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偉明
羅賓德拉納特·泰戈爾的作品被世界各個國家翻譯成很多語言并獲得廣泛的傳播。世界的泰戈爾研究成果中最豐富、最全面、最深入的當屬泰戈爾的母語地區(qū)——孟加拉語地區(qū)的泰戈爾研究。孟加拉語地區(qū)不僅是泰戈爾個人成長和進行文學作品創(chuàng)作的土壤,也是對他的語言風格、作品內(nèi)涵、宗教思想、美學思想和藝術(shù)思想了解最全面的地區(qū)。泰戈爾的影響遍布整個孟加拉國:孟加拉國小學每個年級的課本中幾乎都收錄了泰戈爾的作品;孟加拉國的國歌《金色的孟加拉》是泰戈爾創(chuàng)作的;首都達卡的大街小巷到處都播放泰戈爾歌曲,有百余家從事泰戈爾音樂教育和研究的機構(gòu);泰戈爾的戲劇也是達卡各大劇團和演出團體長盛不衰的節(jié)目;泰戈爾詩歌朗誦也是各種文化活動中的常見節(jié)目;每年泰戈爾的誕辰和忌日都會舉行關(guān)于泰戈爾的研討會和文化活動;更有無數(shù)的機構(gòu)、文化節(jié)目、報紙專欄和書店以泰戈爾作品中的人物或作品集的名字命名。與此同時,孟加拉國的泰戈爾研究也曾數(shù)次出現(xiàn)過“泰戈爾論爭”,他被崇拜過,被捧上過神壇,也被批評過、拒絕過。
泰戈爾對于孟加拉國的文化界來說至今都是一個“文化標志”。作為說孟加拉語的東巴基斯坦人文化不可分割的部分的泰戈爾,作為“文化反抗精神領(lǐng)袖”的泰戈爾,在孟加拉國獨立前和獨立后他的地位如何?在民族和國家的發(fā)展中泰戈爾如何融入和影響當?shù)厝说纳??本文將在對這些問題進行梳理并試圖解釋這些研究的歷史和現(xiàn)實意義。
如同孟加拉國泰戈爾研究學者格拉姆·穆爾希德在他的《泰戈爾的思想和創(chuàng)作中的東孟加拉》中所說:“直到印巴分治之前,孟加拉語言和文學的中心都在加爾各答,那時大部分的文學家和文學讀者都是印度教徒?!雹貵hulam Murshid,Rabindramanas O Sristikarme Purbobango,Dhaka:OBOSAR,2015,p.174.1947年之前的東孟加拉地區(qū)基本是鄉(xiāng)村社會,大部分人從事農(nóng)業(yè)勞動,且絕大部分都是穆斯林。當時東孟加拉地區(qū)的識字率很低,在分治不久后的一份人口調(diào)查中顯示,孟加拉地區(qū)的穆斯林中僅有11.77%的人接受過教育。②Ibid.,p.182.1961年的人口普查表明,東巴基斯坦仍有82%的人是文盲。③威廉·馮·申德爾著,李騰譯:《孟加拉國史》,東方出版中心2015 年版,第158 頁。但分治之后很快,曾在加爾各答工作的穆斯林文學家和文學人士紛紛來到東巴基斯坦首都達卡。就這樣,原來就在達卡居住的文學人士、從西孟加拉邦過來的文學人士,還有當?shù)貙ξ膶W感興趣的教師學生等日后慢慢形成達卡文學圈,正是他們掀起了之后相關(guān)的文化運動。
直到1914年,④關(guān)于此書的發(fā)表時間存在爭議,有學者認為此書寫作于1914 年,發(fā)表于1926 年;而有的學者認為此書發(fā)表于1914 年。筆者依據(jù)穆赫穆德·阿卜杜爾·海伊創(chuàng)作的《孟加拉文學史》1989 年第七版所記錄此書的創(chuàng)作年代進行引用。穆斯林作家寫的第一本關(guān)于泰戈爾的書才出現(xiàn)。艾格拉姆·烏?。‥kram Uddin)寫了評論泰戈爾戲劇《犧牲》的著作《泰戈爾的天賦》(Rabindra-Pratibha)。①Bhuiya Iqbal,Rabindranath O Musalman Samaj,Dhaka:PROTHOMA,2010,p.52.文學家穆罕穆德·阿卜杜爾·海伊認為:“這是對《犧牲》話劇中泰戈爾天賦表示認可的第一部評論作品?!雹贛uhmmad Abdul Hay,Syed Ali Ahsan,Bangla Sahityer Ittibritto,Dhaka:Ahmad Publishing House 1989,p.176.雖然該書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學術(shù)著作,但是作為第一本關(guān)于泰戈爾創(chuàng)作的研究文獻值得一提。1927年孟加拉地區(qū)知識分子解放運動的領(lǐng)導人之一卡齊·阿卜杜爾·奧杜德(Kazi Abdul Wadud)寫的著作《讀泰戈爾的詩——追尋內(nèi)心發(fā)展的軌跡》(Rabindra Kabbopath-Manobikasher Dharar Anusoron)出版。泰戈爾還寫信給他,對他的文章表示贊揚:“對我的作品進行這么有意思的評論的文章,我以前還沒有讀到過。這其中表達的細膩的情感和嫻熟的語言技巧也令人驚訝。能得到你這樣的讀者對于詩人來說是很榮幸的事……”③Bhuiya Iqbal, Rabindranath O Musalman Samaj,Dhaka:PROTHOMA,2010,p.54.在印巴分治之前,還有一本關(guān)于泰戈爾的書值得一提。就是詩人格拉姆·穆斯塔法(Golam Mostafa)1946年寫的《伊斯蘭教和泰戈爾》(Islam O Rabindranath),但這本書僅限于泰戈爾作品中跟伊斯蘭教相關(guān)內(nèi)容的討論。
回顧東巴基斯坦1947~1960年期間泰戈爾研究的歷史就會發(fā)現(xiàn),這時的泰戈爾研究主要限于宗派主義集團對泰戈爾研究打壓和非宗派主義團體在這種攻擊中對泰戈爾保護的努力中。
