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理論視角下再讀《還鄉(xiāng)》

王元慧

(信陽學院 外國語學院，河南 信陽 464000)

經典文學作品因其獨特的藝術魅力成為研究者們爭相解讀的素材。 英國19世紀偉大的批判現(xiàn)實主義小說家托馬斯·哈代(Thomas Hardy，1840—1928)為表達對現(xiàn)代機器文明的抗議和抵制，創(chuàng)作出了一系列的“性格和環(huán)境”小說，如《還鄉(xiāng)》(1878)、《德伯家的苔絲》(1891)和《無名的裘德》(1894)等，這些作品都是世界文學史上經久不衰的經典名著。

長期以來，研究者們對哈代小說的解讀已經非常全面、透徹，很難找到新的切入點，但經典之所以能夠成為經典，必有其多重內涵。 因此，有必要打破對經典文學作品解讀的模式化枷鎖，創(chuàng)新思維，有理有據地對經典文學文本換個角度進行多元化解讀，可以帶來不一樣的閱讀感受和批評體驗，由此發(fā)現(xiàn)經典文學作品的多重魅力。 在《還鄉(xiāng)》中反復出現(xiàn)的幾個地志空間意象，為《還鄉(xiāng)》的空間理論解讀提供了很好的切入點。

一、《還鄉(xiāng)》的研究現(xiàn)狀與文學空間理論

(一)研究現(xiàn)狀

讀過哈代的文學作品后不難發(fā)現(xiàn)，“荒原”這一場景在哈代的多部作品中都出現(xiàn)過。 在《還鄉(xiāng)》中，哈代用大量的篇幅描寫荒原，小說中基本所有的事件都發(fā)生在荒原上。 但是，在《還鄉(xiāng)》中，還出現(xiàn)了別的地域空間，如蓓蕾嘴、英國和巴黎。 仔細品味，這些空間意象不僅是故事發(fā)生的地點，也是作者為了更好地傳達自己的思想意識而特意設置的。 從空間理論的視角對《還鄉(xiāng)》進行解讀是一次很好的嘗試，可以更全面深入地理解哈代的創(chuàng)作意圖和《還鄉(xiāng)》所要表達的深層內涵，助力經典文本的多元解讀。 從地志空間角度解讀《還鄉(xiāng)》中的空間意象以及這些空間意象對表現(xiàn)人物命運和揭示作品主題的意義是一次新的批評實踐。

(二)文學空間理論

空間敘事理論關注作品中故事發(fā)生的空間場景。 這些空間場景不僅是故事發(fā)生的場所，還用來傳達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 20世紀之前，文學批評領域的傳統(tǒng)是重時間而輕空間，空間一直附屬于時間，處于被忽視和遮蔽的地位。 20世紀后期，美國學者弗蘭克·約瑟夫發(fā)表《現(xiàn)代文學的空間形式》，第一次正式把空間理論引入文學批評中，認為現(xiàn)在作家傾向于采用龐德意象派的空間“并置”來打破時間順序，增強作品的藝術效果，給了批評家們一個全新的文學研究視角。 空間理論迅速發(fā)展起來，涌現(xiàn)出一批空間批評理論家，如戴維·米切爾森、加布里爾·佐倫和亨利·列斐伏爾等。 其中佐倫的《走向敘事空間理論》把空間劃分為三個層次(地志學層次、時空體層次和文本層次)，提出了到目前為止最具理論高度和最實用的空間理論體系。 列斐伏爾的《空間的生產》把空間劃分為物理空間、社會空間和心理空間。

二、《還鄉(xiāng)》中對比鮮明的地志空間

所謂地志空間，在《走向敘事空間理論》中，佐倫如是說： “這是處于重構的最高層次的空間，被視為是獨立存在的，獨立于世界的時間結構和文本的順序安排。”[8]通俗點兒說，地志空間就是人們生活或存在的地方，是可以看得見摸得著的實體空間。 在文學作品中，作者常常會出于某種創(chuàng)作意圖而在文本中呈現(xiàn)出跟原型不太一致的地理景觀和生活畫面，由此構成了地志空間。 在《還鄉(xiāng)》中，哈代用大量筆墨構建的埃格墩荒原就是一個跟原型威塞克斯有出入的地志空間。 除了荒原這一地志空間，哈代在《還鄉(xiāng)》中還并置了幾個跟荒原對比鮮明的地志空間意象： 蓓蕾嘴、英國和巴黎。 這幾個對立的地志空間意象構成了一幅多維投射的空間畫面，從不同側面反映了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

