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背，人魚線：一個絕癥爸爸的偶像煉成

楊小羊

2021年10月10日，在浙江省杭州市吳山第七屆健身錦標賽上，王偉和女搭檔赤腳走上舞臺，角逐“好身材桂冠”，最后拿下混雙第五名的佳績。

與其他健身達人所不同的是，王偉是一個與癌癥抗爭了七年的單親爸爸。為了給女兒更多的陪伴，也為了給女兒創(chuàng)造完美的“英雄爸爸”形象，他把自己逼上了這條路。

爸爸的遺憾：絕癥來襲方知陪伴女兒太少

2014年3月，一個春光明媚的日子，王偉歷經(jīng)5個小時，騎行100多公里，從浙江桐廬趕到杭州參加單位組織的體檢。他都想好回去后該怎么跟女兒講述這段騎行經(jīng)歷了，卻怎么也沒想到，一場絕癥已在他身體里設好了埋伏。

王偉1980年出生于黑龍江，父母是下放知青，王偉跟著爸媽在黑龍江長大，6歲該上小學時，爸爸告訴他：“先把你送回老家桐廬上學，爺爺奶奶會照顧你，過段時間我和你媽就調(diào)回去了?！睕]想到父母工作調(diào)動非常困難，3年后才回到他身邊。他的童年因為缺少父母陪伴，過得并不快樂。

19歲中專畢業(yè)后，王偉在桐廬參加工作，23歲就升了科長。結(jié)婚后，王偉反復告誡自己一旦做了爸爸，一定要給孩子足夠的愛與陪伴。

2006年，女兒萱萱出生前一周，王偉被派到省局掛職，與家人兩地分隔，錯失很多女兒成長中的重要時刻。那時候，王偉最期待的就是節(jié)假日。一回到家，看著女兒長牙了，聽著她會一聲聲地喊爸爸了，王偉滿心歡喜，他就像女兒的跟屁蟲，一會兒“萱兒，爸爸抱”，一會兒“萱兒，親親爸爸”。跟女兒無比親昵的背后，遺憾和失落的卻是他沒能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女兒長出第一顆乳牙，沒能聽到女兒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萱萱剛上小學，王偉又被省局調(diào)走，上任前他回了一次家，臨走時女兒抱著他不肯放開，埋怨地問他：“爸爸，你什么時候能送我上一次學？”王偉遲疑了一下，對萱萱說：“再給爸爸一點時間。”

2014年，王偉如愿調(diào)回桐廬，可他比之前更忙了，一個人兼了幾個科室的負責人。每天早上女兒還沒醒，他就出門了;晚上女兒睡著了，他還沒回家。他不斷告訴自己，再努力一把，等下一個項目搞定，工作再上一個臺階，每天多回家陪伴女兒。

一個接一個的成就感，好像給王偉的身體裝上了永動機，讓他渾身有用不完的精力，他甚至覺得睡覺就是在浪費時間和生命。就在他躊躇滿志的時候，老天卻突然向他亮出了一張紅牌……

體檢報告顯示：王偉的脾臟里有一個3厘米大小的腫塊，醫(yī)生說：“需要做進一步檢查，最好去做一下病理切片?！睕]提是不是癌癥，王偉也沒往那方面想，他平時從來不生病，感冒發(fā)燒都沒有過，再加上體表沒有任何癥狀，他皺了皺眉，覺得再檢查有些麻煩，工作上還有一大堆事情等著要處理，就沒把復查的事情放在心上。

可是沒過多久，身體就不斷向王偉發(fā)出警示，他總是感到疲憊，夜里經(jīng)常出虛汗，還時常把被褥濕透。他隱約有些不太好的預感，手上的項目一做完，立馬去做了復查。此時，腫塊已經(jīng)長到了6厘米，診斷結(jié)果是非霍奇金淋巴瘤，和曾經(jīng)的工作狂魔李開復是同款癌癥，而且已經(jīng)進入了中晚期。醫(yī)生責備道：“怎么現(xiàn)在才來？這種癌癥目前沒有完全治愈的可能，即使通過治療，消除了身體里的腫塊，也一定會復發(fā)，生存期有多長根本無法預測?！?/p>