根據(jù)孟加拉語學院1986年泰戈爾誕辰125周年出版的《孟加拉國的泰戈爾研究:作品目錄(1947~1985年)》,1947~1960年間東巴基斯坦僅有一本關(guān)于泰戈爾的專著問世,是1960年出版的卡耶魯爾·巴沙爾的《詩圣泰戈爾》。④Khayrul Bashar,Kabiguru Rabindranath,Dhaka:PRAKASH,1960.這段時間不同的報紙雜志和學術(shù)期刊上發(fā)表的泰戈爾相關(guān)文章大概有117篇。
孟加拉國泰戈爾研究學者格拉姆·穆爾希德在他的《泰戈爾的思想和創(chuàng)作中的東孟加拉》中總結(jié)道,印巴分治十幾年間,泰戈爾研究主要都局限在“少數(shù)開明的文學家和數(shù)量龐大的宗派主義者”之間的“泰戈爾論爭”中。⑤Ghulam Murshid,Rabindramanas O Sristikarme Purbobango,Dhaka:OBOSAR,2015,p.182.這論爭的一方是泰戈爾的擁護者,他們認為泰戈爾是東巴基斯坦的孟加拉人文化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孟加拉文化的標志人物;而反對泰戈爾的人從宗派主義出發(fā),認為泰戈爾和巴基斯坦的國家理念以及文化傳統(tǒng)是相悖的,應該拋棄。
造成這種狀況的主要原因與當時國內(nèi)的政治、文化氛圍相關(guān)。1947年印巴分治,孟加拉也被劃分為穆斯林占多數(shù)的東巴基斯坦和印度教徒占多數(shù)的印度西孟加拉邦。同年11月西巴基斯坦的精英們主張以烏爾都語作為國家語言,而沒有把使用人口占整個巴基斯坦56%的孟加拉語作為國家語言。西巴基斯坦“強制推行烏爾都語是‘伊斯蘭教化’東巴基斯坦任務的一部分。許多西巴基斯坦人對孟加拉語所知甚少,卻認為需要‘凈化’其中的印度教影響。對他們來說,孟加拉文字(從梵文演化而來)、孟加拉語中的梵文詞匯和印度教徒在孟加拉文學經(jīng)典中的統(tǒng)治地位是令人厭惡的”。①威廉·馮·申德爾著,李騰譯:《孟加拉國史》,東方出版中心2015 年版,第113~114 頁在這樣的背景下,西巴基斯坦當局打壓泰戈爾研究的態(tài)勢,把泰戈爾從課本中刪除,還禁止在電臺播放泰戈爾歌曲。
當時的文化運動也體現(xiàn)了這種政治訴求。東巴基斯坦以達卡為中心逐漸開始的文學和文化運動形成對立的兩派。其中一派是占大多數(shù)的有強烈宗派主義思想的詩人文學家和知識分子。為了維護在宗教認同基礎上成立的巴基斯坦的“統(tǒng)一性”,認為應當摒棄孟加拉語文學中的那些“印度教因素”,他們倡導要改革孟加拉語的書寫體系,甚至認為出生于印度教家庭的泰戈爾也是需要否定的。因為在他們的眼中,“泰戈爾是印度傳統(tǒng)的繼承者,而這個傳統(tǒng)對穆斯林孟加拉人來說沒有任何益處”。②Ghulam Murshid,Rabindramanas O Sristikarme Purbobango,Dhaka:OBOSAR,2015,p.183.
與“相信巴基斯坦理想”和“保持穆斯林文化獨立性”的那些知識分子相對的還有一小部分知識分子,對他們來說“孟加拉人主義”比“穆斯林主義”更重要。在文學和文化研究領(lǐng)域他們是較為理性的和開放的??吹侥切μ└隊柾崆挠^點他們逐漸開始反抗。他們以月刊《無奈》(Agatya),《伊姆羅茲》(Imroz),《魅力》(Dilruba)等為陣地傳播自己的非教派開明思想。他們的泰戈爾研究主要圍繞“泰戈爾是東巴基斯坦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這一主題。因此這段時間很多泰戈爾研究的作品都是強調(diào)泰戈爾和東巴基斯坦聯(lián)系的,比如在東巴基斯坦有泰戈爾的祖產(chǎn),他曾在這里生活過,他的作品受東孟加拉地區(qū)生活經(jīng)歷的影響等等。還有些學者試圖尋找泰戈爾身上伊斯蘭教蘇非主義的影響,以及哈菲茲和伊克巴爾等伊斯蘭教詩人與泰戈爾的共鳴等。還有作家分析泰戈爾的宗教思想,認為他信仰開明的“人的宗教”。但他們的聲音非常微弱,無法對當時東巴基斯坦的文學和文化研究產(chǎn)生很大影響。
1948年達卡監(jiān)獄中的部分左翼人士,受西孟加拉邦共產(chǎn)主義左翼人士影響,用機械的馬克思主義理論,認為泰戈爾是反動的資本主義作家。他們認為在他們要實現(xiàn)的新的社會主義文化中泰戈爾文學沒有任何貢獻。這種思想在共產(chǎn)主義人士內(nèi)部也引起了巨大的爭論。大部分共產(chǎn)主義人士并不支持這種觀點。陀農(nóng)焦伊·達斯(Dhononjoy Das)在他的《我的故鄉(xiāng):充滿回憶的孟加拉國》(Amar Jonmobhumi:Smritimoy Bangladesh)中說,大部分共產(chǎn)主義人士不同意用極左思想的理論來評價泰戈爾。他們結(jié)合其生活的歷史背景,都認可泰戈爾的進步性并認為他是孟加拉傳統(tǒng)的一位偉大繼承者。①Shamsuzzaman Khan,“Bangladeshe Rabindra-Bitorko O Tar Kichu Tika-Bhassho”,Mustafa Majid ed.,Mugdho O Muktadrishtir Rabindra-Bitorko,Dhaka:Maula Brothers,2012,p.325.