(一)埃格墩荒原

空間敘事研究者詹姆斯認為，作為話語手段，展示比講述更具客觀性和藝術效果。 作為哈代早期的代表作品，《還鄉(xiāng)》一開始展現(xiàn)的就是他所熱愛的荒原的景象。 埃格墩荒原是昏暗、單調的。 “荒原的地面僅僅憑其昏暗的顏色，就可以給夜晚增添半個小時，也可以推遲黎明的到來，可以使中午顯得悲涼，可以預示尚在醞釀的風暴，而在沒有月亮的深夜，則可以強化伸手不見五指的狀況，引發(fā)不寒而栗的感覺?！盵9]3“文明是它的死敵； 從有植被那天起，它的土壤就披上了這件古老的褐色衣服； 這本是那種地層上的自然服飾，亙古不變。 它那資深的衣裳只此一件，這對于人類在服飾方面的虛榮心有某種諷刺意味。”[9]5盡管外面工業(yè)革命已經開展得如火如荼，埃格墩荒原上的人們卻依舊延續(xù)著古老落后的鄉(xiāng)村生活生產方式，埃格墩荒原無疑是荒涼而落后的。 故事的女主人公游苔莎和她的外公住在埃格墩荒原的正中間——迷霧崗上，遠離荒原上的其他人，可以說是荒原上的荒原。

(二)蓓蕾嘴、英國和巴黎

與埃格墩荒原的單調景觀和閑散無趣的生活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游苔莎的出生地蓓蕾嘴和她的成長地英國，以及男主人公克林事業(yè)有成的巴黎，這些地方都是鄉(xiāng)下人眼中的好地方。 雖然哈代在小說中對這幾個地方的先進和繁華只字未提，但時髦的海濱勝地蓓蕾嘴、英國和時尚之都巴黎的發(fā)達和多姿多彩讀者是可以想象出的，在此作者無需多著筆墨，也不屑提及。

隨著工業(yè)革命的興起和發(fā)展，資本主義文明蓬勃興起，像蓓蕾嘴、英國和巴黎這樣的地方已經相當熱鬧與繁華，而埃格墩荒原卻還在延續(xù)著它的原貌不變，原始、落后。 作者將這樣幾個地志空間意象并置到一起，構成了一幅反差極大、極不協(xié)調的，給人很強視覺沖擊的畫面，似乎也預示著悲劇的發(fā)生。

三、地志空間對人物形象塑造的作用

在各種空間元素中，地志空間和人物形象聯(lián)系最密切，常被作家拿來表征人物形象。 究其原因，還是在于居住空間對一個人性格塑造的強大作用力。

埃格墩荒原是男主人公克林出生和成長的地方，荒原像父母一樣養(yǎng)育了克林，同時也塑造了克林，在他身上打上了深深的荒原烙印。 克林內心深愛荒原，在性格上，他也像荒原一樣不喜熱鬧，內心恬淡。 克林曾遵母命去外面發(fā)展，輾轉過幾個發(fā)達都市，最后做到了珠寶店經理的位置，成了鄉(xiāng)親們眼中的有志青年。 但真正在城市生活了幾年之后，他才發(fā)現(xiàn)荒原上的鄉(xiāng)村生活才是他最熱愛的，依戀荒原的他放棄了大好前途以及大城市的熱鬧與繁華，又回到了荒原。 相反，游苔莎在熱鬧都市長大，因此她的性格跟克林反差極大，她熱愛都市的繁華，內心躁動。 游苔莎是因家里發(fā)生了變故而被迫來到荒原的，對此她非常排斥，但又無能為力。 在克林回到荒原之前，游苔莎盡管對“荒原浪子”韋狄并不是十分滿意，但為了打發(fā)時間，游苔莎還是和他維持著情人關系。 從巴黎回來的成功人士克林讓游苔莎眼前一亮，她馬上就把韋狄拋在了一邊，對克林芳心暗許，并積極采取行動。 克林也對年輕、美麗、大膽的游苔莎心生愛慕。 游苔莎幻想以愛情和婚姻為跳板，實現(xiàn)她夢寐以求的巴黎都市生活。 而克林卻已決意留在荒原開辦學校，教化鄉(xiāng)民，并認為游苔莎會是他的賢內助。 以下是克林和游苔莎在結婚前關于荒原和巴黎，也是他們各自的生活理想的一段對話，從中可以看出兩人內心深處、性格上的巨大反差：