王偉萬萬沒想到癌癥會降臨到自己身上，一股寒意直穿腳心。當時父親就站在旁邊，為不讓父親擔心，王偉故作鎮(zhèn)定，平靜地對父親說：“沒事的，聽醫(yī)生的話接受治療就好了。”但他的內(nèi)心已經(jīng)翻江倒海，想到還沒能好好陪陪女兒，心口一陣疼痛。

按照醫(yī)生的建議，王偉很快做了切除手術(shù)，病歷本換成了特殊病種的顏色?；熐埃麕畠喝ビ斡?，水池中央有一座滑梯，王偉在水池邊等著，萱萱順著梯子爬上去，“撲通”一聲滑進水里，四濺的水花打在王偉的臉上，女兒高興得哈哈大笑。

王偉一陣鼻酸，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機會看著她長大，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她嫁人的那一天。他扭過頭，偷偷擦干眼淚，不讓女兒看見。

健身抗癌：女兒是我的軟肋我的鎧甲

化療14天后，王偉大把大把地掉頭發(fā)，激素治療后身體開始發(fā)福走樣，女兒抱著他亮堂堂的頭皮，親了一口，又摸摸他肚子上大大的傷疤，說：“爸爸最帥、最勇敢了！”像是夸獎他也像是鼓勵他，守在他的身旁就睡著了。

看著熟睡的女兒，王偉心都快融化了，以前他設想過千萬次放下工作陪她長大，總是下不了決心，這下?lián)Q成女兒陪他了。

2015年，經(jīng)過六次化療，王偉身體里的腫瘤不見了。此時，他跟妻子因多年性格不合選擇了離婚，他說服妻子把女兒的撫養(yǎng)權(quán)留給他：“我知道你也離不開萱萱，但我這個病隨時都有可能復發(fā)，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日子，我想趁最后這段時光好好陪陪萱萱。你放心，只要你愿意，只要女兒想，她可以隨時去看你，你也可以隨時來看她。雖然我們分開了，但萱萱不能沒有爸爸，也不能沒有媽媽，因為我們誰也沒辦法代替彼此在女兒生活中的角色?！逼拮雍蹨I點了點頭。

一開始，父女倆的生活狀況百出。萱萱初潮，就打了王偉一個措手不及?？粗畠悍胚M洗衣盆里帶血漬的床單、褲子，他直接用熱水泡上了，以為這樣會好洗一些，結(jié)果怎么洗都洗不掉了，上網(wǎng)查才知道血紅蛋白遇到熱水會凝固，不容易洗掉。

他扔掉舊的，給女兒換上了新床單，又按照朋友的推薦，買回舒適的衛(wèi)生巾放在女兒床頭，跟女兒打趣道：“萱萱做大人了，跟老爸也要有秘密嘍?！?/p>

萱萱拿出弄臟的內(nèi)衣，遞給他說：“老爸，我生理期不能碰冷水，麻煩你把這個也洗一下。”

王偉聳聳肩，繼續(xù)打趣：“給女兒洗內(nèi)衣，那是老爸的榮耀，有幾個爸爸能做到？”看著女兒大咧咧的樣子，他反而放心了，他希望無論遇到什么事情，女兒都能大方得體，對他沒有隱藏。

萱萱其實常背著爸爸流淚，她也不想讓爸爸看到自己的脆弱，才會讓爸爸更有信心戰(zhàn)勝病魔。

2018年9月，萱萱讀初中了。開學第一天，王偉沒有開車，他陪著女兒一路坐著公交車去的學校，怎么刷卡，到哪里下車，一件件地告訴女兒，他希望以后可以每天開車送女兒上學，但不希望有一天女兒不得不一個人坐公交車時，會感到不知所措。

沒過多久，王偉的淋巴癌復發(fā)，已經(jīng)進展到了晚期。他知道又要開始重新戰(zhàn)斗了，但治療至少又得幾十萬。前三年的治療，他差不多把家底掏空了。而萱萱又喜歡畫畫，王偉認為女兒很有美術(shù)天賦，將來可以參加藝考，但走這條路同樣費用不菲，他不知道該去哪里弄這么多錢。他不希望自己成為女兒的負擔，將來給她留下一屁股債。千思萬想，他把目光轉(zhuǎn)移到了免費的臨床試驗。