1948年在蘇里穆拉穆斯林宿舍(Solimullah Muslin Hall)舉行的文學集會上,達卡的進步作家協(xié)會(Bangladesh Pragati Lekhak Sangha)的幾個左翼人士,穆尼爾·喬杜里(Munier Choudhury)、阿卜杜拉·阿爾·穆迪(Abdullah Al Muti)和阿克拉古爾·拉赫曼(Akhlakur Rahman)將泰戈爾稱為資本主義者和反動作家。阿克拉古爾·拉赫曼引用泰戈爾的《印度朝圣者》(Bharattirtha)的詩句“今日開啟西部的大門,人人送來豐富的禮品,贈納,溶解,無一回遁,在這印度巨人的海濱”②《吉檀迦利》第106 首,白開元譯,董友忱校,董友忱主編:《泰戈爾作品全集》(第6 卷上),人民出版社2016 年版,第94 頁。以此證明泰戈爾代表帝國主義英國宣稱對印度的所有權(quán),并認為在文學領(lǐng)域泰戈爾是反動的。他用激烈的話語抨擊泰戈爾的文學。穆罕默德·沙希杜拉(Muhammad Shahidullah)和協(xié)會的主席奧吉多古哈(Ajitguha)對此表示反對。主席奧吉多古哈引用泰戈爾文學中的內(nèi)容證明泰戈爾是進步的。③Badruddin Umar, Purba Banglar Bhasha Andolon O Tatkalin Rajniti,Volume 1,Kalkata:Anandadhara,1970,pp.176~177.
東巴基斯坦共產(chǎn)黨1948年3月剛剛成立。當時的孟加拉國達卡的左翼進步作家中的這種爭論是受西孟加拉邦共產(chǎn)黨內(nèi)部爭論的影響。加爾各答出版的《馬克思主義者》(Marxbadi)報紙上曾刊登過這些左翼作家的文學觀點:“那些沒有對被壓迫人民表達支持,對未來社會沒有指向的文學,他們認為是完全可以拋棄的……從拉姆莫漢到泰戈爾,所有19世紀的作家自身創(chuàng)造了革命資產(chǎn)階級,因此是可以拋棄的?!薄恶R克思主義者》第五期上發(fā)表的一篇文章說:“《奧義書》的唯心主義是泰戈爾哲學的靈魂。這種哲學是階級斗爭中資產(chǎn)階級最有力的工具。在讓勞動階級忘記階級斗爭的努力中,資產(chǎn)階級都沒能發(fā)現(xiàn)這么有力的工具?!└隊栆簧鷦?chuàng)作的東西,在階級斗爭中都是反動陣營的力量,進步陣營要想前進就要完全否認泰戈爾?!雹躍ubir Ray Chowdhury,“Marxbadi Rabindra-Samalochanar Itihas”,Notun Sahitya,Dhaka:Boishakh-Ashar Edition,1366,p.150.
這些極左言論的背后有當時印度共產(chǎn)黨的宣傳策略的影響在里面。在當時還沒有取得合法地位的背景下,在羅諾迪瓦(Ranadibhe)和婆巴尼·森(Bhabani Sen)等人的領(lǐng)導下印度共產(chǎn)黨有“左傾”主義傾向。而這段時期共產(chǎn)黨的思想觀念和政治的動蕩影響了馬克思主義者們的泰戈爾研究。東巴基斯坦的那些想加入共產(chǎn)主義陣營的進步作家知識分子也在這種影響下對泰戈爾發(fā)表了極端的言論。但是當時這些爭論僅僅局限在東巴基斯坦左翼人士內(nèi)部,并沒有在人民大眾中產(chǎn)生廣泛影響,報紙雜志中也很少見。
1940年“拉合爾決議”的通過和其后的“巴基斯坦運動”展開的背景下,帶著對即將成立的建立在宗教意識形態(tài)上的國家的熱情,整體上來說當時東巴基斯坦受過教育的穆斯林知識分子的心態(tài)是在孟加拉語語言、文學和文化方面形成自己的穆斯林特色,使其與印度教徒的語言、文學文化區(qū)別開來。1947年“分治后,東巴基斯坦和達卡開始的文學和文化運動的很大一部分具有極端穆斯林民族主義的色彩”。①Muhmmad Abdur Razzak,Bangladesher Rabindracharcha:Rachanapanji,Dhaka:Bangla Academy,p.69.他們的這種思想和價值觀體現(xiàn)在不同的報紙雜志上,反應在“東巴基斯坦文學協(xié)會”(Purba Pakistan Sahitya Sangsad)和“東巴基斯坦文藝復興學會”(East Pakistan Renaissance Society)等組織的活動中。
1943年“東巴基斯坦文學協(xié)會”年會在蘇里姆拉穆斯林學生宿舍舉行。協(xié)會的主席索耶德·薩賈德·侯賽因(Syed Sazzad Houssain)在年會發(fā)言中指出:“如同愛爾蘭文學運動一樣,孟加拉語中穆斯林們也應當開創(chuàng)自己獨立的流派?!雹赟ardar Fazlul Karim ed. Pakistan Andolon O Bangla Sahitya,Dhaka:Bangla Academy,1968,pp.107~111.1944年在加爾各答的伊斯拉米亞學院(Islamiya College)舉行的“東巴基斯坦文藝復興學會”年會中相關(guān)學者的發(fā)言中也可以看出相似的要求。當時著名的詩人作家格拉姆·穆斯塔法(“東巴基斯坦文藝復興學會”成員)也表示“終將有一天,東孟加拉的語言將是伊斯蘭化的孟加拉語”。③Golam Mostafa,“Bangla Sahityer Rapayane Islamer Prabhab”, Golam Mostafar Prabondho Sangkalon,Dhaka:Ahmad Publishing House,1968,p.229.