聯(lián)軸器整體裝配完成后，要求按ISO 1940標準，在2 000 r/min轉速下進行動平衡試驗，要求平衡等級為G6.3。

“你在這里很孤獨啊?！?/p>

“我無法忍受荒原的寂寞，除了姹紫嫣紅的季節(jié)。 對我來說，荒原就是殘暴的督工?！?/p>

克林問道: “你能這樣認為嗎？在我看來，只有荒原才能催人振奮，讓人堅毅，給人寬慰了。 我愿住在這片群山中，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不肯去?！?/p>

“這兒對畫家來說確實很美好，可是我并不想學習繪畫啊?！?/p>

“那邊有一塊稀奇的德魯伊特石。 你經常去看嗎？”克林一邊說，一邊朝那個方向扔了一塊石子。

“我壓根兒不知道有什么稀奇的德魯伊特石，只知道巴黎的林蔭道。”

約布萊特望著地面，若有所思，接著他說道： “你的話意味深長啊。”

“千真萬確?！庇翁ι卮稹?/p>

“從前，我對城市的喧囂也很向往，這我還記得。 不過，在大都市生活五六年，是醫(yī)治這種向往的靈丹妙藥。”

“但愿天上掉下這種靈丹妙藥給我?。『昧思s布萊特先生，我進屋去給傷手抹藥了?！盵9]171

從這段對話中不難發(fā)現(xiàn)，游苔莎對荒原的寂寥已經感到痛不欲生，對熱鬧、繁華的都市生活十分向往； 克林表現(xiàn)出的卻是閱盡繁華后的心如止水，以及對荒原深深的愛戀。 從理性的角度看，兩人心靈契合度極低，性格不合，人生理想不一致，根本不適合結婚。 可是被愛情沖昏頭腦的兩個人不顧克林母親的強烈反對毅然決然地結了婚。 游苔莎一直堅信自己能使克林改變長留荒原的想法，帶她去巴黎生活，因為她覺得巴黎實在是太好了，況且克林曾在那里事業(yè)有成。 克林卻以為游苔莎會打消離開荒原去巴黎的念頭，還一廂情愿地為她安排了在自己開辦的學校里當女學監(jiān)的工作。 因為走過這么多地方，他認為荒原才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游苔莎在自己的影響下會改變初衷的，結果是兩個人誰也沒有改變，改變的是他們的命運。 克林失去了從小相依為命的寡母、愛情和婚姻，游苔莎在逃離荒原的時候慘死在了荒原上。

性格對一個人命運的影響是巨大的，可以說性格決定命運。 游苔莎和克林雖然曾經深深相愛并結婚，但也無法克服居住空間環(huán)境鑄就的根深蒂固的性格差異，彰顯了地志空間強大的力量，可以打敗繁華的誘惑和愛情的魔力……最終導致悲劇的宿命。

四、結語

哈代曾經從事過建筑行業(yè)，這樣的從業(yè)經歷深深影響著哈代后來的文學創(chuàng)作，他小說中的空間意識尤為突出。 空間不僅是故事發(fā)生的地點，哈代還賦予了它力量，用它傳達思想意識。 在《還鄉(xiāng)》中，哈代除了并置了荒原和幾個發(fā)達城市外，還故意把代表資本主義文明的游苔莎安排在荒原的正中間住著，她來到埃格墩荒原，向自然美發(fā)起挑戰(zhàn)，但一來就被包圍了起來，想突圍必定困難重重。 游苔莎自始至終的逃離代表著城市文明和古老鄉(xiāng)村的對抗，最終和跟她一樣迷戀資本主義生活方式的韋狄逃離失敗并慘死。 而代表著古老鄉(xiāng)村生活方式的克林最后活了下來，更加忠于荒原的另一位女性托馬沁也收獲了幸福。 埃格墩荒原雖然落后，但力量仍很強大，抵得住任何現(xiàn)代文明的沖擊。 同時，在《還鄉(xiāng)》中，這幾個對比鮮明的空間意象增強了故事的悲劇色彩，展現(xiàn)了人物的悲劇命運，使小說的社會意義和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更加突出，作品的藝術張力和感染力得到了有效的提升。

從地志空間對《還鄉(xiāng)》進行空間理論解讀，進一步豐富了《還鄉(xiāng)》的空間理論解讀體系和經典文本的多重解讀實踐。 文學研究者應提高專業(yè)理論素養(yǎng)，創(chuàng)新思維，重讀經典，打破經典文學作品解讀的模式化格局，實現(xiàn)經典文學文本的多元化解讀，讓文學大師們留給我們的經典文學作品永放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