王偉要參加的是雙盲對照試驗，有50%的概率會抽到安慰劑，即使抽到真藥，也可能出現(xiàn)不耐受的副作用，危及生命。

王偉決定賭一把！他上網(wǎng)查閱了大量資料，還咨詢了很多病友，掌握了試驗藥物的療效性和安全性，做好了萬無一失的準備。即使抽到安慰劑，也要想方設法先把命保下來。

進入醫(yī)院后，王偉被安排做了一系列檢查，結(jié)果顯示合格，他正式入組。當藥物緩緩注入身體五分鐘時，身上的反應告訴他打到了真藥，王偉激動不已，感恩自己如此幸運。此后，王偉每周都到杭州打一次藥。

更幸運的是三個療程后，王偉的身體癥狀明顯好轉(zhuǎn)，兩個月后的全身增強CT評估，發(fā)現(xiàn)他體內(nèi)腫瘤縮小了。醫(yī)生也為他高興，告訴他：“一定要多運動，緩解骨髓抑制，這樣身體素質(zhì)才能好，將來才可以承受更大的治療方案。”

回到家，王偉舉起杠鈴練了起來，沒幾下就開始大口喘氣。“真累！”他一下癱坐在地上，對被疾病吞噬掉的體力感到失望，“必須干掉這個??！”

偶像煉成：健身達人馴服腫瘤君

每次打完藥，王偉都會血壓升高，身體極度疲憊，而且試驗藥物在他身上的毒副作用慢慢顯現(xiàn)，手上開始蛻皮，手指干裂，別說舉杠鈴，端個水杯都會扎心地疼痛。24小時內(nèi)根本沒辦法做劇烈運動，等到第二天，身體能復原一大半，到第三天以后，毒副作用才會慢慢消失不見。

根據(jù)一周內(nèi)打藥前后的身體狀況，王偉制定了體能訓練表，打完藥第一天沿著河邊散步，放松身心;第二天上午做一小時的有氧運動，下午體能更好些，可以練半個小時的器械;第三天以后，上午做一小時有氧運動，下午一小時器械。每次堅持不住時，他就大聲告訴自己：“控制情緒，控制身體！”

練了一段時間后，王偉興奮地發(fā)現(xiàn)胳膊上的肱二頭肌又回來了，他忍不住在女兒面前炫耀一番：“摸摸，硬不硬？過段時間，八塊腹肌也就練出來了，到那時老爸就是你們班家長中最帥的爸爸。”

萱萱總是要壓一壓爸爸的驕傲，又不忘給爸爸更高的目標：“切，才不是呢，你看我偶像邊伯賢（韓星），那身材才叫完美。老爸，你還得練??！”

王偉的鍛煉堅持得很好，體能漸漸回升，他的狀態(tài)也越來越好，試驗藥物用了兩年半時間，依然效果不錯，醫(yī)生在病友中經(jīng)常拿他做榜樣：“瞧王偉現(xiàn)在多棒，不僅是試驗組用藥時間最久的人之一，在全國淋巴癌患者中，他也是佼佼者?！边@更給了王偉戰(zhàn)勝病魔的信心！哪怕最后還是失敗，他也能在女兒的陪伴中，見證女兒的成長，這樣的時間越久越好。

人生已至中場，王偉積累了一些財富，千金散盡之際，才發(fā)現(xiàn)最想要的是多陪女兒一程。只是，女兒剛讀高中，想到自己隨時可能離世，他會驟然心生不甘。

為了繼續(xù)自己的健身夢想，2019年，王偉考下了國家二級裁判員證書。此后兩年中，他先后做過4次健身比賽的裁判。

2021年4月，王偉和一群喜歡健身的朋友吃飯時，談到了比賽。他對朋友們說：“看到你們能夠參加比賽還是蠻激動的，總覺得自己沒上賽場是件遺憾的事?！迸笥褌儎袼劫悎龈惺芤幌?。