文學家索耶德·阿里·阿赫桑(“東巴基斯坦文藝復興學會”成員)1951年在他的一篇文章中說道:“必須要記住,巴基斯坦是在獨立自主意識的基礎上建立的。這種獨立自主也要在我們的文學和詩歌中表現(xiàn)出來。因此舊孟加拉的文化傳統(tǒng)不能繼承……為了新國家的穩(wěn)定,我們要在自己的文學中尋找新生活和新思想。為了保持我們文化的自主性和國家的團結(jié),就算是泰戈爾我們也準備不予承認。”①Syed Ali Ahsan,“Purba Pakistaner Bangla Sahityer Dhara”,Mahe Nao,August 1951,pp.53~54.
政府和文學界對孟加拉語言和文學的極端宗教化努力使得那些開明和理性的文學家和文化人士慢慢開始抗拒。1948~1952年的語言運動能在短時間內(nèi)獲得如此大的力量,其背后就是這種反抗情緒在起作用。但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他們的聲音卻很微弱。
1948年12月31日至1949年1月1日在達卡舉行的“東巴基斯坦文學會議”上穆罕穆德·沙希杜拉說道:“我們確實是印度教徒或穆斯林,但比這更高的真實是我們是孟加拉人。這并不是理想,而是現(xiàn)實。自然母親用自己的手給我們的面容和孟加拉語言打上了印記,這并不是通過佩戴的項鏈、額頭的印記、發(fā)髻或者帽子、圍褲就能遮蓋的?!雹赟yeed-ur Rahman,Purba Banglar Rajniti-Sanskriti O Kabita,Dhaka:Dhaka University,1983,p.35.
1961年圍繞泰戈爾百年誕辰爭論升級,報紙展開論戰(zhàn),普通民眾第一次廣泛關(guān)注泰戈爾。圍繞泰戈爾孟加拉地區(qū)人民的文化覺醒和政治解放運動結(jié)合在一起。1967年6月?lián)碜o泰戈爾的文學、知識分子與東巴當局與之間產(chǎn)生對抗。1967年“偉大詩人紀念日”活動中正式把泰戈爾認可為東孟加拉人民的詩人。泰戈爾成為促使1971年孟加拉國解放戰(zhàn)爭勝利的精神力量。60年代末,東孟加拉地區(qū)真正意義上的泰戈爾研究開始增加。
1961年圍繞泰戈爾誕辰100周年,東巴基斯坦進行了大量的政治和文化運動,這些運動為這個時代打上了濃重的印跡。根據(jù)穆罕穆德·阿卜杜爾·拉扎克編輯的《孟加拉國的泰戈爾研究:作品名錄(1947~1985年)》,③Muhmmad Abdur Razzak,Bangladesher Rabindracharcha:Rachanapanji,Dhaka:Bangla Academy,1986,pp.145~146.以及莫妮拉·卡耶斯所著《孟加拉國的泰戈爾研究——評價的變化》④Manira Kayes,Bangladeshe Rabindracharcha Mullayoner Rupantar,Dhaka:Bangla Academy,1999,p.138.等資料所顯示,在孟加拉國獨立前(1961~1970年)9年間至少出版了13本關(guān)于泰戈爾的專著,關(guān)于泰戈爾的各類文章至少有435篇。巴基斯坦時期出版的這些專著為孟加拉國獨立后的泰戈爾研究奠定了基礎。
對于這段時期的泰戈爾研究,學者桑吉達·卡頓總結(jié)道:“有些作品表達了自己對于泰戈爾的感受,為了喚起其他人對泰戈爾的好奇。還有很多人在真誠中加入了對其他人的安慰的愿望。這就是——泰戈爾是東孟加拉的人,或者是在這片土地上管理田產(chǎn)的時候?qū)懽鞯脑姼?、戲劇和短篇小說,對他心理世界的塑造以及創(chuàng)作逐漸走向成熟發(fā)揮了作用。也就是說,他不僅僅是西孟加拉邦的人。他們害怕如果得不到這樣的安慰,人們會把泰戈爾看作外國的詩人,就像政府希望的那樣。”①Sanjita Khatun,“Rabindracharcha O Bangladesh”,Rabindranath:Bibidh Shondhan,Dhaka:Bangla Academy,1994,p.138.
