響了彼時的齊魯學子,更為歷代士人所崇尚,產生了久遠的社會影響,在后世山東著名學者如孔廣森、桂馥、郝懿行、王懿榮等人治學中,都可以看到顧炎武的治學精神及人格魅力的影響之痕。在思想與學術上,顧炎武既開有清一代樸學之風氣,亦開山東學術之新局,這才是他對齊魯文化最為重要的歷史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