王偉也想站上更大的舞臺，讓女兒看到這份榮光，他踴躍報名了杭州吳山第七屆健身錦標賽。

為了能夠在舞臺上綻放最有魅力的光彩，他全身心投入到了訓練中，有氧、器械錯時進行，每天至少三個小時，每頓飯都用電子秤精準計算攝入的各種能量，哪怕吃一片面包，也要算好它的熱量、蛋白質(zhì)含量和碳水含量。

最難的是訓練和治療沖突，打了針，他會惡心嘔吐、昏昏欲睡?？墒谴蛩幍墓茏右话蔚簦只氐浇∩矸?，手不能鍛煉就練腿，要么就把雙手纏上繃帶，咬住牙忍著痛堅持訓練。

比賽前一個月，因為父親生病，王偉在醫(yī)院、單位和家之間來回奔波，沒能堅持做控制訓練，整個人都虛掉了，拿調(diào)羹、拿手機時手都是抖的。無數(shù)次，他都想算了，但咬咬牙還是去了健身房，一想到練完后，女兒會夸他是“超級型男”，他就會嘴角上揚，又燃起一股斗志。就這樣一天天堅持下來，他在161天內(nèi)成功減重31.2斤。

健碩的胸肌，完美的線條，王偉把身材管理得像韓國明星，完全看不出是一個癌癥患者。有一次，他在校門口等萱萱放學，引得同行的女同學一片尖叫：“萱萱，你老爸太帥了！”

萱萱也為爸爸驕傲，覺得癌癥好像也不算什么，還不是被老爸馴服了。父親節(jié)那天，她送給爸爸一本書，在扉頁上親筆寫下寄語：“老爸，你就是我的英雄。你陪我長大，我陪你變老。”

雖然爸爸生病了，但萱萱并不覺得自己跟別人有什么不同，反而有超出同齡人的成熟與自控力，作業(yè)、輔導班都是自己安排，學習從不用爸爸操心。2021年夏天，萱萱順利考上高中。

開學前，王偉帶女兒去了上海迪士尼，不停地給她拍照，那些童年里沒有陪女兒去過的游樂場，這次統(tǒng)統(tǒng)都要補回來。萱萱玩得十分開心，也給爸爸拍了不少照片。

女兒高中學習會比較緊張，很多同學選擇住校，王偉和萱萱商量后，讓她依然住在家里，不為別的，就為他每天能多看女兒一眼，哪怕她回家一頭扎進書房，跟自己沒有任何互動，但走進家門時那一句“爸爸，我回來了”，就足以讓他滿足安心。

2021年10月10日，杭州吳山第七屆健身錦標賽如期舉行，胸肌、腹肌、倒三角、蜜桃臀……近200名健美健身愛好者，角逐“好身材桂冠”。

王偉渾身上下涂滿了健美的油彩，攜手搭檔赤腳走上舞臺，頓時顯得光彩奪目，臺下掌聲雷動。

比賽中，王偉和搭檔拿下混雙項目第五名，而腹部那道深深的手術(shù)傷疤，像是一枚勛章，昭示著他的與眾不同。

大家得知他有七年的抗癌經(jīng)歷后蜂擁而上，王偉真情流露：“感謝我的女兒，是她一直激勵著我，讓我有機會實現(xiàn)一個又一個夢想！”

王偉酷愛手工，如果健美只能算是業(yè)余的，那么做手工皮包，他可是專業(yè)的，不少人專門找他做手工定制皮具。但他最想做的是送給女兒一個皮制筆記本，好的牛皮可以扛住時間的侵蝕，世代留存，他希望可以留一件親手做的筆記本給女兒，將來代替他穿越時空，陪伴在女兒的身邊。

最近，王偉開始自學視頻剪輯，在微博和抖音“偉哥沖沖沖”上分享生活點滴，講述自己的抗癌故事，記錄健身、制作皮具的美好瞬間，希望女兒將來可以看到自己的堅強和樂觀，也希望可以給抗癌路上的人多一點光亮。

知道爸爸在拍視頻，萱萱首次開通了自己的微博和抖音賬號，里面只有爸爸一個好友，每一條視頻下都有她的留言：“偶像最棒，你是我的邊伯賢！”

編輯/胡平