當時的東巴基斯坦學界不僅僅局限在爭論泰戈爾是否是孟加拉文化的一部分的討論中,而是開始關(guān)注泰戈爾的短篇小說、長篇小說等文學作品、泰戈爾的宗教思想以及泰戈爾的生平傳記等內(nèi)容。這是真正的泰戈爾研究的發(fā)端,也為今后泰戈爾的研究奠定了基礎。
泰戈爾研究學者格拉姆·穆爾希德在他的《泰戈爾的思想和創(chuàng)作中的東孟加拉》一書中說道:“在伊斯蘭教派勢力和政府的打壓下,熱愛泰戈爾的人甚至文學愛好者,不管他們讀過多少泰戈爾,都帶著反抗壓迫的熱情開始研究泰戈爾?!└隊栆话僦苣暾Q辰在達卡如此熱烈地慶祝,背后也有這種心理在起作用。”②Ghulam Murshid,Rabindramanas O Sristikarme Purbobango,Dhaka:OBOSAR,2015,p.185.
1961年圍繞泰戈爾百年誕辰爭論升級,報紙展開論戰(zhàn),普通民眾第一次廣泛關(guān)注泰戈爾。穆罕默德·阿克拉姆·汗(Mohammad Akram Khan)主編的《阿扎德》報紙(Azad Patrika),從孟歷白沙克月(孟歷第一月,公歷4~5月)12號到杰斯塔月(孟歷第二月,公歷5~6月)1號連著21天發(fā)表各種攻擊泰戈爾的言論。其主編也是伊斯蘭教領(lǐng)袖的穆罕默德·阿格拉姆·汗寫道:“他從沒以同情的眼光看待1億穆斯林人,而是讓他們沉到想象的無底深淵,要瓦解他們。在提到穆斯林的名字時,就沒有了通常的禮貌,而是無論如何都要加上一些表達厭惡的形容詞。他也被印度這個古老的傳統(tǒng)影響了?!雹跧bid.,p.191.
另一方面相反,《團結(jié)報》(Daily Ittefaq)和《新聞報》(Daily Sangbad)支持和肯定泰戈爾。他們針對《阿扎德報》的每一篇文章,進行有理有據(jù)的反駁,并試圖展示一個原本的真實的泰戈爾。
盡管有軍事政府的高壓政策,進步的藝術(shù)家、文學家和文化界人士照樣慶祝了泰戈爾的百年誕辰。在法官馬赫布卜·穆爾謝德(Mahbub Murshed)和詩人蘇菲亞·卡馬爾(Sufia Kamal)的主持和帶領(lǐng)下,開明文學人士聯(lián)合在達卡舉辦了長達七天的慶祝活動。1961年百年誕辰慶?;顒又校└隊柕谝淮卧跂|孟加拉人的心中具有了生命力。作為文化和政治符號,泰戈爾成為激勵東孟加拉獨立的力量。圍繞泰戈爾,孟加拉地區(qū)人民的文化覺醒和政治解放運動結(jié)合在一起。
1967年圍繞泰戈爾的爭論再次變得激烈。1967年6月25日在達卡大學孟加拉語系的帶領(lǐng)下18位文學、藝術(shù)領(lǐng)域的教師和知識分子聯(lián)名在《巴基斯坦日報》發(fā)表文章表示抗議:“……我們認為政府媒體禁止或減少播放泰戈爾歌曲是非常讓人痛心的。泰戈爾的文學為孟加拉語做出的杰出貢獻,他的歌曲在表達我們深沉和細膩的感情方面所做的貢獻,使泰戈爾成為說孟加拉語的巴基斯坦人文化整體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政府在制定政策時,必須考慮并尊重這一事實?!雹賁hamsuzzaman Khan,“Bangladeshe Rabindra-Bitorko O Tar Kichu Tika-Bhassho”,Mustafa Majid ed.Mugdho O Muktadrishtir Rabindra-Bitorko,Dhaka:Maula Brothers,2012,p.330.另一方面,達卡大學包括索耶德·薩賈德·侯賽因(Syed Sazzad Hossain)在內(nèi)的五位老師針對這個聲明進行了反駁。他們又聯(lián)合了達卡的40位知識分子發(fā)表了一份支持政府反對泰戈爾的宣言。
1967年孟歷斯拉萬月(孟歷第4月,公歷7~8月)泰戈爾的忌日時,所有文化團體聯(lián)合組織了3天的活動。之后政府不得不取消了有關(guān)泰戈爾的禁令。1967年7月有官方色彩的作家協(xié)會(Writers’Gild)舉辦的“紀念偉大詩人的活動”中,將泰戈爾與其他作家如伊克巴爾、迦利布、納茲魯爾和邁克爾等著名詩人一樣給予認可。在孟加拉國獨立之前,泰戈爾最終在文化界獲得了正式的認可,泰戈爾被認可為東孟加拉人民的詩人。1969年的民眾起義和1971年的解放戰(zhàn)爭中,泰戈爾成為東孟加拉人爭取文化獨立和民族解放的一面旗幟。
20世紀80年代,孟加拉國泰戈爾研究褪去了對“泰戈爾光環(huán)”的崇拜和迷戀,開始理性地學術(shù)分析和評價。這個階段泰戈爾研究呈現(xiàn)了以下幾個特點:宗教宗派主義反對泰戈爾的聲音逐漸遠去,那些曾反對泰戈爾的人轉(zhuǎn)而成為泰戈爾的支持者;開始關(guān)注泰戈爾作品的文學性和藝術(shù)性;開始發(fā)掘泰戈爾的歷史局限性。
20世紀90年代初到21世紀初,孟加拉國的泰戈爾研究更加廣泛和深入。學界對泰戈爾的著作、書信等進行綜合整理,在此基礎上,學者們對于泰戈爾生平及文學創(chuàng)作、哲學思想的綜合研究取得新的進展。比較文學研究模式也被廣泛應用。一些學者將泰戈爾放在后現(xiàn)代和后殖民語境中進行思考。
根據(jù)穆罕穆德·阿卜杜爾·拉扎克編輯的《孟加拉國的泰戈爾研究:作品名錄(1947~1985年)》,①Muhmmad Abdur Razzak,Bangladesher Rabindracharcha:Rachanapanji,Dhaka:Bangla Academy,1986,pp.145~146.以及莫妮拉·卡耶斯所著《孟加拉國的泰戈爾研究——評價的變化》②Manira Kayes,Bangladeshe Rabindracharcha Mullayoner Rupantar,Dhaka:Bangla Academy,1999,pp.143~144.等資料所顯示,1971年到1985年14年間共出版了關(guān)于泰戈爾的34本書和777篇文章。③Muhmmad Abdur Razzak,Bangladesher Rabindracharcha:Rachanapanji,Dhaka:Bangla Academy,1986.從這個統(tǒng)計數(shù)據(jù)能清晰地看出泰戈爾研究增長的態(tài)勢。這些書中也包括大學的研究生論文和博士論文。國家機構(gòu)孟加拉研究院1971到1990年19年中出版了泰戈爾相關(guān)圖書21本,之后的25年中出版的泰戈爾著作大約30本。④根據(jù)孟加拉研究院的出版目錄統(tǒng)計。這當中很多還是在泰戈爾誕辰150周年慶時出版的。其他的非政府出版社除了出版泰戈爾研究的文章外,也出版泰戈爾比較受歡迎的文學作品。
1971年獨立后的孟加拉國對于泰戈爾的論爭還沒有結(jié)束,只是論爭的內(nèi)容發(fā)生了改變。1972年5月10日《繽紛》(Bichitra)周刊提出的問題引發(fā)了關(guān)于泰戈爾新的討論。《繽紛》雜志向國內(nèi)的知識分子提了這樣一個問題:“孟加拉國的獨立戰(zhàn)爭中一個重要的鼓舞人心的力量是泰戈爾。泰戈爾曾是我們戰(zhàn)爭的武器。今天在獨立的孟加拉國泰戈爾是否還能像以前一樣成為激勵我們斗爭的動力?還是他漸漸從斗爭的觀念中消失了?”⑤Shamsuzzaman Khan,“Bangladeshe Rabindra-Bitorko O Tar Kichu Tika-Bhassho”,Mustafa Majid ed.Mugdho O Muktadrishtir Rabindra-Bitorko,Dhaka:Maula Brothers,2012,p.330.
高比爾·喬杜里(Kabir Chowdhury)教授認為泰戈爾在時代改變的背景下仍然是人民斗爭的動力。泰戈爾思想中對于善和美的思想價值是永恒的不會消失的。他寫道:“不,泰戈爾從來沒有從我們的斗爭觀念中消失,相反在激發(fā)善的觀念和各種美的觀念中泰戈爾會一直永不褪色地存在?!└隊柺瞧胀ù蟊姷脑娙耍浅綍r代的詩人。獨立前他曾起到的作用,在現(xiàn)在的文化領(lǐng)域中這作用會更加清晰。他斗爭的語言,歌曲中隱藏的訴求會擴散開來。獨立前他的影響,在獨立后的每一天中都將會更加廣泛?!雹轒anira Kayes,Bangladeshe Rabindracharcha Mullayoner Rupantar,Dhaka:Bangla Academy,1999,p.120.
記者阿卜杜爾·戈法爾·喬杜里(Abdul Gafar Chowdhury)說:“獨立戰(zhàn)爭之前,‘泰戈爾’這個名字是孟加拉國文化反抗的基礎。文化反抗中誕生了政治革命,這個革命的武裝也是泰戈爾文化。泰戈爾文化和孟加拉文化基本是一樣的?!@得獨立后,也就是孟加拉人的民族主義抗爭勝利之后,自然地泰戈爾意識會從全體的意識轉(zhuǎn)換成為個人的意識,而他的文學將會被永恒不變的試金石去進行評價。因此泰戈爾受歡迎的人民基礎慢慢會轉(zhuǎn)化成個人基礎,這也很正常?!雹費anira Kayes,Bangladeshe Rabindracharcha Mullayoner Rupantar,Dhaka:Bangla Academy,1999,p.121.
文學家阿尼斯·西迪吉(Anis Siddiqi)說:“孟加拉的普通人永遠會真心尊敬泰戈爾但不能全心熱愛他。家庭出身,生活環(huán)境,以及高超的詩人天賦讓泰戈爾能夠在世界文學中驕傲地宣布自己的地位,但是孟加拉的普通人卻觸碰不到他……人們不能將他看作自己人,他的觀點和智慧停留在人們可感知的界限之外,這樣的人怎么能成為人們斗爭的激勵之源呢?……因為孟加拉國是共和國,是工人、農(nóng)民和努力工作的人的國家。對他們來說泰戈爾文學現(xiàn)在都是不熟悉的?!雹贗bid.,p.123.
《繽紛》引起的這個爭議在1973年又升級了。泰戈爾誕辰慶祝之際,孟加拉國家電視臺的一個節(jié)目上,教育家艾哈邁德·沙里夫(Ahmad Sharif)教授說:“泰戈爾不是我們的傳統(tǒng)和財富,而且他的文學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能成為我們激勵的源泉了。”③Shamsuzzaman Khan,“Bangladeshe Rabindra-Bitorko O Tar Kichu Tika-Bhassho”,Mustafa Majid ed.Mugdho O Muktadrishtir Rabindra-Bitorko,Dhaka:Maula Brothers,2012,p.339.艾哈邁德·沙里夫教授的這個觀點在孟加拉國引起了激烈的爭論。泰戈爾文學的支持者們開始寫各種文章反對這個觀點,從中可以看出“泰戈爾深深地融入了我們的思想觀念以及情緒感受里面。拋棄他的觀點讓我們深感焦慮不安”。④Ibid.,p.339.
之后1986年艾哈邁德·沙里夫博士再次引發(fā)了爭論。泰戈爾125周年誕辰之際孟加拉研究院出版的《傳承》(Uttaradhikar)雜志上發(fā)表了沙里夫博士寫的《泰戈爾后第三代人的泰戈爾評價》(Rabindrauttor Tritiyo Prajonmer Rabindra Mullayon)一文再次引發(fā)了強烈的爭論。之后一段時間,這個爭議的潮流都在延續(xù)。
這段時期關(guān)于泰戈爾的論爭主要集中在以下幾個方面:泰戈爾和普通民眾的關(guān)系,泰戈爾是否是資產(chǎn)階級作家,他對社會主義和共產(chǎn)主義的態(tài)度,以及他是否輕視伊斯蘭教和穆斯林。這和孟加拉國當時的政治背景和文化背景相關(guān)??傮w來說,隨著泰戈爾研究的深入,人們在承認泰戈爾局限性的基礎上對泰戈爾的評價越來越客觀,對泰戈爾超越時代的思想的認識越來越深刻。
孟加拉國泰戈爾接受史的梳理和研究有重要的理論和現(xiàn)實意義。一方面是對我國泰戈爾學研究的一次嶄新嘗試,對于東方文學學科和世界文學學科的建設有一定的實踐意義;另一方面對中印、中孟文化交流以及構(gòu)建“亞洲文化和命運共同體”也有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一百五十多年來,泰戈爾的作品在世界各地一再被翻譯出版,關(guān)于他的研究成果也層出不窮。世界各國對他的研究日漸形成一門堅實厚重的“泰學”(Tagore studies),與世界上早已有之的“莎學”(莎士比亞研究)、“浮學”(歌德的《浮士德》研究)和“紅學”(《紅樓夢》研究)等鼎足而立。
隨著不同時代不同國家文化社會的發(fā)展變化,泰戈爾在各國的百年接受史也呈現(xiàn)出動態(tài)發(fā)展的過程。對泰戈爾的評價也不僅僅限于文學領(lǐng)域,其中也加入了很多政治和社會的因素。20世紀的亞洲和拉美國家正經(jīng)歷反帝反殖民的民族獨立運動浪潮,泰戈爾的作品中表達的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思想,使他被作為民族運動的“一面旗幟”而被“利用”。印度著名泰戈爾研究學者烏瑪·達斯·古普達(Uma Das Gupta)等編著的《泰戈爾百年世界接受史》中提道:“有個很獨特的現(xiàn)象,那就是泰戈爾的聲音不僅被某種特定的思想陣營或某種政治訴求的人所聽到,而且在很大范圍內(nèi)被政治、社會、宗教和藝術(shù)團體的人所‘利用’,而且有時還是‘濫用’。他被封為各種運動的‘偶像’,反帝國主義、反殖民主義、反民族主義和親自由、親團結(jié)和支持社會生活中的精神理念的‘偶像’?!雹費artin K?mpchen,Imre Bangha,Uma Das Gupta:Rabindranath Tagore:One Hundred Years of Global Reception,New Delhi:Orient Blackswan Private Limited,2014,Preface Px.通過學術(shù)史研究,對孟加拉國的泰戈爾研究進行梳理,厘清源流,分析原因,展示問題,總結(jié)泰戈爾研究的發(fā)展規(guī)律和臧否得失。
中國的泰戈爾研究也成為世界泰戈爾研究花園中濃墨重彩的一筆。中國學者在各個時期對泰戈爾作品的翻譯、研究層出不窮,在各個層面對泰戈爾都有所挖掘探索?!?1世紀初,劉安武主編的24卷本《泰戈爾全集》和2016年董友忱主編的33卷的《泰戈爾作品全集》的出版可以說標識著泰戈爾研究成為印度佛教研究之后中國印度學研究的另一個‘顯學’,或者說在‘印度語世界的泰戈爾’和‘英語世界的泰戈爾’之外,又增加了一個‘中文世界的泰戈爾’。無疑,中文世界的泰戈爾是中國的創(chuàng)造,是中國對印度文化的吸收和貢獻,也是中印兩大文明關(guān)系的和諧體現(xiàn)?!雹俳翱骸吨袊鴮W者論泰戈爾》(上下卷),陽光出版社2011 年版,第856~857 頁。對于這樣一位重要作家的學術(shù)史梳理和研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陳眾議所說:“站在世紀的高度和民族立場上重新審視外國文學,梳理其經(jīng)典,展開研究之研究,將不僅有助于我們把握世界文明的律動和了解不同民族的個性,而且有利于深化中外文化交流,從而為我們借鑒和吸收優(yōu)秀文明成果、為中國文學及文化的發(fā)展提供有益的‘他山之石’。”②陳眾議:《<外國文學學術(shù)史研究>——經(jīng)典作家作品系列總序》,《東吳學術(shù)》,2011 年第2 期,第104 頁。中國學界的泰戈爾研究應該和世界泰戈爾學界保持更進一步的密切聯(lián)系,把中國學界的研究成果介紹到世界,把世界的泰戈爾研究成果介紹到國內(nèi)。
目前國內(nèi)的泰戈爾研究基本局限在國內(nèi)的語境,對泰戈爾在孟加拉語地區(qū)的相關(guān)研究成果的介紹和借鑒明顯不足。今后的泰戈爾研究可以試著從跨學科的角度,對收集到的相關(guān)資料加以實證研究和比較分析,從學術(shù)史研究的角度分析泰戈爾對于孟加拉地區(qū)的實際影響,這可以為東方經(jīng)典作家作品在本土語境的學術(shù)史研究提供一種思路。
“一帶一路”合作倡議涉及沿線國家眾多,語言文化各異。深入研究沿線各國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方面情況的需求大大增加?!耙粠б宦贰钡呢炌ǜ敲裥牡南嗤ǎ裥南嗤ǖ幕A在于對于對方文化的了解和認同。只有在理解和信任增強的基礎之上,才會有更加順暢的交往以及更加友好的關(guān)系。
習近平主席在2019年5月在北京舉辦的“亞洲文明對話大會”的開幕式上說:“璀璨的亞洲文明,為世界文明發(fā)展史書寫了濃墨重彩的篇章,人類文明因亞洲而更加絢爛多姿。……文明因多樣而交流,因交流而互鑒,因互鑒而發(fā)展。我們要加強世界上不同國家、不同民族、不同文化的交流互鑒,夯實共建亞洲命運共同體、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人文基礎。”
中國和孟加拉地區(qū)有著悠久的交往歷史。孟加拉國,這個坐落在南亞次大陸孟加拉灣入??诿娣e僅相當于中國遼寧省的三角洲平原國家,歷史上就因“南方絲綢之路”與中國有著不解之緣。孟加拉語里“糖”“茶”和“荔枝”的發(fā)音與中國有著明顯的淵源。東晉高僧法顯的《佛國記》是文字記錄中孟交流的第一部著作。玄奘西游曾到達過孟加拉地區(qū)。孟加拉的阿底俠尊者在西藏生活17年,對西藏的佛教改革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
在這部中印、中孟交流的歷史畫卷中,泰戈爾就是一個重要的友誼橋梁。1881年,20歲的泰戈爾發(fā)表著名論文《在中國的死亡貿(mào)易》,嚴厲譴責英國在中國傾銷鴉片。1916年,泰戈爾訪日期間,在日本東京大學發(fā)表演講,公開譴責日本軍國主義者侵略山東的惡劣行徑。1924年泰戈爾訪問中國。訪華期間中國的朋友為他的生日舉行了慶?;顒樱麑W者梁啟超還為他起了中國名字“竺震旦”。為加強中國和印度兩大文明的理解和互動,泰戈爾在和平鄉(xiāng)一手創(chuàng)建的國際大學中專門開設了“中國學院”。在國際大學中國學院首屆開學典禮的講話中,泰戈爾熱情贊揚中國優(yōu)秀的文化:“優(yōu)秀的文化精神,使中國人民無私地鐘愛萬物,熱愛人世的一切;賦予他們善良謙和的秉性,……他們本能地抓住了事物的韻律的奧秘,即情感表現(xiàn)的奧秘,……我羨慕他們,但愿印度人民能分享這份禮品。”①泰戈爾著,白開元譯:《中國和印度》(第二十四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 年版,第450 頁。在這次講話中,泰戈爾也提到他建立國際大學的初衷,即他對不同文化文明間的交流互鑒的看法:“差異永遠不會消除,沒有差異,生命反倒羸弱。讓所有種族保持各自的特質(zhì),匯合于鮮活的統(tǒng)一之中,而不是僵死的單一之中。”②同上,第446 頁。
季羨林先生也說:“泰戈爾和中國有特別密切的關(guān)系。他一生的活動對加強中印兩國人民的友誼和文化交流,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他還親身訪問過中國,也曾邀請中國學者和藝術(shù)家到印度去訪問,從而促進了兩國人們的相互了解。這種相互的訪問播下了友誼的種子,一直到今天,還不斷開出燦爛的花朵?!雹奂玖w林,《季羨林文集》(第五卷),江西教育出版社1996 年版,第181 頁。
作為對印度和孟加拉國兩個國家都很重要的作家,泰戈爾是這兩個國家國歌的創(chuàng)作者,在兩個國家人民的心中都有重要的無可替代的地位。圍繞泰戈爾中國和印度、孟加拉國也聯(lián)合舉辦了多次學術(shù)和文化交流活動。泰戈爾的思想直到今天都有很大的相關(guān)性和重要的價值。希望今后更多的有識之士能推進泰戈爾的學術(shù)史研究,借此推動中印、中孟文化交流和民心相通,最終為實現(xiàn)“亞洲命運共同體”發(fā)揮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